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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窦迟开

本书讲述了赵斯淇对同学高驰的单向暗恋故事,展现了赵斯淇内心的挣扎与成长。故事中穿插了赵斯淇的工作生活和与家人的关系,描绘了他在交警岗位上的经历。通过与高驰的重逢,赵斯淇开始回忆起高中时光,情感逐渐升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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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窦迟开

本书讲述了赵斯淇对同学高驰的单向暗恋故事,展现了赵斯淇内心的挣扎与成长。故事中穿插了赵斯淇的工作生活和与家人的关系,描绘了他在交警岗位上的经历。通过与高驰的重逢,赵斯淇开始回忆起高中时光,情感逐渐升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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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uwang.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 c 银翘片
【作品简介】
众人眼中的赵斯淇,沉默寡言,不善交际。独独面对高驰时,他会笑,会脸红。
高驰把赵斯淇当作关系不错的同学。只有赵斯淇自己知道,除了嘴巴,他的呼吸,他的脉搏,他的心跳,他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对高驰说“我喜欢你”。
-
高驰 x 赵斯淇
直掰弯/单向暗恋/有大量回忆杀
微博@一颗银翘片
HE 直掰弯 单向暗恋

第1章
炎夏的热气还未彻底散去,尖锐的汽笛声里混杂着几声蝉鸣。随着街边的路灯一盏一盏亮起,蝉声渐渐消失在了喧嚣的城市中。
赵斯淇刚刚结束一天的值勤,回到家,换下汗湿的警服。
这是一个普通的工作日夜晚,他简单地洗了个冷水澡,给自己泡了一碗方便面,然后窝在沙发上看电视。
晚上七点半,几乎每个频道都在播放新闻。赵斯淇拿起遥控器,将音量稍微调高了一些。
“高质量的社交会赋予一个人很多知识和财富。如果一个人无法在生活中建立良好的人际网络,无法与家人、朋友或同事保持积极互动的关系,将不可避免地产生孤独感,从而引发
很多心理问题。调查显示,现在越来越多的年轻人不愿意接触新的事物和人……”
赵斯淇拿起遥控器,换了一个频道。
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转动。在这个不大的房子里,只有新闻主播字正腔圆的声音在回荡。
这时,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赵斯淇按下屏幕上的接通键,同时把电视音量调至最小。
“斯淇,这周末要不要过来一起吃饭?”赵中伟在电话那端问道。
赵斯淇想了一下,说:“爸,我这周每天都要值班。”
“都是早班?”
“也有晚班。”
“那你就值晚班那天过来吧。”
赵斯淇静默了几秒。
赵中伟以为他不愿意,又说:“没别的事,就吃个饭而已,你别多想。”
赵斯淇“嗯”了一声,声音不大不小。
赵中伟知道他这是答应了,不禁笑道:“正好这周末圆圆满满也回来,我们一家人刚好一块儿聚聚。”
一家人。
赵斯淇将这三个字默念一遍,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听赵中伟继续说:“这周六行不行?那天你是早班还是晚班?有没有空?要是没空就……”
“这周六有空。”赵斯淇说。
“那就行,周六来了记得给我打个电话啊。”
赵斯淇不是一个擅长拒绝的人,他知道赵中伟为什么要叫他周六回去吃饭,因为这周六是他二十六岁的生日。
往年过生,赵中伟也会打电话叫他回去,只是刚才他没有说实话,周六那天他其实是早班,如果想赶过去吃饭的话,他必须跟别的同事换班才行。
这对赵斯淇来讲又是一个难题。他不擅交际,在机动巡逻大队工作了快四年,没有特别熟的同事。就算有,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思来想去半小时,他最终鼓起勇气,给一个关系稍微熟点的同事发了条消息。
等待回复的时间格外漫长。赵斯淇的眼睛虽然盯着面前的电视机,但是心思却根本不在上面。约莫过去十分钟,同事回了一个 OK 的表情包,他才松一口气。
由于换了班,赵斯淇需要连续三天站岗到晚上十二点,等回到家洗漱完毕已经是一点了。
刚开始步入交警这个行业时,赵斯淇还不习惯这种不规律的作息,然而时间久了,生物钟什么的也就不复存在。不管几点回到家,只要累了困了,他就能立刻闭眼睡着。
在最后一天值晚班时,赵斯淇在市区一个繁华的交叉路口例行酒检。
之所以会选择这个位置,是因为附近有几家知名的夜店和酒吧,总有人知法犯法,喝了酒还敢开车上路。
“滴滴——”
酒精检测仪的红灯突然亮了起来。赵斯淇看了一眼正在吹气的人,是一个大概二十岁左右的男生,在看到检测仪亮起红灯时,他的脸上明显流露出一丝慌乱。
“酒精含量达到 20 毫克,属于饮酒后驾驶机动车。”赵斯淇平淡地说。
男生抬起头,神情无辜得很:“交警哥哥,我今晚没喝酒啊,你这个东西是不是出问题了?”
赵斯淇当交警这么久,听过无数种类似的辩白。他面无表情,手指点了点检测仪,说:“如果你对检测结果有异议,我可以带你去附近的医院做血检。”
男生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赵斯淇心底有答案了,对男生说:“驾驶证麻烦出示一下。”
男生慢吞吞地从口袋里掏出驾驶证,递给赵斯淇。
赵斯淇伸手接过,简单地翻看了一下,然后记下这个男生的个人信息,叫他到路边等着。
“交警哥哥,我今天确实喝了酒,但我是中午喝的,也没喝多少,就一两杯。我现在整个人特别清醒,不信我给你走个直线看看……”
撕拉一声。赵斯淇熟练地撕下罚单,眼皮都没掀一下,“驾照暂扣六个月,罚款一千元,记得带上身份证和驾驶证,在一个月内去公安局交警大队缴清。”
男生傻眼了:“驾照暂扣六个月?”
赵斯淇点一点头。
男生急了:“不是,交警哥哥,我这是初犯,您通融通融,别收我驾照行不?”
赵斯淇说:“这个没办法通融。”
男生仍然不死心:“我可以多交点罚款!”
赵斯淇微微扯了下嘴角:“不行。”
男生蹲下身子,抱着脑袋开始哀嚎。
这种事后才追悔莫及的情况,赵斯淇见过太多,早已见怪不怪。但或许是看这个男生年纪不大,似乎还是学生,他又没忍住提醒道:“你现在最好叫你家人或朋友帮你把车开回去,
或者叫个代驾也可以。”
男生闷闷地“哦”了一声,从裤兜里摸出手机,生无可恋地拨出一通电话。
现在是晚上十点,马路上不再是络绎不绝的车流,只有零星几辆车子开过,在夜幕中留下淡淡的尾气。
喧闹的城市安静了下来。赵斯淇就站在男生旁边,不可避免地听到他和电话另一端的人的通话。
对方貌似是男生的表哥,赵斯淇隐约听到了一点笑声,接着男生气急败坏地冲手机喊道:“你还有没有良心!现在是幸灾乐祸的时候吗!”
电话那端的人笑得更大声了,那声音传入赵斯淇的耳朵里,不知为何,心脏连同耳膜一起震了震。

第2章
挂断电话之后,男生已经差不多收拾好了沮丧的心情。在等待的过程中,他还试图跟赵斯淇搭话,不过开了几次话头,发现赵斯淇不怎么搭理他,便转而跟另外两个交警聊了起来。
赵斯淇暗自松口气。
他害怕和自来熟的人打交道,从小到大,他都不习惯这样。
然而等了半小时,距离下班的时间越来越近,他不得不主动问那个男生:“你家人还有多久到?”
男生看一眼手机:“一两刻钟吧。”
赵斯淇点一下头,做好了今晚要加班的心理准备。
马路上的车流渐渐减少,行人三三两两地走着。
突然,身后传来一道成熟的男性嗓音,打破了一时的寂静。
“徐震你小子可真行啊,上个月刚拿的驾照,这个月就被扣了,拿在手里还没捂热吧?”
声音带着一丝笑意,混杂在深夜的风声中,传入赵斯淇的耳朵里。
他和名叫徐震的男生同时回头,在看清说话的人的长相时,脑袋嗡的一声响。
有些人,可能几个月不见变化就非常大,大到他告诉别人自己是谁,别人都认不出来;而有些人,哪怕很多年不见,也可以让人一眼就叫出他的名字。
高驰。
赵斯淇脊背僵直,呆呆地立在原地,像雕塑似的一动不动。他看着刚才说话的男人先揉了揉徐震的头,然后才把视线转向自己。
四目相对的一刹那,世界仿佛被按下静音键。
川流不息的车辆,五光十色的灯火,在这一刻都被消音或暂停了。
赵斯淇不敢相信地眨了下眼睛,缓缓念出两个字:“高驰?”
对方脸上流露一丝困惑。
足足过去半分钟,无人开口。
赵斯淇垂下眼帘,忽然有些失落,也有些庆幸。他想说点什么,一抬头,发现对方还在盯着自己。
男人终于说话了,只是语气不太确定,带着明显的迟疑:“赵斯淇,是你吗?”
赵斯淇微微一愣,点了下头。
男人很快回过神,朝他伸出一只手,露出一个微笑,“真的是你啊,好久不见,没想到这么巧,居然能在这碰见你。”
赵斯淇抬起手,回握了一下,不到一秒便松开。
“高驰,好久不见。”他嗓子发紧,声音干巴巴的。
“哥,你们认识?”旁边名叫徐震的男生张大嘴,看上去比他们还惊讶。
“我们是高中同学。”高驰说完,又看了一眼赵斯淇。
赵斯淇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嗯”一声。
“我们有好几年没见了吧?七年,还是八年?”
高驰说话时,嘴角是微微上扬的,永远噙着笑。他的目光在赵斯淇的脸上停留片刻,然后缓缓下移,“你跟以前没什么变化,就是不戴眼镜了,我差点没认出来。”
赵斯淇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笔,手背突起淡淡的青筋。他抿了下唇,说:“嗯,做了近视手术,现在不戴眼镜了。”
“哎,交警哥哥——”一旁的徐震突然两眼放光,“既然你跟我哥认识,那就卖个人情放我一马呗!我保证,我发誓,绝不再犯!”
斩钉截铁,铿锵有力,还朝天空竖起三根手指。
高驰踹他一脚,笑骂道:“你丫想什么呢?”
赵斯淇看向徐震,说:“喝了酒就是不能开车,哪怕一杯都不行。”
徐震用力点头。
赵斯淇说:“驾照还是得暂扣六个月,之后你记得去车管所参加科目一的考试,还是可以拿回来的。”
徐震闻言垮下肩膀,像一颗蔫了吧唧的白菜。
“行了,酒驾这事没得讲,喝了就是喝了,你别为难人家。”高驰用手肘捅了下徐震,然后朝汽车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先回车里等。
徐震苦着一张脸,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
回到车内,透过车窗往外望,徐震看见他哥和那名交警掏出手机,低头打字,估计是在互留联系方式。

第3章
凌晨十二点,赵斯淇终于结束一天的值班,回到家。
洗完澡,刷完牙,躺在床上,已经接近一点了。他身躯是疲惫的,大脑却很清醒。
或许是今晚见到了久未谋面的故人,赵斯淇阖上眼,脑海中竟浮现了高中的画面。
那是一段尘封许久的记忆,如果不是今晚遇见了高驰,他并不会刻意回想。
只是回忆是一件很耗神的事,在漫无边际的回忆中,他渐渐感受到困意,不久便沉入了梦乡。
第二天,赵斯淇是被赵中伟的电话叫醒的。
拿起手机一看,已经是十点半了。他的头有些沉重,赵中伟在电话里叫了他好几声,他才反应过来。
“斯淇,还在睡吗?”赵中伟问道。
“没有,我起来了。”赵斯淇揉了揉太阳穴。昨天做了一晚上的梦,他现在还没完全清醒。
赵中伟打电话来也没别的事,就是叫他中午早点来吃饭,他买了海鲜,得趁新鲜吃。
挂断电话之后,赵斯淇又倒回床上,闭着眼,试图回到刚才的梦境,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等到中午,赵斯淇先去超市买了两盒水果和茶叶,再坐地铁去赵中伟家里。
给他开门的是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一个穿着浅蓝色的牛仔吊带裙,另一个穿着白 T 恤和黑色直筒裤。
她们像两株水仙花,清新漂亮,嗓音也清脆甜美:“斯淇哥,你来啦。”
赵斯淇点了点头:“你们好。”
厨房走出来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腰间系着淡黄的围裙,看见赵斯淇后露出了一个和善的笑容,“斯淇来了?”
这是赵中伟的现任妻子陈玉芳,赵斯淇向她微微颔首,叫了声“陈姨”,然后把手里的水果和茶叶递给她。
“你这孩子,好不容易得空来吃饭,怎么还带东西?”
赵斯淇说:“一点心意,您收下吧。”
陈玉芳抬手推拒,但是拗不过赵斯淇。两人来回推了几下,最后陈玉芳不再客气,接过来放茶几上,转身对女儿说:“圆圆,还愣着干嘛,快给斯淇拿双拖鞋。”
“哦,好的!”穿牛仔裙的女孩应了一声,弯腰从鞋柜里取出一双拖鞋递给赵斯淇。
赵斯淇伸手接过,道了声谢,同时在心里记住,今天穿裙子的是圆圆,是裤子的是满满。
赵中伟下楼拿快递去了,过了十分钟才回来。这十分钟里,陈玉芳在厨房忙着做饭,于是她让圆圆和满满先招待赵斯淇。
圆圆和满满是双胞胎,今年十七岁,跟赵斯淇差了三个代沟。他们平时不常联系,现在一同坐在客厅里,赵斯淇不知道该和她们聊什么。
三人同时保持着沉默,气氛有一丝尴尬。
最后还是满满问了一句:“斯淇哥,你看不看电视?”
赵斯淇点头说“好”。
好在没过多久,赵中伟就回来了。客厅终于有了别的声音,三人不约而同舒了口气。
不知怎么的,赵斯淇就突然想到昨晚遇见的高驰,想到他和弟弟之间的互动,那种亲密和熟稔,或许是他永远无法获得和给予的。
五口人坐在一起吃饭,期间赵中伟还开了一瓶红酒,庆祝赵斯淇二十六岁的生日。
吃完饭,赵斯淇帮陈玉芳把碗筷收进厨房,然后对赵中伟说:“爸,我不坐了,您和陈姨待会儿去休息一下吧。”
赵中伟正在泡茶:“不急,喝杯茶再走。”
赵斯淇摇头:“不喝了,晚点还有事。”
赵中伟说:“你今天不是不用值班吗?”
赵斯淇弯腰穿鞋:“是跟朋友有约。”
赵中伟微笑道:“那挺好。你们年轻人就应该多出去玩一玩,别一天到晚都闷在家里。”
赵斯淇“嗯”一声算作回应,没料到赵中伟继续问:“是男性朋友还是女性朋友?”
赵斯淇随口胡诌:“男性朋友。”
赵中伟似乎有些不满:“过了今天你就二十六了,该多认识一些女孩。”
这话什么意思不言而喻。赵斯淇低头系鞋带,装作没听懂,却没想到赵中伟扭过头,对坐在沙发上的双胞胎女儿说:“圆圆、满满,你们身边有不错的女同学可以介绍给斯淇啊。”
赵斯淇吓一跳,抬起头说:“爸,别开玩笑了,她们才多大。”
赵中伟笑道:“认识一下而已,你紧张什么。”
“您就不要操心了。”赵斯淇踏出门,不欲多说这个话题。
赵中伟也跟着出门,把他送到电梯口,“行,我不操心,但你自己要对这事上点心啊。”
赵斯淇摆了摆手:“知道了。”
赵中伟听他这个语气就知道没往心里去,他有些无奈地叹口气,说:“回去路上注意安全。改天再来吃饭。”
赵斯淇点点头,下楼后就直接坐地铁回家了。
回到家,睡了一个午觉,醒来后已经是五点了。
赵斯淇不想自己做饭,于是决定一个人到外面随便吃点。
出门时,天还是亮着的,S 市作为沿海城市,吹的风炎热又潮湿。赵斯淇不怕流汗,他就近挑了一个路边摊,点了一碗牛杂粉。
吃完粉,他也不急着回家,而是沿着街边慢慢散步。
大约走了快一公里,在路的拐角处,一个闪着霓虹光的招牌吸引了他的注意。
这是一家新开的酒吧,开业第一周酒类打半价,还可以参加抽奖活动。
赵斯淇在门口驻足了几秒,将上面的信息看完便打算离开。
这时,店内突然传来一阵歌声。赵斯淇听了一会儿,又改变了主意。
他想,赵中伟老是叫他多出去玩,认识一些新朋友,或许这是一个机会,他总要迈出第一步。
其实严格来说,这应该算是一家清吧,没有摇头晃脑打碟的 DJ,也没有热辣奔放的舞娘。大多数人都是坐在椅子上,安安静静地品酒、听歌。
驻唱歌手正在唱一首粤语老歌,台下的客人举起酒杯,随着节拍轻轻摇晃。
一曲毕,头顶的灯光唰地变亮,男歌手问有没有这个月生日的朋友。
前面有几个女孩举起手。赵斯淇被这里的气氛感染,大着胆子,也举了起来。
男歌手分别问他们的生日是几号,在问到赵斯淇的时候,他犹豫一下,说:“七月九号。”
男歌手诧异道:“那不就是今天?”
赵斯淇点了下头。
“是这样,今天在场七月生日的朋友,每个人都可以免费点一首歌。这位朋友,”男歌手看向赵斯淇,“今天是你生日,你先点。”
赵斯淇有点紧张,他很久没有被这么多人注视过了。顶着众人的目光,他思考了一会儿,说出一首张学友的歌名。
背景音乐响起,男歌手抱起吉他,很快唱了出来。
熟悉的旋律回荡在耳边,赵斯淇一瞬间有些恍惚,他看着台上自弹自唱的歌手,不可避免想到另一个人。
那个人也会弹吉他,也爱听张学友的歌。
音乐结束,回忆随之戛然而止。赵斯淇深呼一口气,将杯中最后一口酒喝完,起身离开了酒吧。
————————
日子一晃过去一个多月,每天依然是单调又无趣的生活,要么上班,要么在家。只不过偶尔有空了,赵斯淇就会去那家清吧喝喝酒,听听歌。
他不怎么说话,存在感并不强烈,但是来的次数多了,歌手和酒保也眼熟他了,偶尔碰面还会打个招呼。
这对赵斯淇来说,已经是社交能力上的巨大进步了。
中秋节这一天要值晚班。
赵斯淇和同事一起在路边吃盒饭,他坐在小板凳上,边吃边掏出手机,给赵中伟、陈玉芳以及两个双胞胎妹妹发去祝福的消息。
发完之后,他又翻了一下通讯录,思考要不要给同事们也发一句。
细长的手指在屏幕上缓缓滑动着,在触碰到一个名字时,他停了下来。
是高驰。
上次偶遇过后,他们互相加了对方的微信,但是从来没有联系过。赵斯淇缩回手指,盯着这个名字发起了呆。
过了一分钟,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他点开高驰的对话框,快速地输入“中秋快乐”四个字。
输完,手指却悬空在发送键上,迟迟没点下去。
“小赵,你还没吃完啊?”
今晚跟他负责同一个片区的同事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等会儿值班一起骑车过去?”
赵斯淇手指一颤,不小心触到发送键。
消息成功送达。
同事瞟了一眼聊天界面,打趣道:“跟谁聊天呢?女朋友?”
“不是。”赵斯淇下意识按灭手机屏幕,有点心虚,又说一遍:“不是女朋友。”
同事不逗他了:“行,那你快点吃,差不多该交班了。”
那一晚,赵斯淇没有看过手机。
他是害怕的,怕高驰一直不回复,不过在他印象中,高驰是有礼貌的人,应该不会不回消息,所以这份害怕中又藏着点期待。
等下了班,回到家,洗漱完毕,躺在床上,赵斯淇才打开手机。
高驰果然回复他了。
——谢谢,也祝你中秋快乐。
很礼貌、很客套的一句话,赵斯淇却弯起眼睛笑了。
他盯着这行字将近一分钟,直到眼睛有些酸涩,他才摁灭屏幕,关灯睡觉。
当晚,赵斯淇做了一个关于高中的梦。
他梦到了高二开学的第一天,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高驰的日子。

第4章
2006 年 9 月 1 日,S 市高级中学迎来了开学的第一天。
宽阔的操场上站满了密密麻麻的学生,放眼望去,青绿的草坪和深蓝的校服融合在一起,散发着青春的气息。
主席台上,校长和教导主任轮流进行着冗长的讲话。
赵斯淇的个子不算高,一米六五左右,此刻站在队伍的尾端,几乎被周围的同学挡住了视线。
太阳还在缓缓爬升,持续的高温将水蒸气吸收得一干二净。学校操场的草坪种的是真草,前几天下了雨,现在矮短的草丛中冒出了几颗不起眼的白蘑菇。
新学期的开学典礼总是枯燥又漫长,台下真正在认真听的学生寥寥无几。赵斯淇也不例外,他一边听校长讲话,一边望着脚边小小的白蘑菇发呆。
突然,视线中出现了一双红黑相间的球鞋。
一个很高的男生从他身边匆匆经过,带起一阵风,赵斯淇微微偏头,只看到一个模糊的侧影。
隔壁班一个男生大声道:“开学第一天就敢不穿校鞋,驰哥牛逼!”
周围陆陆续续有几个男生望过来,故作夸张地鼓掌,“驰哥牛逼!”
出于好奇,赵斯淇转过头,看见那个男生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朝附近的人比了个嘘的手势:“低调,低调。”
赵斯淇将目光移向男生脚上的球鞋,他不太懂鞋,但是光看牌子和款式,这双鞋应该不便宜。
学校为了防止学生产生攀比心理,规定所有学生必须穿校鞋,不许穿自己的鞋。赵斯淇视线上移,再次看向那个光明正大违反校规的男生,却猝不及防对上了对方的眼睛。
那是一双含着笑意,深邃发亮的眼睛。
赵斯淇心里一惊,有一种偷看被抓包的窘迫,他连忙扭回头,继续盯着脚下的小蘑菇。
现在台上轮到了学生代表发言,同时,学生会的纪检部成员开始在各班巡逻,检查有没有不穿校服和校鞋的学生。
“高二九班有人没穿校鞋,扣一分。”
一个扎着高马尾,手里拿着记事本的女生走过来,面无表情地说:“这位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他叫高驰!高低的高,奔驰的驰!”旁边几个男生笑嘻嘻地抢答。
“我谢谢你们啊。”高驰朝他们竖起中指,似乎还想骂句脏话,但是硬生生憋住了。
高马尾女生低下头,唰唰写字。
高驰目光一转,抬脚朝高马尾女生走去,站在她面前。
那名女生立即后退一步,十分警惕地盯着他。
高驰微微弯腰,笑眯眯的不说话。他朝女生慢慢靠近,在距离只剩十多公分时,他一只手按住女生写字的笔,另一只手抬起,去碰她的头顶。
女生皱眉:“你干嘛!”
高驰的手放在她头顶上,不过一秒,便迅速直起身子,举起一片绿油油的树叶,在高马尾女生的面前晃了晃:“不要紧张,你头上有片叶子,我帮你摘下来而已。”
周围几个男生开始吹口哨,看热闹不嫌事大。
高马尾女生愣了一下,随即夺过高驰手中的叶子,口气依然不客气:“不要以为这样我就不记你名了。”
高驰突然说:“于苒。”
高马尾女生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高驰笑道:“你这么漂亮的女生,谁不知道?”其实是刚才弯腰的时候瞟见了记事本上的名字而已。
于苒不说话了,脸颊两侧不知不觉浮起一点红,不知道是气红的还是羞红的。
高驰见状收敛笑意,认真解释说:“我不是故意不穿校鞋的。这不是前两天下雨了吗,我把校鞋放在阳台,不小心淋湿了。”
于苒动了动嘴唇,过了几秒才说:“这不是你违反校规的理由。”
“我知道,这是我自己的问题。”高驰压低声音,凑到于苒的耳边,“但拜托你帮个忙啦,今天才刚分班,我不想因为这事给班主任留下坏印象。大家都是一个学校的同学,你不要
这么狠心嘛。”
赵斯淇站在前面五米左右,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但由于高驰后来的声音变小了,他没能全部听完,只知道那个叫于苒的女生最终妥协了,没有记高驰的名字。
赵斯淇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他看见高驰咧开嘴角,朝周边的男生们露出一个笑容。
一个得意、嚣张的笑容。
赵斯淇又想到刚才他对那个女生的言行举止,心中顿时有些不舒服。
吊儿郎当,嬉皮笑脸。
眼睛又瞄向他脚上那双闪瞎眼的球鞋。
无视校规,知错不改。
以上,是赵斯淇对高驰的第一印象。
就这样,在赵斯淇成为一名高二理科生的第一天,他知道了第一个同班同学的名字——高驰。
事实上,他和高驰并不熟,只是普通同学,平时在班里都不怎么讲话的普通同学。
赵斯淇是一个不擅交际的人,他不会主动交朋友,无法快速地适应一个新的集体。按现在的话说就是有点社交恐惧,不愿意和太多人打交道,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待着。因此高一入
学没多久,他就从宿舍搬了出来,申请走读。
高驰则是与他完全相反的人。
高二刚开始,在许多人还在适应新老师和新同学的时候,高驰就已经和班里大部分男生很熟了。准确说,不仅是班里,整个年级都有不少和高驰玩得好的人。
许多细节都能证明高驰是一个人缘极好、在学校知名度极高的人,比如走在路上,迎面而来十个人,八个高驰都认识。虽然高驰偶尔会违反校规,比如不穿校服,不穿校鞋,甚至还
抽烟染发。但是他人长得帅,成绩又好,同学都对他有好感,老师也不会严厉苛责,所以有些“影响恶劣”的行为,大家就自动忽略掉了。
高二上学期结束时,赵斯淇和高驰说过的话大概不超过十句。
他们是性格截然不同的人,理应不该产生交集。
然而在高二下学期,班主任贴出了一张新的座位表。
赵斯淇看了一眼,高驰坐在他的后面。

第5章
三月初,气温开始回升,路边光秃秃的树干冒出了绿芽。是冬末春初的时候,白昼延长,七点钟便天光大亮。
厨房的窗户没关紧,漏了一点风进来,吹在皮肤上凉丝丝的。
“小淇,你把这件毛衣穿上。”
赵雨燕从衣柜里拿出一件纯白色的毛衣,放在赵斯淇手上,说:“早上去学校这段路风大,还是得多穿点,否则一不留神就着凉了。”
赵斯淇点点头,伸手接过。
“妈妈昨天看了天气预报,今天最冷有十度,最热有二十度,早晚温差大,到了中午你要是觉得热就脱下来,知道吗?”
“知道了。”赵斯淇向来听话,接过便套上了。
赵雨燕又抬起手,帮他把毛衣领子翻好,然后转身走进厨房,把蒸好的包子装进保鲜袋,又从柜子里拿出一盒牛奶,递给他,“到学校就赶紧趁热吃了。”
赵斯淇看着袋子里三个结实硕大的包子,微微蹙眉:“我吃不了这么多。”
赵雨燕说:“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必须多吃点,不然长不高了。”
“好吧。”赵斯淇一下子就被说服了。他现在才一米六,确实还需要长高。
为了方便儿子上学,赵雨燕专门在学校附近租了一个五十平的房子。从这里走到学校只需要十分钟,等赵斯淇到班上时,早读刚好开始。
他的新同桌是英语课代表,叫温玲玲,现在要到讲台上带领全班读书。
“赵斯淇,你椅子往前挪点儿呗?我要出去。”温玲玲用笔戳了一下赵斯淇的胳膊。
赵斯淇把椅子往前挪了挪,空出十多公分的距离。不过温玲玲是个肉嘟嘟的女孩,身材微胖,这点空隙还不够,于是她又用笔去戳后桌的高驰。
高驰正趴在桌上睡觉,被人戳了两下,没有任何反应。赵斯淇见状只好站起来,把椅子推进课桌,才让温玲玲顺利出来。
重新坐下时,赵斯淇回头看了一眼。
睡得很熟。
开学一周,根据赵斯淇的观察,早上七点半至八点的早读时间是高驰的补眠时间,谁都弄不醒他,除非老师来了。
等到第一节 上课铃打响,高驰仍然趴着,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这节课是数学课,老师在黑板上画了几个立体图形,分别点了几个同学起来回答问题。
赵斯淇是其中之一,他略显局促地站起来,想了一会儿才说出证明过程。
然而数学老师年纪大,耳朵有点背:“你说啥?大声点,我听不清。”
赵斯淇稍微提高音量,又重复了一遍。
“太绕了,”数学老师听完直摇头,“这不是最简洁的方法。”
赵斯淇有些窘迫,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手心还不知不觉出了点汗,只能在衣角悄悄蹭一蹭。
“算了,你先坐下,”数学老师不为难他,而是拿起讲台上的直尺,指向最后一排的高驰,对赵斯淇说,“把你后边那个人叫醒,让他来说。”
赵斯淇一惊:“我?”
数学老师点头。
虽然已经做了一个学期的同班同学,但是赵斯淇跟高驰完全不熟,他迟疑地回过头,看着熟睡中的高驰,犹豫两秒,推了一下高驰的肩膀。
没有反应。
周围有同学发出哄笑。
赵斯淇收回手,望向数学老师,有点无助道:“老师,我叫不起来。”
数学老师拧起眉毛,似乎生气了,“用点力,把他拍醒。”
赵斯淇只好再次伸出手,使了点力,拍了好几下高驰的胳膊。
这次成功了。高驰睁开双眼,眼里困意犹存,整个人看起来不太精神。
仔细看,他的眉宇间还藏点不太明显的躁郁,估计是有起床气。只不过在看清叫醒自己的人是谁后,他又愣了一下。
赵斯淇迅速收回手,提醒他:“老师叫你回答问题。”
高驰抓了抓头发,过了几秒才搞清状况。
“哦,回答哪题啊?”他站起身,俯视赵斯淇,问道。
赵斯淇没跟他对视,指着黑板小声说:“第三题。”
不到十秒钟,高驰便说出了解题方法。数学老师的脸色好看了些,招手让他到讲台上来画辅助线。
高驰不仅上去画了线,还顺带写了证明过程,写完之后把粉笔一丢,唰的一声,精准扔进了粉笔盒里。
数学老师拍了下他的后脑勺,“这次饶了你,以后别再让我看见你在课上睡觉。”
高驰笑嘻嘻地说了声“谢谢老师”,回到座位上,从书包里掏出数学课本,支着下巴,摆出一副认真听讲的样子。
这是赵斯淇对高驰改观的开始。
平时总是嬉皮笑脸、吊儿郎当的男孩,成绩却非常好。如果没记错,上学期的期末考试中,高驰的成绩是全班前十。
赵斯淇盯着黑板上密密麻麻的数字符号,渐渐开始走神。
一天八节课看似漫长,其实一眨眼很快就上完了。
下午放学时突然下起了雨,雨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赵斯淇今天没带伞,他站在走廊观察了一会儿天,估摸着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便打算冒雨冲回家。
回到班里,同学都走得差不多了,要么结伴回宿舍,要么去图书馆继续自习。
赵斯淇看了一眼空着的后座,这才想起来高驰是校足球队的成员,平时这个时间都在操场训练。
他又望向窗外,隐隐约约看到远处的操场上有几个奔跑的身影,淋着雨,踢着球,没有丝毫懈怠。
没再多看,他收拾完书包便离开了学校。
因为淋了雨,赵斯淇一到家便马上去洗热水澡,然而晚上睡觉的时候,他还是打了个喷嚏。
从小到大,他的体质一直不是很好,以前经常生病,赵雨燕三天两头就会带他往医院跑,现在稍微好点,只是时不时还会有点小感冒。
现在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赵雨燕已经睡了,于是赵斯淇自己摸去客厅,冲了包感冒冲剂,喝完便倒头睡了。
谁知第二天醒来开始流鼻涕。
房间的垃圾桶扔着一大团纸巾,很难不被发现。
现在处于冬春交换之季,最容易生病。赵雨燕对此十分紧张,她让赵斯淇喝了一瓶口服液,吃了两粒药片,期间忍不住念叨:“昨天怎么就忘带伞了呢?你打个电话叫妈妈给你送来
也行呀。”
“雨不大,没想到会感冒。”赵斯淇嗓子有点哑,说完又咳了两下。
“你没想到的事多着了。”赵雨燕拍拍儿子的背,然后又从衣柜里拿出一件厚外套,叫他穿上。
赵斯淇是个乖孩子,妈妈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吃完药、穿好衣服,他便出门上学了。手里还拿着三个热乎乎的肉包子,当暖手的用。
到了班上,两侧的窗户都是敞开着的,微凉的风不停往里吹,掀起课桌上的书本,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有点冷。
赵斯淇放下书包,站到教室的角落,一个风吹不到的位置,低头默默吃包子。
或许是生病的原因,今天他的食欲大大降低,只吃了一个包子便觉得撑了。于是他把另外两个完好的包子塞回抽屉,趴桌上开始休息。
睡没多久就被温玲玲摇醒了。
今天温玲玲来得比他晚,见他在睡觉属实很惊奇:“我第一次见你趴着,怎么啦,是不舒服还是没睡够?”
赵斯淇揉揉眼睛:“都有点。”
温玲玲“啊”了一声,“要我陪你去医务室吗?”
赵斯淇摇头:“没事,不至于。”
说是没事,但是课上到第二节 的时候,赵斯淇的头更晕了,老师在讲台上说什么都听不清,窗外的风吹得他手脚冰凉,四肢无力。
课间休息时,赵斯淇昏昏沉沉趴在桌上,听见身后有几个男生在聊天。
其中一个是李晗,高驰的同桌兼室友,正在跟高驰商量周末要不要一块儿去市图书馆学习。
高驰很爽快地答应了:“好啊。”
几个人商量着碰面的时间和地点,敲定之后,高驰又补充一句:“不过我下午五点就得走,晚上我跟我表弟约了去体育馆游泳。”
白天泡图书馆,晚上泡体育馆。
赵斯淇迷迷糊糊地想,同样都是昨天淋了雨的人,怎么高驰就一点事没有,精力还旺盛得很呢。
下一节课是语文课,班主任的课,赵斯淇没精神也不敢趴着。
他两手托着头,晕晕沉沉地听课。
忽然一阵风吹过,冷得他打了个喷嚏,身子也跟着抖了一下。
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异样,包括台上讲课的老师。赵斯淇微微低下头,从抽屉里摸出一包纸巾,擦了擦鼻子。
其实今天气温不算低,毕竟是三月份的南方,有些怕热的同学都穿上了短袖。赵斯淇就坐在窗边,但是他不敢关窗,也不敢叫旁边的温玲玲帮他关。
好不容易捱到课间休息,赵斯淇松一口气,又趴回了桌上继续休息。
但是休息不好,一有点风吹过来,他就觉得鼻子痒,想打喷嚏。
在打了第四个喷嚏的时候,后面的高驰发话了。
“李晗,把窗户关下。”
李晗抬起胳膊,关了一扇窗。
高驰抬了抬下巴,示意他把前面的窗也关了。
李晗伸直胳膊,碰了半天碰不着,他说:“前面那扇我够不到。”
高驰身子前倾,用笔点了点斜前方的温玲玲的肩膀,说:“帮忙关下窗户呗?”
温玲玲依言关了,关完之后奇怪地看了高驰一眼,说:“好端端的干嘛关窗呢?”
高驰转了一圈手中的笔,“没看到你同桌快冻僵了?”
赵斯淇刚擦完鼻涕,闻言愣住了。
他缓缓回头,看见高驰叼着一根棒棒糖的白棍子,左手托着脸,右手熟练地转着一只黑色水笔。
刚刚冻没冻僵不知道,但现在,赵斯淇觉得脑子有点僵了。
“你……”赵斯淇不知道该说什么,呆愣片刻,最后他只说了两个简单的字:“谢谢。”
高驰朝他笑了一下:“没事。”
算上昨天那堂数学课,这是他们本学期第二次讲话。

第6章
有第二次便很快会有第三次。
第二天的语文课上,老师公布了上周作文比赛的获奖名单,整个年级拿一等奖的人才五个,他们班便占了一个。
语文老师念出得奖的名字后,赵斯淇愣住了。
全班同学转过头,看向他的方向,开始鼓掌。
其实从小到大,赵斯淇的成绩都是中游水平,唯独语文特别好,总能拿高分。
这可能和他安静孤僻的性格有关。
小时候,别人家的小孩扎堆玩泥巴,他就一个人回家看书,什么书都看。父亲赵中伟是高中语文老师,也爱看书,家里的书房总堆着各种各样的书。后来父母离婚,赵斯淇跟着母亲
生活,父亲便把这些书都留给了他。
现在,有些书的内页已经泛黄,上面的笔记仍清晰可见。
“赵斯淇,你好厉害!我记得你上学期期末考作文也拿了很高分。”温玲玲凑近他,问道,“能不能借我看看你这次的作文呀?”
赵斯淇点了点头,把作文纸递给她。
温玲玲嘴甜,也不吝啬赞美,一边看一边夸,把赵斯淇夸得有点不好意思。
“哪有你说得这么夸张。”赵斯淇揉了下自己的耳朵。
这是他的小习惯,每当紧张或者害羞时,他就会无意识地揉耳朵,经常把耳垂揉得通红。
下课后,又有三五个同学来找赵斯淇,表示想看他的获奖作文,赵斯淇都同意了。
这大概是他开学以来说过最多话的一天,被好几个同学围着夸奖,让赵斯淇产生一种自己好像很受欢迎的感觉。
“也能借我看看吗?”
一个介于清朗和低沉的嗓音在背后响起,赵斯淇回过头,看见高驰笑着问他。
“可以。”赵斯淇把压在课本底下的作文纸拿出来,递了过去。
因为被传阅了太多次,作文纸有点皱了。高驰抬手接过,将卷起的页角抚平,然后低头认真看了起来。
这个细节没有被赵斯淇错过,他看着高驰的手指,微微有些出神。
大概是注视的时间有点久,高驰抬起头,看了眼自己的手,面露疑惑:“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赵斯淇连忙收回视线,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改为盯着窗外的太阳发呆。
高驰成绩好,但是偏科严重,每次考试都是语文拖后腿。满分一百五的卷子,他最多一百出头。
赵斯淇的成绩普普通通,只有语文拿得出手,因此自然而然的,高驰经常借他的卷子看,借他的作业抄。
一次自习课上,赵斯淇向高驰请教一道物理题。因为怕吵到其他同学,他和高驰凑得很近,音量压得很低。
高驰写过这题,很快便将解题思路说了出来。赵斯淇微微低着头,一边认真听一边做笔记。
结束时,他搁下笔,向高驰诚恳道谢:“谢谢,我懂了。”
“嗯,以后再遇到这种题,你就按着这个思路想。”高驰说完从抽屉拿出一根未拆封的棒棒糖,问赵斯淇:“吃吗?”
温玲玲立刻回头:“有吃的?”
“姐姐,你耳朵也太灵了。”高驰从抽屉里又拿出一根,问温玲玲:“荔枝味的,能吃吧?”
“吃的吃的,”温玲玲笑着拿走了,“我不挑,什么口味都吃。”
高驰又将视线转回赵斯淇,问他:“来一根?”
赵斯淇“嗯”了一声,抬手接过:“谢谢。”
他垂着眼帘,慢慢剥开包装,在莹白圆润的糖果上舔了一口。
表情很认真,像从未吃过棒棒糖似的,看得高驰有些稀奇。
“评价一下,好吃吗?”高驰托着下巴凑近。
赵斯淇下意识抬头,不料跟高驰来了一个近距离对视。他举着棒棒糖,呆滞几秒才说:“好吃。”
也许是觉得回答太简略,他又补充一句:“荔枝味很浓,很甜,不过我觉得可以再甜一点……”
他没听出来高驰语气里的戏谑,而高驰一直注视着他的眼睛,没有继续说话。过了片刻,他莫名其妙地冒出一句:“赵斯淇,你睫毛好长。”
“啊?”不知为何,赵斯淇有点不知所措,“是吗?”
高驰没想太多,上半身还往前靠近,专注地盯着他的眼睛,像在研究什么东西,“是啊,我从来没见过哪个男生有这么长的睫毛。”
赵斯淇平时总戴眼镜,一双漂亮的眼睛被厚重的黑框挡得严严实实,如果不靠近看,确实很难发现他有两排浓密又卷翘的睫毛。
赵斯淇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他们现在这个距离好像太近了,他摸了摸耳朵,半晌才说:“谢谢。”
他实在不会说话,今天都不知道跟高驰说了多少个“谢谢”了。
赵斯淇低下头,含着棒棒糖,默默思索着,最后决定礼尚往来。
“我觉得你的睫毛也很长。”他又抬起脸,对高驰说。
高驰闻言一愣,随即身子后仰,笑出了声。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高驰大致摸清了赵斯淇的性格,只觉得他较真的模样傻乎乎的,有点好玩。
就这样,他们每天说话的频率在一点一点变多,关系也在一点一点拉近。
一来二往,高驰发现赵斯淇并没有表面那么高冷,只是人呆了点,不爱讲话。而赵斯淇发现高驰大多时候都特别放飞,可是一旦进入学习状态就比谁都要认真。
他们都在对彼此改观。
转眼间,高二下学期的期中考快到了。
课业压力逐渐增大,赵斯淇经常在学校待到很晚才回家,有时候是在写作业,有时候是在和高驰讨论题目。
仔细论在学习上的帮助,那还是高驰帮他更多一些。
高驰此人热心肠,不仅是对赵斯淇,对其他同学也是慷慨相助。虽然他常常上课睡觉,作业不交,迟到早退,但是每次考试的分数出来,实力就摆在那里,老师顶多念叨他几句,从
不对他采取什么实质性的惩罚。再加上他为人爽朗大方,容易亲近,附近的同学都爱找他问问题。
这让赵斯淇不太舒服。
据他观察,平时课间休息时间也是高驰的补眠时间,现在却总被其他同学占用。每当他看见高驰强撑着困意,一边打哈欠一边听课时,他心里就更不舒服了。
期中考前一周的星期五,高驰又睡过头了。
他错过了早读,在上课前五分钟才跑进教室,额头布满汗水,带着一股热气而来。
“我操,真够险的。”
高驰很少爆粗口,只有情绪激动时才会来一两句。
坐他旁边的李晗打开窗,翻了一个白眼,说:“我今天出门的时候叫你了,你又没听见。”
“我听见了,结果不小心又睡过去了。”高驰喘着气,随手抓起桌上一本练习册扇风,一边扇一边说,“话说刚才我在一楼看见老班了,他跟另外几个老师在等电梯。”
李晗抓住重点:“老班看见你了?”
“当然没有。”高驰扬起眉毛,神色得意,“我跑上来的,四层楼,半分钟不到就上来了。”
李晗配合地拍掌:“牛,不愧是我们校足球队的前锋。”
高驰抹了把脸:“其实本人的最佳纪录……”
话说到一半,班主任便从教室前门进来了。
高驰立刻噤声。
班主任绕着教室走了一圈,到高驰边上的时候,皱着眉头问道:“怎么出这么多汗?刚刚干什么去了?”
高驰一本正经:“读书读出来的。”
班主任在他头上轻拍一掌:“书都没拿出来,你读的什么书?无字天书?”
赵斯淇默默听着,没注意到自己的嘴角有一点上扬的弧度。
学校食堂七点半就关门了,高驰今天起得晚,没吃上早饭。
课间休息的时候,他叼着一根棒棒糖,嘎嘣几下整个咬碎。
这个年纪的男生只吃糖哪里够,高驰趴在桌上补眠,胃里空荡荡的,人瞧着没什么精神。温玲玲看他可怜,施舍了一点零食给他,几块巧克力饼干和一袋坚果,勉强饱肚。
赵斯淇自然也知道高驰没有吃早饭,他摸了摸自己的书包,里面还有一个完好的包子,是他今天早上剩下的。
思考了一会儿,他转过头,把装着包子的保鲜袋放在高驰桌上,说:“给你。”
一股诱人的肉香扑鼻而来。高驰睁开眼睛,看到面前突然多了一个圆滚滚的包子,他指着自己问:“给我?”
赵斯淇点点头:“嗯,就是凉了,可能不太好吃。”
李晗在旁边笑道:“他现在哪能计较好不好吃,有吃的给他就不错了。”
高驰往李晗肩上砸了一拳,也跟着笑。
赵斯淇把包子往前推了推,说:“还是好吃的,你不要嫌弃。”
“不嫌弃,我谢谢你还来不及呢。”高驰拿起包子在手里颠了颠,然后惊讶地望向赵斯淇,“这么结实?”
赵斯淇说:“是我妈妈自己包的,馅比较多。”
“原来如此。”高驰眉眼仍带着笑意,对他说:“谢了啊。”
“不客气。”赵斯淇看着高驰咬下一大口,问道:“好吃吗?”
高驰说:“好吃,阿姨的手艺真不错。”
赵斯淇弯起眼睛,不太明显地笑了一下。
第7章
中午下课,赵斯淇一个人去食堂吃饭,吃完之后打包了几颗水煮蛋,然后又去隔壁的小卖部买了一包饼干。
现在是中午一点,阳光很好,带着暖意的风徐徐吹来。他沿着无人的小路,慢慢往学校后门的方向走。
后门有一块凹凸不平的空地,旁边长满了凌乱的杂草,时不时有窸窸窣窣的声响从中传出。
赵斯淇走到草丛边,用力揉了揉装着水煮蛋的塑料袋。
很快,一只橘色的小猫从草丛里探出头,好奇地张望了一下。
赵斯淇静静等待了几秒,又有两三只猫钻出来,他才拿出一张纸巾,平铺在地面,然后熟练地剥好水煮蛋,把蛋黄捏碎了放在上面,接着又撕开饼干的包装,和蛋黄放在一起。
几只猫立刻凑上来,发出奶声奶气的叫声。
在看它们进食的过程中,赵斯淇把剩下的蛋白吃了,吃完拍拍手,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一回头,是温玲玲,正笑着向他挥手。
温玲玲旁边还有一个女生,赵斯淇觉得面熟,一时间想不起在哪见过。他看着温玲玲和那个女生一起朝这边走来,听见温玲玲问道:“你在喂猫吗?”
赵斯淇点一点头。
温玲玲弯下腰,摸了下其中一只猫的脑袋,说:“好可爱,这还是我这学期第一次见到它们,平时经过后门都碰不到。”
旁边的女生说:“那是因为你没带吃的,带了吃的它们就会出来了。”
温玲玲一拍手:“有道理,于苒,下次我们也买点小饼干来喂吧!”
原来是于苒。赵斯淇想了起来,她是开学第一天没记高驰名字的纪检部的女生。
他收回视线,蹲下身子,拿起被猫咪吃得干干净净的饼干袋,说:“猫不是所有饼干都能吃,如果你们要来喂,尽量买这个牌子。”
温玲玲问:“为啥呢?”
“猫不能吃太多淀粉和糖,这个牌子的饼干都是低糖低淀粉的,对它们比较好。”赵斯淇把地上的垃圾收拾干净,站起身,对她们说,“猫也不能吃蛋白,要喂鸡蛋的话只给蛋黄就
好了。”
两个女生点点头,表示记住了。
几只小猫吃饱喝足,懒洋洋地趴在地上晒太阳。距离下午上课还有一段时间,赵斯淇没急着走,继续留在原地逗猫玩。
温玲玲和于苒有事,打算先走,走之前温玲玲还说:“看不出来呀赵斯淇,原来你是个喜欢小动物的人。”
赵斯淇确实喜欢小动物,小时候还捡过一只流浪猫,求了妈妈好几天才被允许养。可惜没有经验,养了几周都不知道这只猫得了猫瘟,等发现时全身器官已经衰竭了。
年幼的赵斯淇红着眼睛,抱着病恹恹的小猫,跟妈妈一起去宠物医院,结果被医生告知无法救治了。
那是他第一次接触死亡,也是第一次明白,如果没有足够的能力照顾一条生命,就还是不要轻易接手为好。
回到班上,赵斯淇看见温玲玲坐在高驰旁边,两人的头凑在一块儿,正低声说着什么。
赵斯淇留意了一下,似乎是在讨论下个月校园歌手大赛的事。
这是由学生会文娱部主办的活动,纪检部、外联部和体育部共同协办。听了几句,赵斯淇才想起来温玲玲和高驰一个是文娱部部长,一个是体育部部长,现在两人在商量具体的操办
事宜。
隐约间,赵斯淇听见高驰说,把他安排在第一个出场,这样他唱完就可以帮忙搬后面要用的器材。
赵斯淇侧过头,竖起耳朵听着。
温玲玲注意到了,问他:“赵斯淇,你有兴趣参加校园歌手大赛吗?”
赵斯淇睁大眼睛,没料到温玲玲把话题拐到了他身上,连忙摇头:“我不行,我唱歌不好听。”
“不好听也可以试试的,”温玲玲伸出一根手指头,往旁边一指,“你看,高驰都报名了。”
高驰叩了叩桌子,不满道:“什么意思?什么叫我都报名了?”
温玲玲立即双手合十,小幅度地鞠躬:“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出言不逊,您大人有大量,别放在心上哈。”
高驰冷笑一声:“不跟你计较,你没听过我唱歌。到时候比赛认真听啊,让你见识一下高级中学张学友的实力。”
“还张学友,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温玲玲转回身,小声嘀咕道:“我就奇了怪了,于苒怎么……”
后半句很小声,消失在了突然打响的上课铃中。
赵斯淇不太关注校园活动。如果是往常,他知道有这么一回事,是不会表现出太浓厚的兴趣的。
只不过今天得知了高驰要参加,他便默默记住了比赛的时间和地点。
如果那天晚上作业不多,就去捧个场好了。他是这么想的。
晚上回到家,打开门,迎面飘来一阵诱人的食物香味。
赵斯淇放下书包,踩着拖鞋跑进厨房,脸上挂着只有在亲近的人面前才会露出的笑:“妈妈,今天下班这么早。”
“是呀,今天工作完成得早,就跟领导申请提前下班啦。”赵雨燕站在灶台前,回头笑着说,“快去洗手,饭菜都做好了,你先自己装去吃,妈妈在弄包子,弄完就来。”
“又包包子了?”赵斯淇走上前,看到妈妈正在剁肉馅,有点跃跃欲试,“我帮你一起包吧。”
赵雨燕问他:“还不饿?”
赵斯淇摇头:“不是很饿。”
儿子愿意帮忙,赵雨燕自然是高兴的。她叫赵斯淇把备好的馅料搬到外面的餐桌上,那里已经放着醒发好的面团,母子俩面对面坐着,一边聊天一边包包子。
半小时后,所有面团和馅料都包完了,赵雨燕把包子放进锅里蒸熟,赵斯淇则在一旁端菜盛饭。
他们头顶是暖黄色的灯光,面前是香气四溢的菜肴,客厅的电视机正在播放新闻联播,主播的声音夹杂几声瓷勺碰碗的脆响,是非常温馨、美满的画面。
万家灯火中,这是最寻常不过的一盏,普通又平凡,但是赵斯淇觉得很幸福。
作为一个被单亲妈妈带大的孩子,他早熟,懂事,一直对所拥有的一切感到知足。现在学习的目标也是高考能考个好大学,以后找份待遇好的工作,让妈妈不用再那么辛苦。
吃完饭之后,赵雨燕把蒸好的包子晾了一会儿,然后装进保鲜袋里,每个袋子各装了三个,刚好是赵斯淇每天早餐的个数。
赵斯淇倒了两杯水,一杯自己喝,另一杯递给妈妈,说:“明天我可以多带两个包子吗?”
赵雨燕看他一眼,惊讶道:“多带两个?胃口怎么突然变大了?平时三个你都吃不完,五个不是瞎闹吗?”
“因为天冷饿得快。”
现在天气逐渐回暖,哪里还会冷?
赵斯淇抬手摸摸鼻子,决定老实交代:“其实……我是想给朋友带一点。”
朋友?
赵雨燕的眼睛亮了亮,明白儿子这是在学校交新朋友了。
这属实难得,她的嘴角抑制不住地弯起,“好,没问题,你想带几个都行。”
赵斯淇低下头,不好意思地笑了。
他也只有在家才敢这么说,要是在学校,他肯定不会跟别人说自己和高驰是朋友。
赵雨燕一边装包子,一边装作不经意地问:“你的朋友,是什么样的人呢?”
“是一个很好的人。”赵斯淇回忆了一下过去几周高驰的言行举止,找不到非常贴切的词语来形容,于是重复道:“嗯,他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赵雨燕忍不住笑了:“有多好,能跟妈妈具体说说吗?”
赵斯淇喝了一口水,慢慢说道:“性格好,人缘好,长相好,成绩也好。他在我们学校很受欢迎。”
赵雨燕露出欣慰的表情:“能跟这么优秀的人做朋友,小淇一定很开心吧。”
赵斯淇认真地点一点头。
赵雨燕用另一只没沾面粉的手,揉了揉儿子的脸,“妈妈也替你开心。”

第8章
多带的两个包子,第二天顺利地进入了高驰的胃里。
其实今天高驰起得早,吃了早餐,但是看见赵斯淇捧着两个新鲜热乎的包子到他面前,问他吃不吃时,高驰就觉得没法拒绝。
结果吃多了有点撑,他干脆去操场跑了一圈,回来只穿着一件薄薄的黑色短袖,校服外套斜斜地搭在肩上,结实的小臂暴露在空气中,把周围几个同学看呆了。
“驰哥,你不冷啊?”
“不冷,我还热呢。”高驰抹了一把脸,全是汗。他从课桌里摸出一包纸巾,随意擦了几下,然后揉成纸团,精准地投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

第一节 课开始,后排有几个同学打起了瞌睡。高驰也不例外,他一如既往地趴在桌上,闭着眼睛,看上去睡着了。
英语老师在台上播放听力题,放完一题,他突然睁开眼,拿笔圈了一个答案,接着又闭上眼继续睡。
李晗对他这个样子见怪不怪,听力放完之后,他帮高驰对了下答案,二十道题只做了十道,但是全对。
下课后,高驰摸出一根棒棒糖叼在嘴里,又给旁边几个同学也丢了几根。
温玲玲伸手接过,见又是荔枝味的,问他:“你怎么总吃这个味道啊?”
高驰说:“荔枝味的好吃啊,还没色素。”
温玲玲说:“你怎么知道没有?不是只有花花绿绿的才有色素,白色的也可能有。”
高驰眯起眼睛,面露不爽,“抬杠是吧你,不吃就还我。”
温玲玲赶紧舔了一口。
高驰收回手,不再理温玲玲。他拿出另一根棒棒糖,递给前面的赵斯淇,语气明显温和许多:“谢谢你早上的包子。”
赵斯淇转过身,“不用这么客气的。”
高驰朝他笑了笑:“我这是礼尚往来。”
温玲玲在一旁插嘴:“赵斯淇亏了!一根棒棒糖才多少钱啊!”
高驰瞪她一眼:“能不能不说话?吃的都堵不住你嘴。”
赵斯淇喜欢看高驰和温玲玲拌嘴,他微微翘起嘴角,情不自禁露出一个笑容。
窗外明媚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将这抹笑衬得更加温和柔软。他的眼底仿佛有一片湖泊,结了一层冰,一笑这层冰就消融了。
高驰很少见他笑,一时竟有点愣怔,他盯着赵斯淇看了一会儿,沉声道:“赵斯淇同学,以后多笑笑呗,这么好看的一张小脸,一天到晚板着多可惜。”
赵斯淇不习惯如此直白的赞美,他停下拆糖纸的动作,避开高驰的目光,生硬地转移话题:“你买这么多棒棒糖,吃不腻吗?”
高驰说:“还好,我靠这个提神。”
“提神?”
“嗯,我嘴里含着东西就不容易困。”
这还真是奇怪的癖好。赵斯淇想。
中午吃完饭,他照例去后门喂猫。
从食堂到后门有两条路,一条穿过小树林,是很多情侣的约会宝地;另一条则经过篮球场,路比较绕。
赵斯淇不喜欢绕远路,所以还是选择穿小树林。
小树林确实很小,一眼便能望到尽头,里面情侣扎堆,不走一趟根本不知道全校有这么多人早恋。
一般人经过这里,或多或少会觉得尴尬,但是赵斯淇没什么感觉,他在学校认识的人不多,可以对周围黏黏糊糊的情侣熟视无睹。
只不过他没想到会在这见到高驰。
几十米远处,他看见高驰和一个女生并肩走着,两人步速都很缓慢,似乎是在一边聊天一边散步。
可是仔细一看,他发现是高驰在单方面放慢脚步,等身旁的女生一起走。
赵斯淇停了下来,攥紧书包带,怔怔地望着前面一高一矮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眼睛突然有点酸痛。
他停在原地,直到前面的两人离开了才回神。
那个女生他记得,是于苒。
一阵风吹过,哗啦啦掉了几片树叶下来。赵斯淇仰起头,看见阳光透过树梢缝隙洒下,在地面形成一圈圈浮动的光斑。盯的时间久了,他没有感到暖意,只觉得眼睛更疼了。
因为看到这一幕,赵斯淇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的,喂猫的时候差点忘了拿走蛋白,下午上课的时候更是频频走神。
放学后,教室里的人基本都走光了,赵斯淇仍然坐在原位,没有回家。
他左手撑着下巴,右手握着笔,桌上摊着一本数学练习册,旁边还放着一沓草稿纸,远远看过去以为他在认真算题。
但其实是在发呆。
脑袋总是克制不住地回放中午的画面,高驰和于苒有说有笑地走在一起,俊男靓女,很是般配。
可是他们又始终保持着一定距离,没有手牵手,没有肩碰肩,明显不是情侣该有的相处模式。
其实赵斯淇很清楚,就算不是于苒,高驰也迟早会跟其他女生在一起。
像他这样的男生,干净,阳光,帅气,身上永远有一股朝气蓬勃的力量,是许多女生喜欢的类型,早恋对他来说简直是理所当然的事。
想到这里,一颗心渐渐下沉。赵斯淇甩甩头,克制自己不再多想。
————————
考完期中考,日子便过得飞快。学校领导知道学生刚考完试,无心学习,所以特意把运动会安排在了期中考的后两天。
运动会是可以好好放松的机会,有比赛项目的同学在抓紧时间练习,没有项目的同学就写点稿子,争取给班级加分。
本来赵斯淇一个比赛项目都没有,只是上个月报名的时候,他们班还缺一个人跳远,问了半天没人主动站出来,体育委员只好采用抽签的方式,随便抽了一个学号。
好巧不巧,抽中的就是赵斯淇。
他是一个不擅长说“不”的人,体育委员来找他的时候,心一软也就答应了。于是这几天中午吃完饭,赵斯淇先去操场边上的沙坑练一会儿跳远,练完才去后门喂猫。
今天中午练的时间有点久,赶去后门时,那里已经蹲着一个人了。
因为是一路跑来的,赵斯淇出了一身汗,豆大的汗珠从他额角滑落,汇聚在尖尖的下巴,晶莹透明的,坠落在地,留下一块淡淡的水迹。
喘匀了气,他直起身子,抬眸望去。
那是一个女生,赵斯淇对她不陌生,在看清她的脸时,他并没有表现得太惊讶。
倒是于苒有些惊讶,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饼干碎,说:“你好,我以为你今天不来了,所以刚刚就去买了点饼干。”
赵斯淇走过去,看着地上散落的饼干袋,蹙起眉:“我之前不是说过,尽量买另一个牌子的饼干吗。”
“那个牌子卖完了,小卖部阿姨说明天才进货。”于苒说。
赵斯淇的眉头锁得更紧了。
于苒放轻声音,小心翼翼地问:“那个,猫咪偶尔吃一次,应该问题不大吧?”
“问题是不大。”赵斯淇蹲下身,拿纸巾把剩下的饼干包了起来,放在一边,然后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猫罐头,语气冷淡:“但总归对它们身体不好,下次不要这样了。如果买不到饼
干可以买水煮蛋,把蛋黄捏碎给它们吃就行。”
“好的。”于苒舒一口气,在他旁边蹲下,一起注视着转头去吃罐头的猫咪,说:“你好用心啊,我印象中小卖部没有卖猫罐头的,你是自己在外边买的吗?”
赵斯淇淡淡地“嗯”了一声。
赵斯淇不会跟不熟的人主动聊天,所以喂完罐头就打算走人,走之前,于苒突然在身后叫住了他。
“等等!你是哪个班的,叫什么名字呀?”
赵斯淇转过身,没什么表情地回答:“高二九班,赵斯淇。”
于苒向他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我叫于苒,高二三班的。”
赵斯淇说:“我知道。”
本以为对话会终结于此,没想到于苒又问:“你和高驰是一个班的,对吧?”
不知道为什么,从别人嘴里听到高驰的名字,赵斯淇就绷紧了神经。
“是的。”他语气硬邦邦的,仍然面无表情,“还有别的事吗,我要回班上了。”
“没事了!你先走吧,我再逗会儿猫。”
于苒笑着对他摆了摆手,赵斯淇没什么反应,只点一点头便转身离开了。
其实对待女生,赵斯淇一直温和有礼,但今天面对于苒,他没有表现得很绅士。
不知道是她喂错饼干的缘故,还是想到了几天前她和高驰走在一起的画面,总之这两件事加在一起,让赵斯淇对于苒实在没什么好感。
至于为什么后者也让他难受,赵斯淇没去细想,只当是朋友之间常见的独占欲罢了。

第9章
天公作美,运动会这两天是晴朗的好天气。
开幕式上,校领导和学生代表轮流进行讲话。
赵斯淇没有认真听,他在望着前排同学的后脑勺发呆。
对他而言,运动会其实就是无所事事的两天,如果不是这次被迫报名了跳远,他应该会回班上自习,独自过完这两天。
跳远是在第二天,赵斯淇本想着开幕式结束后先回趟班,走到半路,被几个同班同学叫住了。
“赵斯淇,待会儿我们班有比赛,要不要一起去看?”
赵斯淇停下脚步,问:“有什么比赛?”
“一百米,两百米,五千米,都有我们班同学报名。”
“你跟我们一起去加油吧,难得这两天没课没考试,好好放松一下。”
“对啊,刚考完试,你别急着学习啦。”
倒不是为了争分夺秒学习,赵斯淇只是觉得一个人坐在教室里,比一个人坐在观众席要稍微好点。
现在既然有人邀请他一起看比赛,他便没有拒绝,点点头说:“好,我跟你们一起去。”
操场边上围满了学生,时不时有老师过来赶人,嘴里念叨着:“后退后退!别影响场上的运动员!”
学生们心不甘情不愿地退了几米,留出一小片空地。但是随着一声发令枪响,他们再次蜂拥而上,根本拦不住。
问了一下旁边的同学,赵斯淇得知这是男子一百米跨栏,他们班的体育委员参加了。
跑道上闪过几个飞奔的身影,如风驰电掣一般迅速。赵斯淇还没反应过来,耳边就响起了炸雷般的欢呼和掌声。
受气氛感染,赵斯淇跟着拍了几下掌。
就在他转身准备回观众席时,衣服突然被人攥住,温玲玲又把他拉了回来。
“别走!等下还有我们班的比赛!”
赵斯淇从她手中抽出自己的衣服。温玲玲见他不走了,便顺势松开手,说:“是男子五千米,高驰的项目。”
赵斯淇整理衣摆的手一顿,抬起头:“高驰要跑五千米?”
“你忘了他是足球队的啦?”温玲玲说,“除了他,我们班也没人能跑了。”
赵斯淇往宽阔的操场看了一眼,神情略显担忧:“五千米要跑很久,很多圈吧。”
“那当然。”温玲玲没听出同桌的语气不对劲,她今天上午为了看比赛,走了不少路,肚子都饿了,于是她又去拽赵斯淇的衣服,说:“你陪我去趟小卖部吧,我们买点零食,回来
边看边吃。”
五千米长跑不是一般人能挑战的,全年级报名的人不多,学校考虑到了学生的身体情况,也没有强制各班必须参加。
等赵斯淇和温玲玲再次回到操场时,比赛已经开始了。
为首的是隔壁班的一个男生,跟高驰一样是校足球队的,个高腿长,步子一迈就有两米远。
高驰也不差,目前暂居第四,人看上去还挺轻松的,估计是蓄着力了,打算等最后几圈再冲刺。
十分钟过去,距离渐渐拉大,第一名和最后一名之间差了快两圈。
赵斯淇的额头上不知不觉冒了几滴汗,风一吹,汗珠又落在了鼻尖上。
他皮肤白,平时不怎么到室外活动,此时此刻被阳光晒久了,皮肤透着一层薄薄的红。不知道是热的还是紧张的。
太阳渐渐东升。
裁判摇响了手中的铃,提示在场选手只剩最后一圈了。
赵斯淇注意到高驰开始加快步速,在弯道时超过了一个人,在最后一百米又超过了一个人。
最后,高驰是第二个冲过终点线的选手,和第一名只相差了十几米。
班里几个男生立刻奔向高驰,一左一右搀扶着他,嘘寒问暖。
“驰哥还行吗?”
“驰哥喝水不?”
“驰哥要不要吃点东西补充能量?”
高驰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没什么力气地摇头。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字,沙哑道:“先让我靠着歇会儿。”
赵斯淇跟着其他同学围上去,看见高驰靠在另一个男生的肩膀上,嘴里仍喘着粗气,明显没缓过来。
高驰不缺朋友,围在他身边的人很多,有拿毛巾的,有拿巧克力的,有拿运动饮料的。
在一群男生中,女生就变得格外显眼。
赵斯淇站在人群外,看到不知何时出现在高驰身边的于苒,眼角眉梢的笑意顿时凝固了。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于苒递给高驰一瓶柠檬味的脉动,高驰伸手接过,拧开瓶盖,仰头喝了几口,喉结随着吞咽而上下滚动。
有识相的男生把手里的毛巾交给于苒,说“嫂子帮驰哥擦擦汗呗”。于苒闻言脸红了,但是她没有照做,只把毛巾搭在高驰的肩上,然后就小跑着离开了。
高驰出了不少汗,健康的麦色皮肤上全是汗水,毛巾一擦,立刻被洇湿成了深色。
擦完汗,他看向刚才说话的男生,递去一个警告的眼神:“这里人多,别乱说话。”
上午的比赛告一段落,广播站放起了动感十足的歌。
五分钟的歌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赵斯淇默默听着,两道秀气的眉毛渐渐蹙起,嘴唇也抿成了一条平直的线。
过了良久,他垂下眼,望着手中还没拆封的矿泉水,自嘲地笑了一下。
这瓶水是刚才和温玲玲在小卖部买的,从冰柜里拿出来有一段时间,仍散发着凉意。这股凉意仿佛能穿透手掌,传至心脏,让温热的血液也一并冷却。
他说不清现在是什么心情,有紧张,有担忧,也有一点点……不高兴。
站在赵斯淇旁边的温玲玲目睹了他表情变化的全过程。
她微微张大嘴,看了看赵斯淇,又看了看远处的于苒,内心像是被砸了一颗水雷。
从于苒出现在高驰身边开始,她亲眼见证了赵斯淇的眼神变化,从充满光彩到黯然失色。
老天爷,赵斯淇喜欢于苒?
意识到这点,温玲玲嘴巴张得更大了,几乎能吞下一颗鸡蛋。
她和于苒是初中同班同学,关系一直不错。前天一起吃饭时,她听于苒提过一句赵斯淇,大意就是他们经常中午在学校后门碰见对方。
难道赵斯淇和于苒一起喂猫,喂着喂着喂出了感情?
温玲玲拍了拍脸,收起震惊的情绪,转而对赵斯淇升起了一丝同情。
因为她知道,于苒喜欢的是高驰。
她的同桌大概率没戏了。

第 10 章
太阳升至头顶,火辣辣地炙烤着大地。
上午的比赛全部结束,下午是几个团体项目。体育委员正在清点人数,点到 4x100 米接力时,发现少了一个人。
“第三棒袁皓,人去哪了?”
有人提醒道:“他今天上午跑步崴到脚了,现在在医务室里躺着呢。”
“崴到脚了?”体育委员皱着眉,看著名单册子陷入苦恼,“那下午的 4x100,谁替他跑第三棒?”
没人答应。
体育委员抬起头,视线在全班扫了一圈:“没人跑?没人跑那我就随便点了,点到谁就是谁,为了咱们班的脸面,不许拒绝啊。”
众人纷纷低下头。
说是随便点,体育委员倒也不敢真的随便点,毕竟事关班级荣誉,他得找一个看上去运动细胞不错,又容易说服的人。
沉默了接近一分钟,体育委员开口了。
“赵斯淇。”
赵斯淇身子一僵,愣愣地抬起头,看见体育委员微笑着问他:“你能跑不?”
跑当然能跑,问题是跑得慢还是跑得快。
赵斯淇咬住嘴唇,过了半晌才说:“我跑步不快,会给你们拖后腿的。”
“没事,你上去凑个数就行,我们也不要求你拿名次。”体育委员笑眯眯道。
赵斯淇看着体育委员,表情有点焦急,好半天才憋出一句:“我,我真的不行。”
“这有什么不行的?”
耳畔拂过一道温热的气息,赵斯淇感到肩膀一沉,一只手臂搭了上来。
高驰站在他的左边,似笑非笑地望着他,说:“随便跑,无论跑多慢我都能给你追回来。”
体育委员在一旁点头:“高驰是第四棒,你心里踏实点了吧?”
那几秒钟,赵斯淇的脑子是空白的。
他跟高驰对视了几秒,稀里糊涂的就答应了。
下午,他穿着临时借来的钉鞋,一身短袖短裤站在跑道上,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发令枪“砰”的一声响起,第一棒选手如箭离弦,冲出起点。
赵斯淇猛地回神,望向不断朝自己逼近的队友,心跳怦怦加速。
接力棒交到他手里的时候,他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耳边是呼啸而来的风,刮得脸颊刺痛。赵斯淇没管太多,只知道紧紧握住接力棒,竭尽全力往前冲。
然而在弯道的时候,隔壁赛道的人超过了他。
最后二十米,又有一个人超过了他。
赵斯淇咬紧牙,看着前方实力明显比自己强劲的对手,无力的感觉如海啸般袭来。
他是紧张的,慌乱的,害怕的。
细细密密的汗珠布满了他的额头,甚至手心都出了汗,差点握不稳接力棒。
可是一抬眼,看见高驰站在不远处,他一颗七上八下的心又稍稍安定了下来。
接力棒递到高驰手中的一瞬间,赵斯淇隐约听见一句话。
“干得不错。”
声音很低,转瞬消失在风中,赵斯淇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他注视着那抹离自己越来越远的身影,鼻子酸酸的,竟然有点想哭。
赵斯淇不傻,知道高驰是在安慰他,他揉了揉眼睛,在原地深吸一口气,慢慢往终点线的方向走去。
高驰已经跑完了,第三名。
他说到做到,真的把赵斯淇落下的距离追了回来。
有人前来递水,赵斯淇拿了一瓶,礼貌地说“谢谢”。
然后,他站到不起眼的角落,看上去是在安安静静地喝水,实际上在关注被众人环绕的高驰。
一百米对高驰来说太轻松了,气都不带喘的,跑完还能跟朋友嬉笑打闹。
赵斯淇默默旁观,尽管眼眶还微微泛红,但是在听到高驰和朋友们互相打趣的玩笑话后,他没忍住翘起嘴角,跟着笑了一下。
团体项目暂告一段落,为了舒缓紧张的氛围,广播站又放起了歌。
随着欢快的音乐响起,裁判开始播报高二年级 4x100 米的名次。在听到高二九班是第三名时,赵斯淇垂下头,自责地叹了口气。
“在想什么?”
赵斯淇吓一跳。
循声抬起头,不知道高驰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站在自己身旁。
“没什么。”赵斯淇摇头。
“那怎么愁眉苦脸的,拿第三名还不开心?”
高驰背靠着栏杆,两只手臂也慵懒地搭在上面,歪头看向赵斯淇。
他的嘴角噙着一抹笑,显然还挺满意第三名这个成绩。
赵斯淇垂下脑袋,想了一会儿才说:“我只是觉得如果没有我,或许名次能更高一点。”
其实赵斯淇并不在意名次。运动会嘛,重在参与,重在过程,太计较结果反而没意思——在下午没有亲自上场前,赵斯淇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但是真正站在跑道上,那又是另外一种心态了。
高驰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地望着他。
片刻后,他勾起唇角,开玩笑似的,轻轻弹了一下赵斯淇的额头,“看不出来啊,我们赵斯淇同学这么有野心,原来想拿第一名。”
赵斯淇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没有否认,他很认真地看向高驰,“如果袁皓没有崴脚,我们班是真的可以拿第一名。”
高驰收回手,也很认真地看着他,“这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如果。”
赵斯淇迟缓地眨了下眼睛,听见高驰难得说句正经话:“我不知道我们原本能拿多少名,我只知道在没人肯顶替袁皓的时候,你站出来了,接下这个临时任务,并且完成得不错。”
赵斯淇避开高驰的目光,小声说:“哪里不错了,我被两个人超过了。”
高驰笑了:“那两个人是田径队的,你跑不过也正常。”
赵斯淇眼睛一亮:“真的吗?”
“骗你干什么?那两人我都认识,一个是学校两百米记录的保持者,一个是市里田径比赛拿过冠军的。你没受过专业的训练,当然跑不过他们。”
这么一说,赵斯淇便释怀了,他弯起眼睛,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容。
广播站又换了一首歌,是一首经典的粤语老歌。高驰懒洋洋地倚在栏杆上,半眯着眼,跟着旋律吹起了口哨。
有风吹过,将他宽松的校服吹得高高鼓起。
赵斯淇听过这首歌,于是情不自禁哼出了声。
旁边的口哨声戛然而止。
赵斯淇抬起头,看见高驰的眼里闪过一丝笑意,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唱出来了。
赵斯淇立刻想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
“挺好听啊,怎么不唱了?”高驰逗他。
赵斯淇的脸有些红,他拿起冒着凉气的矿泉水瓶,贴在脸侧,做徒劳无用的降温工作。
察觉到高驰依然在看着自己,赵斯淇不禁侧过头,只见高驰盯着他手中的矿泉水,问:“你还有多的水吗?”
赵斯淇低头:“这是别人给我的,我座位上……”
“能借我喝两口不?”高驰问。
赵斯淇微微一怔,马上反应过来:“当然可以。”
关系好的男生之间喝同一瓶水是很常见的事情。赵斯淇偷偷抬起眼,瞄见高驰没有嘴对嘴直接喝,心里居然还有点失落。
等高驰喝完还给他,他又问:“你还渴吗?我座位上有瓶新的没拆过的,你要不要喝?”
高驰抬手擦了下嘴,“好啊。”
上午没送出去的水,兜兜转转,最终还是到了高驰的手上。
赵斯淇的心情是无法形容的雀跃,他努力克制住上扬的嘴角,但仔细看,还是能从厚厚的眼镜片后面发现隐藏的笑意。
高驰接过他的矿泉水,好奇道:“刚刚还是一张苦瓜脸,怎么现在又这么开心了?”
赵斯淇不再压抑,大大方方地笑道:“因为我们拿了第三名。”
高驰点点头,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哦,原来如此。可是我记得刚才好像有个人,因为只拿了第三名还闷闷不乐来着。”
“是吗?”赵斯淇眨了眨眼,跟着装傻,“那个人在哪里?”
高驰扭瓶盖的动作一顿。
阳光倒映在赵斯淇清澈的眼眸里,闪烁着鲜活生动的光。高驰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赵斯淇,就好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让人感到惊奇。
气氛忽然有些微妙。
赵斯淇慢慢收起笑容,跟高驰一起陷入沉默。
沉默的时间有点久了。高驰一手握拳放在嘴边,咳嗽一声,“那什么,你接下来还有比赛吗?”
这话题转得突然,赵斯淇觉得奇怪,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明天还有一个跳远。”
“行。”高驰望向操场边上的沙坑,语气有一丝不自然,“明天我去给你加油。”

第 11 章
在参加这次运动会之前,赵斯淇从未接触过三级跳。
对他这个业余选手来说,初次尝试是有一定难度的。他回家上网搜了许多教学视频,自己在沙坑摸索了半个多月,总算摸出一点门道。
比赛是在第二天上午,每个选手有三次机会,最终成绩为三次中最好的那一个。
由于前一天跑过一次 100 米了,赵斯淇在排队检录时并没有太紧张。
人在没什么压力的情况下,往往能超常发挥。
第一跳,接近十米。
围观的学生有些惊讶,大概想不到这个戴着眼镜、看上去瘦弱斯文的男生竟然能跳出这个成绩。
赵斯淇自己倒是挺淡定的,因为平时练习他也差不多跳这么远。
第二跳,十米出头。
裁判举起白旗,成绩有效。
赵斯淇从沙坑里爬起来,拍掉满身的沙土。
在绕回起点的路上,他在留意另外几个对手的成绩,没注意到人群中忽然伸出一只手,攥住了他的手腕。
赵斯淇身子一抖。
“吓着了?”高驰松开手,面带笑意地看着他。
高驰笑的时候会露出两排整洁的牙齿,给人一种清爽干净的感觉。
赵斯淇愣怔一秒,说:“我还以为你不来了。”说完摸了一下手腕,被触碰过的皮肤似乎在发烫。
比赛刚开始时,他粗略地扫过一眼围观人群,并没有发现高驰的身影。他以为高驰忘了这件事,还有一点失望来着,没想到能在最后一跳开始前看见高驰。
这就像一个小惊喜,让赵斯淇感到开心。
“答应你的事,我怎么会不来?”
高驰抬起手,拍了拍赵斯淇的后背,上面还残留一些细沙。
他正好比赵斯淇高一个头,稍稍弯腰,脸就贴在赵斯淇的耳旁。结实有力的手臂环过赵斯淇的腰,远远看去,像在拥抱。
赵斯淇的睫毛轻轻一颤,对高驰说了声“谢谢”。
确认拍干净了,高驰才直起身,对赵斯淇说:“我刚刚一直在跟你招手,你都没看见。”
赵斯淇有些讶异,“是吗?我没注意。”因为高驰今天戴了一顶黑色的太阳帽,帽檐一压,大半张脸都被遮住了,离得近也难以看见全脸。
“我还喊你名字了,你也没反应。”高驰用一种埋怨的眼神盯着赵斯淇,语气有一点幼稚,像小孩子在抱怨什么。
赵斯淇瞬间慌了,“对不起,你别生气,我……”
高驰顿时笑出了声。
他本想努力绷着脸,但实在没绷住。
“你真是……”高驰单手搂住赵斯淇的脖子,跟夹着一个小鸡崽似的,边走边说:“笨死了。这有什么好道歉的,跟你开玩笑都听不出来。”
赵斯淇呆呆地“啊”了一声,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头顶。高驰说话时的气息,轻飘飘地落在他的发旋,再若有似无地落到脸上。风一吹,每根头发丝都在颤动。
等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被高驰带回起点了。
起跑前,高驰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瓶水,丢给他,“喝点水,最后一跳别紧张,就按你前两次那样跳。”
赵斯淇接住水瓶,向高驰认真地点一点头。水从喉管流进身体,仿佛注入了一股暖流。
其实赵斯淇一直都很放松,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喝完这一口水后,他竟然开始紧张了。
紧张的结果就是起跳时不小心踩到了线,落地时又不小心扭到了脚。
裁判面无表情地举起红旗,宣布此次成绩无效。
赵斯淇还跪在沙坑里,迟迟没有起身。
他站不起来,脚踝处传来一阵钻心的疼,仿佛骨头被生生掰断一样。
有人发现了他的异样,大声喊道:“老师!他崴到脚了!”
不少人围上前,问赵斯淇需不需要帮忙,其中还有一个好心的男生把他扶了起来。
裁判老师也过来了,问他:“怎么样?还能走路吗?”
赵斯淇单脚站着,另外一只受伤的脚不敢落地,他摇头说:“有点疼,估计走不了。”
“你这……”
话音未落,高驰从人群外钻了进来,搀住赵斯淇的胳膊,说:“老师,我带他去医务室。”
裁判老师等的就是这么一个愿意带人去医务室的学生,见高驰自告奋勇,自然同意了。
“过来。”高驰蹲下身子,转头向赵斯淇招手。
赵斯淇有点犹豫:“要背过去吗?其实我也不是完全不能走,我……”
高驰皱起眉,似乎嫌他废话太多,“赶紧上来,我背你过去最快。”
赵斯淇乖乖闭嘴,像只兔子似的跳过去,趴上高驰的背。
高驰立刻握住他的小腿,稳稳当当地站了起来。
“比赛前你没有做热身运动吗?”高驰侧头问道。
赵斯淇正处于沮丧和懊恼的状态中,听见高驰这么问,更加闷闷不乐了,“我做了,但可能没做充分吧。”
高驰了然地点一点头:“下次我教你怎么热身。”
赵斯淇低声说:“应该没有下次了。”
高驰说:“怎么,明年不参加了?”
赵斯淇摇了摇头,想到高驰看不见,又说:“不参加了,本来这次也是赶鸭子上架。”
高驰脚步一顿,随即笑道:“可是我觉得你跳得很好,刚才我看了下你的成绩,大概能排第五名。”
赵斯淇的手臂不自觉收紧,不敢置信道:“真的?”
要知道全年级参加跳远的有二十来人,能拿第五名是非常不错了。
高驰说:“真的啊,我视力 5.0,还能看错么?”
赵斯淇闻言笑了。
他第一次真正参加运动会,就体验了一把拿名次的感觉,虽然不是闪闪发光的金银铜奖牌,但还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
走到半路,高驰突然停下脚步,把赵斯淇的身子往上颠了颠。
赵斯淇惊呼一声,赶忙搂紧他的脖子。距离凑得实在很近,赵斯淇甚至能闻到高驰身上的味道,是一种清新的洗衣液香味,混杂一点淡淡的汗味,并不难闻。
高驰又颠了一下他的身子。
赵斯淇从身后探出头,小心翼翼地问:“我很重吗?”
高驰低笑一声,没有说话。
十七岁的男孩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身高和体重都在蹭蹭上涨。赵斯淇知道自己不算轻,他望着高驰棱角分明的侧脸,问:“你怎么不说话?”
高驰又起了逗他玩的心思,故意喘一口粗气,说:“是有点重。”
过了两秒,还补充一句:“不过问题不大,我能撑到医务室。”
赵斯淇瞪大双眼,连气都不敢出了。
一路屏气收腹,终于在憋晕之前到了医务室。
走进门,高驰先把人放在椅子上,然后去跟医生说明情况。
一回头,注意到赵斯淇的脸上浮着不自然的红,以为是热出来的,于是又转身跟医生说:“您这的空调能调低点不?”
医生正忙着找药,头也没抬:“调不了,心静自然凉,你们年轻人就是太躁了,得学着忍耐。”
高驰“哦”一声,走回赵斯淇旁边,抬手帮他扇风。
赵斯淇仰起脸,眼神流露一丝疑惑,“我不热。”
高驰放下手,也疑惑地看他:“那你脸怎么这么红?”
赵斯淇挠了挠发烫的脸颊,支支吾吾说不出话。下一秒,高驰将手背贴上他的额头,奇怪道:“不会是发烧了吧?正好在医务室,要不顺便量个体温?”
赵斯淇往后一缩,“不用,我没发烧。”
这时医生拿着冰袋过来了。
“来,帮你同学敷会儿冰袋。”医生把冰袋交到高驰手里,然后朝赵斯淇红肿的脚踝喷了点药,说:“这是云南白药喷雾剂,活血的,家里有吗?”
赵斯淇松一口气,说:“没有。”
“行,等会儿我给你开一瓶。”医生走回办公桌,记下赵斯淇的学生资料,边写边说:“今天一天都得用冰敷,过两天才能热敷,知道吗?”
“知道了。”
赵斯淇和高驰异口同声道。
医生抬起眼,扶了一下眼镜,看着正蹲在地上举着冰袋的高驰,说:“你这同学人不错啊,挺关心你的。”
这句话明显是对赵斯淇说的。
赵斯淇垂下眼帘,看着高驰贴在自己脚腕上的手,虽然隔着厚厚的冰袋,但是他知道那是一只温暖又有力的手。
“嗯,因为我们是朋友。”赵斯淇鼓起勇气说道。
医务室非常安静,只有空调偶尔发出几下轰隆隆的声响。
高驰没有否认。
没有否认即是默认。
赵斯淇戳了下高驰的肩膀,小声问道:“是吧?”
高驰腾出一只手,捉住赵斯淇的手指,扬起一个阳光帅气的笑容:“当然了,我们是朋友。”
因为拿了一段时间的冰袋,高驰的手很凉,激得赵斯淇身子一颤。
“好冰。”
他甩开高驰的手,欲盖弥彰地将手贴在脸上,挡住半张脸,悄悄感受那一点转瞬即逝的温度。

第 12 章
由于崴到脚,赵斯淇之后两周都是被赵雨燕载去学校的。
家里的自行车有一定岁数了,骑起来吱呀作响,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赵斯淇怕它随时就会散架,在校门口下车时,他对赵雨燕说:“妈妈,下午我可以自己走路回家了。”
赵雨燕不置可否:“你要是想快点好起来,就应该少走路。”
赵斯淇晃了一下赵雨燕的胳膊,说:“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慢慢走的话一点都不疼,你放心好了。”
主要是这么大的人了,还被妈妈接送上学,怪不好意思的。
这几天赵雨燕为了接送儿子上学,都是先把人送到学校,单车停校门口,然后再搭公交车去单位。下午下了班后,她再从单位搭公交回来,把单车连人一起载回去。
赵斯淇分析了一下其中浪费的时间和精力,“从学校出发,你要走七百米才能到公交站,这里只有 66 路能到你单位,这个 66 路的班次很少,
十五分钟才会来一辆,关键是它还绕路,到市区兜一圈,最少半小时,等你到单位都九点了。同理,每次晚上你来学校都是六点半,我自己走的话早就到家了。”
赵雨燕轻轻弹了一下他的脑门,“妈妈怎么不知道你这么能说呢。”
赵斯淇摸了摸额头,“我只是实话实说。”
“好,明天开始我就不接送你了,但今天还不行。”赵雨燕指了指单车,笑着说,“这个我得停你学校,你总不能让妈妈带着它去上班吧?”
赵斯淇低下头,盯着单车,似乎在思考它该何去何从。
过了良久,实在想不到一个好去处,他才勉为其难道:“好吧,我带你去停车。”
上午第三节 课是体育课,教室里坐着几个人,除了崴脚的赵斯淇和袁皓,两个来例假不舒服的女生,还有高驰。
今天高驰的精神状态不好,眼眶布满血丝,眼圈青黑,像是一整晚没睡觉。
他先是补了一会儿作业,然后去厕所洗了个脸,回来的时候脸上还在滴水。他也不用纸巾擦,就歪头在袖子上蹭一蹭,继续埋头补作业。
约莫过去十分钟,身后突然传来“咚”的一声。赵斯淇回头,看见高驰左手仍握着笔,头却枕在右胳膊上,睡了过去。
赵斯淇看了几秒,从高驰手中轻轻抽出笔,盖好笔帽放回桌上,然后他起身把旁边的窗户关小了些,只留巴掌大的空隙通风。
直到下课铃打响,同学们陆陆续续回到教室,高驰才悠悠转醒。
他另外两个室友侯君信和张铭洋走了过来,拍拍他的肩膀,低头耳语几句。
赵斯淇留意了一下,在听到“请假”和“医院”两个词时,他忍不住转过身,有些紧张地看着高驰。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正在说话的三人话音一顿,齐齐望向他。
高驰率先反应过来,笑了笑:“没,我只是昨晚通了个宵,犯困而已。”
赵斯淇又问:“为什么通宵呢?”
“家里出了点事。”高驰收敛笑意,缓慢道,“我爷爷昨天突发心脏病,现在人还躺在 ICU 里,我昨晚去医院陪床了。”
赵斯淇微微睁大眼睛:“情况很严重吗?”
高驰摇头:“我也不清楚,能不能挺过来就看这几天了。”
“对了,”他话题一转,改问赵斯淇,“你写语文作业了吗?借我抄下。”
赵斯淇点一点头,把桌上的语文练习册递给他,不料半路被侯君信拦截下来。
“驰哥,你期中语文才考九十分,还敢抄作业啊?”侯君信半开玩笑地说。
满分一百五的卷子,九十分就相当于刚及格。赵斯淇看了看高驰,又看了看侯君信,眉头轻蹙。
“偶尔抄一次没关系吧。他昨天一晚上没睡觉,现在哪还有精力自己写。”
侯君信“啧”一声,“还护上了?你俩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的?”
高驰从他手里夺过练习册,“不关你事,快滚。”
侯君信转头找张铭洋诉苦,“你看这人,刚才还使唤我去拿请假条,现在就翻脸不认人了。”
李晗回来了,见他们几人在说话,随口问了句:“聊什么呢?”
高驰抢先说道:“没什么,我要补作业了,你们都回自己座位上去吧。”
接下来几天,高驰都没有住校。
再后来,高驰直接请假没来上课。
赵斯淇不清楚他家里的具体情况,不懂为何要让一个还在读书的高二男生去陪床。后来一问李晗,才知道他爸妈都在外地出差,已经买了最近的机票回来了,但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天气不好,航班被取消了两次。最终决定改坐火车,需要一天才能到。
这天中午,赵斯淇在教室自习。他是走读生,并不能像大多数同学一样回宿舍午休。
教室里只有三四个人在学习,偶尔几声“沙沙”,是纸笔的摩擦声,也是树叶飘落的声音。
突然,门被“砰”的一声打开。
赵斯淇抬眼望去,看清来人后瞳孔一缩。
他已经一周没见过高驰了,短短七天,却好像过了很长很久。
“你……”赵斯淇转过身,看着高驰走到自己座位,把书包扔到桌下,全程始终没有说话。
“家里还好吗?”他试探性地问道。
高驰抬眼看他一下,随后又低下头,说:“我爷爷走了。”
“啊?”赵斯淇眼睛瞪大,嘴巴微张。
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高驰,想了片刻,他说:“你别太难过。”
高驰扯了下嘴角,露出一个勉强的笑。
赵斯淇见过高驰很多笑容,阳光的,爽朗的,温和的,每一种笑都带有感染力,让人看了也情不自禁想笑。
可是现在的高驰,笑得十分牵强,甚至还有一点脆弱。
赵斯淇合上书本,看着高驰,轻声问道:“你想出去走走吗?”
高驰没心思学习,点头说“好”。
出了教学楼,两人慢慢地往操场方向走去。那里空旷,人少,是散心的好地方。
以往单独相处时,都是高驰主动找话聊,但是今天高驰不说话了,赵斯淇感觉胸口好像堵了一团又湿又重的棉花,不大舒服。
他主动开口道:“小时候听大人讲,去世的亲人会变成天上的星星,他们并没有离开,而是以另一种方式陪伴着你。”
高驰停下脚步,歪头盯着赵斯淇,没有说话。
“怎么了?”赵斯淇不明所以,心想难道说错话了?
“你还信这个啊?”高驰突然笑了一下,“我以为只有几岁小孩才当真。”
说完他直接在操场上躺了下来,两手抱于脑后,眯起眼睛看天。
天上没有星星,只有悠悠飘荡的白云。
赵斯淇没有跟着躺下,他只是坐在高驰旁边,手臂环着小腿,脑袋搁在膝盖上,悄悄观察高驰的表情。
整个校园都静悄悄的,周围只有几声蝉鸣鸟叫。
赵斯淇说:“我不太会说话,我只是想安慰你,让你心情好一点。”
高驰嘴里叼了一根草,含糊道:“嗯,我知道。”
赵斯淇问:“那你现在还难过吗?”
高驰偏头吐掉那根草,说:“要说不难过一定是假的。我爸妈工作忙,经常出差,我是被爷爷奶奶一手带大的。”
赵斯淇说:“那你跟你爷爷感情一定很好。”
高驰点了下头:“是。在我爷爷突发心脏病的前一周,我才回去跟他吃了顿饭。那时候他还挺正常的,手脚麻利,脚步稳健,还做了猪肚鸡给我吃。”说到这,高驰扬起嘴角笑了,
“他老人家做的猪肚鸡很好吃,不输外面餐馆。”
赵斯淇好奇地问:“那跟餐馆里的味道一样吗?”
“差不多,不过我觉得我爷爷做的更好吃。我们家有个传统,男人负责做饭,所以平时都是我爷爷和我爸下厨,我奶奶和我妈很少进厨房。”
高驰注视着天上一朵朵随风而飘的云,说:“后来我爷爷心脏不好,这些年一直在吃药。医生说了,心脏有问题就好比身体多了一颗不定时炸弹,你不知道哪天就会爆炸。本来我爸
前两年想带他去北京看医生,结果他不肯,总找理由推拒。”
赵斯淇忍不住伸手,拍了两下高驰的肩膀。这是他认为表达安慰的方式。
高驰微微笑了下:“临走前,我爷爷清醒了几分钟,还叫了我的名字。其实我很开心,并没有很难过,因为我爷爷走的时候一点也不痛苦,反正人都有生老病死的那一天,没留什么
遗憾就行。”
赵斯淇是一个合格的倾听者,在听高驰讲话的时候格外认真。
“我话是不是特别多?”高驰的脑袋枕在胳膊上,稍微往赵斯淇的方向倾斜,“小时候我就总被我爷爷说是话痨,这毛病到现在都没改掉。”
赵斯淇摇头:“不多。”
“我不说了。”高驰朝他扬了扬下巴,“轮到你了,你爷爷奶奶都怎么样,身体还好吗?”
赵斯淇说:“我没见过爷爷奶奶,在我出生之前他们就去世了。”
“外公外婆呢?”
“也没什么印象了,他们在我三四岁的时候就走了。”
“这样啊,”高驰若有所思,“那你家里就你和你爸妈三个人?”
“没有。”赵斯淇低下头,盯着脚边的青草,“我六岁的时候爸妈离婚了,现在我跟我妈妈一起生活。”
高驰微微一怔,注视着赵斯淇的侧脸,良久没说话。
赵斯淇被他看得心神不宁,小声问道:“怎么了,干嘛这么看我?”
高驰直起身子,神情凝重,语气也很郑重:“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是单亲家庭。”
赵斯淇有点受宠若惊:“没事的,你不用道歉,我早就习惯了。”
高驰闻言抬起手,揉了一下他的头发。
这是关系很亲密、很熟稔的人之间才会做的动作。
赵斯淇瞪大双眼,心跳几乎漏一拍。
上课预备铃却在这时突兀地响起。
高驰收回手,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
“走吧,回去上课。”他向赵斯淇伸出一只手。
赵斯淇握住他温暖干燥的手。高驰只稍一用力,很轻松地把人拉了起来。
两人并肩往教学楼走去。
太阳照在他们身上,给全身罩了一层柔黄的光。
赵斯淇偷偷回头望了一眼,只见地面上有两道斜长的影子,挨得很近,很近。
午后的阳光,清新的草香,只有两个人的操场,构成了赵斯淇高中记忆的一部分。
这时候的赵斯淇不知道,多年后,这段记忆会在无数个午夜梦回时萦绕心头、挥之不去。

第 13 章
自那天中午过后,两人的关系就更近了些,具体表现在交换了手机号码。
晚上在家写作业,遇到不会的题时,赵斯淇就会给高驰发短信。
那是一个智能手机还未普及、社交媒体还未出现的年代,赵斯淇经常待在房间里,捧着巴掌大的按键手机,啪嗒啪嗒打字。
等到睡觉时,他又会拿起手机,反复看当天和高驰的短信记录。
后来,高驰嫌手机打字麻烦,就留了邮箱给赵斯淇。
周一到周五发短信,周末发邮箱。这是他们之间约定俗成的习惯。
这天晚上,赵斯淇在房间写作业,又碰到了不会的数学题。
他翻开手机,点进联系人第一栏,打下一行字:
【数学作业的最后一道选择题,你选什么?】
打到一半时,房门被轻叩了两下。赵雨燕推门而入,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骨头汤走了进来。
“小淇,来喝汤了。”
这段时间,由于儿子的脚受了伤,赵雨燕经常煲骨头汤给儿子补钙。
放下碗,她注意到儿子啪的一下合上手机,塞进书本中。
“在干什么呢?”赵雨燕把汤放在书桌上,好奇地望了望。
“没什么,问同学一道题而已。”赵斯淇说。
“那有什么不能给妈妈看的?”赵雨燕站在桌边,笑眯眯地看着他。
赵斯淇端碗的手一顿。
对啊,他只是给高驰发短信问问题而已,为什么要心虚?
于是他又把手机拿了出来,翻开盖,递到赵雨燕面前。
页面还停留在短信区,赵雨燕看了一眼,陷入回忆。
“高驰?这个名字妈妈有印象,上学期开家长会的时候,你们班主任夸了他好几次。”
赵斯淇吹了吹汤的热气,“他成绩好,被夸很正常。”
不知想到了什么,赵雨燕恍然大悟道:“他是不是就是你前段时间新交的朋友?”
赵斯淇一愣:“什么朋友?”
“不记得了?”赵雨燕说,“那天早上你不是还叫妈妈多给你带几个包子吗?”
提到这件事,赵斯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赵雨燕一看他这反应就知道自己说中了,她接着问:“那你平时碰到不会的题,都是问他吗?”
赵斯淇点一点头:“嗯,他很厉害,我不会的题他基本都会做,而且教我的时候也很耐心。”
赵雨燕两手一拍,笑道:“哎呀,我们小淇交到了这么好的朋友,妈妈真高兴。这样,待会儿我去做点新鲜的包子,明天你多带几个给人家。”
赵斯淇急忙说:“妈妈,这次别放太多盐。”
上次高驰吃完包子喝了不少水,估计是被齁到了。赵斯淇留意到了这个细节,一直默默记在心里。
第二天,赵斯淇把几个包子放在高驰桌上。
不过一送出去他就后悔了,他应该先问一下高驰有没有吃早餐的,如果已经吃了早餐,怎么可能还吃得下四个包子。
果不其然,高驰拿起来数了数,讶异道:“四个?这么多?”
温玲玲闻到了一点香味,凑过来问:“好香啊,是什么好吃的?”
赵斯淇立刻说:“是我妈妈自己做的包子,你要尝一个吗?”
温玲玲两眼放光:“要要要!”她伸手接过高驰分来的包子,一边吃一边说:“对了,你们知道学校门口开了一家星巴克吗?”
赵斯淇问:“那是什么?”
温玲玲说:“就是一家咖啡店,在国外可有名了,前几年才开到中国,现在整个 S 市不超过十家。”
赵斯淇说:“哦,难怪我今天早上在校门口看到了好多人,原来是在排队买这个。”
温玲玲碰了一下他的肩膀,说:“待会儿上体育课,我们也去买一杯吧。”
“不行,”赵斯淇摇了摇头,“我现在还不能上体育课,医生说一个月内都不能剧烈运动。”
“那我帮你买吧。”高驰说,“你想喝什么,我帮你带回来,正好我也要买一杯提神。”
赵斯淇问:“体育课上完上午就没课了,你还要提神?”
高驰说:“下午不还有课吗?”
赵斯淇觉得奇怪:“你中午不会午睡吗?睡了下午还会困?”
高驰长叹一口气:“我这周中午都没得睡。歌手大赛在这周五晚上,我现在每天中午都要去彩排。”
温玲玲也跟着叹气:“是的,所以我也要去买杯咖啡提神。”
赵斯淇想了想,对他们两人说道:“辛苦了,周五晚上我会去捧场的。”
温玲玲闻言满意地笑了笑:“一言为定哦,到时候我会在观众席找你的。”
说完,她又凑到赵斯淇的耳边,小声说道:“于苒也会去。”
赵斯淇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不懂为什么温玲玲要告诉自己,不过他还是点了下头,表示知道了。
去上体育课之前,高驰经过赵斯淇的旁边,轻轻敲了两下他的桌子,“想喝什么?”
赵斯淇从来没喝过咖啡,不太懂咖啡的种类,于是他说:“随便,我都可以。”
“别随便啊,我最怕给人买东西说随便的了。”高驰说。
“那个,”赵斯淇有点局促,“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咖啡,你能跟我说说吗?”
“有美式、拿铁、摩卡……”说到一半,见赵斯淇面露茫然,高驰忍不住笑了一下,“这样,你告诉我你喜欢喝酸的还是苦的?”
其实……都不太喜欢。
赵斯淇想了片刻,小心翼翼问道:“有没有甜的呢?”
高驰打了个响指,“行,我知道帮你买什么了。”
————————
体育课上到一半,忽然开始下雨。
赵斯淇望了一眼窗外,雨势又快又猛,还伴随几道雷鸣和闪电。
S 市的天气就是这样,时晴时雨,变幻莫测。
赵斯淇蹙起眉,他不确定高驰有没有带伞,这么大的雨,就算打伞也肯定会淋湿。
想到这,顿时没心思学习了。
他搁下笔,走出教室,站在走廊往下看。
学校的排水系统不够完善,地面已经有一滩浅浅的积水,随着豆大的雨点砸落,荡开一圈圈波纹。
而栏杆边的几株绿植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叶子蔫蔫的往下垂,欲坠不坠。
赵斯淇回到教室,抓起一把伞便往楼下走。
走到一半,碰到一个同班同学,赵斯淇急忙叫住他:“体育课已经上完了?”
男生肩膀被淋湿了一半,他一边抖掉肩上的雨水一边说:“是啊,刚才突然下雨,老师就提前下课了。”
赵斯淇又问:“你有看到温玲玲和高驰吗?”
“温玲玲啊,跟她的小姐妹去小卖部躲雨了。高驰我没看到,他走得早,不知道干嘛去了。”
赵斯淇握紧了伞,没再犹豫,径直往校门口的方向走。
手中的雨伞其实是遮阳伞,面积并不大,在狂风骤雨中显得特别脆弱,仿佛随时都会被掀翻。
赵斯淇才走了几步,鞋子和裤腿就湿透了,他加快脚步,几乎是一路小跑到校门口。
要出校门必须经过保安室。赵斯淇一进去,还没来得及收伞,便和坐在监控器前的高驰对上了视线。
高驰正在和保安大叔聊天,见赵斯淇突然闯进来,一脸惊讶。
“你怎么来了?”高驰立即起身。
赵斯淇也愣住了,他看到高驰全身非常干爽,一点淋湿的痕迹都没有。
“我以为你没带伞……”他呆呆地说。
高驰走到赵斯淇跟前,将他上下打量了一圈。
只见裤脚在淅淅沥沥滴着水,衣服下摆也紧紧黏在腰侧,就连头发都有点潮湿。
高驰皱起眉,似乎有些不高兴:“我确实没带伞,所以才这等雨停。倒是你,怎么淋成这个样子?”
赵斯淇这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一件蠢事。
他支支吾吾不说话,两手用力揪着湿漉漉的衣角,力气很大以致于指尖泛白。
高驰五官英气,典型的浓眉黑目,平时笑起来让人觉得亲近,不笑则让人心生怯意,根本不敢与他对视。
“我来给你送伞。”赵斯淇垂下眸,声音细若蚊蚋。
“送伞?”高驰转身,跟保安大叔借了几张纸巾,然后塞进赵斯淇手里,“我这么大的人了,还能让自己淋雨么?”
赵斯淇不敢抬头,也不敢说话。
高驰又转身从角落提来一个袋子,说:“不仅我没淋到雨,我们的咖啡也好好的,一点都没湿。”
赵斯淇抬眼瞄了一下,低声问:“是热的吗?”
高驰又气又好笑:“现在知道冷了?这么大的雨,冲过来之前没想过会感冒?”
话音刚落,赵斯淇就打了一个喷嚏。
高驰的脸色瞬间变了。
他攥住赵斯淇的手腕,把他拉进保安室的洗手间,二话不说开始脱上身的校服。
赵斯淇一惊,眼睛都瞪圆了,直到高驰露出肌肉匀称的臂膀时,他才赶紧闭眼。
“你干嘛突然脱衣服?”
他闭着眼睛,睫毛一颤一颤的。
高驰把衣服罩在他头上,没好气地说:“把湿衣服脱了,穿我的,等雨停了再回去。”
说完便光着上半身出去了,还不忘帮赵斯淇把门关上。
赵斯淇取下头顶的衣服,愣愣地看了几秒,然后扭头望向镜子中的自己。
脸上竟慢慢浮起了两团红晕。
过了五分钟,赵斯淇磨磨蹭蹭地从洗手间出来。
高驰依然坐在保安大叔旁边,只不过身旁多了一个空椅子,是给谁坐的不言自明。
赵斯淇慢吞吞地走过去,边走边摸身上有些宽大的校服,眼睛始终不敢往高驰身上看。
坐下后,高驰递给他一杯咖啡,杯子外面用马克笔写着“卡布奇诺”四个字。
“甜的,趁热喝了。”高驰说。
“谢谢。”赵斯淇捧在手里,咖啡的温度透过杯壁传到他手上,顷刻间,两只手暖和了许多。
这是他第一次喝咖啡,上面是一层厚厚的奶油,下面是香醇的咖啡,中间则是牛奶,混在一起确实不苦。
坐在狭小的保安室,穿着高驰的校服,喝着温热的卡布奇诺,嘴里是浓郁的咖啡香,鼻尖则充斥着属于高驰的味道。
赵斯淇觉得自己好像陷入了一团温暖又甜蜜的棉花糖里,又像是飞上了一朵柔软的白云。他抬手摸了下心口,咚咚的心跳声只有自己能听见。
“好喝吗?”高驰问。
赵斯淇微微侧过头,不看高驰的身子,只盯着高驰手中的咖啡,说:“好喝。你喝的是什么?”
高驰已经快喝完了,他晃了下杯中所剩无几的液体,说:“冰美式,还剩最后一点,你要不要尝尝?”
赵斯淇有点好奇是什么味道,他伸手接过,打开杯盖,抿了一口。
一张小脸顿时皱在一起,“好苦!”
他鲜少露出这种表情,高驰不禁笑出了声。
“行了,知道你吃不了苦,”高驰从他手中拿回咖啡,“还是喝你的卡布奇诺吧。”
赵斯淇确实不爱吃苦的东西,比如苦瓜,每次赵雨燕做这道菜,他都不会夹。
他看着高驰面不改色地喝完最后几口,感到不可思议:“你不觉得苦吗?我感觉跟中药差不多一个味。”
高驰斜斜地睨他一眼,“那还是中药更难喝。”
赵斯淇小声反驳:“我宁愿喝中药呢。”
高驰凑到他面前,目露凶光,“你说什么?大声点,我没听见。”
两人的距离猝不及防被拉近,赵斯淇下意识屏住呼吸,弱弱地说:“没什么,我就是想问问,这样一杯要多少钱?”
高驰坐回原位,耸了耸肩,“没多少。今天吃了你三个包子,这杯就当我请你了。”
赵斯淇问:“没多少是多少?十块?”
高驰伸出食指,左右晃了晃,“少了。”
赵斯淇试探道:“那就……十五?”
高驰说:“二十五。”
赵斯淇瞪大双眼,不可置信道:“这一杯要二十五?”
赵斯淇从来没喝过这么贵的东西,他想不到一杯咖啡的价钱竟然比他一天的生活费还多。
于是晚上一回家,他就上网查询咖啡的相关资料,开始补课。
从品种到价格,从用料到制作过程,每一行每一个字,他都认真仔细地看完了。
在搜到卡布奇诺的时候,赵斯淇滑动鼠标的手指停了下来。
他看到一个网友说,卡布奇诺甜中带苦,苦中含甜,像极了爱情中无法出口的暗恋、漫无止境的等待。
它的密语是“我很喜欢你”,“我爱你”。
只是我不能告诉你。

第 14 章
校园歌手比赛当晚,学校演艺厅的门口排着长长的队伍。
这个活动一年才会举办一次,因此学生会文娱部的干部用了不少心,不仅将场地布置得非常漂亮,还专门为每个歌手设计了一张海报,整整齐齐地贴在墙壁上。
还未入场,学生们便围在一排海报前,叽叽喳喳地讨论谁会是今晚的冠军。
赵斯淇看到了几个眼熟的面孔,是高驰的朋友,经常来班上找高驰玩。
在一片议论声和欢笑声中,赵斯淇收回视线,低头捏了捏手指。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像高驰这样受欢迎的人,是不缺朋友来捧场的。
入座后,有人在背后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赵斯淇回头,看见是李晗在朝他招手,问他:“你也是一个人吗?”
赵斯淇点一下头。
“那我跟你一起吧。”李晗起身,从后排走到他旁边坐下,“咱俩搭个伴。”
比赛正式开始前,赵斯淇和李晗低着头,一起看手里的节目单。
经过初赛和复赛的筛选,今晚共有十个选手登台,而十个人里,赵斯淇只认识高驰。
李晗指着照片一一告诉他,这是高一的学弟,这是高三的学姐,这是学校合唱团的团长,这是隔壁班的班花。
赵斯淇没有用心记。
他只想看高驰表演,只想听高驰唱歌,至于其他人是谁,唱什么,唱得如何,他其实并不在意。
“如果没记错,高驰是第一个出场。”李晗说。
赵斯淇淡淡地“嗯”了一声,目光一直落在舞台的幕布上,透过厚重的幕布,他仿佛能看到那个即将上台的人。
主持人是文娱部的部长和副部长。当温玲玲穿着一身华丽的长裙走上台时,李晗碰了下赵斯淇的手臂,示意他看,“这是温玲玲,你能认出来吗?”
赵斯淇把眼镜往上扶了一点,说:“她今天化妆了,跟平时很不一样,不过我还是能认出来。”
温玲玲举起话筒,原本嘈杂的演艺厅霎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舞台。
“各位领导,各位老师,各位同学,欢迎你们来到本次校园歌手大赛,我是文娱部部长温玲玲。”
掌声哗啦啦响起。
温玲玲顿了几秒,继续道:“首先请允许我介绍本次比赛的裁判,他们是音乐老师王老师、林老师以及上一届的冠军罗同学。让我们以热烈掌声感谢他们的到来!”
赵斯淇抬手鼓掌,同时忍不住侧头对李晗说:“我不知道温玲玲居然会主持,而且还主持得这么好。”
李晗笑了下:“你不了解你同桌,人家好歹是文娱部的,没点本事怎么能当上部长。”
台上,温玲玲保持着标准的微笑,用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念道:
“今晚绝对是一个让在场所有人都难忘的夜晚,经过激烈的初赛和复赛,我们总共选出了十位实力强劲的选手,他们各有特色,各具风采。”
“接下来——”温玲玲朗声道,“有请我们的第一位选手,高二(9《》”
掌声再一次响起,幕布随之缓缓拉开。
舞台中央有一个立麦,立麦后面站着一个高大帅气的男生,他低着头,正在调整身前吉他的位置。
一束耀眼的灯光打在他脸上,将他的五官照得清晰分明。
他抬起头,一手扶着吉他,另一手握住话筒,微笑道:“大家好,我是高驰,来自高二(9)班。”
掌声持续了十几秒,其中还夹杂几声夸张的尖叫和口哨,是高驰的朋友们发出来的。
今晚高驰也化了妆,两道浓密的眉毛稍稍向上扬,一双深邃的眼睛似乎会闪光,鼻梁则打了些阴影,显得更加英挺。
不过他穿得很低调,一件纯黑色衬衫,一件深蓝牛仔裤。衬衫最上面的两粒纽扣是解开的,向外敞露了一小片麦色的皮肤。
在过去十几年里,赵斯淇没有交过什么朋友,他不知道在看朋友演出时心跳加速是不是正常的反应。
他偏过头,想问问李晗有没有同样的感觉,但又觉得这个问题有点愚蠢,还是作罢。
全场静悄悄的,演艺厅内回荡着高驰的声音。
十七岁的男生过完了变声期,一开口,嗓音低沉微哑,跟平时讲话截然不同。
赵斯淇第一次发现高驰的声音这么好听,他悄悄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想将这宝贵的几分钟录下来。
可惜一首歌的时间太短,赵斯淇还没听够,高驰就唱完了。
演唱完毕,高驰向台下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
或许是第一个出场的缘故,观众比较兴奋,掌声如雷鸣般响了许久。
高驰的朋友从观众席冲到台下,捧着一束事先准备好的花,笑嘻嘻地丢给高驰。
高驰弯腰接过,用拳头砸了一下对方的肩膀,“谢了兄弟。”
这还没完,又有一个人捧着花,犹犹豫豫地走到舞台边,似乎在纠结要不要上去。
赵斯淇定睛一看,那是于苒。
女孩子脸皮薄,被这么多人注视着,一下子就害羞了。
她干脆一咬牙,冲上台,把花往高驰怀里一塞,也不看高驰有什么反应,转身就跑回了观众席。
掌声立刻变成了起哄声。
作为当事人,高驰明显地愣住了,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对台下摆一摆手,示意大家不要瞎闹。
赵斯淇见状垂下眸,开始抠手指。
起哄声愈来愈大,没有停歇。赵斯淇自虐似的加大了抠弄的力度,白皙的指节留下了一道又一道清晰的红痕,甚至指甲边上有一根倒刺,他直接撕了下来。
鲜血顿时涌出,指甲盖都被染红了。
赵斯淇愣愣地盯着自己的手,好像感觉不到痛,五感只剩下听觉,他听见有一群人在大喊“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
他始终没有抬头,没有看向高驰。
又或者说,他不敢看高驰。
脑海中忽然涌现一个画面,阳光明媚的午后,学校的小树林中,高驰和于苒并肩走在一起。
那是一个非常养眼的画面,青春期的少男少女,有说有笑,保持着恰当又暧昧的距离,像极了这几年特别火的台湾偶像剧里的情节。
赵斯淇一颗心渐渐沉入谷底,后面几个选手在唱什么他都没认真听。
所有选手演唱完毕,三个裁判打分,第一名是学校合唱团的团长,第二名是高三的学姐,第三名是高驰。
高驰唱歌好听,但是在众多选手中并不算突出,他自己也没料到能拿第三名,脸上出现了十分惊愕的表情。
一群男生蜂拥而上,围住高驰,把他扛起来抛向空中。
隔着人群,赵斯淇遥遥看了高驰一眼,抬脚准备离开。
李晗叫住他:“赵斯淇,等下有个庆功宴,高驰叫我们一起去。”
这个“我们”包括谁?有于苒吗?
赵斯淇很想问这个问题,但这个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因为他看到现在站在高驰身旁的人就有于苒。
他内心发苦,面上却仍是淡淡的,看不出喜怒哀乐。
“我就不去了。”他对李晗摇一摇头。
李晗似乎看出来他心情不佳,问道:“怎么了,为什么不去?”
赵斯淇扯起嘴角,勉强地笑了一下:“我有点累了,想回家休息。祝你们玩得开心。”

第 15 章
夏天的风吹在身上,赵斯淇不觉得热,甚至身子还微微发抖。
他的情商不算高,但是并没有情感认知障碍。他很清楚,如果是一般人得知朋友谈恋爱,那肯定是替对方高兴的,而不是像他现在这样,整个人恍恍惚惚,仿佛被抽走了灵魂。
他喜欢高驰。
认识到这个事实,赵斯淇脚步一个踉跄,险些被路边的石子绊倒。
天色漆黑暗沉,只有一轮洁白的弯月挂在空中。赵斯淇仰起头,望着暗淡的月光,眼眶不知不觉就红了。
这天晚上,回家的路足足走了一小时。
一进家门,赵斯淇便快步冲进洗手间,洗了一个冷水澡。
出来的时候,赵雨燕端着一盘水果,拦住他:“眼睛怎么红红的,在学校哭了?”
赵斯淇拨了下湿淋淋的头发,遮住半张脸,面不改色地说:“没有,是刚刚洗澡的时候洗发水流进眼睛里了。”
赵雨燕没有多想,只点一点头:“那下次小心点。过来吃点水果吧。”
“等等,我手机没电了,我先充个电。”赵斯淇脚步匆匆走回卧室。
手机很早就没电关机了,一首五分钟的歌并没有完整地录下来。
这是今晚令赵斯淇崩溃的第二件事。
他像个木头人似的,一动不动坐在床边,两眼死死盯着正在充电的手机,直到眼睛酸涩才眨一下。
一滴眼泪毫无征兆地落下来,砸在床单上,晕染开一片深色的痕迹。
“小淇,出来吃水果了。”赵雨燕轻轻敲了两下房门,问:“还是妈妈帮你端进来?”
赵斯淇猛地回神,说:“不用了。”
赵雨燕说:“吃一点吧,妈妈都切好了。”
赵斯淇抬手关灯,说:“我想起来我刷过牙了,明天再吃吧。”
赵雨燕有些疑惑:“刷过牙也没关系呀,吃完再去漱个口就好了。”
赵斯淇缩进被窝里,闷声闷气地说:“真的不用了,我今天看了一晚上的比赛,好累好困,现在就想睡觉。”
赵雨燕闻言不再勉强,轻声道:“那我放冰箱里,明天早上起来你自己拿去吃。”
幸好接下来两天是周末,不用上学。赵斯淇故意睡到很晚,等赵雨燕出门买菜了才起床。
站在浴室中,看着镜子中的人,一双清水眼肿得像两颗大核桃,眼眶还有几根红血丝。
赵斯淇叹口气,趁赵雨燕还没回来,拿冰毛巾敷了一会儿眼睛。
意识到自己喜欢一个同性,而且这个同性还是朋友,让赵斯淇连续两晚都没睡好觉。
回校的前一天,他坐在书房写作业。
写了一会儿,他鬼使神差地打开桌上的台式电脑,在网页的搜索栏输入“同性恋”三个字。
回车键一按,显示的却是其他相关内容——艾滋病、心理咨询、精神治疗,又或是乱七八糟的同城交友、约炮的帖子。
每一个帖子都被赵斯淇点开看了,有辱骂同性恋是变态的人,有捍卫同性恋尊严和自由的人,也有像他一样,对性取向感到迷惘和无助的人。
鼠标缓缓滚动着,在看到一个英文网站时,赵斯淇手指一停,好奇地点了进去。
荧幕上毫无预警地跳出一个视频,一个黝黑的壮汉将一个纤瘦的男人压在床上,下半身疯狂耸动,持续做着一个撞击的动作。
赵斯淇吓一大跳。
不仅视觉上受到巨大冲击,他还听到一声声剧烈的呻吟和喘息。
这是赵斯淇从未亲自接触过的东西,但是不代表不懂。
他两眼呆滞,大脑一片空白。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钥匙开锁的声响。是赵雨燕回来了。
赵斯淇飞快关掉电脑,清空历史记录,然后对着一片漆黑的荧幕发起了呆。
那一整天,他的作业只字未写。
接下来一周,赵斯淇都刻意和高驰保持一定距离。遇到不会的题了,他宁愿自己瞎琢磨,也不肯转身问一问后面的人。
他很清楚,自己喜欢上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应该及时把这个苗头掐死在摇篮中。
这天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赵斯淇照例收拾书包准备回家。
走之前,他有点尿急,于是又放下书包,打算去一趟厕所。
临近放学,大部分学生已经离开了,教学楼的走廊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
上完厕所,赵斯淇站在洗手台前洗手。
此时此刻的男厕所也是空无一人。
然而在踏出门的那一刻,门口左边突然伸出一只胳膊,拦住了他的去路。
赵斯淇抬起眼,还未看清面前的人的长相,手腕就被用力握住了。
紧接着,门被啪的一声关上,他又被拉回厕所里,同时头顶传来一道沉郁的声音。
“你最近在躲我?”
赵斯淇身子一僵。
循声抬头,他看见高驰沉着一张脸,面色不虞地盯着自己。
“还是我哪里惹到你了?”
高驰紧锁的眉宇间藏着一团火,表情有些慑人。
他看着赵斯淇,这个以前每天给自己发短信的人,自歌手比赛结束后就再也没发过一条。在学校也是一直埋头做题,不搭理人,一天说的话不超过三句。到了下午,放学铃一响,立
刻背书包回家,好像教室里有瘟神似的,多待一秒都不行。
见赵斯淇不说话,高驰又问:“怎么,你要跟我疏远关系?”
赵斯淇低下头,略长的刘海和眼镜片挡住了他的双眼,将其中纠结万分的情绪也一并挡住了。
他摇一摇头,艰难地挤出两个字:“没有。”
“没有?”高驰松开他的手腕,抬起一只手臂撑在墙上,自上而下地看着赵斯淇,“那你这几天是怎么回事?我跟你说话没反应,问一句你才回一句。哦不对,不是一句,你是一个
字一个字往外蹦,惜字如金这个成语形容的就是你对吧。”
赵斯淇的头更低了。
如果可以,他想躲进厕所的隔间,把门反锁,让高驰不要靠得这么近。
“说话。”高驰最看不惯他这副不说话、什么事都憋在心里的样子。他屈起手指,弹了一下赵斯淇的额头,力道不轻,赵斯淇吃痛地叫了一声。
“我还以为我在跟哑巴说话呢。”高驰皮笑肉不笑,冷冷地说,“没哑就跟我说说,为什么这段时间不理人。”
厕所光线不好,只细细的门缝中透出一缕光。这点微弱的光恰好照在高驰的上半张脸,衬得他眉骨更突出、眼眸更深邃,整个人也更强势。
大多数时候,高驰都是平易近人的,很少会像现在这样“凶神恶煞”。
“我,我没有不理人。”赵斯淇磕磕巴巴地说,“我只是这段时间心情不好,不想讲话而已。”
高驰皱眉道:“心情不好?为什么心情不好?”
赵斯淇别过脸,错开高驰的视线,撒了一个听起来很真实的谎:“期中考考得太差了。”
高驰收回胳膊,抱在胸前,一脸狐疑:“就因为这个?”
赵斯淇点头:“我的年级排名退步了三十多名,班主任都找我谈话了。”
高驰啧了一声,“这有什么?我们年级几百号人,几十名的波动算正常,你别太当一回事,等期末再考回去就行了。”
这种话只有高驰才能自信地说出口,赵斯淇不行,他最近状态实在太差,能不能保持期中的水平都是个问题。
想到这,赵斯淇伸手去摸门把手。他推开厕所的门,像是自言自语,又像在跟高驰说,“我要回去了,今天作业好多,我要早点回家。”
高驰侧身让开,在后面盯着他清瘦的背影,过了片刻,他冷不丁地问:“上周,我叫李晗和你一起来庆功宴,你为什么不来?”
赵斯淇脚步一顿,却没有停下,“我没时间玩,那天晚上我回家学习了。”
高驰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说:“你差这点时间学习?”
赵斯淇知道高驰看不见自己的脸,于是露出一个略带苦涩的笑容,“笨鸟都知道先飞,我当然得更努力才行。”
“你的意思是你还不如笨鸟?”高驰说,“笨鸟飞得快不快我不知道,你走路倒是挺快的。”
话虽这么说,但是高驰人高腿长,几步就追上了赵斯淇。
两人一起回到教室。
赵斯淇背起书包准备走人,经过高驰的桌边时,他想了一下,对高驰说:“我回家了,明天见。”
高驰看着他,恢复平常开玩笑的口吻说:“小书呆子,注意用眼啊,都戴眼镜了就别太拼了。”
“小书呆子”这个称呼令赵斯淇耳尖一红。
他抬起眼,看见高驰的唇边又挂上了熟悉的笑,痞气十足。而眉眼间的躁郁消失得一干二净,跟刚才在厕所里的模样判若两人。
突然想起来,班上有几个女生说高驰像一个香港男明星,黄宗泽还是陈冠希?记不清了,反正都是浓眉黑目,长相较具攻击性。
偏偏高驰又爱笑,嘴角总是似有若无地勾着,让学校里不少小女生脸红心跳。
“你别这么叫我。”赵斯淇收回目光,努力保持平静的语气,“我不小,比你还大两个月。”
高驰有些惊讶:“你比我大?”
话音刚落,他又想到什么似的,笑道:“不对啊,你怎么知道我生日,跟谁打听的?”
赵斯淇摇头不说。
在意一个人,怎么可能连他的生日都不知道。
高驰的一举一动,一说一笑,赵斯淇一直都在留意,并牢牢记在心中。
虽然这段时间他努力与高驰保持距离,避免接触,但是喜欢这种感情,哪里是轻轻松松就能抑制住的。
它就如同无限增殖的癌细胞,在体内疯狂扩散,让人措手不及,也无能为力。
————————
那天下午随口一编的借口就这样被高驰当真了。
赵斯淇认栽,这段单方面的保持距离最终宣告失败。
到了深夜,他们又像从前一样给对方发短信,讨论当天的作业。如果打字无法说清楚,高驰就会一个电话打过来,用略带困意的嗓音说:“太晚了,先睡觉,明天再跟你说。”
不必面对面,只是听见高驰的声音,赵斯淇都觉得非常满足。
上学生活很枯燥,很无聊,但是跟高驰相处的时间却快乐而短暂。
不过快乐之余也有懊恼和自责,高驰把他当朋友,他却对高驰起了别的心思。如果高驰知道自己喜欢他,还会对他这么好吗?
肯定不会了。
这些天,赵斯淇在网上看了不少帖子,有同性恋网友分享自己的情感生活,很多人就其中一条达成共识,那就是“千万不要招惹直男”。
性向不同,感情注定无果。
可是如果人的感情真的能收放自如,如果喜欢一个人真的能说停就停,那这个世界上还会有那么多痴男怨女吗?
赵斯淇觉得又好笑又心酸。

第 16 章
高二下学期的期末考快来了。
这天晚上,赵斯淇跟往常一样在书房写作业。
写到一半,他又忍不住打开电脑,去看那个已经被他反复浏览过许多次的帖子。
看得正入迷时,房门突然被轻轻叩了两下,声响不大,却把赵斯淇吓了一跳。
“小淇,你在干嘛呢?”
赵斯淇迅速关掉网页,一脸戒备地望向门口,像一只刺猬竖起了浑身的刺。
赵雨燕系着围裙走进来,瞥了一眼电脑屏幕,是一片蓝天白云的桌面,其余什么都没有。
“你怎么了?”赵雨燕看出了儿子不对劲,好奇地问道。
赵斯淇抿唇不言,低头开始写作业。
“刚刚在看什么呢?”赵雨燕又问。
赵斯淇不回答,反问道:“有什么事吗?”
赵雨燕了解儿子的性格,若是不想开口说一件事,那再怎么逼问也没用。她在围裙上拍了拍满手的面粉,顺着赵斯淇的话说:“妈妈在做包子,牛肉馅的,想问问你的朋友吃不吃牛
肉?”
赵斯淇搁下笔,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应该吃,他没有什么忌口。”
赵雨燕点一点头,没多说什么,转身便走了。
走之前,她又回头说了一句:“电脑不要看太久哦,对眼睛不好,妈妈建议你看看窗外的风景,或者做会儿眼保健操放松一下。”
“知道了。”赵斯淇有点心虚地关掉电脑,摘下眼镜,听话地做了一套眼保健操。
第二天,赵雨燕还在睡觉,赵斯淇便起床了。
他自己从冰箱里拿出几个包子,上锅蒸熟,再分别装进两个塑料袋里。
昨晚学习效率太低,作业没写完,所以他今天特地起了个大早,到学校赶作业。
上周高考结束,高三的学长学姐离开了校园,高二学生便成了准高三,课业的压力顿时大增。赵斯淇到班上时,已经有一半的同学在学习了。
他走到自己座位上,回头看了一眼,高驰的座位还是空的,只不过桌上摆了一个面包和一瓶牛奶。
有人帮高驰买早餐了?
赵斯淇犹豫几秒,还是掏出了新鲜热乎的包子,放在高驰的桌上。
过去半小时,早读都结束了,高驰才睡眼惺忪地走进教室,边走边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哈欠。
赵斯淇没有回头,耳朵却竖起,注意着身后的动静。
“你今天又帮我带包子了?”
这话明显是对赵斯淇说的。他转过身,看着高驰点了点头。
“谢谢啊,下次不用了。”高驰把包子塞进抽屉,没有马上要吃的意思。
赵斯淇发愣,重复道:“下次不用了?”
高驰对他笑了下:“嗯,老麻烦你带早餐多不好意思。”
侯君信正巧从他们旁边路过,听到这句话,立刻笑嘻嘻地凑过来,“那是因为驰哥以后的早餐都有着落了。”
赵斯淇视线下移,盯着他桌上没有被挪动的面包和牛奶,迟缓地眨一下眼睛,隐约明白了话外之意。
“让我看看驰哥今天的早餐是什么。”侯君信弯腰凑近,盯着包装袋上的字,惊叹道,“哇塞!这个面包是一家很有名的牌子,全市没几家分店,要排队排很久才能买到!”
说完,侯君信又伸手碰了一下牛奶,语气十分夸张:“天啊!牛奶还是温的,买的人也太贴心了吧!”
高驰笑骂道:“你是不是有病?滚回你座位上去。”
侯君信长叹一口气:“驰哥重色轻友啊,谈了恋爱就不要兄弟了。”
耳边像是炸开一道惊雷,赵斯淇猛然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高驰。
刚才侯君信的音量不小,附近好几个同学都听见了,纷纷一脸八卦地围上来,问,谁呀谁呀,高驰跟谁谈恋爱了?
高驰似乎有点不好意思,他抬手摸了摸鼻子,说:“三班的于苒。我们才确认关系没多久,你们别到处瞎嚷嚷啊。”
话音落下,赵斯淇全身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动。
周围的同学都在起哄和道喜,他却仿佛失了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过了良久,他才哑然道:“你……什么时候开始的?”
高驰根本没发现他的异样,笑道:“不久,就前天。”
赵斯淇怔怔地转回身子,发现自己无法对高驰说出“恭喜”两字。
他知道高驰迟早会跟女生恋爱,他也以为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当这一天真正来临,心脏依然会一抽一抽的疼。
就像有无数根密密麻麻的小针扎在心上,赵斯淇微微弓腰,把脸埋进臂弯里,在无人看见的地方大口大口地喘气。
“赵斯淇,”温玲玲担忧地看着他,小声问道,“你还好吗?”
赵斯淇侧过脸,很快恢复成平日冷静的模样,“我没事。”
温玲玲欲言又止,思索了片刻,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世界上比于苒好的女孩多的是,你以后一定能遇到更好
的。”
赵斯淇随意地“嗯”一声,没有仔细听温玲玲在说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才觉得莫名其妙:“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啊?”温玲玲奇怪道,“你不是对于苒有意思吗?”
赵斯淇睁大双眼:“你别乱说,我喜欢的不是她。”
“这样啊,我一直以为你喜欢她呢。”温玲玲尴尬地挠了挠脸,几秒后,她才捕捉到赵斯淇话里的重点,“等等,所以说你还是有喜欢的人,只不过那个人不是于苒,对吗?”
赵斯淇心里咯噔一声。
“不对,我没有喜欢的人。”他翻开书本,做出准备学习的样子,“马上就要高三了,你别天天琢磨这些东西。”
温玲玲有点迷糊了:“哦,好吧。”
随着期末考越来越近,赵斯淇变得愈发沉默寡言,平时在学校除了学习还是学习,学累了他就趴着休息一会儿,休息够了就起来继续。
偌大的校园,教室和厕所是唯二两个他会在的地方。
别无办法,他只能通过无止境的学习来麻痹自己,转移注意力。
可是到了深夜,独自一人躺在床上时,心里有一块空虚得不到填补,他仍然会难过。
不只是难过,伤心、痛苦、悲愤……各种负面情绪如排山倒海般全来了。
明明同样是在情窦初开的年纪,有些人能大方表白、勇敢追爱,有些人却不能。
就因为他是男生,喜欢上了另一个男生,这段单恋便被判了死刑。
每每想到这,赵斯淇就会缩进被窝,挡住脸,掉几滴眼泪。
他还不敢哭太久,怕第二天眼睛肿得不能见人。
更让他抑郁的是,自从于苒和高驰谈了恋爱,就再也没有在后门出现过了。
关于她和高驰去了哪里,在干什么,赵斯淇不敢想,也不愿意想。只是每天中午去后门喂猫的路上,他都选择绕远路。
那片郁郁葱葱的小树林,从此成为禁地。赵斯淇不会再去。

第 17 章
期末考结束的那一天,班主任宣布请全班喝奶茶。当天的晚自习也不用上了,大家一起坐在教室看电影,享受作为高二学生的最后一天。
全班同学津津有味地看电影,一脸入迷,但是看到高潮部分时,学校突然停电了。
投影仪停止运作,电脑被迫关机,整个教学楼陷入一片黑暗。
班里像炸开了锅一样,叽叽喳喳地讨论该怎么办。
有人提议玩游戏,赵斯淇并不打算参与,他在一旁安安静静地收书包,准备回家。
高驰翘着二郎腿,跟一群人商量得起劲,一抬眼,瞥见赵斯淇要走,便放下一条腿,横在过道中间。
“怎么就走了?不跟我们一起玩会儿?”
教室光线太暗,赵斯淇没有看见高驰的腿,仍往前走,直接撞了上去。
他膝盖一弯,差点摔倒在地。
高驰立即起身,扶住他的腰,开玩笑道:“怎么回事啊,你有夜盲症么,我这么一大长腿都看不见。”
赵斯淇撑着旁边的桌子,不动声色地避开高驰的手,说:“你们玩的游戏我都不太懂,我还是回家好了。”
高驰把他按回座位上,不让他走,“真心话大冒险,你不懂?”
旁边有两个同学也劝他别回家,玩几轮再走。
赵斯淇放下书包,妥协般地叹了口气。
十几个人围着一张课桌,桌上摆着一副扑克牌。每人抽一张,牌最大的是胜方,牌最小的是输方。输方要选择真心话还是大冒险,题目和挑战则由胜方来定。
第一轮,抽中最大牌的是班长,最小牌的是高驰。高驰选择了真心话。
侯君信和张铭洋在一旁挤眉弄眼,不停怂恿道:“班长,问点猛料啊。”
班长自然知道这群人想问什么,她想了一会儿,问:“你和于苒,谁追的谁?”
“她追的我。”高驰很快回答。
“哎——”侯君信遗憾地叹气,“这问题一点都不劲爆。”
高驰踢他一脚:“看热闹不嫌事大是吧?小心下一轮输的就是你。”
风水轮流转,第二轮输的果真是侯君信。
他选了大冒险,赢的那个同学倒没为难他,只让他在原地做了三十个俯卧撑。
黑暗中,赵斯淇垂下头,开始抠手指。
周围的欢乐似乎与他无关,他一点也不想玩游戏,只想早点回家。
整个过程中,他始终没有说话,直到第三轮才有一点参与感,因为抽到最小牌的人是他。
而抽到最大牌的人是李晗。赵斯淇自认为跟他关系还算熟,相信李晗不会为难他,于是选择了真心话。
青春期的少男少女,真心话问来问去,无非就是有没有喜欢的人。
所以当李晗问出这个问题时,赵斯淇并不意外,他点了下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哇,赵斯淇有喜欢的人!”
“没想到啊,平时根本看不出来!”
同学们纷纷表示惊讶,惊讶完又开始调侃,弄得赵斯淇有些无地自容。
高驰没有说话,他只是注视着坐在对面的赵斯淇,看见他白皙的脸颊渐渐泛红。可惜教室黑灯瞎火的,这点变化并不明显。
不知为何,高驰皱起眉头,隐隐有点不爽。
游戏进行了几轮,气氛逐渐活跃起来,真心话和大冒险的尺度也越来越大。
赵斯淇决定再玩一轮就回家了,可就在最后一轮,他又抽到了最小的牌。
他把牌放回桌上,轻声问:“谁的牌最大?”
“我。”
赵斯淇抬眸,直直撞上了高驰的视线。
今晚的月光皎洁通明,透过玻璃窗斜斜地照进来,让高驰的五官半明半暗,看不真切。
但是赵斯淇能感受到高驰正盯着自己,想到胜方是高驰,他产生了一种又期待又想逃避的心理。
高驰把牌扔回桌上,问他:“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赵斯淇思考了半分钟,拿不定主意。
温玲玲建议道:“要不选真心话吧,高驰应该不会为难你。”
赵斯淇点一下头,同意了。
“谁说我不会为难人?”高驰挑眉,语气吊儿郎当的,可是仔细看,能发现他的神情难得有些认真。
“你刚才说你有喜欢的人,那你今天跟喜欢的人说话了吗?”
这个问题问得很巧妙。
赵斯淇的社交圈不广,一天能说上话的同学不超过十个,高驰这么一问,瞬间就将范围缩小了。
赵斯淇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他有点犹豫,在纠结要不要说真话。
其实即便他撒谎,也没有人知道。
教室安静下来,只有墙上的时钟滴答转动着,所有人都在等他的答案。
过了许久,久到大家都以为他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时,他开口了。
“说了。”
明明身处昏暗的教室,赵斯淇却感觉高驰的眼眸亮得惊人,他听见高驰又问:“说了什么?”
赵斯淇苦涩地笑了,重复一遍:“说了。”
高驰微微眯起眼,没有继续接话。
落入旁人眼里,像是赵斯淇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窗外的月光如水流淌,室内的气氛却渐渐凝滞。
温玲玲“哎呀”一声,出来打圆场:“高驰,你这算第二个问题了,过过过,继续下一轮!”
又玩了两轮,大家开始疲倦了,决定再玩一轮就换个游戏。
最后一轮,输的人是高驰,赢的人是温玲玲。
因为是最后一轮了,所有人都说要玩点猛的,逼高驰选大冒险。高驰势单力薄,认命道:“行行行,大冒险就大冒险,你们不要太过分啊。”
侯君信眼珠子一转,给温玲玲出主意:“玲玲,你叫高驰带他的奶茶去三班,当着于苒的面喝一口,然后再嘴对嘴把奶茶喂进去。”
高驰脸色骤变,啪的往侯君信的脑门上拍一巴掌:“你他妈恶不恶心?”
温玲玲眨了眨眼,笑嘻嘻地附和:“怎么了,我觉得这个提议不错诶。”
“想都别想。”高驰摆着一张臭脸坐在座位上,一副我不去你们能奈我何的样子。
“算了,”温玲玲决定让步,“你把奶茶送出去就好了,不用喝也不用亲,这样行了吧?”
高驰考虑几秒,点一点头,拿起奶茶出门了。
高级中学的教学楼是两面式的,一个在东一个在西,而高二三班正好在高二九班的对面。站在班门口,可以清楚地看见对面走廊上出现了高驰的身影。
赵斯淇其实很早就想走了,他背著书包走出教室,看见一群人站成一排,伸长脖子,好奇地望向三班的门口。
不一会儿,于苒从后门出来了,一看见高驰,她的脸上立即绽放一抹笑容。
高驰把手里的奶茶递给她,然后低头说了些什么。于苒先是有些惊喜,但是听完高驰说的话,她又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赵斯淇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默默注视着对面的情况。
“驰哥!”侯君信双手拢成喇叭状,冲着对面楼喊道,“你去都去了,不能就这样回来啊!”
“就是!亲一个吧!”
“亲一个!亲一个!”
不仅高二九班开始起哄,三班这边也有人探出头来,看热闹不嫌事大。
三十度的盛夏夜晚,风夹杂着一丝丝热意,吹得人心躁动。
赵斯淇却如坠冰窟。
耳边是震耳欲聋的玩笑声,不远处是般配的俊男靓女。
赵斯淇转身冲下楼,头也不回地往前跑,几乎是落荒而逃地离开了学校。
漆黑夜色中,他终于不争气地掉了眼泪。

第 18 章
高二升高三的暑假只有半个多月,作业量却只增不减。
作为一个准高三学生,赵斯淇整个暑假都没有出去玩,白天赵雨燕出去上班,他就自己在家学习。晚上赵雨燕回来了,他就放松一下,帮忙做会儿家务。
他像一座孤岛,把自己封闭起来,连最亲近的人都不知道他的内心世界。
有一次周末,赵斯淇和妈妈出门吃饭,在一家日料店,他遇到了同班同学李晗。
两人相隔不远,简单地寒暄了一下。当李晗问他暑假过得如何时,赵斯淇含含糊糊道:“就那样,每天在家都差不多,没什么新奇的事。”
李晗说:“如果你觉得在家太闷,可以去市图书馆学习。前两天我刚和高驰他们约过一次。大家一起学,互相监督,效率也更高。”
赵斯淇有一段时间没见过高驰了,听见这个名字,一瞬间有些恍惚。
片刻,他问:“除了高驰……还有谁?”
李晗说:“你都认识,就我们宿舍另外两个,张铭洋和侯君信。哦对,于苒有时候也会一起来,你不是也认识她吗?”
赵斯淇“嗯”一声,“算认识吧。”
李晗来得比他早,此时准备结账走人了。走之前,他对赵斯淇说:“你要是哪天想去市图了,给我或者高驰发个短信,我们去得早,可以帮你占座位。”
说到发短信,赵斯淇忽然意识到,这个暑假他还没有和高驰联系过。不管是短信还是邮箱,他们的对话都停留在了半个月前,高二下学期结束的最后一天。
赵斯淇向来不是主动的人,高驰不来找他,他自然不会去找高驰。
想到之前歌手比赛结束没多久,他才几天没跟高驰说话,高驰就把他堵在厕所。现如今,半个月没联络了,高驰却没有任何消息。
谈了恋爱的人就是这样吗?
服务员过来倒了一杯日式煎茶,可能泡得时间有点久,赵斯淇喝一口,觉得又苦又涩。
吃完日料,赵雨燕说要带他去逛街,买两件新衣服。
恰逢周末,百货商场人头攒动,很多店家都在打折。赵雨燕挑了好几件衣服和裤子,放在赵斯淇手里,叫他去试衣间换。
今天人实在多,试衣间都需要排队。
排在赵斯淇前面的是一对情侣,高中生,还穿着校服。两人时不时牵个手,搂个腰,亲个嘴。尽管是在公共场所,他们一点都没顾忌旁人的眼光。
赵雨燕在一边瞧得脸红,替他们不好意思。她凑到儿子身边,小声说:“现在的小孩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害臊呢,这大庭广众的,应该收敛一下呀。”
“很正常,我们学校的情侣也是这样。”赵斯淇视若无睹,不觉得有什么。
赵雨燕惊讶道:“你们学校早恋的人很多吗?”
赵斯淇垂下眸,想了想,“挺多的。”
赵雨燕更惊讶了:“你们老师不管?”
赵斯淇摇头:“只要成绩没有很明显的退步,老师都睁只眼闭只眼,不会管。”
“年代真是不同了。”赵雨燕感慨道,“妈妈读书那会儿如果被发现早恋,一要写检查,二要叫家长,那阵仗跟开批斗会似的,好像犯了什么天大的错一样。”
试衣间陆陆续续有人出来,前面那对情侣又接了一个吻。
赵斯淇正巧看到这一幕,鬼使神差地,他想到一个问题。
高驰和于苒谈恋爱会接吻吗?
“小淇,轮到你了,快进去吧。”赵雨燕拍了下儿子的肩膀,示意他往前走。
赵斯淇回过神,拿着衣服走进试衣间,这个问题却在脑海中反复萦绕。
试衣间逼仄窄小,仅能容纳一个人。赵斯淇脱下衣服,光裸着上半身,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没有精气神,没有少年人那种朝气蓬勃的力量,整个人从头到脚就是白,苍白,淡青色的血管在皮肤下若隐若现。以及太瘦,一抬胳膊,腰腹处就凹陷下去,两侧嶙峋的肋骨向外突
出。
总之是一具不大好看的躯体。
不知怎么的,赵斯淇开始想,如果自己是女生的话,高驰会有喜欢他的可能吗?
排队时,前面几个女生手里拿的连衣裙、半身裙和短裙,穿在他身上会是什么样子?
光是想象一下那个画面,赵斯淇便觉得一阵反胃,他肩膀抽动几下,一手撑着镜面,另一手抚着心口,喘了会儿气才缓缓套上赵雨燕为他选的男装。
新衣服很合身,穿上去之后显得青春活泼,气质一下就不沉闷了。
走出来,赵雨燕眼前一亮,对这身打扮很满意,几乎没犹豫便领着儿子去结账了。
回家路上,赵斯淇始终面色平淡,对于出门吃饭逛街,他并没有表现得太兴奋。
虽然他平常也是这个表情,但赵雨燕还是细心地察觉到儿子有点不对劲。
这种不对劲持续很久了,上次她看见儿子在查电脑,眉头紧皱,嘴唇微抿,一见她进来就立刻关机,显然是有事瞒着她。
还有一天晚上,她进书房给儿子端一杯热牛奶,进来的时候练习册写到 74 页,过了一小时,她进去取空杯子,桌上摊开的练习册仍是 74 页。
这段时间,尽管儿子不说,但是赵雨燕能感受到他的魂不守舍、心不在焉。
一般青春期的男孩会有什么烦恼,赵雨燕只稍微一想,心中便有答案了。
晚上,赵雨燕做了两个家常菜,煲了一锅冬瓜排骨汤。浓郁的香气不断从厨房飘出来,赵斯淇坐在房间里都闻到了一股汤的鲜味。
他合上书本,走到厨房帮妈妈端菜和饭。母子俩坐在餐桌前,一边吃饭,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小淇,妈妈对你的学业要求一直不高,只要尽力了就好,所以你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知道吗?”
赵斯淇夹菜的手顿了一下,不知道妈妈为什么突然说出此话,不过他还是点一点头:“知道了。”
赵雨燕又给他装了一碗排骨汤,汤的表面浮着一层亮晶晶的油沫,底下的排骨炖得软烂,是赵斯淇从小到大最爱喝的汤。
“你现在放暑假,多跟同学出去玩一玩,或者自己下楼运动运动也好。”赵雨燕说,“等你开学就是高三的备考生了,课业压力只会更大,妈妈怕你身体熬不住。”
赵斯淇说:“嗯,我自己有分寸。”
吃完饭,赵雨燕一边收拾餐桌,一边旁敲侧击道:“妈妈知道你心里有数,但我总觉得你最近不太开心,是暑假作业太多了写不完吗?”
赵斯淇一愣,随即端着碗筷走进厨房,说:“没有,我没有不开心。”
赵雨燕了解儿子,小时候撒谎就是这样,会把一个简单的回答重复两遍,像在说服别人,更像在说服自己。
“小淇是不是……”联想到中午逛街时看到的场景,赵雨燕跟在儿子身后,思索两秒,问道:“有喜欢的人了?”
赵斯淇本要把碗筷放进水槽中,结果听到这句话,他一下没拿稳,最上面的碗掉了下来,啪的一声磕在水龙头上,留下了一个明显的凹痕。
赵雨燕急忙上前,“手没割到吧?”
赵斯淇摇摇头,把磕了一个口子的碗拿起来,语气有点抱歉:“我没事,是它磕破了。”
赵雨燕笑了:“没关系,这个碗以后留着打蛋用。”
赵斯淇“嗯”一声,转头便打算离开厨房,却被赵雨燕立刻叫住:“小淇,你还没回答妈妈刚才的问题呢,你跟妈妈实话实说,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赵斯淇停住脚步,双手慢慢攥紧成拳,没有答话。
赵雨燕放轻声音,笑着说:“怎么还不好意思了?妈妈又不会说你什么,我是过来人,可以给你一点建议的。”
赵斯淇勉强一笑:“这个您给不了建议。”
说完便回到房间,咔哒锁上门,一整晚都没出来。

第 19 章
再次见到高驰是高三开学的第一天。
这个学期,班主任没有排新的座位表,如果有人想换座位,私下协商即可。现在都是高三的学生了,班主任在这方面给予了很大的自由。
赵斯淇的同桌依然是温玲玲,后桌也依然是高驰。遇到不会写的数学题,赵斯淇还是会向高驰请教,他们一个说一个听,交流仅限学业,不会多谈其他。
看起来什么都没有变,又好像有什么悄悄变了。
高驰此人神经大条,平时该学学该玩玩,自然没注意到赵斯淇微妙的变化,就连高三与日俱增的压力都没有影响到他。
不过他不受影响,不代表于苒没受影响。
高三第一次月考结束,高驰的排名没什么波动,于苒的排名却掉了一百多名。
于苒的班主任知道之后,立刻找她进行了一番谈话,还把她父母也请到了学校。
这些都是赵斯淇从温玲玲口中听来的。
如果没猜错,高驰也被叫去谈话了,这几天他一直阴着一张脸,不怎么笑。
任谁因为恋爱一事被劈头盖脸教训一通都会心情不好,这导致最近没什么人来跟高驰搭话,包括温玲玲都不敢跟他开玩笑了。
中午,下课铃一响,全班同学拔腿冲出教室,朝着食堂的方向狂奔。
此时食堂的人特别多,排队至少要排二十分钟。赵斯淇习惯等人少一点才去吃饭,因此他坐在座位上没动,继续写题。
周遭的同学陆陆续续离开了,偌大的教室仅剩他一人。
九月份的中午,太阳依然非常毒辣,晒得课桌发烫。赵斯淇写了会儿题,后背止不住地发汗,他起身去拉窗帘,回头一瞥,正好看见高驰从后门走进来。
往常高驰都是第一个冲去食堂的人,今天中午却出现在教室,实属反常。
赵斯淇心有疑问,他看着高驰走回座位上,抬手一扫,将桌面清空,然后披上外套,就这么枕着胳膊睡了。
赵斯淇停下动作,观察了几秒高驰的睡颜。捏着窗帘的手指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最后他放轻力度,慢慢把剩下一点空隙拉上。
教室的光线陡然变暗。
过了一会儿,后面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意识到这点,赵斯淇转头看向高驰,见他两道浓眉拧在一起,眼底青黑,疲态毕露。
是精神状态不太好的体现。
可是赵斯淇依旧觉得这样的高驰很好看,他屏住呼吸,眼睛眨都不敢眨,近乎贪恋般注视高驰的脸。
良久,他伸出一只手,试探性地碰了下高驰。高驰没有反应,他便大着胆子,将高驰紧皱的眉头轻轻抚平。
一瞬间,赵斯淇觉得自己在做梦,一分一秒都像偷来的,很不真实。
他用目光反复描摹高驰的眉眼,身子几乎是本能地向高驰靠近。
他想将他们的距离缩短一点,再缩短一点,短到能感受到高驰的一呼一吸,能看清高驰睫毛的长短粗细。
直到高驰动了一下,赵斯淇才猛然惊醒。
与此同时,教室前门被人打开了。
李晗手里拿着一个苹果,咔擦啃了一口,问:“你怎么还没去吃饭?”
赵斯淇的心脏怦怦狂跳,他稳住心神,竭力用平淡的口吻说:“我正准备去。”
说完便合上书本,拿着校卡离开了教室。
李晗还站在原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表情若有所思。
————————
吃完饭,赵斯淇照例去后门喂猫,却在那里看到了很久没见过的人。
是于苒。
她在逗猫玩,见赵斯淇来了就点点头,往旁边挪了点位置给他。
几只流浪猫已经很熟悉赵斯淇了,闻到他的气息便凑上来,很亲热地蹭他的裤腿,等待喂食。
赵斯淇熟练地铺纸、倒饼干、碾蛋黄。整个过程中,他和于苒都没有说话。
他们没什么话题可聊,唯一共同认识的人就是高驰,而赵斯淇心里很抗拒和于苒聊有关高驰的事情。
他只是个普通人,也会羡慕,会嫉妒。
可惜于苒不这么想,她开了几次话头,跟赵斯淇聊作业、聊老师、聊考试,发现赵斯淇都不感兴趣,她就又换话题:“高驰在你们班是不是很受欢迎?”
赵斯淇手一顿,“嗯”了一声。
于苒托着脸,盯着正在进食的猫咪,目光却是飘忽的,“你们班上喜欢他的女生一定很多吧。”
这句话不像问句,更像是自言自语的肯定句。赵斯淇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他能感觉到于苒的心情有些低落。
“像他这么优秀的男生,从小到大肯定不缺人喜欢,全校光我知道的就有两三个。我追了他半个学期,最后他答应和我交往,我还挺惊讶的。”
赵斯淇知道自己成了树洞了,他没回应,沉默着听着。
于苒垂眸,声音低了下去:“你懂吗,是惊讶大过于高兴,我至今都没想通他为什么会做我男朋友。”
赵斯淇动了动嘴唇,强压下心底的不适,片刻才说:“你可以去当面问他。”
于苒笑了:“这也太奇怪了吧,他一定会说‘喜欢你才跟你交往啊’。但是说实话,我一点也没有感觉到他的喜欢。这半年,他有空了就搭理我,没空就把我晾在一边,我还是那个
单方面付出的人。他过生日,我给他精心准备了礼物,而我生日他却直接忘了,你说好不好笑?”
赵斯淇抬眸,眼神流露一丝讶异。
高驰是一个记性多么好的人,怎么会忘记呢。
赵斯淇想了一会儿, 奇 书 网 w w w . qi s u w a n g . c o m 挤出一两句安慰的话。于苒不置可否地笑笑,伸手揉了一下小猫的头,
结果没料到小猫突然抬起爪子,对着她的胳膊就是一挠。
于苒及时躲开了,不过手背上还是留下了一道浅浅的抓痕。她倒吸一口气,有点惊魂未定,“这猫怎么还会挠人呢。”
赵斯淇看了一眼她的伤口,不严重,但还是建议道:“要不要去医务室看看?”
“算了,问题不大。”于苒叹一口气,表情很是受伤,“我才一两个月没来,小猫就不认识我了,还挠我。”
“这只猫本来就是最凶的。我也被挠过。”赵斯淇抬手,指向不远处在打架的两只小猫,“你看,它又跑去抢别的猫的饼干了。”
那只小猫登时竖起尾巴,发出奶凶的叫声,似乎听懂了赵斯淇的话。
于苒没忍住笑了,她说:“我好像明白高驰为什么怕猫了。”
赵斯淇一愣:“高驰怕猫?”
于苒说:“是啊,看不出来吧,一个一米八的大男生竟然怕猫。”
下午上课的预备铃打响了,清脆的铃声在校园里回荡,声音很大,把小猫吓得钻回了草丛。
于苒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往教学楼的方向走,边走边说:“他小时候跟朋友在路边玩,不小心被一只野猫挠了,挺严重的,胳膊上都留疤了。我忘了这是他几岁的事了,
反正他幼小的心灵从此留下了创伤,觉得猫就是一种‘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动物。”
赵斯淇眼角微微弯起,不自觉地笑了一下。
于苒接着说:“你知道吗,我之前叫他陪我一起来后门逗猫,他直截了当地拒绝了我,理由是对猫毛过敏。”
赵斯淇停下脚步,认真问道:“真的吗?我第一次听说有人对猫毛过敏。”
于苒翻了个白眼:“什么过敏啊,这很明显就是他随口一编的借口。他一不想陪我来后门浪费时间,二不想跟猫有近距离的接触。我一个恋爱中智商为负的人都没信,你怎么还信
了?”
赵斯淇的大脑转过来了,迟钝地“哦”了一声。
到了教学楼,他和于苒的教室一个在东,一个在西,于是在楼梯口分道扬镳。
回到班上,赵斯淇注意到高驰仍然趴在桌上,只不过换了个姿势而已。
他回头看了几眼,有些担心。
温玲玲以为他要和高驰说话,于是语重心长道:“赵斯淇,提醒你一下,这几天尽量少跟高驰说话。”
赵斯淇蹙眉:“他这是怎么了,心情不好?”
温玲玲用力点头:“何止是心情不好,他简直跟吃了炮仗似的,我刚刚进来的时候揪了下他的耳朵,真的只是很轻很轻地揪了一下而已,然后就被他瞪了。我的天,你是没看到他那
个眼神,可凶了。”
赵斯淇有点无语:“你没事去揪他耳朵干什么?”
温玲玲说:“我是好心想叫醒他!这不都上课了吗!”
赵斯淇嘴角轻抽。过了一会儿,他想起什么似的,对温玲玲说:“对了,我中午碰见了于苒,感觉她心情也不太好。”
温玲玲“啊”了一声,靠近赵斯淇,用一种极低的音量,悄声道:“你不知道啊,他俩最近分手了。”

第 20 章
他俩最近分手了。
这句话不亚于平地一声雷,盘桓在赵斯淇的脑海中整整一天。
说不出具体是什么感受,仿佛有无数种乱七八糟的思绪搅在一起,堵在心口,很不好受。
赵斯淇本以为自己会庆幸,会开心,可是一回头,看见高驰精神恹恹地趴在桌上,更多的还是心疼。
原来喜欢一个人,看他恋爱会难过,看他失恋也会难过。
赵斯淇垂下眼帘,那种吃了黄连似的苦涩感觉,再一次涌上心头。
放学时,天空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一场秋雨一场寒,赵斯淇觉得冷,于是在学校门口的便利店买了一个暖宝宝。
付完款,踏出门,他余光瞥见两个熟悉的人站在不远处的街角。
这里人少,一个巨大的广告招牌刚好挡住了赵斯淇的身子。他本想拐弯绕路,可是无意间听到了一句话,很大声,像在控诉什么。
赵斯淇脚步一顿,躲在广告牌的后面,忍不住偷听了几句。
“你跟我在一起是真的喜欢我吗?还是青春期来了,大家都在恋爱,所以你也想尝尝早恋是什么滋味?”
说话的人是于苒,她背对着赵斯淇,而高驰站在她对面,听到这话他皱起眉头,脸上流露出一丝不耐烦。
“都分手了,提这个还有意义吗。”
“我爸妈让你跟我分手你就答应了?”于苒眼眶发红,声线颤抖,“你根本不喜欢我,但凡你有为我们的感情付出努力,哪怕一点也好,我们也不会走到分手的地步。”
“那你要我怎么做?”高驰揉了揉额角,“你爸妈直接上我家闹,跟我爸妈说我带坏他们的女儿,毁了他们女儿的前途,这罪状安我头上,你觉得我就好受了?”
于苒不说话了。
雨水噼里啪啦地落下,在地面形成一滩浑浊的水洼。巨大的雨声中,似乎混杂了几声轻轻的抽泣。
赵斯淇没有继续听下去,他撑起一把伞,挡住自己的脸,快步离开了这个地方。
过了几天,高驰和于苒分手的消息迅速在学校传开了。
有些同学大着胆子向高驰打听真假,高驰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他不认为这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
不同于前段时间,他没有显现出一点消沉或颓靡的状态,反而如释重负,耸肩笑道:“你们瞎操心什么,当事人一点事都没有。”
赵斯淇闻言转过头,碰上高驰的视线。
高驰挑起一边的眉毛,“怎么,你也要问我分没分手?”
语气、表情、神态,又回到了原来吊儿郎当的样子。
赵斯淇摇一摇头,转回了身子。
没有人发现,他的嘴角微不可见地弯起,笑了一下。
中午吃完饭,赵斯淇照例去喂猫,喂完他便回到教室自习。
一点半,还没有到上课的时间,高驰却突然从后门进来了。
“我准备去校门口买咖啡,要帮你带一杯么?”高驰放下书包,敲了一下赵斯淇的椅子。
“买咖啡?”赵斯淇从书本堆当中抬起头。
高驰点头:“星巴克的咖啡。”
赵斯淇想了几秒,说:“我跟你一起去吧。上次是你请我喝,这次换我请你。”
高驰有点诧异:“这你都还记着?”
怎么会忘记呢。
赵斯淇搁笔合书,跟随高驰一同走出教室。
午间,整个校园静悄悄的,空无一人。
现在已经是深秋,路上铺满了橙黄相间的落叶,踩上去发出咯吱的脆响。
这个时候,赵斯淇就很希望时间过慢一点,或者这条通往校门口的路再长一点,他和高驰哪怕不说话,只是这样安安静静地并肩走着,都是一件很值得珍惜的事情。
到了咖啡店,赵斯淇点了一杯热的卡布奇诺,他问高驰要喝什么,高驰说还是冰美式。
点完单之后,大概等了十分钟,咖啡就好了。
赵斯淇拿着小票去取咖啡,高驰坐在一个靠窗的高脚凳上等他。取完咖啡一回头,赵斯淇看见高驰单手撑着脸,歪着脑袋,微笑着看他。
背后是来来往往的行人,头顶是明媚的阳光。那一刻,赵斯淇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剧烈跳动。
如果放在几天前,他一定会唾弃自己,怎么能对一个有女朋友的人动心。但是现在不同了,高驰已经分手了,他不必再压抑这份感情,他可以将这份喜欢延续下去。
“这么冷的天,你喝冰的东西不会不舒服吗?”赵斯淇回到座位上,将高驰的那一杯递给他。
高驰接过,“不会啊,美式就是要喝冰的才爽,这跟喝可乐是一个道理,你见过有人喝热的可乐吗?”
赵斯淇摇头:“没见过,但是这对胃不好。”
高驰无所谓地笑笑:“你怎么跟个老年人似的还追求养生呢,我爸妈都不会管我喝冰的还是喝热的。”
赵斯淇于是不说话了,他怕自己越界,引起高驰反感。
你看,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一字一句都要反复斟酌,然后小心翼翼地说出口,生怕说错。
赵斯淇垂下眸,打开咖啡的杯盖,抿了一口。一股香醇的苦味在嘴里弥漫开。他细细回味了一下,觉得味道好像跟上次不一样。
具体哪里不一样,他喝不出来,就感觉比高驰买给他的要苦一些。
赵斯淇还是喝不惯咖啡,一杯卡布奇诺渐渐放凉了才喝了三分之一。等到要离开时,他终于想起来今天这杯卡布奇诺和高驰之前买的有何不同了。
高驰买的卡布奇诺是有奶油的,而今天这杯却没有,味道明显苦了许多。
赵斯淇转身走去收银台,跟店员说:“我刚刚点了一杯卡布奇诺,但是你们忘记给我加奶油了。”
店员微笑道:“你好,卡布奇诺本身就是没有奶油的。”
赵斯淇愣了:“没有吗?可是我上次喝明明就……”
话未说完,肩膀搭上来一只手,是高驰走了回来,问他:“怎么了?”
赵斯淇有点迷糊:“我记得你上次买的卡布奇诺是有奶油的,可是今天没有了。”
店员明白了个大概,解释道:“我们的奶油是要另外收钱的,如果您有这个需要,我可以现在帮你加。”
赵斯淇“啊”了一声,偏头看向高驰,“奶油要另外收钱?”
高驰点了下头:“是啊,你不是怕苦么,现在叫人家帮你加也行。”
赵斯淇忽然又觉得手中这杯咖啡不苦了,他五指微微用力,握紧杯子,对店员说:“不好意思,我不加了。”
这下换成高驰疑惑了:“你怎么又不加了?”
赵斯淇难得的露出一个笑容:“其实还好啦,也没有很苦。”
回到班上,下午第一节 课正好开始。赵斯淇将咖啡放在桌上,趁老师不注意的时候就悄悄拿起来喝一口。
课堂间隙,他总是盯着这杯咖啡走神。
杯中的液体是浅浅的棕色,里面仿佛有太阳的倒影,轻轻晃一晃,最上层绵密的奶泡散开,像一大片云朵融入了阳光之中。
这天中午,赵斯淇的心情就像飞上了天空,飘在云层之上,温暖又轻快。

第 21 章
高三下学期,开学没多久就是百日誓师大会。
演讲厅内,校长和年级主任轮流上台进行讲话,讲的无非就是一些让人热血沸腾、干劲十足的鸡汤。台下认真聆听的学生寥寥无几。
最后一个环节,大家倒是提起了一些兴趣,因为年级主任在介绍往年各大院校的录取分数线,从一本到二本,从三本到专科。
赵斯淇看着显示屏上冷冰冰的数字,又想了一下自己最近考试的成绩,二本肯定是没问题的,一本还差一点。
活动结束后,几百号人乌泱泱地离开演讲厅。由于人太多,唯一的一个楼梯口被堵住了,众人只能排队慢慢等着。
等待过程中,温玲玲用手碰了一下赵斯淇的胳膊,小声问他:“你以后想考哪个大学?”
赵斯淇摇了摇头:“不知道,还没想好。”
温玲玲说:“这都不到半年了,你还没想法?”
赵斯淇沉思一会儿,说:“应该不会去太远的学校吧。”
如果去太远的学校,那家里就只剩赵雨燕一个人,赵斯淇觉得这样太孤单了,他想多花点时间陪在妈妈身边。
温玲玲听后点点头,又转身去问别的同学,有想离家越远越好的,也有想留在省内的。
问到高驰时,赵斯淇听见他笃定又自信地说:“我去首都。”
赵斯淇不禁回头看他,两人的目光在人群中不期而遇。高驰朝他挑了下眉,问:“你去哪儿?”
“他还没想好呢。”
“可能也去首都吧。”
温玲玲和赵斯淇同时说道。
温玲玲扭头盯着赵斯淇,觉得很是奇怪:“你这么快就想好了?”
赵斯淇扶了下眼镜,“嗯,反正也就想想,说不定以后又变了。”
高考倒计时的天数正式进入两位数。
自习课上,赵斯淇和温玲玲在讨论一道数学题。讨论了十几分钟,两个人都没什么头绪,于是转身求助高驰。
这题有点超纲,高驰也算了很久。赵斯淇支着下巴,默不作声地看他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白净的纸上留下一串又一串数字符号,赵斯淇看了几眼,看不懂,只觉得高驰的字迹很飘
逸,像风一样,让人抓不住。
过了几分钟,高驰长舒一口气,在草稿纸上画了个圈,示意赵斯淇看,“这个是答案,前面是过程。看不懂再问我。”
赵斯淇拿起草稿纸,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计算步骤,眉毛渐渐拧在了一起。
五分钟过去,赵斯淇没有说话。
高驰见他看得吃力,干脆又拿了一张空白的草稿纸,一边讲解一边重新写了一遍。
这次赵斯淇终于懂了,他情不自禁弯起眼角,对高驰说:“我懂了。”
尾音是上扬的,有一点抑制不住的欣喜。
高驰收起草稿纸,说:“下个月的市模考,听说也会出现超纲的题,你把这类题型都练一练,说不定就真的考到了。”
赵斯淇点一点头,过了片刻,他又问:“上哪里找类似的题呢?”
“我有题库。”高驰说,“等我周末回家用邮箱发你吧,如果我忘了你就发个短信提醒我。”
“谢谢。”赵斯淇这次是真的露出了一个开心又满足的笑容。
“没事。”高驰盖回笔帽,把桌上的书本都合上摞到一起,对赵斯淇说,“我睡会儿,下节课开始了再叫我。”
这段时间,高驰几乎一天一杯咖啡,黑眼圈比以前深了不少。赵斯淇看着心疼,但是脸上从不泄露任何情绪,他对高驰说了声“好”,然后转身继续解题去了。
周五晚上,赵斯淇吃完饭便钻进书房,快速打开电脑,登录邮箱。
收件箱里躺着一封新邮件,是高驰十分钟前发来的题库。赵斯淇点击回复,认真地打下一行字:
【收到,谢谢你。】
或许是觉得这五个字太单调,赵斯淇想了一会儿,又从输入法里找了一个微笑的颜文字,加在后面,点击发送。
发出去没几秒钟,他很快收到一封回信,上面写着:
【客气什么,我也有东西要找你借。你有多的作文素材吗,有的话下周一带来学校借我看看?】
赵斯淇:【有的,我直接送你好了,那本我已经看完也记住了。】
高驰:【OK 谢了,下周请你喝咖啡。】
对话结束于此,赵斯淇却没有马上关掉邮箱的页面。他看见高驰这句话的末尾也有一个微笑的颜文字,跟他刚才发过去的一模一样,估计是直接复制粘贴下来的。
赵斯淇抬起手,摸了摸心口,过了几秒才开始下载题库。
中途,赵雨燕端了一杯热牛奶进来,放在电脑旁边,对儿子说:“休息一下,把这杯牛奶趁热喝了。”
“谢谢妈妈。”赵斯淇两手捧起杯子,对赵雨燕笑了一下。
赵雨燕心细,发现儿子今晚心情不错,她随意瞟了一眼桌上摊开的练习册,只字未写,她又抬眸看向亮着的电脑屏幕,问:“小淇在跟谁发邮件呀?”
“一个朋友。妈妈你知道的,他名字叫高驰。”赵斯淇噙着一抹淡淡的笑。在说高驰的名字时,他不知道自己笑得有多温柔。
“你们现在关系这么好啦?还会经常聊天呢?”赵雨燕觉得稀奇。
赵斯淇垂眸,轻声说:“没有,我们只是互相借阅学习资料,没有聊天。”
赵雨燕开玩笑道:“妈妈可不信,你刚才笑得可开心了,肯定不是在跟朋友讨论学习。”
“真的是在讨论学习呀,”赵斯淇感到冤枉,“不信你看,我正在下他发来的题库。”
赵雨燕存心要逗儿子玩,她笑眯眯地说:“小淇是不是在骗妈妈,其实刚刚是在跟喜欢的女孩子聊天,见妈妈进来了就拿朋友当幌子。”
赵斯淇猛地呛了一口,嘴里的牛奶直接喷出来,弄湿了桌前的书本。
赵雨燕被他吓一跳,赶忙抽出几张纸巾帮他擦干净,“你这么大反应干什么?难不成真被妈妈说中了?”
赵斯淇是真的呛到了,他捂嘴咳了许久,直到脸都咳红了才慢慢停下。
赵雨燕拍着儿子的背,边拍边说:“妈妈知道你有喜欢的人,这又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事,你有什么好害羞的?”
赵斯淇反驳:“我没有害羞……”
“噢,你没有害羞。”赵雨燕根据儿子的反应,大胆猜测道,“你是不是准备跟她告白了?”
赵斯淇眼瞳放大,急忙否认:“没有,我不准备告白的。”
赵雨燕奇怪道:“为什么呀?”
赵斯淇小声说:“不为什么,就是不想告白。”
赵雨燕收起笑意,神情逐渐变得严肃,“是不是小淇喜欢的人已经有男朋友了?”
赵斯淇摇一摇头。
赵雨燕说:“那她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只是还没在一起?”
赵斯淇又摇头。
赵雨燕说:“那小淇怕什么,直接告白,对她说出你的心意,说不定她就接受了呢。”
赵斯淇咬住嘴唇,半晌才说:“不可能的,他永远不可能接受我。”
赵雨燕无法理解,她觉得儿子的反应有点古怪,既不像害羞,又不像胆怯,语气中好像更多是怅然和失落。
“你没试过,怎么知道不行?”赵雨燕鼓励道。
赵斯淇眼睛都有点红了,他有气无力地说:“妈妈,您就别再问了。”
赵雨燕闻言不说话了,她静默几秒,轻声问道:“小淇能不能跟妈妈说一下原因,为什么不敢告白?”
赵斯淇用力攥紧手中的玻璃杯,骨节突起,指尖泛白。
赵雨燕握住他的手,轻轻拍一拍手背。
过了很久,久到电脑屏幕都切换到了保护屏,赵斯淇才开口道:“因为他不喜欢男生。”
赵雨燕瞪大眼睛:“啊?为什么?”
赵斯淇声音都在颤抖,他深吸一口气,视死如归地说出了埋藏在心底许久的实话。
“因为我喜欢的人跟我一样,也是男生。”
话音落下,书房安静得落针可闻。
赵雨燕张大嘴,站着没动。赵斯淇低头坐在座位上,也不动。
他的头始终是低垂的,说出这句话已经耗尽了很大的勇气,他不敢再去看妈妈的反应。
赵雨燕是一个温和友善、独立坚强的母亲,她独自一人把赵斯淇抚养长大,不仅在吃穿上面没有亏待儿子,在教育方面,她更是从未有过一丁点的打骂。赵斯淇了解自己的妈妈,他
决定现在坦白性取向,就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最好就是得到认可和支持,最坏也不过是一顿数落。
电脑的保护屏仍在一闪一闪的跳跃。
赵雨燕一直沉默着,没有说话。
屋里仿佛笼罩了一团低气压。
赵斯淇忽然有点不安,他在想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了,完全没有考虑妈妈的感受。他应该一步一步来,让妈妈慢慢接受自己的儿子是一个同性恋的事实。
这个想法一冒出,愧疚感就随之而生。赵斯淇越想越不安,越想越忐忑,直到头顶覆上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他才崩溃似的哭了。
赵斯淇哭的时候很安静,不会发出一点声音,只有两串晶莹的眼泪接连不断地从眼眶溢出,像断了线的珍珠,掉个不停。
赵雨燕把儿子搂进怀里,拍了几下他的后背,叹口气说:“我们小淇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啊。”
听到这句话,赵斯淇的眼泪掉得更凶了,他带着哭腔说道:“对不起妈妈,我知道这是不对的,我不是一个正常的人,对不起。”
赵雨燕一脸复杂地看着儿子。过了一会儿,她抽出一张纸巾,把他脸上的眼泪水都擦干净,语重心长道:“不用和我道歉。爱上同性也好,异性也罢,这都是你的自由,只要你是真
的喜欢人家,妈妈就不会干涉你。”
赵斯淇吸一吸鼻子,哽咽道:“可是我觉得好丢脸,我根本不敢让他知道,他把我当朋友,我却对他……”
赵雨燕拧起眉:“这就不对了,爱上同性并不丢脸。”
赵斯淇眼神有一丝迷茫。
赵雨燕说:“这就好像每天早上在床上睁开眼睛,旁边躺着的是我的爱人,他身上有很多值得我喜欢的地方,只不过我们刚好是一样的性别。这么想,你会不会容易接受一点?”
赵斯淇懵懂地眨了下眼睛,眼睫毛湿漉漉的黏成一簇,瞧着又可怜又好笑。
赵雨燕看着儿子这副惨兮兮的模样,扑哧笑了。
这一笑,气氛顿时轻松不少。
赵雨燕伸手捏捏儿子的脸,用轻快的口吻说:“美好的灵魂不分性别。我想,我们小淇都忍不住喜欢的男孩子,一定是很优秀的男孩子吧。”
赵斯淇抹了下眼睛,“嗯,他很好,会教我数学和物理,还经常逗我笑。”
“所以这个他……”赵雨燕看向变为黑屏的电脑,她点了下鼠标,屏幕又切回到邮箱的页面。
“是高驰吗?”赵雨燕盯着发件人那一栏的名字,问道。
赵斯淇默认了。
赵雨燕接着说:“有机会的话,小淇可以邀请他来家里做客,妈妈也想认识一下。”
赵斯淇脸颊有点烫了,“等高考完再说吧。”
赵雨燕认同道:“可以。马上就快高考了,妈妈建议你把这份心意藏起来,别让他知道,这样你们都不会在考前分心,也不会给彼此带来困扰。”
赵斯淇揪着衣角,低声说:“我不会让他知道的。”
赵雨燕又笑了:“等高考结束了,你就可以试着暗示他呀。不过一定要做好心理准备,因为他不一定会接受你,甚至有可能对你产生厌恶的情绪,关于这一点,你要想好了再去告白,
知道吗?”
赵斯淇听到“厌恶”两个字,脸色一瞬间有些苍白。
他松开衣角,改为十指紧紧绞在一起,嘴唇嗫嚅着,说:“我知道了。”

第 22 章
随着日子一天天流失,课业压力也不断增大,睡眠不足成了所有学生的常态。每到课间休息的时候,全班趴在桌上补眠的人接近一半。
赵斯淇也不例外,有一次课间,他只想趴一会儿闭目养神,结果不小心真的睡着了。
醒来时,袖子上沾了点口水,他连忙拿纸巾擦掉,边擦边瞄了一圈,怕有人发现他的窘态。
温玲玲正在写题,余光瞥见同桌醒了,于是说:“赵斯淇,你睡得好香,我都听到你打鼾了。”
赵斯淇动作一顿,迟疑道:“……我打鼾了?”
温玲玲煞有其事地点头:“是啊,呼噜呼噜的,可大声了。”
赵斯淇皱起眉,不相信她说的话,“我又没有打鼾的毛病。”
温玲玲放下笔,扭头问高驰:“你刚刚听见赵斯淇打鼾了吗?”
高驰刚想说“没有”,结果看见温玲玲冲他挤眉弄眼,顿时明白了什么意思。
“嗯,听见了。”高驰面不改色地说。
温玲玲转回身,向赵斯淇扬起眉毛。
赵斯淇愣怔两秒,抬手揉了揉耳朵。
他本来是不相信自己会打鼾的,可是看高驰的表情又不像在骗人,于是他陷入了自我怀疑。
难道学业太忙、压力太大真的会打鼾?
下午放学的时候,赵斯淇收拾好书包准备回家。
走到教室门口,他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折回座位上,对温玲玲低声说:“如果以后我睡觉又打鼾,你就直接叫醒我,行吗?”
温玲玲在吃零食,吃得正欢,早就忘了上午的恶作剧,她没过大脑地说:“你睡觉会打鼾?”
赵斯淇觉得莫名其妙:“不是你上午的时候说我打鼾吗?”
温玲玲咔擦咬了一块薯片,含含糊糊道:“哦,那是逗你玩的啦,你怎么还真的信了。”
赵斯淇呆了一下:“逗我玩?”
温玲玲把薯片袋递到他面前,示意他吃,“放心吧,你睡觉安静得很,一点声音都没有。”
赵斯淇没有拿,他转过身,看向高驰,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你也骗我?”
高驰被他的表情逗笑了,是很夸张地笑出了声,“不要说骗啦,只能说是开玩笑,没想到你会当真啊。”
赵斯淇觉得头疼,他来回看了看温玲玲和高驰,片刻才憋出一句话:“你们好幼稚。”
这是紧张备考中的一段小插曲。赵斯淇最近将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到了下周的模拟考,这场考试很重要,老师说考出来的成绩基本就是高考成绩,不会有太大的波动。
考前一天,高驰在教室里背作文素材,手里的作文书是赵斯淇送的,他背到一半,伸手戳了下赵斯淇的后背。
“这么多主题,主题下面又有这么多事例,你全都记下来了?”
赵斯淇点头。
高驰觉得不可思议:“你记性这么好?”
赵斯淇说:“其实你不用全部都背,每个主题挑一两个好记的就行。”
高驰恍然大悟地“哦”一声,又问:“所以你平时写作文都怎么拿高分的,能不能教教我?”
“写作文也有模板和套路的。”赵斯淇说着揉了揉腰。他扭着身子讲话的时间久了,腰有点酸,他换了一边准备继续讲。
这时,高驰忽然起身,走到温玲玲面前说:“我跟你换个位置。”
温玲玲抬起头,一脸茫然:“啊?”
高驰催道:“啊什么?快点,我要借你同桌几分钟。”
温玲玲迷迷糊糊地坐到了李晗旁边,两人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
几秒后,温玲玲摇一摇头,接着写题去了。李晗的视线却落在赵斯淇的后脑勺上,迟迟没有挪开。
他看着赵斯淇和高驰凑在一起,轻声说着话,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李晗觉得赵斯淇的耳朵尖有一点不易察觉的红。
模拟考结束之后,又过了半个月,黑板上的高考倒计时只剩五十天。
这段日子,赵斯淇过得非常充实。学习上,他每天都认真地学满了八小时;社交上,他有跟同学保持一定频率的良性互动,哪怕只是一句简单的问好。
晚上回到家,总有一桌丰盛的晚餐在等他,有时候读书读到深夜,赵雨燕还会给他煮一点夜宵。
这是赵斯淇十七年人生中最累、最辛苦,但也是最幸福、最无忧无虑的日子。
他只需要好好读书,努力考一个好大学。
考一个离家不远、也离高驰不远的大学。
————————
模拟考的成绩出来时是在一个明媚无云的下午。
阳光透窗而入,铺满整间教室,空气中能看清浮动的尘埃。
讲台上,班主任拿着一摞成绩单,分别叫学生上去领。
轮到赵斯淇的时候,班主任把成绩单递给他,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露出一个鼓励的微笑:“这次考得不错,继续保持。”
赵斯淇接过单子,看清总分和排名之后,他的嘴角一点一点地翘了起来。
他比上次进步了很多,尤其是数学,他最不擅长的一门课,这次考试中终于没有拖后腿了。
下课后,他回头瞟了一眼高驰的成绩单,两人的总分差了三十多分。
赵斯淇转回身子,快速地心算了一下,只要他每科都多考五六分,这个差距就能缩小,直至追平。
意识到这点,赵斯淇嘴角翘起的弧度更高了。
放学回家的路上,他迫不及待想将这个好消息分享给妈妈。
他掏出手机,拨出电话,对面很快就接通了。
“喂,小淇,出什么事啦?”
赵雨燕第一反应是儿子出事了,需要她帮忙,因为赵斯淇平时很少主动打电话,多半是有事才会找她。
“没什么事,就是想跟你说一下,我这次模拟考进步了很多,年级排名比上次高了五十名。”
“你说什么?妈妈这边信号好像不太好,你再说一遍。”
赵雨燕今天下班早,刚从超市里走出来,她一手提着满当当的菜,另一手举着手机,准备到马路对面去坐公交。
马路上车流不多,人行道也空空荡荡的,几声蝉鸣从树间传来,很大声,像在卖力地嘶吼。
赵斯淇提高音量,又重复了一遍。
这次赵雨燕听清楚了,她弯起眼角,声音带着温柔的笑意:“小淇真厉害呀,晚上妈妈给你做顿大餐,好好犒劳你一下。我刚才买完菜,买了鲫鱼和排骨,鲫鱼拿来煲汤,排骨拿来
红烧,你觉得怎么样?”
“可以。”赵斯淇忍不住笑了。
赵雨燕又说:“你说清蒸还是红烧呢?其实做成糖醋排骨也不错,妈妈前几天刚在网上看了教程,要不我们晚上就吃糖醋排骨?”
赵斯淇弯着眼睛说“好”。
日落时分,天边的夕阳如火似血,蝉的叫声愈来愈响,仿佛尖锐的鸣笛。
“小淇,你现在是在回家的路上吗?如果你比妈妈早到家,你就先去下个米,妈妈再过半小时就——”
话音戛然而止,随之传来的是一道沉闷又剧烈的巨响。
赵斯淇的心猛地一跳。
“妈妈,你怎么了?”
无人应答。
赵斯淇对着手机“喂”了好几声,始终没有回应。他捏紧手机,一个不详的预感浮上心头。

第 23 章
S 市人民医院急诊科。
一辆救护车飞驰而来,稳稳停在医院大门,里面的医护人员迅速下车,有条不紊地抬下一副担架。
上面躺着一个中年女人,双目紧闭,面容惨白。
几乎一秒都没有停留,医护人员推着担架,一路小跑着进了手术室。
门一合上,顶处的红色指示灯亮起,闪着幽幽的冰凉的寒光。
救护车离开时,一个护士从车内捡起一个手机,屏幕被摔得破碎,但是还能用。
护士打开通讯录,根据里面的备注,拨出去一串号码。
“你好,请问是赵雨燕女士的家属吗?”
……
赵斯淇赶到医院时,手术室门顶的红灯依然亮着,在旁边白墙的映衬下,这点红光显得血腥又刺眼。
从听到妈妈出车祸的那一秒开始,他的冷汗便不断地流,校服都湿透了,紧紧贴在后背,整个人看起来非常单薄。
护士拿着单子,简单地向赵斯淇说明了一下情况。
“伤者的伤势较重,胸肺皆有损伤,目前发现胸廓部位皮下气肿,呼吸受到影响,以及颅骨有骨折现象,伴有脑脊液漏,能否醒来还是未知数。”
赵斯淇只听懂了最后一句,他一脸呆滞地问:“我妈妈不能醒过来了?”
“伤者出现了颅内血肿压迫,出事后没有得到及时处理,昏迷时间较长,还请你先做好心理准备。”
护士说得委婉,但是现况如何已经传达得很清楚了。
赵斯淇眼前一阵天旋地转,险些没站稳。
护士转身去忙别的事情了。走之前,她同情地看了赵斯淇一眼,也只是一眼。繁忙的工作令她无暇顾及病人家属的情绪。
凌晨一点,手术室的门终于被推开。
一个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因为口罩戴的时间太久,他的脸上有两道红痕,眼底也有疲态。
“伤者家属在吗?”
赵斯淇立刻站起身,但是因为没吃晚饭,他脚步有点虚浮。
医生清了下嗓子,对身边的护士说:“下病危通知书吧。”
赵斯淇瞳孔骤缩,嘴唇开始剧烈地颤抖,“病危通知书?”
医生看着他,微微皱眉:“你是病人的小孩?成年了吗?”
赵斯淇摇了下头。
他的脖颈十分僵硬,发出了细微的咯吱声。
医生拍了两下赵斯淇的肩膀,眼神有一丝怜悯,“叫你家大人来签字吧。这两天就多在医院陪陪你妈妈,如果醒了你们还能讲几句话,醒不过来就……”
后半句话没有说,赵斯淇却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我……”赵斯淇声音发颤,他做了一个深呼吸,努力稳住声线,“我家里没有别的大人。”
“你父亲呢,联络一下他吧。”
赵斯淇和父亲赵中伟并不熟悉,自从六岁那年父母离婚之后,他们父子俩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虽然住在同一个城市,但是只有过年才会一起吃顿饭。
赵斯淇清楚地记得,在自己八岁的时候,父亲再婚了,并与现任妻子生了一对可爱的双胞胎女儿。
因为父亲有了新的家庭,这些年赵斯淇一直没去过多打扰。
刚才和他说话的医生走回了手术室,门顶的红灯再次唰地亮起。赵斯淇在原地犹豫了几分钟,最终,他鼓起勇气,掏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
响了许久,无人接听。
赵斯淇这才意识到现在是凌晨一点,赵中伟肯定睡着了。
他合上手机盖,盯着手术室的大门,双眼无神,没有焦点。
凌晨的急诊科人满为患,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穿梭于病房之间,脚步急促。
赵斯淇坐在走廊的角落,身子慢慢蜷缩成虾米状,一个典型的自我保护的姿势。
红灯一直亮着,手术仍在进行中。
这个夜晚注定漫长而痛苦。
直到早上七点,赵中伟才回了电话,等他赶到医院时,赵雨燕已经做完手术,转移到了 ICU 内。
赵斯淇抱著书包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一晚没合眼。见到赵中伟来了,他强打着精神,告诉赵中伟目前的情况。
久未见面的父子,在医院说的话比过去十年还要多。
说到一半,赵斯淇突然说不下去了,他抬手捂住半张脸,身子微微颤抖,像在无声地哭泣。
赵中伟拍了拍儿子的背,沉默不语。
那一周,赵斯淇请假没去上学。
他就跟凭空消失了一样,除了老师,所有同学都联络不到他。
第一天,他有收到一条来自高驰的短信,问,你今天怎么没来上学?
赵斯淇没有回复,他只看了一眼便合上了手机。
两天后,高驰又发来一条短信,说,听班主任说你家出事了,一切还好吗?
赵斯淇依然没有回复。
他站在病房外,透过玻璃窗,看着全身插满管子的赵雨燕,内心焦虑不已。
等待妈妈醒来的每分每秒,对赵斯淇来说都是煎熬。
而这份煎熬不知道要持续多久。他如同一条搁浅在沙滩上的鱼,身心俱疲,却不得不咬牙坚持下去。
根据监控录像显示,车祸发生在十字路口的转弯处,是一个视角盲区。在赵雨燕昏迷期间,肇事司机也曾来探望过,承诺会支付所有医疗费用。
这些后续的处理都是赵中伟在沟通,赵斯淇没有经验,也没有精力去处理。他现在只想好好照顾妈妈,让妈妈早点醒来。
可惜赵雨燕依然没有转醒的征兆。赵斯淇每天坐在病房内,唯一能听见的声音就是呼吸机发出的滴滴声。
短短三天,他瘦了一圈,下巴更尖,眼窝更深,面色更白,仿佛也是一个病人。
赵中伟看得心疼,他让儿子回家好好睡一觉,换他来顶替一天。
然而就是赵斯淇不在医院的这一天,赵雨燕醒了。
接到赵中伟电话的那一刻,赵斯淇正在洗头。他三天没有洗头洗澡,身上有一股异味,闻久了自己也觉得恶心。
“小淇,你妈妈醒了,你抓紧时间赶快回来。”
赵斯淇揣上手机钱包,头发都没吹,直接顶着一个湿漉漉的脑袋冲出家门。
到医院的时候,赵雨燕已经醒来有一段时间了,精神状态似乎还不错,就是无法说太多话,说多了气短胸闷。
见到清醒状态下的妈妈,赵斯淇的眼眶瞬间湿热。
“妈妈……”他握着赵雨燕的手,一时说不出话。
赵雨燕也没有说话,她一直用一种慈爱的眼神凝视着儿子。
良久,赵斯淇才哑声道:“妈妈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不该给你打电话,我不该在你过马路的时候给你打电话。”
声音越来越抖,快要哭了。
赵雨燕安抚地拍拍他的手,目光异常温柔。
大概只醒了半小时,赵雨燕就又睡了过去。
能醒来就是好事,赵雨燕从 ICU 转进了普通病房。赵斯淇长舒一口气,紧绷了几天的神经放松下来,渐渐也感受到困意,他趴在床边,没多久就睡着了。
一觉睡到天黑,太阳落山。赵斯淇揉一揉眼睛,发现病房内没有开灯,漆黑又安静。
很快,他察觉到有点不对劲。
房里过于安静了,似乎连呼吸的声音都没有。
赵斯淇猛地扭头,看向床头的心电图,是一条没什么波动、几乎平直的线。
他瞪大眼睛,迅速扑向床头,用力拍了几下呼叫器,拍完又跑到门口大声呼救。
医生和护士步履匆匆地跑进来,快速开始抢救工作。
赵斯淇呆呆地注视这一幕。
过了许久,他问旁边一个护士道:“我妈妈怎么样了?”
“病人伤口感染,多器官衰竭,情况不容乐观。”
赵斯淇咬紧嘴唇,脸色和背后的墙壁一样苍白。
抢救进行了十分钟,心电图终于有一丝明显的波动。赵斯淇刚松一口气,便听见主治医生问他:“你父亲呢?”
赵斯淇说:“他回家了。”
主治医生摘下口罩,“叫他来一趟医院吧,这几天可以准备一下了。”
赵斯淇愣住了:“准备什么?”
主治医生面露不忍,叹了口气才说:“可以准备后事了。”
第 24 章
赵雨燕是在第二天清晨去世的。
这天早上浓云密布,阳光被厚厚的云层挡住,天空是灰蒙蒙的一片白。
病房内,主治医生和几个护士站在一旁。
医生见惯了生死离别,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倒是年轻的护士有些难过,抹了下眼睛,还安慰赵斯淇几句。
走之前,赵雨燕短暂地清醒了一段时间,精神状态特别好,先是跟前夫说了几句话,然后又叫赵斯淇去床边,拉着他的手,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说。
“小淇……”
刚一开口,赵斯淇眼眶就湿润了。
他抬起脸,看着红光满面、双眸明亮的赵雨燕,只想哭。
他知道这是人死前回光返照的现象。
可是赵斯淇没有哭,哪怕忍得很艰难很痛苦,他至始至终都没有在赵雨燕面前掉一滴眼泪。
“妈妈,我在,你说。”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镇定。
“我没有机会见到小淇喜欢的男孩子了。”赵雨燕的目光落在儿子的脸上,一秒都不舍得移开。
赵斯淇的视线顿时模糊了。
赵雨燕弯起眼睛,轻声说:“小淇别难过,妈妈迟早要离开你的,只是比预想中早了点。你这条路不好走,妈妈希望你无论如何,都要开开心心的,坚强勇敢地生活下去,好吗?”
赵斯淇强忍着泪水,点了点头。
“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呀……”
语气仍是遗憾的,为自己短暂的生命,也为看不到儿子的成长轨迹。
说的话有点多,赵雨燕躺在病床上,缓了一会儿,又换了一种温和轻松的口吻:“希望我们小淇考上一个好大学,找到一个你爱的、也爱你的人。”
“当然,最重要的是健康和快乐。”
赵雨燕微笑着合上双眼,给儿子留下最后一句话:“小淇,妈妈永远在你身边,永远爱你。”
悲伤到极致的人是流不出眼泪的。赵斯淇只知道不停点头,红着眼睛一遍又一遍地说,妈妈你放心,我会的。
这不是赵斯淇第一次经历生死离别,小时候捡的流浪猫病逝时,他便知道了“死亡”的意涵。
死亡就是永恒的分别,终其一生都不会见面。
————————
赵雨燕的后事是赵中伟一手操办的。
下葬之后,赵斯淇一直恍恍惚惚的,如同一具被剥线的木偶。
或许生活就是这样,处处充斥意外。前几天还活生生的人,如今就化作了一抔灰,装在小小的骨灰盒里,埋进地底,成为哽在赵斯淇心中的一根刺。
他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家,不说话,也不出门。
有时候他抱着赵雨燕的遗像,坐在房间发呆,一坐就是从清早到天黑。
赵中伟不放心儿子的精神状况,于是去陪住了几天。
晚上,父子俩坐在餐桌上沉默着吃饭。赵雨燕的遗照就挂在客厅的墙上,从赵斯淇的位置看过去,照片里的人仿佛正在注视自己。
赵斯淇搁下筷子,对赵中伟说:“爸,我饱了。”
赵中伟看了一眼他碗里几乎未动的饭菜,说:“这才吃了几口,怎么就饱了?”
赵斯淇没有反应,他怔忡地望着墙壁上的照片,好像没有听见赵中伟的问话。
赵中伟抬起头,顺着儿子的视线望过去,不由得叹了口气。
静默几分钟,他开口道:“斯淇,你要不搬来我这住一段时间吧。”
赵斯淇收回视线,摇头:“不了,我想住在这里。”
“你一个人住我不放心。”赵中伟态度有些强硬,“我今天就跟你陈姨说一下,让她把客房腾出来给你睡。你别不好意思,你陈姨是了解情况的,不会有意见。”
赵斯淇又拿起筷子,戳了几下碗里的米饭,“那你的女儿呢?”
赵中伟不以为意:“她们才几岁,能有什么意见?”
赵斯淇还是有点抗拒。赵中伟于是放低声音,语重心长道:“我答应了你妈,起码在你高考前这一个月,我得照顾好你。等你上了大学,找了工作,独立了,你想住哪儿我都不会干
涉。”
赵斯淇沉默几秒,最终点一点头,答应了。
搬进赵中伟家里的第一天,赵斯淇浑身上下都觉得不适。
赵中伟和陈玉芳对他很好,两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也善良可爱,但是五口人坐在一起吃饭时,赵斯淇就觉得很难受。
他不属于这里,他在这个家中格格不入。
晚上在房间学习时,他还能听到门外其乐融融的交谈,其中夹杂着两个妹妹脆生生叫爸爸和妈妈的声音。
听见这两个称呼,赵斯淇呼吸一窒,喉咙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掐住,喘不上气。
这个时候他就会无比地憎恨肇事司机,憎恨命运,憎恨这个世界。
当然,他最憎恨的还是自己。
如果那天下午他没有给妈妈打电话,那么妈妈在过马路时就不会分神,就不会没有注意到路口冲出来的车。
想到这,赵斯淇扔下笔,眼眶中雾气弥漫,随时就要落泪。
过了赵雨燕的头七,赵斯淇才回到学校继续上课。
半个月没来学校,乍一出现在班上,同学们看他的表情都有一些惊讶。
或许是班主任提前跟全班说明了他的情况,并没有人来向他打听这半个月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但是,从周围同学怜悯和同情的眼神中,赵斯淇知道自己失去妈妈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了。
中午午休时间,他趴在桌上小憩。
教室窗帘的遮光效果不太好,刺眼的阳光穿过薄薄的布料,照在他瘦削的没有血色的脸庞上,像一张单薄的白纸。
快要睡着时,空气中忽然飘来一股奶香。
赵斯淇睁开眼,桌上不知何时摆着一杯咖啡,上面贴着一张便利贴——
【卡布奇诺加双份奶油,够甜,希望你开心一点。】
底下还画了一个大大的笑脸,有点丑,但是能看出来画的人很认真。
赵斯淇摸了一下杯子,热的,他立即扭头看向身后,后座的位置却是空的。
不知道高驰什么时候来的,又是什么时候走的,偌大的教室只有赵斯淇一个人。
午休时间恰好在这时结束,广播站开始放歌,放的是潘玮柏和张韶涵的《快乐崇拜》。走廊上有同学经过,每个人嘴里都在哼唱这一首歌。
或许快乐是一件可以传染的事。赵斯淇握着这杯咖啡,紧紧地、用力地感受着从中传出的温度,胸腔内好似有一只热气球在慢慢升起,温暖又饱胀。他双手捧起咖啡,喝了一口,奶
泡的香甜酥软登时在口中扩散,一丝一缕,顺着食道缓缓流入胃里。
心情确实好了一点。
赵斯淇放下咖啡,深呼一口气,再次投入到学习当中。
不在学校的半个月,温玲玲帮他整理了各科的试卷,整整齐齐、分门别类地压在桌上,有一个指甲盖那么厚,他得抓紧时间补回来。
下午上课的时候,高驰一边打哈欠一边走进教室。刚坐下,他就发现桌上黏了一张便利贴,上面写着:【谢谢你的咖啡。】
末尾也有一个笑脸,画得很圆、很对称、很标准。
高驰笑了下,提笔在下面写道:【不客气。】
笔尖一顿,高驰托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又继续写:
【周末要不要一起去海边兜风?那里风景很好,适合散心。】
写完,他点了点赵斯淇的肩膀,把便利贴黏在上面。
赵斯淇回头,别扭地取下便利贴,看清上面的字后,他有些惊讶地望向高驰。
“去海边兜风?”
高驰点头:“嗯,想去吗?就我们两个人。”
赵斯淇捏紧手中的便利贴,盯着上面的字迹,又看了一遍,半天没有挪开视线。
“不想去海边也可以换个地方,你决定。”高驰又说。
赵斯淇垂眼,把便利贴塞进书页中,再轻轻合上,“不换了,就去海边吧。”

第 25 章
S 市临海,从市区坐车到海边只用一个多小时,不堵车的话更快。
赵斯淇和高驰约在傍晚出门。由于周末人多,到了海边之后,他们花了点时间才找到一块空地。
此时正值日落,海面波光粼粼,倒映着金色的余晖。
他们坐在温热的沙滩上。
坐没一会儿,高驰直接躺下,望着天空说:“小时候我经常来这里玩。”
赵斯淇侧目,听高驰继续说:“大海很神奇。你什么都不做,只是待在这里,看看海,吹吹风,就会有一种平静的感觉。”
腥咸的海风徐徐拂来,将他们的头发吹得一团乱,可是谁都没有抬手整理。
“烦恼、痛苦、不堪,”高驰偏过头,对上赵斯淇的目光,“你可以在这宣泄所有的负面情绪。”
赵斯淇两手抱腿,头搁在膝盖上,问:“怎么宣泄?”
高驰说:“喊出来啊,这就是最直接的方式。”
赵斯淇连忙摇头:“不要吧,这里人太多了。”
高驰笑了下:“没让你现在喊,等过会儿人少了再喊。”
太阳渐渐西沉,隐没于海平面。赵斯淇注意到高驰闭上了眼睛,似乎在闭目养神。
半个月不见,赵斯淇觉得高驰好像晒黑了,个头也高了,估计每天都有出去运动。
不像他,这半个月天天待在家里,哪都没去,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
其实赵斯淇的生活就如同他这个人,无聊、枯燥、乏味,没人愿意和这样的人交朋友。在遇到高驰之前,赵斯淇一直这么认为。
尽管同学们都知道母亲去世对他打击很大,尽管表达关心和慰问的人也很多,可是只有高驰,会带他吃,带他玩,带他来海边看日落。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呢。
如果时间可以停留在此刻就好了。
海浪哗啦啦地升起又退去,人流逐渐变少,除了高驰和赵斯淇,沙滩上只剩一对年轻的夫妇和一个小男孩没有走。
小男孩大概五六岁,正在堆沙堡。他光着屁股坐在地上,手里举着一个小铲子,玩得不亦乐乎。
他的爸爸也拿着个铲子陪他一起堆,妈妈则在一旁拍照,时不时有欢声笑语从这一家三口的方向传来。
赵斯淇的视线一直落在男孩身上,他定定地注视着男孩无忧无虑的笑脸,各种复杂的感觉涌上心头。
高驰顺着他的方向看去,看了几秒,他忽然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沙子,同时对赵斯淇说:“走,我们去骑车。”
赵斯淇回神,坐直身子问:“骑什么车?”
“当然是骑单车了。”高驰指向不远处,那里有一家提供租借服务的单车店,“看见没,那有块牌子,上面写着一小时五块钱,我们去借来玩玩。”
赵斯淇两只脚无意识地往回一缩,表情也有点抗拒,“你去骑吧,我在这等你。”
高驰扬起眉毛:“好不容易来趟海边,你不骑?”
赵斯淇挠了挠脸:“我不会骑……”
高驰一愣,随即笑道:“不会骑就不会骑呗,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载你。”
于是两人去店里借了一辆单车。
夜幕降临,海边的人越来越少,空旷无垠,确实是骑单车的好时机。
赵斯淇坐在后座,拽着高驰的衣服。高驰正在调整前座的高度,调整好之后他长腿一跨,猛地一蹬,单车立刻往前冲去,赵斯淇的身体随之后仰。
“抱紧点,我要加速了!”
赵斯淇急忙闭眼,搂紧高驰的腰不敢松手。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紧张,高驰回头,笑着说:“睁眼啊,怕什么呢。今天晚上天很亮,星星很多,你抬头看看。”
赵斯淇的眼睛慢慢睁开一条缝,仍是有些害怕。他腾出一只手,扯了扯高驰的衣角,“你骑慢点好不好?太快了,我怕摔下去。”
高驰好脾气道:“行,没问题。”
速度变缓,赵斯淇才逐渐放松下来,仰头望向星光灿烂的天空。
“去世的亲人会变成天上的星星,这话不是你告诉我的吗?”高驰说。
赵斯淇收回目光,轻轻“嗯”一声。
“那你妈妈现在肯定在天上看着你。你笑一笑,她一定会很欣慰。她会想,我儿子真是一个乐观坚强的人,他过得好,过得开心,我也就放心啦。”
原来高驰安慰人的时候是这样子的。赵斯淇嘴角微扬,说:“其实我已经不难过了,在家待了半个月,我早就想通了。”
高驰摸一下后脑勺:“这样啊。想通就好。”
赵斯淇情不自禁笑了:“不过,还是谢谢你。”
半小时过去,他们仍在兜风。
晚上风大,海风源源不断刮来,裹挟着一股淡淡的鱼腥味。赵斯淇不觉得冷,因为前面有高驰替他挡风。
高驰仿佛有无限的精力,绕着海边骑了许多圈,看不出一点疲累。
“你知道么,这是我第一次载人。”高驰的声音很兴奋,语调也是上扬的,有明晃晃的笑意,“我女朋友都没坐过我后座。”
“女朋友?”赵斯淇收紧胳膊,心中警铃大作。
“哦不对,”高驰立即改口,“是前女友。”
赵斯淇胳膊的力道又松懈下来。几秒后,他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你带于苒来过海边吗?”
高驰说:“没有啊,过来一趟太麻烦了,我懒得。”
赵斯淇盯着高驰的后脑勺,又问:“谈恋爱为什么会嫌麻烦?”
“不知道,可能只有我这样吧。”高驰耸肩,“我觉得谈恋爱是很耗神耗力的事,我宁愿拿这时间去踢球、打游戏,或者一个人待着,都比讨好女朋友要轻松得多。”
“那你就不要谈恋爱了。”赵斯淇脱口而出。
“什么?”高驰微微一愣。
赵斯淇说完就后悔了,他咬一下舌头,心想自己有什么资格去干涉高驰的感情生活。
“我的意思是……”赵斯淇有点磕巴,“你既然嫌麻烦,那就别谈恋爱了,这样最省事不是吗。”
音量越来越弱,非常没有底气。
谁知高驰点了点头,十分配合地说:“嗯,我觉得你说得有道理,直接从根源解决问题了。”
赵斯淇没有说话。
他知道高驰在开玩笑,不过听见高驰这么说,心里还是有一些高兴。
海风不停地吹,海水不停地涨退。
又骑了半小时左右,高驰才恋恋不舍地去还车。还完车,他们顺便在旁边一家烧烤摊解决了晚饭。
这家烧烤摊是露天的,店面不大,排队的人却很多。等待的过程中,各种素的和荤的食材就摆在外面,供客人自行挑选。
赵斯淇看着面前一叠又一叠的串串,一阵眼花缭乱。
他很少吃烧烤,因为赵雨燕认为这些东西不健康、不卫生,所以从小到大他吃过的次数屈指可数。
高驰就站在他旁边,低声向他一一介绍:“这个是鸡翅。这个是鸡心。这个是脆骨。这个叫掌中宝。”
赵斯淇懵懵懂懂地点头。
高驰伸手指向远一点的食材,继续说:“那些都是丸子,有牛肉丸、贡丸、鱼丸。菜我就不说了吧,你应该都认识。哦对了,那边还有主食,有烤玉米和烤馒头,你等下想吃就直接
拿。”
赵斯淇不由得惊叹:“好多啊,我都不知道该吃什么了。”
高驰说:“每种都拿一点呗,反正量也不大。”
最后两个人拿一大堆串串,盘子险些装不下。
今天赵斯淇的运动量是平时的好几倍,早就饿了。饿的人吃什么都香,他几乎没怎么咀嚼,吞咽的速度也很快,以致于没吃多久就打了一个嗝。
过了两秒,又打了一个嗝。
高驰擦了下嘴边的油,说他:“吃这么急干什么?我又没跟你抢。”
赵斯淇两眼水汪汪的,一直在不停地打嗝。
高驰见状有些无奈,转身跟老板要了两瓶可乐。
可乐刚从冰柜里拿出来,外面还有一圈细细密密的水珠。高驰在衣服上随便擦了一下,然后啪的打开,放到赵斯淇的碗前。
“快喝。”
赵斯淇伸手接过,咕咚喝了好几口才终于止住了嗝。
高驰把自己的可乐也打开,仰头灌了一大口,眼睛都眯了起来。他又看向赵斯淇,发现他的盘子快空了,于是问道:“怎么样,好吃吗?”
赵斯淇点头:“好吃。”
高驰说:“下次我带你去学校附近的烧烤店,那家更好吃。”
赵斯淇的眼神有些期待,“什么时候去?”
高驰想了一会儿,“高考后?”
赵斯淇立刻说“好”。过了一会儿,他又想到什么似的,问高驰:“可以在我生日那天去吃吗?我生日是七月九号。”
“可以啊。”高驰很爽快地答应了,“就你生日那天去,我请你。”
“高驰,”赵斯淇突然很认真、很郑重地说,“谢谢你。”
高驰愣了一下,随后面露不爽:“赵斯淇同学,你怎么又跟我客气上了?”
他以为赵斯淇是在感谢他请客,殊不知赵斯淇真正想感谢的是他的陪伴。
赵斯淇感激高驰愿意陪他过生日。往年生日他都是和妈妈一起度过的,今年妈妈不在了,他只有高驰。
而且具有成年意义的十八岁生日,他也只想和高驰一起过。
“以后别再让我听到你说‘谢谢’啊。”高驰摆出一副凶恶的脸,口气也凶巴巴的,“我差这点钱吗,请朋友吃顿饭都请不起?”
赵斯淇忍俊不禁,露出了一个笑容。
他想,他是真的很喜欢高驰,愿意和高驰永远保持朋友关系,只要高驰也同样愿意就好了。

第 26 章
不知不觉,黑板上的高考倒数日变成了一位数。所有高三学生整日埋头苦读,恨不得把一分钟掰成两瓣用,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坐在教室复习。
临考前,周围不少同学压力过大,出现了厌食和失眠的现象。
赵斯淇倒还好,他并没有太焦虑,因为上次模拟考他进步很大,只要高考正常发挥,他就能考上一个还可以的大学。
考前两天,赵斯淇在教室收拾课本,他打算明后两天在家自习。教辅资料都被他装进了书包里,桌面干干净净的,一本多余的书都没有。
走之前,高驰叫住他,问他身上有没有纸巾。
赵斯淇从口袋里摸出一包,递过去,“不用还了,都给你吧。”
高驰点点头,从中抽出一张纸巾,用力吸了下鼻子。
“你感冒了?”赵斯淇问。
“嗯,有点。”高驰说话都带了一点鼻音,“昨晚空调开太低了,今早起来就开始流鼻涕。”
赵斯淇拧起眉:“你宿舍有感冒药吗?要不要去医务室开一点?过两天就要考试了,你可千万别生病。”
高驰对他笑了笑:“没事,小感冒而已,用不着吃药。”
赵斯淇知道高驰身体好,不过他仍然有些担忧,“保险起见,你还是吃一点吧。”
“知道啦。”高驰摆一摆手,也不知道是否听了进去。
很快,高考正式来临。
为期两天的考试说快不快,说慢不慢,就像是一段梦一般的旅程,眨眼间就结束了。
赵斯淇的高中生活也随之落幕。
考完试的当天下午,校门口满是迎接孩子的家长,他们捧着鲜花,拎着礼物,伸长了脖子,等得望眼欲穿。
终于等到最后一门考试结束,考生们陆陆续续从学校出来,奔向各自的父母,脸上都洋溢着欢喜的笑容。
赵斯淇抓著书包带,一个人走在路上。
初夏的傍晚,街道两旁浮动着夕阳的光斑,像是一块块金灿灿的糖霜。
经过一家花店时,赵斯淇停下脚步,进去买了一束百合。
这是赵雨燕生前最喜欢的花。赵斯淇记得妈妈经常会买几朵回家,插在花瓶里,摆在客厅的茶几上。每次一进门,他都能闻到一阵清新的花香。
赵斯淇很认真地挑了一束新鲜的、还沾着露珠的百合,递给花店老板娘。
老板娘很年轻,估计才大学毕业没多久,她接过花束,问:“这束花你想怎么包装呢?”
赵斯淇想了一下,说:“包简约一点吧。”
老板娘又问:“你是要送人吗?方便透露对方是谁吗?我们这边会根据你送花的对象来进行包装,还可以代写贺卡。”
“贺卡就不用了。”赵斯淇一脸平静地说,“我是要送给我妈妈,她已经去世了,我要祭拜她。”
赵斯淇身上穿的仍是高级中学的校服,脚上也是高级中学的校鞋。花店老板娘多看了他几眼,神情有点惊讶。
大概是没想到这个年纪轻轻的男生已经失去了妈妈。
过了一会儿,老板娘开口问:“你是今年的高考生吗?”
赵斯淇点一点头。
老板娘笑了:“我以前也是高级中学的学生,我是 01 年毕业的,算是你学姐。这束花你不用给钱了,就当是学姐送你的毕业礼物吧。”
赵斯淇已经把钱包掏出来了,闻言动作一顿,有些惊讶:“这不太好吧?”
老板娘弯起眼睛,笑得亲切和善:“没事,你以后多来光顾我的花店就好啦。”
陌生人的善意总是更让人感动。赵斯淇真诚地道了一句谢谢,然后捧着百合离开了花店。
天还没黑,他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径直前往市郊的墓园。
赵雨燕的墓地是赵中伟帮忙挑选的,环境清幽,位置僻静,周围长了一圈茂盛的青草。
赵斯淇将百合放在墓碑前,望着赵雨燕的遗照,开始倾诉这一个月来发生的事情。
“妈妈,我考完高考了。今年题目不是很难,都是常规题,我觉得自己考得还行呢,二本应该没问题。”
赵斯淇边说边在心里估摸了一下分数,自言自语道:“嗯,应该是没问题的,我对自己有信心。”
晚风忽起,百合花香四溢。赵斯淇独自一人坐在墓园中,一坐就是一个多小时。
七点钟的时候,赵中伟打了一个电话给他,问:“斯淇,这么晚了怎么还没回来,跟同学出去玩了?”
其实今晚班里确实有举办派对,不过赵斯淇不爱去人多热闹的场合,所以就推拒了。
“没有,我在墓园陪妈妈。”
赵中伟说:“行,你多陪一会儿吧,我让陈姨给你留点菜。”
“爸,不用给我留了。”赵斯淇斟酌道,“那个,我今晚打算回原来的家住,明天再去你那边收行李,麻烦你和陈姨这么多天,我挺不好意思的。”
赵中伟静默几秒,说:“不急,多住几天也没事。”
赵斯淇还是坚持明天就搬,赵中伟知道儿子对从前生活的地方有割舍不下的感情,于是也不再勉强。
就这样,高考后的第二天,赵斯淇搬回了从前跟妈妈一块儿住的家。
一个人在家的时候,赵斯淇会把客厅的电视机打开,音量调到最大。
他不会去看电视的内容,也不会留心电视里的人在说什么,好像打开电视机只是为了制造一点声音,让这个房子显得没那么空旷,没那么冷清。
不在家的时候,赵斯淇就在外面做兼职。
白天,他在一家培训机构辅导小学生写作业;晚上,他去快餐店打工。
其实他并不缺钱,妈妈在车祸中受了重伤,抢救无效死亡,依照法律规定肇事司机要支付一笔赔偿金,这笔赔偿金足够他度过未来的大学四年。
可是赵斯淇还是觉得手头紧张,生活中有太多地方需要花钱了,房租、水电费、衣食住行的费用。他不想找赵中伟要钱,只能利用暑假时间打工。
他每天的生活忙碌而充实,紧张而规律,要说唯一的不同就是他联系不上高驰了。
发短信没回,发邮件也没回。
一开始,赵斯淇还以为高驰换了新的手机号。可是仔细一想,他觉得高驰没理由突然换号码,就算换了也不会不告诉自己,于是他又发短信问李晗,结果李晗也联系不上高驰。
“他可能出国旅游了。高考前他一直在宿舍说想去美国玩来着。你过几天再打电话试试,他人在国外,接不到国内的电话也正常。”
李晗是这么说的。
赵斯淇不知道这个“过几天”要过多久,直到六月底,高考成绩出来了,他都没有收到高驰的消息。
班里的同学也没有见过高驰,就连他关系好的朋友都不知道他出了什么事。
高驰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毫无预兆地消失在赵斯淇的生命中,一点踪迹都找不到。

第 27 章
填志愿是在一个无风无雨的晴天。
路上,赵中伟为儿子挑选了几所大学,从住宿条件到校园环境,从专业、师资到未来就业,他把各方各面都分析了一遍。
赵斯淇时不时点一点头,不过看反应就知道没有听进去。
他的高考成绩堪堪擦过一本线,是高中三年以来考过的最好的成绩。赵中伟对此很高兴,他琢磨了许久,最后选了一个在一本里面还不错的综合大学。
“要不就把这个放第一志愿吧,这个学校好,我有老同学在里面当老师,还可以让他照应你。”
赵斯淇看了一眼赵中伟手里的学校简介,兴致缺缺,“爸,我自己有打算,您不用操心了。”
赵中伟说:“那跟我说说,你有什么打算?”
正好走到一片树荫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从他们身上快速掠过。赵斯淇仰头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出来。
“我打算读省内的警官学院。”他说。
“警官学院?”赵中伟愣了,“你以后想当警察?”
赵斯淇面容平静,口吻平淡:“嗯,我想当交警,应该会报交通管理工程。”
赵中伟面露惊讶之色,没想到儿子对这个行业感兴趣,他问:“为什么想当交警?”
赵斯淇轻扯唇角,不甚明显地笑了一下,“因为想让这个社会少出点车祸。”
赵中伟哑然片刻,只点一点头,说:“也好,你自己喜欢就行。”
填完志愿表,交给班主任之后,赵斯淇并没有急着离开学校。
他站在办公室内,握着门把手,犹豫几秒,又折回了班主任的桌前。
班主任抬头看他:“怎么了,要改志愿吗?”
赵斯淇朝班主任礼貌地笑笑:“没有。我是有一件事想跟您打听。”
班主任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说。
“那个……”赵斯淇低声问道,“高驰有回来填志愿吗?”
不知道为何,在听见高驰的名字时,班主任的神色有明显的变化。
“他啊,没回来。”班主任说,“怎么,你有事找他?”
赵斯淇的脸上划过一丝失望,转瞬即逝。
“没什么事,就是这段时间我一直联系不上他,不知道他去哪了,我怕他万一出什么事……”
“确实是出了点事。”班主任站起身,拿起办公桌上的茶杯,走到门口的饮水机接水。
赵斯淇跟在他身后,问:“出什么事了?”
班主任喝了口茶,不急不缓道:“他高考考砸了,连二本线都没达到。”
“什么?”赵斯淇愣在原地,一时半会儿没能消化这个消息。
要知道,高考前的每一次月考和模考,高驰的分数都是在预估的一本线以上的,怎么可能连二本线都没达到?
班主任叹一口气,面露惋惜:“你跟他不在一个考场,所以不知道他的情况。高考那两天他生病了,考语文的时候差点晕倒,下午的数学,还有第二天的理综和英语,他都是一边打
吊瓶一边考的。”
“这孩子平时吊儿郎当的没个正形,但其实自尊心可强了。听他父母说,高考成绩出来的那天,他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一整天都没吃饭。”
“想想也是,他从小到大成绩一直很好,名列前茅,哪能允许高考出现失误。”说到这,班主任无奈地摇了下头,“他没告诉你们很正常,我这个做班主任的也是这两天才知道。”
赵斯淇张开嘴,震惊到说不出话。
过了很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问:“那您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
“不知道。”班主任顿了一下,又说,“前几天他父母跟我打了一通电话,说决定送他到国外留学,好像是去美国,先读一年预科,明年再考大学。既然你们都联系不上他,那估计
是已经出国了。”
下午回到家,赵斯淇将口袋中的手机翻开许多次,盯着跟高驰一个月前的对话记录,陷入了无尽的茫然和无措。
【你真的出国了吗?】
他啪嗒打下这句话,思索几秒,又加上五个字:【收到请回复。】
到了晚上,手机依然静悄悄的没有回信。赵斯淇坐在电脑前,决定再给高驰写一封邮件。
内容大致是安慰的话,希望高驰想开一点,振作起来。
只是所有发给高驰的消息都如石沉大海,见不到一点水花。
不同于现在,那时候社交媒体还未兴起,QQ 和微信还未普及,赵斯淇只有高驰的手机号码和邮箱,除了这两个渠道,他不知道还能怎么联系上高驰。
高驰,高驰。
赵斯淇满脑子都是这个名字。
他不知道,高驰是一个这么骄傲的人,在受到人生第一个重大打击后,便把自己藏了起来,像一只鹌鹑,谁也找不到。
————————
录取通知书寄到家的日子,正是赵斯淇生日的前一天。
他如愿以偿地被省内警官学院的交通管理工程录取。第一时间,他想将这个好消息分享给高驰。
【我的录取通知书到了,长这个样子,还挺好看的。】
发完这条短信,赵斯淇摩挲着手机,忍不住想,明天就是自己的生日了,高驰还记得一个多月前在海边许下的承诺吗?
这个承诺还有机会实现吗?
他深呼一口气,又发出去一条:
【明天晚上,我在学校旁边那家烧烤店吃饭,你有空就来找我吧。】
然而事实证明,赵斯淇是一个异想天开的人。
在充满星光和浪花的海边,高驰随口说了一句半真半假的玩笑话,他就傻乎乎地当了真。
晚上,赵斯淇一个人在烧烤店里坐到了关门时间。期间店员不止一次来问他:“你好,现在要点单吗?”
赵斯淇摇一摇头:“我在等人,等他来了再点。”
七月初的盛夏,气温高得吓人。可是室内的空调吹出来的风又猛又冷,赵斯淇正好处在风口,身子不停地打颤。
周围的客人来了一轮又一轮,比他晚来的都走了,只有他还一直坐在原位,等一个大概率不会出现的人。
赵斯淇手脚冰凉,连同一颗心也渐渐冷却了。
直到距离打烊只有半小时,他才终于肯放弃这段愚蠢的等待,点了一份单人套餐。
结账的时候,赵斯淇觉得高驰就是一个骗子,这家的烧烤一点也不好吃,远远不及上次在海边吃的万分之一。
回到家,洗漱完躺在床上,赵斯淇握着手机,迟迟没有入睡。
在七月九号彻底结束之前,他都在幻想高驰会回复自己,祝自己生日快乐。
虽然迟了一点,但是赵斯淇向来宽容大度,可以选择原谅。
迷迷糊糊睡着前,手机猛地震动了两下。赵斯淇立刻睁眼,坐直身子,翻开手机盖。
看清来信人是谁之后,他的眸光又黯淡下去。
是赵中伟发来的短信,祝他生日快乐。赵斯淇简短地回复“谢谢爸”三个字,然后又倒回床上,怔怔地望着天花板,心口泛起一阵又酸又麻的疼。
原来喜欢一个人,他能把你填满,也能把你掏空。
在距离零点只剩十分钟时,赵斯淇鼓足全部勇气,拨出一串烂熟于心的号码。
可是回应他的是冷冰冰的机械女声。
“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查证后再拨。”
赵斯淇愣住了,他低下头,认真地核对了一遍,确实是高驰的手机号,没有错。
他迟缓地放下手机,在想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
怎么会变成空号呢?
他不死心,又拨出去一次,结果仍然是空号。
桌上的闹钟滴答转动,不知不觉就指向了零点,新的一天已经悄无声息来临。
赵斯淇忽然觉得脸颊有点凉,他抬手一摸,是几滴眼泪不知何时从眼眶滑了下来。
赵斯淇自诩坚强,在妈妈去世的那天,他都没有掉一滴眼泪。可是现在,在得知高驰的电话号码变为空号之后,他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溢出,很快打湿了枕巾。
原来无论交通工具多么发达,通讯工具多么方便,只要一个人想断联,他就能轻而易举地消失在另一个人的生命中。
赵斯淇蜷缩在床角,一遍又一遍地拨出高驰的号码,自虐般地听着是空号的回答,哭了一整夜。
他的十八岁生日最终以此画上句点。

第 28 章
送徐震回家的路上,高驰手握方向盘,眼睛注视着前方的路况,余光却留意着两侧一闪而过的夜景。
接近凌晨,城市依然灯火通明。远处的信号灯开始闪烁急促的绿光,高驰放缓车速,拉上手刹,没什么表情地望向车窗外。
深蓝的天,宽敞的街,高耸的楼。S 市的一切对他来说熟悉又陌生。
徐震坐在后座玩手机,一抬头,看见他表哥一手撑着脸,另一手搭在方向盘上,漆黑夜色笼罩住他的脸庞,叫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徐震顺着他的目光往外望,看清街上的路牌后,他嘴角抽了抽,开口道:“老哥,你开错路了。”
高驰回神,“开错了?”
徐震说:“是啊,你应该在上一个路口左拐的,现在是直行道,你拐不了了。”
高驰额角一跳:“你帮我设个导航,快点。”
红灯结束,绿灯亮起,他们的车子停在原地没动。
许多年没有在 S 市生活,记忆中的路和现在截然不同了。不知想到什么,高驰揉了揉眉心,余光往旁边一瞥,见徐震还在手忙脚乱地设导航,他忍不住催道:“怎么这么慢,得亏现
在后面没车,不然我们肯定被骂。”
“你别催我啊,越催我越慢。”徐震一边打字一边道,“再说了你怕啥,你都有一个交警朋友,要是被骂了你就叫你那个老同学来开张罚单,吓吓他们。”
高驰拍一下他的后脑勺,“你知不知道滥用职权是违法的。”
徐震摸了摸头:“打我干嘛,我又没读过法律,当然不知道。”
终于设好导航,跟着正确的语音指示,高驰顺利地把徐震送回了家。
他把人放在小区门口,按下副驾驶位的车窗,对徐震说:“你的车借我开一段时间,反正现在你也没驾照,开不了。”
徐震扒着车窗说:“那你别跟我爸妈说我酒驾的事。”
高驰笑了:“我不说,你又能瞒多久?”
徐震说;“能瞒一天是一天!”
高驰摆摆手,关上车窗,算是答应了。
之所以借徐震的车开,是因为高驰才刚回国,还没来得及摇号买车。
他家距离上班的地方很远,一个城东,一个城西。如果坐地铁,中间要换成两次,至少两小时,每天一来一回就是四小时,路上通勤的时间实在太久。
不过开车也很麻烦,早晚高峰期堵车不说,主要是事务所那边停车位紧张,车子没地方停。停路边又会被贴罚单,罚款事小,扣分事大,现在驾照难考,高驰不敢随意冒险。
所以这几天,高驰萌生了搬家的打算。
他计划在城西买一套二居室。这个决定不是临时起意,他也跟父母商量过,以后无论是工作还是成家,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总会方便一些。
回到家后,高驰给李晗发了一条消息,约他周末一起出来吃饭。
李晗大学读的是房地产管理,毕业后在一家房产中介工作,得知高驰想找房子,他爽快地答应了。
两人约在一家居酒屋碰面。
这是高驰回国之后李晗第二次见他,店内灯光昏暗,一踏进门,李晗却能一眼看见昔日的同桌兼室友。
高驰坐在店内角落的位置,朝他招了下手。
李晗不得不感慨,这么多年过去,高驰身上的气质一点都没有改变,还是人群中最夺人眼球的那一个。
他们点了两瓶烧酒和几盘料理,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高驰把自己的情况告诉了李晗,李晗表示马上就可以带他踩盘,正好他负责的小区有一个业主想卖房,房子户型符合高驰的需求。虽然是二手房,但是装潢很新,
客厅朝向为南,通风良好,阳光充足,还配有停车位。
要说唯一的不足,大概是小区里有流浪猫出没。
提到猫,高驰脸色微微一变,“它们会乱窜吗?”
李晗笑道:“当然会了,人家长着四条腿,难不成是摆设?”
高驰喝了口酒,拧眉思量着。李晗见状,又补充道:“你别担心,小区有一块专门给猫活动的区域,你只要不去那里就没事。”
高驰笑了一下:“算了,你手里还有别的房吗?”
李晗把带来的图纸铺在桌上,全部介绍了一遍。不过高驰最喜欢的仍是第一套,不仅位置好,价格也合适。
李晗自然也看出来了,他说:“其实这套很抢手,最近我有好几个客户也想看,如果你能克服对猫的阴影,我就先给你留着。”
高驰放下手中的杯子,说:“这样,明天你带我去看看,看完我再决定。”
诚如李晗所说,房子各个方面条件都不错,看完之后高驰心里已经有了结果。
接下来是交定金、交首付、签合同,所有流程走完,正式入住是两个月后的事了。
为了庆祝搬新家,高驰打算请李晗吃饭,日期定在中秋节,他还顺便把曾经的高中室友都叫上了,算是一个小型的四人聚会。
餐厅选在一家知名的粤菜馆,包房。
一碰面,高驰先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另外三人面面相觑,摸不着头脑。
高驰抹了下嘴角,说:“半年前我回国,哥几个来机场接我,说实话,我真的很感动。没想到离开这么多年,这里还有朋友记着我。”
说完,他又倒了一杯酒,说:“当年我走得匆忙,没跟你们好好道别,是我不对,抱歉了。”
李晗赶忙倒酒,跟高驰碰一下杯。他身上还穿着正装,一下班就赶了过来,衣服没来得及换。
坐在对面的张铭洋和侯君信也站起来。四个人还没吃上饭,就开始空腹喝酒。
碰完杯,再次坐下,气氛变得轻松了一些。
“聊点别的。”侯君信开口道,“驰哥你现在工作顺利不,有没有要帮忙的?”
他们三个大学毕业后一直留在 S 市打拼,虽然没到发家致富的程度,但是基本人脉关系还是有的。
“顺利。”高驰说,“那家律师事务所待遇挺好的,工资高,福利多,就是周末总要加班。”
侯君信点点头:“那还行,你以后应该不回美国了吧?”
“不回,就留在这了。”
“哎,那下个月的同学聚会你得来啊。毕业这么多年,你一次都没参加过,我都替你可惜。”
“下个月什么时候?”
“月底。”
高驰陷入思考:“月底啊……”
李晗说:“我们都会去,你也一起来吧。”
高驰点一下头,答应了。
饭菜陆陆续续上齐,四人就这些年各自的生活聊了起来。
吃饭途中,张铭洋给高驰倒酒,高驰注意到他无名指上有一枚钻戒,闪着银光,他不免有些惊讶:“张哥,你什么时候结的婚?”
张铭洋摸了摸戒指,嘿嘿一笑:“今年年初结的。”
“我和李晗还去当伴郎了。”侯君信说。
高驰闻言拿起酒杯,由衷地祝福道:“恭喜。”然后他看向侯君信和李晗,问道:“你们俩呢,有对象吗?”
“我有女朋友,谈了三年,准备结婚了。”侯君信指了下李晗,“他还是单身狗。”
“是单身贵族。”李晗纠正他。
高驰笑道:“巧了,我也是单身贵族。我已经好多年没恋爱了。”
张铭洋不信:“你在美国这么多年就没有看对眼的?”
高驰摇头:“没有。”
侯君信拍桌道:“不可能,你这么帅居然没人追?”
高驰挑眉:“当然有人追我了,黄皮肤白皮肤的都有,只是我不想谈而已。”
侯君信追问:“为什么不想谈?”
高驰说:“上学的时候忙于学业,毕业后又忙于工作,哪有时间和精力去泡妞。”
话说到一半,对面张铭洋的手机响了起来,他低头一看,不好意思地对高驰笑笑:“是我媳妇儿打来的。”
高驰说:“接吧,嫂子肯定有事找你。”
于是张铭洋出门接电话去了,点头哈腰,低声下气,活脱脱的妻管严。
高驰不禁失笑摇头。
十分钟后,张铭洋回来了,怀着一脸歉意回来的。
“兄弟们,对不住了,我媳妇催我回家。她现在怀孕了脾气大,一刻都离不开我,所以我得先走一步。”
三人纷纷表示理解。
其实他们已经快吃完了,等张铭洋离开后没多久,他们也结账走出了餐馆。
站在马路边打车,凉风忽地一吹,李晗的醉意登时消散不少。
他偏过头,看着靠在电线杆上闭目养神的高驰,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话。
“其实你应该说抱歉的对象不是我们。”
高驰喝了酒,反应有些迟钝。他缓缓睁开眼,问道:“什么?”
“算了,没什么。”李晗摆一摆手,完了又嘀咕一句,“这也不是我该插手的事。”
回到家才八点多,高驰先洗了个澡,醒了会儿酒,然后跟爸妈还有奶奶打了一个电话。
挂断电话后,他发现微信的对话栏多了一个红点。
点进去,居然是赵斯淇发来的消息。
【中秋快乐。】
非常简单的一句话,连一个表情符号都没有。
高驰恍惚了一瞬。
他差点忘了两个月前他和赵斯淇有过短暂的偶遇,还互加了微信好友。
因为他们从来没有聊过天,添加好友成功的消息逐渐沉底,而高驰也没怎么刷到过赵斯淇的朋友圈。
想到这,他点击一下赵斯淇的头像,进入对方的朋友圈界面。
赵斯淇确实不怎么发朋友圈,总共就两条,一条是今年春节发的,是“新春快乐”四个字,配图是一片宽广的海滩。
另一条是今天刚发的,只有文字。高驰看了几秒,读出来:“十五的月亮十六圆,美好的事物总是迟一点出现。”
高驰顺手点了个赞,然后返回对话框,输入一句礼貌且客气的话:
【谢谢,也祝你中秋快乐。】

第 29 章
在美国八年,高驰先是读了一年预科,考上了南加大的法学院,然后又申请了两年硕士。毕业后,他在洛杉矶一家华人开的律师事务所工作了一年,最后选择今年回国。
海归的背景,完美的简历,使他一回国就找到了满意的工作。
在一般人看来,律师是一个羡煞旁人的职业,灵活且自由,赚的钱还多。
但是律师经常加班,休息的时间少得可怜。每逢周末,高驰基本都是在所里度过的,要么调查取证,要么准备出庭。
又是一个加班夜。
高驰开车回到家快十点了,他停好车,从停车场走回地面,途中经过了一片小花园。
小区的绿化做得很好,每个楼栋底下都种植了不同品种的花草树木,中间再盖一个凉亭,确实就像一个花园。
最近高驰在处理一个棘手的财务纠纷案,压力有些大,他没急着上楼,而是坐在凉亭内,吹了会儿风,抽了一根烟。
夜色静谧,只有几声悠长的虫鸣。
忽然,一声猫叫打破了这一刻的安宁。
高驰夹烟的手一抖,一小片烟灰落在地上,与此同时猫又叫了一声。
高驰顿时没心情抽烟了,他把烟头掐灭,丢进旁边的垃圾桶,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凉亭后面有一块平坦的草地,几只猫围在草地中央,正埋头吃着猫粮。
高驰想都没想,抬脚就打算走人。
刚迈出一步,身后响起一个又轻又低的声音。
这里居然有人?
高驰又转身看了一眼,只见一个年轻男人蹲在草地上收拾食物残渣,收拾完毕,他起身回头,碰巧对上了高驰的目光。
两人都愣在原地,没有说话。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高驰又惊又疑,盯着对方的脸,半晌没有移开视线。
对方显然也吓一跳,手里的纸盒没拿稳,掉到地上,风一吹,飘到了高驰的脚边。
他们几乎是同时弯下腰去捡。
高驰离得近,先碰到了纸盒,对方马上收回手,表情似乎有一点惊惶。
高驰将纸盒往前一递,问:“你怎么在这里?”
赵斯淇接过,低头拨弄了一下纸盒,过了几秒才说:“我来喂猫,它们一般晚上才出来,所以我……”
高驰打断他:“我的意思是,你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赵斯淇说:“因为我住在这里。”
高驰也猜到了,他点一点头,说:“好巧,我也住这,我在八栋 706。”
赵斯淇猛地抬头,一脸怔然,“我也住八栋,我是 701。”
太巧了,巧到高驰都觉得不可思议。
作为律师,他一向能言会道、从不冷场,可是此时此刻,高驰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良久,他收起震惊的情绪,扬起唇角,朝赵斯淇露出一个微笑:“那我们现在算邻居了?”
赵斯淇也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算吧。”
他的眼皮薄,眼尾狭长,泠泠月光洒下,将他眼尾弯起的弧度照得非常清晰。
两人并肩往八栋的方向走。
路上,他们陷入了沉默。不过赵斯淇好像有话想说,他舔了下嘴唇,干燥起皮的唇瓣被口水浸湿,黑暗中闪着一点微不可见的亮光。
“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赵斯淇说,“上次见面太匆忙了,我又总忘记发微信给你。”
高驰侧头看他:“什么问题?”
赵斯淇问:“你是什么时候回国的?”
高驰说:“半年前左右。”
赵斯淇点了下头。两人一起走进电梯,在密闭又狭小的空间内,不说话的一分一秒都格外漫长。
“对了,你知道月底有同学聚会吗?”高驰说。
赵斯淇盯着不断攀升的数字,说:“不知道。”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了。高驰摁住开门的按键,下巴一抬,示意赵斯淇先走。
赵斯淇低声说了句“谢谢”,接着听见高驰在身后问:“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同学聚会?”
电梯顶上的灯很亮,高驰的眼睛更亮,他扬起眉毛,定定地注视赵斯淇。
不知道为什么,高驰心中有很大把握,赵斯淇会答应他。
虽然他们八年没见面没联系,但是高驰就是有这个自信。
果然,赵斯淇没有犹豫很久,说:“好。”
高驰走出电梯,跟赵斯淇一起往前走,“听李晗说是在周六晚上,到时候我把地址发给你,我们打车过去。”
赵斯淇又说:“好。”
他好像只会说这一个字。高驰回忆了一下高中时期,模糊记忆中,眼前这个人确实不爱讲话,但是也不至于这么寡言。
高驰又想到刚才赵斯淇在花园里喂猫的场景,他觉得赵斯淇跟猫说的话都比跟他说的要多。
到底是太久没有联络了,关系再好的朋友也经不住八年杳无音讯。
————————
同学聚会定在一家 KTV,豪华间,最多可以容纳五十人。
班里总共就四十个人,还有些人有事不能来,宽大的沙发没有坐满,众人稀稀拉拉坐着,形成了几个小团体,各聊各的,倒也热闹。
今晚路上有点堵车,等高驰和赵斯淇到 KTV 时,聚会已经开始了。
他们推开包厢的门,眼花缭乱的灯光和震耳欲聋的歌声如海浪般涌来。里面的人不约而同地望向门口,交谈声戛然而止,只有大屏幕的伴奏还在播放。
毕业八年,同学聚会举办过八次,这是高驰第一次参加。
所有人都愣愣地看着他,半天没有反应。
高驰挑了下眉:“怎么,都不认识我了?”
众人这才发出一阵惊叹。
侯君信迅速走过来,拉高驰坐到他们那一块,边走边抱怨:“怎么来这么晚啊,我还以为你要放我们鸽子了。”
高驰一只胳膊搭在侯君信的肩膀上,说:“拜托,我一向遵守承诺,什么时候放过人鸽子?”
赵斯淇闻言停下脚步。
包厢内的灯光很暗,五颜六色的灯球闪烁着,看不出赵斯淇的脸色有一点苍白。
走了几米,高驰发现赵斯淇没跟上来,他回头问:“怎么了?”
赵斯淇摇摇头,快步追上高驰,二人一同落座。
侯君信看了看高驰,又看了看赵斯淇。片刻后,他凑到高驰耳边,小声问了句:“你怎么跟他一起来的?”
高驰也看了赵斯淇一眼,见他坐在沙发的角落,默不作声地喝水,貌似没有与周围同学攀谈的意思。
高驰收回视线,说:“我们现在是邻居,顺路就一起来了。”
侯君信又问:“这些年你们有联系?”
高驰摇头。这时有几个同学过来跟他打招呼,每个人问的第一个问题都是,驰哥,在美国逍遥了这么多年,怎么就决定回国了?
高驰笑了下:“吃腻了汉堡和薯条,想念中华大地的美食,所以就回来了。”
其中一个男生嚷道:“驰哥你不厚道啊,当年走得那么突然,也不跟大家说一声,起码也得留个联络方式给我们吧。”
高驰知道今晚肯定逃不开这个话题,他说:“以前太年轻,好面子,不懂事,你们就别跟我计较了。”
侯君信拍一下掌:“我跟你们说,要不是我大四那年去南加大交换了一学期,碰巧遇到了高驰,我也得跟他断联八年。”
这句话落进赵斯淇耳朵里,不亚于一声平地惊雷。
原来高驰这几年一直跟侯君信有联络?
包厢内的空调开得很大,冷风徐徐不断地吹。赵斯淇怔忡地看着高驰与别人谈笑风生的样子,不知为何,他手脚冰凉,浑身发麻。
这时 KTV 的服务员搬进来一箱冰镇啤酒,大家一人拿了一罐,一边喝酒一边聊天。不知不觉间,形成了一个以高驰为中心的包围圈。赵斯淇不在圈内。
不知道是风太凉,还是水太冰,赵斯淇起身,决定去洗手间洗一把热水脸。
从洗手间出来,赵斯淇看到迎面走来一个女人,是他从前的同桌温玲玲。
温玲玲看见他有些惊讶:“你不是说今天值晚班来不了吗?怎么又来了?”
毕业多年,赵斯淇和温玲玲仍然保持联系,关系还算熟络。这也是今晚聚会中赵斯淇第一次跟人说话,他笑了一下,说:“跟同事换班了,想着有空就还是来一下。”
温玲玲点点头:“大家都好久没见面了,确实该来。”
她扶着腰,跟赵斯淇慢慢往 KTV 的方向走。
打开门,她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沙发中间的男人,长相与八年前没有太大差异,但是变得更帅、更英俊、更引人注目了。
“我的妈呀,这是高驰?”
温玲玲没想到在今年的同学聚会上能看见高驰。她一手扶腰一手捧肚,呆呆地站在门口,嘴巴张着,许久没有合上。
高驰起身,向她点头:“温玲玲,好久不见。”
温玲玲走到高驰面前,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这么多年没消没息的,我还以为你死在国外了!”
侯君信正在喝酒,闻言差点呛到,“姐,你会不会说话啊?”
温玲玲现在的性格和高中时期一样,哪怕怀了孕,即将要做一名母亲,她也依然是小女生咋咋呼呼的性子。
“我没说错啊,某人一走就是八年,现在好不容易回来了也不通知大家一声,跟死人有什么区别?”
侯君信护着好友:“人家不是工作忙么……”
温玲玲回呛:“工作忙又怎么了?我发现了,工作忙就是你们男人最惯用的借口。”
侯君信一听就不乐意了,“姐姐,你不能一棒子打死所有男人啊,驰哥他……”
温玲玲打断他:“干嘛,你要跟一个孕妇吵架吗?”
“我可不敢跟你吵。”侯君信立即闭嘴,还对温玲玲拱一拱手。
高驰递给温玲玲一杯果汁,说:“别激动,动了胎气可对身体不好。”
温玲玲毫不客气地接过,仰头喝一大口,气势比一旁喝酒的人还豪迈。
高驰想起了高中时温玲玲吃东西的模样,顿时觉得有些好笑。他目光又落在温玲玲突出的肚子上,问:“你结婚多久了,什么时候生?”
“去年结的,预产期在年底。”温玲玲自然而然地坐在了赵斯淇旁边,赵斯淇见状往边上挪了挪,自觉地给孕妇让出更大的空间。
“你呢,有女朋友没?”温玲玲反问高驰。
高驰摇了摇头。
“怎么不谈呢,你爸妈难道不催你结婚?”温玲玲问。
高驰说:“我不急,没想着这么早结婚。他们也不急。”
周围有人好奇道:“驰哥是不是还惦记着初恋女友啊?这次回国是想来一场旧情复燃吗?”
高驰愣了一秒,随即笑道:“什么啊,你是不是小说电视剧看多了?这都多久以前的事,我怎么可能还惦记着。”
温玲玲轻哼一声,“你就算惦记也没用,于苒大学一毕业就结婚了,现在儿子都上幼儿园了。”
高驰有点惊讶:“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温玲玲说,“我还跟她约好了,如果我也生了个儿子,就跟她儿子当结拜兄弟。如果我生的是女儿,就结娃娃亲。”
众人发出一阵笑。
聚会仍在进行。
热闹喧嚣的气氛中,高驰的余光几次扫过坐在角落里不起眼的人。
桌上摆着几瓶未拆的啤酒罐,不过赵斯淇没有拿,他一直在喝 KTV 免费的白水。他左边坐的是李晗,右边是温玲玲,似乎只跟这两个人比较熟悉,他们偶尔会交谈几句。剩下的时
间,赵斯淇有时会撑着头听旁边的人聊天,有时又会望向台上正拿着麦克风唱歌的同学,要不然就是安安静静地独自发呆。
他仿佛与这个喧闹的场合格格不入。
高驰收回目光,把易拉罐中最后一点啤酒喝完了。
聚会持续到十一点才散场。
从 KTV 出来,高驰本来准备和赵斯淇一起打车回家,半路却又被一个老同学叫住。
是女班长,结婚两年了,前段时间抓到丈夫出轨,她想打离婚官司,所以有些问题想咨询高驰。
高驰在路边跟她聊了一会儿,赵斯淇就在旁边等着。等了十分钟,赵斯淇看了一眼手表,高驰留意到他这个动作,于是说:“现在有点晚,要不你别等我了,先自己回去?”
赵斯淇微微一愣,点头说:“哦,好。”
他说完没多作停留,径直走向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很快消失在马路上。
这下换成高驰愣了,他没想到赵斯淇答应得这么干脆,走得这么果断。
他本以为赵斯淇会说“没关系,我还是等你一起回去好了”。他还在想,如果赵斯淇真的这么说,他就先跟赵斯淇走,给班长留个手机号码,之后再联系也行。
“驰哥,你跟小赵关系很好啊?”女班长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问道。
高驰点一下头,又摇头,语气淡淡的,没有什么情绪,“还行吧,普通朋友,只不过我们现在住一个小区,多了一个邻居关系。”
女班长“哦”了一声,又问:“你跟他打交道不累吗?我一直觉得他性格傲,不爱理人。”
高驰微笑道:“他不是傲,是胆子小,不敢跟不熟的人来往。”
想到再次碰面以来,赵斯淇对自己的冷淡态度,高驰不禁又扯起嘴角。
他现在应该也算赵斯淇不熟的人之一。
话题渐渐走偏,不知不觉间,高驰就跟女班长说了一些赵斯淇高中时期的事。
说完之后,高驰愈发觉得赵斯淇这些年没有变化,还是不爱说话,不爱社交,与他印象中清冷又呆板的形象无甚差别。
聊了几分钟,走偏的话题又拐了回来。谈及丈夫出轨,在外面找了一个更加年轻貌美的小三,女班长就忍不住红了眼眶。
高驰绅士地递给她一包纸巾,女班长说了声“谢谢”,静默不语地抹泪。
不知怎么的,高驰看着女班长为情所伤的模样,脑子里就突然冒出一个问题。
像赵斯淇那样的人,会有什么非做不可的事,或者动心挚爱的人吗?
别说,高驰还真有点好奇,赵斯淇谈恋爱会是什么样子。
第 30 章
由于回到家太晚,再加上喝了酒,高驰第二天直接睡过了头。
睁眼已经快九点了,他惊得一个激灵,以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毕,冲下楼。
到车库时,高驰发现自己的车位前停了一辆别的车。路被堵住,车开不出来。
小区停车位有限,经常出现车子乱停乱放的现象。高驰没忍住骂了句脏话,又抬脚踹了一下挡路的车的轮胎,然后一脸阴郁地走到马路边,打算拦出租车去上班。
在早高峰拦一辆出租车也不是件易事。高驰在原地等了五分钟,一直等不到空车,正当他准备放弃等待改为去坐地铁时,一个熟悉的人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中。
路口处,赵斯淇正推着一辆摩托车往前走。
清早的阳光照在他身上,将他的身段勾勒得十分清瘦。高驰几乎没有犹豫地、大步走到赵斯淇旁边,顺手帮他扶了一下摩托车。
重量骤然减轻,赵斯淇回头,神情有一丝茫然。在看清来人是谁后,他的眼睛睁大了一些。
只听高驰问他:“你现在有空吗?”
赵斯淇点头。
高驰说:“帮我个忙,你能载我到爱华一路的安诚律师事务所吗?离这很近,就两公里。”
赵斯淇一时没反应过来,“现在吗?”
高驰说:“对,就现在,我上班要迟到了。”
赵斯淇马上明白了,他拍拍车座后面的位置,对高驰说:“上来吧。”
早上阳光很强,风也很大,摩托车一往前开,就有源源不断的风迎面刮来。
高驰两眼都眯成了一道缝,睁不开。
但是他注意到赵斯淇没有受影响,透过后视镜,赵斯淇的眼睛如常地注视前方,像是早就习惯了这样的风吹日晒。
赵斯淇骑摩托车的样子很专注,也很好看。他观察着前方和两侧往来的车辆,修长的脖颈微微弯着,形成了一道赏心悦目的弧度。有风将他深蓝色的制服吹得鼓起,勒出一截窄腰。
高驰的手就搭在这一截腰上。
高驰坐在后座,不知怎么的恍了神,他问赵斯淇:“你什么时候学的摩托车?”
风很大,显得赵斯淇的声音很小,“大学毕业就会了。”
高驰盯着他后颈上细碎的绒毛,说:“我记得你以前连单车都不会骑。”
赵斯淇静默几秒,等到前方红灯亮起,他慢慢把车停稳,才说:“人是会变的。很多以前不会的东西,现在都差不多学会了。”
高驰顺着他的话接,“还有什么是你以前不会但现在会了的?”
赵斯淇想了一会儿,好像笑了,又好像没有。他声音轻飘飘的:“那太多了,我一时说不出来。”
绿灯亮起,他转动油门,不一会儿便将高驰送到了事务所的门口。
下车后,高驰冲赵斯淇笑:“今天多谢你了。要是没碰到你,我肯定迟到。”
赵斯淇解下头盔,也淡淡地笑了一下:“小事而已。”
高驰拍了拍他的肩膀,是好哥们之间表达感谢的意思,也是简单告别的意思。他没有多作停留,很快就离开了。
人一走,赵斯淇嘴角的弧度就低了下来。
他将摩托车掉了个头,却没有走,而是站在原地,透过小小的后视镜,看里面更小的背影。
只见高驰走没几步,又倒了回来。
赵斯淇仍留在原地没动,只是眼睛又稍微睁大了一些。
“晚上我请你吃饭吧?”高驰说。
赵斯淇一怔:“什么?”
高驰以为他没听清,又说了一遍:“我说我请你吃饭,谢谢你送我来公司上班,就在今晚,行么?”
赵斯淇摇一摇头:“不用这么客气的。”
高驰只当他在说客套话,“你要是嫌外面吃饭麻烦就直接来我家,我们随便吃点家常菜。”
赵斯淇有点犹豫不决。高驰见状,半开玩笑地说:“别拒绝啊,给我一个答谢的机会嘛。”
一滴汗珠悄无声息从赵斯淇的额角滑下,他把沉重的头盔重新戴回头上,轻轻“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高驰。
说是请赵斯淇来家里吃家常菜,但是高驰压根不会做饭。他下班后直接去酒楼打包了几个菜,又回家自己闷了一锅米饭,简单的晚餐就搞定了。
门铃响起,高驰去开门,看到赵斯淇的那一刻,他罕见地愣了几秒。
不同于白天穿的修身制服,赵斯淇晚上穿的是宽松的居家服,圆领 T 恤,棉麻长裤。高驰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具有生活气息的赵斯淇。
“我来早了吗?”
初来乍到,赵斯淇有些局促,他站在门口,没有马上走进玄关内,
“没。”高驰很快回神,替赵斯淇拿了一双拖鞋,“我本来准备去对面叫你的,正巧你就来了。已经可以吃饭了。”
赵斯淇接过拖鞋,说了声“谢谢”。
在赵斯淇弯腰穿鞋的间隙,高驰又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几眼,发现赵斯淇似乎还洗了头,柔顺的发丝贴在脸侧,发尾还有一点未干的湿润,衬得人温和柔软,瞬间拉近了很多距离。
跟在外面的打扮截然不同,更有人情味和烟火气了。
坐下后,赵斯淇看着满桌的菜,扭头问高驰:“除了我们还有别人吗?”
高驰在厨房盛饭,回道:“没有,就我们俩。”
赵斯淇闻言,一脸愕然:“两个人吃这些菜会不会有点多了?”
桌上共有六个打包盒,四荤两素,分量都不小。高驰端着两碗白饭从厨房回来,其中一碗放在赵斯淇面前,“不知道你爱吃什么,我就随便打包了几个菜。你吃得下就吃,吃不完我
还能放冰箱留到明天。”
赵斯淇点点头,抬手碰了一下碗,很烫,他又缩回了手。
“这个菜,”高驰坐在赵斯淇对面,伸手一指,“老板说是他们家的招牌,你快尝尝好不好吃。”
赵斯淇面前摆的是一份排骨苦瓜煲,汤的表面浮着点点油沫,兴许是炖得时间久,空气中都飘着一缕淡淡的苦瓜味。
赵斯淇垂眸,盯着绿油油的苦瓜,夹起了一块稍小的,面色自若地咽了下去。
两人开始一边吃饭一边聊天。
其实主要是高驰在聊,他聊一句赵斯淇就答一句,不会多说别的。他似乎不太适应跟一个健谈的人一起吃饭。
高驰分享了很多自己在美国的趣事,比如有一年万圣节,他和美国朋友一起参加派对,他被打扮成了蜘蛛侠的模样。又比如有一年圣诞节,他和朋友在出租房烤火鸡,结果不小心弄
响了烟雾报警器。
非常有默契的是,从重逢到现在,这么多天了,他们谁都没有提起八年前的事。无论是高考失利还是不告而别,这就像一个禁词,横亘在他们中间,没有人去触碰。
他们就像新结识的朋友,不提一同经历的往事,只聊大学和工作。
一边聊一边吃,不知不觉就容易吃多。
高驰总共吃了三碗米饭,菜也是他吃得更多,这导致他现在有点撑。
但他又是餍足的,胃部被热菜热饭填满,上班一天的劳累都消失了。
“果然还是白米饭最好吃,汉堡和披萨都比不上这样一顿家常便饭。”高驰擦了下嘴,起身收拾残羹剩饭。
赵斯淇在一旁帮他拿着垃圾袋,问:“美国的中餐馆很少吗?”
高驰说:“少,而且还不正宗,又贵又难吃。不过我有几个留学生朋友会做饭,我经常去他们家蹭饭。”
赵斯淇点一点头。他该知道的,高驰无论在哪里都不缺朋友。
“对了,你会做饭么?”高驰侧过头,问赵斯淇。
“会一点。”赵斯淇说。
“一点是多少?”
“就一些很简单的菜,比如炒土豆丝、西红柿炒蛋、青椒炒肉,或者煮个面、煎个饺子,就这些。”
高驰扬起眉毛:“这哪叫会一点?明明会很多好不好?”
赵斯淇谦虚地笑了。他低下头,继续帮高驰收拾桌上的垃圾。
高驰却不动了,他若有所思地看着赵斯淇,过了一会儿,他说:“我们以后就一起搭伙吃饭吧。”
赵斯淇动作一顿,抬头看向高驰。
高驰说:“你看,一个人做饭不方便,也不好掌控那个量。我们俩一起吃的话还能多做一两个菜。”
赵斯淇微微蹙眉:“可是我有时候要值晚班,不一定在家。”
高驰立刻道:“那就你值白班的时候我们一起吃。”
赵斯淇想了想,问:“在你家吃还是我家吃?你做饭还是我做饭?”
“这个啊……”高驰咳一声,厚着脸皮道,“其实我不太会做饭。本来我们家都是男人下厨,但是这几年我一直在国外,没机会继承到我爸的优良厨艺,所以要做的话可能还得你
来。”
赵斯淇张了张嘴,没有马上说话。
高驰怕他不乐意,又补充一句:“我不会做,但我可以学,我学几天说不定就会了。”
赵斯淇摇一下头:“没事,还是我来做吧。”
高驰顿时笑了:“太好了,那就这么说定了啊,以后你负责做饭,我负责买菜。你想吃什么就跟我说,我买完回来就直奔你家,怎么样?”
赵斯淇根本无法拒绝,迎着高驰炽热又直白的视线,他只能点点头,说“好”。

第 31 章
最近事务所新来了几个实习生,是刚大学毕业的小姑娘,总会带一些小零食来上班。到了中午午休时间,她们还会凑在一起叫外卖、点奶茶。
坐在高驰工位前面的同事,是一个四十多岁资历很深的女律师,叫郑娴。她对这群年轻的小姑娘们放着公司免费的食堂不吃,还专门自掏腰包叫外卖的行为很是不解。
有时候会有那么一两个实习生跑来问她,问,郑姐要不要喝奶茶?满五十减十块,我们一块儿凑个单。
每当这时,郑娴都会摆一摆手,说:“不了,我还是想喝真正的茶。”说完就去茶水间泡一杯枸杞或者菊花。
中午,几个实习生妹妹又在商量着点炸鸡和奶茶,郑娴听到后忍不住转身,问高驰:“奶茶这么好喝吗,我看你们年轻人都很喜欢。”
高驰正在整理案件材料,准备下周的开庭,闻言他抬头说:“好喝啊,高热量的东西谁不喜欢。”
郑娴说:“那你怎么不跟她们一起凑单?”
高驰摇头:“我不敢喝,喝一杯我就得在健身房加练一小时。”
“你这个习惯好。”郑娴露出赞许的目光,“现在爱运动的年轻人不多了,身体素质也普遍不行。像我女儿今年刚上大学,要体测,跑个八百米都累得要死要活,昨晚还跟我打电话
哭诉了好久。”
高驰笑了一下。
郑娴继续说:“我怎么说我女儿都不听。她放假了就宅在家里,不锻炼,也不跟朋友出去玩,一天下来步数都不过百,你说离不离谱?”
高驰点点头:“嗯,是有点离谱了。”
郑娴叹口气,又问:“小高,你有什么办法能让人爱上运动?”
有什么办法能让人爱上运动?
高驰想了想他健身的原因。
一是他从小就喜欢运动,喜欢出汗;二是他对自己有严格的身材管理,不允许身上出现赘肉;三是每天工作时间太久了,一坐就是八九个小时,不动一动的话颈椎病、腰间盘突出什
么的就要来了。
郑娴听后有一些无奈,“也不知道我家丫头什么时候能有这个思想觉悟。”
快要下班,一个实习生过来送了点零食给高驰,是几块牛肉干,其他同事桌上也有。
“驰哥,我看大家这几天一直在加班,到了七八点都吃不上晚饭,你要不先吃点零食垫垫肚子吧。”
实习生是个脸圆嘟嘟的,还有点婴儿肥的女孩,笑起来很有亲切感。
高驰也对她笑了笑,然后把零食装进口袋,说:“谢谢。不过我等下回家就能吃饭了,这些我留到明天再吃。”
“驰哥你会做饭?”实习生惊讶道。
“我不会,我是去朋友家吃。”
“噢,那一定是关系很好的朋友吧。”
高驰想了想,说:“目前关系还行,以后就说不准了。”
这话听起来有点奇怪,女孩一愣,不知想到什么,她的眼睛亮了亮。
“你们都是单身吗?”女孩试探地问。
高驰点了下头,发觉女孩两眼冒光,他又补充道:“想什么呢,我朋友是男的。”
谁知女孩的眼睛更亮了。
————————
到家是晚上八点,高驰先回自己家换了身衣服,然后才去按赵斯淇家的门铃。
这是高驰第一次来赵斯淇的家,他踏进屋内,视线在客厅内扫了一圈,餐桌、沙发、茶几、橱柜,收拾得非常干净简洁,没有一点多余的杂物。
同样都是一个男人独居,高驰对比了一下自己乱成一团的狗窝,瞬间对赵斯淇升起了一丝敬佩之情。
观察完客厅,他又转过身,看向厨房。赵斯淇正在里面热菜,只有几平方米的空间也收拾得很整洁,完全不像是刚做完饭的样子。
高驰更敬佩了。他记得自己老妈每次做饭都跟打仗似的,各种调味料的瓶瓶罐罐摆满一桌,食物残渣也掉满一地,知道的是在做饭,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搞破坏。
“你还没吃饭?”高驰目光下移,注意到赵斯淇装了两碗饭,“我不是发了消息让你先吃吗?”
赵斯淇盖好电饭锅,又拉开消毒柜拿筷子,动作很熟练。
“没事,我不饿。”语气很平静,听不出真假。
“都八点了还不饿?”高驰帮他一起把碗和盘子都端到餐桌上,看他,“下次我加班你就别等我了,给我留点菜就行。”
赵斯淇低下头,戳一戳碗中的米饭,“嗯”了一声。
两个人的晚餐简单却也丰盛,一盘炒青菜,一盘酱茄子,一盘红烧肉,还有一锅紫菜蛋花汤。
喝汤的时候,赵斯淇忽然倒吸了一口气,声音很轻微,几乎被电视的音量掩盖。
但是高驰耳力好,听见了,他放下碗问:“怎么,烫到了?”
赵斯淇捂着嘴,眼眶渐渐发红,没有答话。
高驰看他不对劲,立即起身,拿开赵斯淇的手,盯住他的嘴唇。
只见下唇有一个细小的伤口,破了皮,被热汤烫过之后,伤口更加殷红,似乎碰一下就会出血。
高驰看着都觉得疼,“这是怎么弄的?”
赵斯淇红着眼睛说:“牙齿不小心磕的。”
高驰眉头不自觉拧紧,“怎么磕的?”
“今天跟一个酒驾的司机起了点冲突。”赵斯淇自己摸了摸嘴唇,痛得又吸一口气,“那个司机不愿意接受酒检。我和同事让他吹气,他不肯,最后急了就动手打人。”
高驰目光落在他的嘴唇上,看了好一会儿,才问:“除了嘴,还有哪里伤到了?”
“没有了。”
“是吗。”高驰看他别扭地用左手拿汤匙,不禁觉得好笑。
赵斯淇抬起眼,悄悄瞄一眼高驰,只听高驰接着问:“我看你刚刚盛饭也是用左手,你什么时候变成左撇子的?”
赵斯淇微微张开嘴,愣了。
高驰搁下筷子,两只手臂撑在桌上,向赵斯淇靠近了一些,“还伤到哪了,让我看看?”
于是饭吃到一半,赵斯淇就被高驰按在沙发上擦药。
本来高驰还说要陪他去医院检查,但是赵斯淇拒绝了。除了嘴巴上的伤口,他只有右手一块擦伤和背部一块淤青,没必要大动干戈去医院。
高驰到楼下的社康中心开药去了,回来拎着一小袋药品,搁在茶几上。他拿棉签沾了点药水,擦赵斯淇右手肘的伤口,一边擦一边观察赵斯淇的表情,问:“疼么?”
赵斯淇摇头。
高驰不信,“不疼你刚才干嘛用左手吃饭?”
闻言赵斯淇心口一暖,眼角弯起了一道浅浅的弧度。
这么多年过去,高驰依然那么细心,这点没有改变。
擦完右手的伤,高驰又让赵斯淇脱掉衣服,趴在沙发上。他要给赵斯淇背部的淤青上药。
“算了吧。”赵斯淇看上去有些难为情,“我的背不疼,过几天就自己好了。”
“我买都买回来了,不用也是浪费。”说完撕拉一声,高驰已经撕开了手中的药膏贴。
“快点,贴完回去继续吃饭。”高驰说。
赵斯淇的脸开始红了。
高驰见状,不由得笑了:“都是男人,你怎么还不好意思了?”
“我没有。”赵斯淇看着高驰,说,“我没有不好意思。”
“没有就快点。”高驰催他。
赵斯淇只好转过身,认命地脱掉上衣,露出白皙精瘦的躯体,任高驰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跟高中时期有点不一样,赵斯淇的身材不再是单薄瘦弱的样子,这几年稍微长了点肉,身形轮廓匀称了许多。
不过高驰无暇欣赏,他一眼就看见了赵斯淇的脊背右下方有一块黑紫色的淤青,面积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单从颜色上看还挺严重的。
“你这个伤,会不会伤到骨头了。”高驰伸手按一下,果不其然听到赵斯淇发出一声闷哼。
高驰干脆利落地把药膏贴上去,然后拍了拍手,严肃道:“我觉得我们还是得去趟医院。看你这个淤青的位置,有可能脊椎和骨盆也受伤了。”
赵斯淇马上爬起来穿好衣服,说:“应该不会,我没觉得很疼。”
高驰盯着他的伤口,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语速非常快。
“以暴力、威胁的方法阻碍国家机关工作人员依法执行职务的,构成妨害公务罪,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罚金。”
赵斯淇没跟上高驰的思路,他一脸茫然地看着高驰,没懂他是什么意思。
然而下一秒,他手腕一紧,高驰骨节分明且有力的手握住了他。
“走,我带你去医院验伤。”高驰稍一用力,就把赵斯淇拽了起来,“如果构成轻伤以上,打你的人完全可以坐牢。”
赵斯淇睁大眼睛,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高驰拉到了门口。

第 32 章
高驰一直是一个行动力很强的人。高一的时候看世界杯,觉得踢足球很酷很帅,于是第二天就去校足球队面试了。高考考砸的时候,爸妈提议出国留学,他马上就收拾行李走了。
工作这两年,同事对他的评价也是,行事果断,雷厉风行。
所以当他把赵斯淇带到医院时,赵斯淇还是懵的。
他稀里糊涂地跟着高驰排队、挂号、等号、拍片,一番折腾,两个小时就过去了。
晚上十点,他们坐在放射科门外等片子。今天来挂急诊的人有点多,等了许久,广播一直没有叫到赵斯淇的名字。
高驰一只胳膊搭在赵斯淇的椅子后面,手指百无聊赖地、没有节奏地点着。他双眼半阖,似乎在打盹。
等了几分钟,他突然睁开眼,问赵斯淇:“你饿不饿?”
出来得急,他们连晚饭都没吃完,高驰的胃已经有点空了,他说:“我饿了。我去买点夜宵回来一起吃,怎么样?”
说话时,高驰的脸稍稍往右偏,嘴唇距离赵斯淇的耳朵很近。这里太吵,他必须凑近点才能让赵斯淇听清他的声音。
刚好赵斯淇的肚子咕叽一叫,声音微小,淹没在嘈杂的大厅里。
他抬起左手,轻轻按揉一下小腹,对高驰说:“好。我也有点饿了。”
高驰起身,从大衣口袋里摸出几块牛肉干,递给赵斯淇:“我公司一个实习生给的,你先吃点。在这等我回来。”
赵斯淇伸手接过,坐在原位,望着高驰大步流星地离开。
直到对方的背影消失在医院大门,他才回神,撕开手中的牛肉干,缓缓嚼了起来。
十点多,医院附近的餐馆早已打烊,只有一家装潢破旧的沙县小吃还开着。
老板娘正在拖地,卷帘门拉下来了三分之一,看上去也快要关门了。
高驰弯腰钻进去,跟老板娘打声招呼,然后目光在菜单上快速地扫了一眼,问道:“老板娘,还有馄饨吗?”
“卖完啦,”老板娘抹一把汗,大声说:“现在只剩一点蒸饺了,你要的话我给你热热。”
高驰点头:“行,那就来两份蒸饺。”
老板娘放下拖把,开火热锅,动作干脆利落,不到一分钟就把蒸饺装好了。
“小伙子,你加不加辣?”她问。
高驰掏钱的手一顿,被这个问题问住了。
他自己是吃辣的,但他不知道赵斯淇能不能吃。
记忆追溯到高中时代,他想了好一会儿,也想不起来赵斯淇是不是一个能吃辣的人。他对赵斯淇的了解得太少了。
老板娘又问了一遍,高驰才说:“一份加,另一份不加。”
老板娘迅速给其中一盒淋上红油。
高驰在前面看着,想,如果赵斯淇吃辣,那就把这份给他。如果赵斯淇不吃,那他就自己吃了。
回到医院,赵斯淇已经拿到 X 光片,并且找医生看完了。
没骨折,没轻伤,擦点药过几天就好了。
这是医生的原话,赵斯淇原封不动地告诉高驰,还说:“你看,我都说了没必要上医院的。”
高驰抽出赵斯淇手里的片子,看了几秒钟。虽然看不懂,但不妨碍他装模作样地点头,“嗯,你的脊柱很直,看起来确实很健康。”
然后他将片子连同蒸饺一起放在赵斯淇手上,笑着说:“我这不是关心你嘛,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你的腰啊、背啊、屁股啊真的有问题呢。花钱买个心安,不亏。”
赵斯淇迟缓地眨一下眼睛,说:“很久没有人会这样关心我了。”
这话听得着实可怜。高驰记得赵斯淇是单亲家庭长大的,母亲却已经去世,他看着赵斯淇,问:“你其他家人朋友呢?如果真出了事,能有人陪你来医院吗?”
赵斯淇垂下眸,很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答案是否。
“没有。”
“你爸呢?”高驰在他旁边坐下,“你跟你爸难道一直没联系?”
蒸饺还没凉,隔着一层饭盒向外散发着热意。赵斯淇五指微微收紧,用力拿着蒸饺,然后又忽然泄力,让蒸饺搁在大腿上。
“我爸有自己的家庭,我不好总是打扰他。”赵斯淇说。
高驰脸上的笑意散去了,他静默不语地看着赵斯淇,神情有一些凝重。
他在想,如果不是自己刚好做了赵斯淇的邻居,刚好发现了赵斯淇受伤,那么赵斯淇是不是就会一个人在家里,笨拙又别扭地炒菜、吃饭、洗碗,放任自己的伤口不管。就算要来医
院治疗,他也是一个人孤零零地来,又一个人孤零零地走。
怎么想都很心酸。
“蒸饺要凉了,赶紧吃吧。”高驰不太自然地转移这个他觉得有点沉重的话题。
赵斯淇点一下头,打开最上面的饭盒,看到红彤彤的辣椒油时,他一愣:“这是辣的?”
“你能吃辣吗?”高驰说,“不能的话下面这个是不辣的。”
赵斯淇不是滴辣不沾,也不是无辣不欢。他能吃一点辣,但平时他不会主动去吃,太刺激太重口的东西他都很少碰。
“你呢?你想吃辣吗?”赵斯淇抬眼,反问高驰。
“我可以啊。我能吃。”高驰说。
赵斯淇把饭盒往前一递,“那这个就给你吧。”语气听上去如释重负。
两人坐在一起,扒拉着饭盒里的蒸饺。
可能真的饿了,他们不到十分钟就把蒸饺吃得干干净净。
回家路上,高驰在想,既然赵斯淇的手受伤了,那么接下来几天总不好再麻烦人家做饭。
于是把车停稳后,高驰替赵斯淇解开安全带,同时抬眼看他。
“你的手,这几天最好不要碰水。”高驰的视线下移到赵斯淇的右手上,说,“正好我这几天要加班,很晚才回来,你不用做我的饭了。”
赵斯淇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脸藏在阴影中,高驰看不清他的表情。
过了很久,赵斯淇才开口:“其实,没关系的。”
或许是坐在昏暗的车内,赵斯淇有足够的勇气与高驰对视,他说:“我自己一个人也要做饭,这对我来说并不是难事,一般半个多小时我就能做好。”
“你还是可以来我家吃饭。”赵斯淇说。
停车场人烟稀少,寂静辽阔。天花板的灯偶尔会一闪,发出极其暗淡的光。
很奇怪,明明高驰是蹭饭的人,他应该不好意思,可是他却在赵斯淇的眼里看到了祈求和期盼的意味。
是真实,还是错觉?高驰不知道,只是对方都这么说了,他好像就没有理由拒绝。
“行,那你以后做好了就先吃,不要再像今晚一样等我等到八点,知道没?”高驰说。
“知道了。”赵斯淇点头,眼眸中有一丝淡淡的笑意,嘴角也是弯弯的,只不过弧度不是很高。
这么多年过去了,赵斯淇依然是那颗胆小又怯懦的十七岁的心。
这样一颗心,总能在高驰给的一点阳光中,短暂地灿烂一下。

第 33 章
买了房就又想买车。
上个月,高驰去参加摇号,一次便摇中了。这段时间,他一直在浏览市内几家知名 4S 店的信息,决定买一辆属于自己的代步工具。
把车还给徐震时,徐震还在疑惑:“你用不着了?”
“用不着了。”高驰浓眉扬起,神色颇有些得意,“过几天我就有新车开了。”
“我靠,你买新车了啊!”
对于表哥即将拥有一部新车,徐震很是眼红,嚷嚷着要一起去提车。正好要放国庆长假,徐震不用上课,高驰就带上他一起去了。
4S 店里,一辆崭新的黑色奥迪 Q7 停在门前。
店员带高驰进行了一个全方位的检查,从车的外观到轮胎和底盘,高驰都看得很认真仔细。徐震跟在他表哥后面,一边看一边连连赞叹。
检查完毕,高驰又跟 4S 店确认了一下相关证件,还约了一个上牌时间。
一回头,他瞧见徐震已经坐车上了,坐的还是驾驶位,两只手很不老实,这摸一摸,那碰一碰。高驰合理怀疑,如果给徐震一个车钥匙,这小子八成会无证上路。
高驰走过去,一巴掌把人拍下来,“滚到后边去。”
“坐一下都不行?你怎么这么小气。”徐震扒着方向盘不放。
高驰两眼微眯,车钥匙套在他食指的指尖,被他随意转了两圈,“快点,别浪费时间,我赶着回去。”
徐震老老实实开门下车:“赶着回去干嘛?”
“买菜。”
“哟,你现在还会买菜了?”
“废话,不买菜我回家吃什么。”高驰说完,见徐震绕到对面,拉开副驾驶位的车门,一口气又提了上来,“我让你坐后边,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徐震感到莫名其妙:“怎么连副驾驶都不能坐了?”
高驰眉毛一挑:“副驾驶是留给老婆坐的,这句话你没听过?”
徐震用一种“你是不是有病”的眼光看着高驰。
僵持几秒,徐震点一点头,妥协地坐到了后排,不过嘴里仍忍不住吐槽:“你哪来的老婆?就一单身狗,还穷讲究。”
放假没事干,徐震今天一整天都跟只跟屁虫似的黏着高驰。本来买完菜,高驰说要送他回家,但他不肯,说要去高驰的新家蹭饭。
高驰思考了一会儿,说:“其实不是我做饭,是我的朋友兼邻居兼高中同学做。”
徐震歪头看他:“关系这么复杂?”
高驰又说:“兼抓你酒驾的交警。”
徐震眼睛瞪大了:“What the fuck?是那个有一张 poker face 的交警?”
高驰从后视镜里睨他一眼:“好好说话,别中文英文乱七八糟混杂的。”
徐震仍处于震惊当中,他拍了两下大腿,不可思议道:“不是,这个世界怎么会这么小啊?”
“就是这么小。”高驰说, “你还要跟我去蹭饭吗?”
“那啥,”徐震犹犹豫豫道,“他做饭好吃吗?”
高驰给他气笑了,“你管人家做得好不好吃,人家还不一定让你吃呢。”
徐震傻兮兮地一笑,挠挠后脑勺:“那他,他人好相处不?主要是我被他扣了驾照,现在心里还有阴影,看到交警就发怵。”
高驰想了几秒,一本正经道:“这样,今天的买菜钱你付,我就跟你保证他绝对好相处。”
徐震抱住脑袋开始鬼叫:“什么啊,有你这种人吗!”
这一声鬼叫雄浑有力,穿透车窗,响彻大马路。
最后徐震还是厚着脸皮跟高驰去蹭饭了。当然,当晚的买菜钱也还是高驰付的。
再次见到赵斯淇,徐震收敛了在他表哥前嬉皮笑脸的模样,毕恭毕敬地喊了声:“哥,你好。”
赵斯淇有一点惶恐,他站在门口,都忘了要迎接两个客人进门。他对徐震说:“你不用叫我哥。”
徐震挠头:“你是我哥的朋友,我不叫你哥叫什么?”
高驰看他一眼,说:“叫小赵哥吧,听着也亲切。”
赵斯淇没说话,似是默许了这个称呼。他弯下腰,给高驰和徐震各拿了一双拖鞋,然后抬头问高驰:“菜呢?”
高驰递给他:“这里。”
赵斯淇接过塑料袋,眼睛看向客厅的电视,下巴往那个方向一抬,“你们去沙发坐着吧,电视遥控器在茶几上,想看可以直接打开。”说完便进厨房做饭了。
高驰跟着一起进去了,他在旁边帮赵斯淇打下手,虽然他不会做饭,但是简单的洗菜、备菜还是会的。
徐震坐在沙发上,两手交叠于大腿,看上去非常听话老实。
不过他的注意力没有放在电视上,他一直在观察他哥和小赵哥,看他们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徐震觉得又惊又奇。
很明显,这不是两人第一次一块儿做饭。有时候赵斯淇不需要说话,只是伸出一只手,眼睛往某个方向一瞥,高驰就知道他要拿什么东西。
徐震感觉,小赵哥像极了在家中等丈夫回家做饭的妻子。他哥的动作,小赵哥的反应,两人在一些细节上的默契,哪哪都像一对搭伙过日子的夫妻,就是性别不太对。
是的,性别不对。
要知道,他哥可是钢铁直男,在美国待了这么些年,最喜欢胸大屁股翘的辣妹,不可能对男人感兴趣。
————————
七点钟,饭做好了,电视机开始播放晚间新闻。
三个人坐在餐桌前吃饭,时不时抬头看几眼新闻,此时恰好在播报一条交通事故,一个行人被车撞了,经医院鉴定是轻伤。但是车主表明并未碰到该行人,他怀疑自己被碰瓷了。目
前交警正在二人之间调解。
高驰看了一会儿,偏头问赵斯淇:“你觉得是碰瓷吗?”
赵斯淇盯着电视画面,说:“不好说。有可能这个人本身就带了伤,所以想出来讹一笔钱。也有可能是这个司机不愿付钱,想逃避责任。”
“你们交警一般怎么处理这种状况?”高驰问。
“调监控,看行车记录仪,或者询问在场的目击者。”
“如果都没有呢?”
赵斯淇被问住了,他停止咀嚼,认真思考起了这个问题,良久才说:“那就凭直觉吧。”
高驰说:“所以你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赵斯淇摇头:“没有。”过了几秒,他又说:“不过如果是我在现场的话,应该能一眼看出来。”
高驰笑了:“这么厉害啊。”
赵斯淇也笑一下:“当交警久了,什么人都能见到,见多不怪了。”
徐震在一旁插话:“哎小赵哥,那你有碰到过什么奇怪的人吗?”
徐震嘴里的肉还没咽下去,说话含含糊糊的。赵斯淇没听清,但是大致猜到了徐震在问什么,他想了想,放下筷子说:“前几天,有个妈妈载她的小孩骑电动车。
那个小孩的手被她用绳子反捆在背后,时间很久,手臂都发紫的。”
徐震困惑道:“她为什么要捆她的小孩?”
“我也觉得奇怪。”赵斯淇说话的声音很轻,语速也不快,像在娓娓道来一个故事,“我一开始还以为是人贩子拐卖儿童,后来拦下来一问才知道,她是在惩罚自己的孩子,因为他
昨天逃课了。”
徐震皱皱鼻子:“这个妈妈的教育方式不对,她怎么能体罚小孩呢,万一小孩的手出问题怎么办?”
高驰点头:“嗯,像我从小到大不知道逃过多少节课,家里的绳子都不够捆的。”
徐震看向他表哥,“我怎么觉得你还挺自豪的……”
赵斯淇脸上又出现了笑容,他笑一笑,会露出几颗小小的洁白的牙齿,“我也觉得这个妈妈的教育方式不对,所以当时我就劝了她,让她赶紧把绳子解下来,不然再晚几分钟,那个
小孩的手臂都可能坏死。”
徐震恍神了,没有接话。
原来这个小赵哥不是 poker face,他也会笑,也有平易近人的一面,这跟第一次在马路边见面的感觉完全不同。
徐震一直盯着赵斯淇的眼尾和嘴角,许久没回神,直到高驰忽然咳嗽一声,还在桌底下踹他一脚,他才反应过来。
“啊对,小赵哥,你做得对!”徐震向他竖起大拇指。
赵斯淇又对他微笑了一下。
高驰见状,在桌底下收回脚,面无表情地说:“行了不聊了,菜都凉了,赶紧吃吧。”
吃完饭,徐震自告奋勇去刷碗,让两个哥哥去沙发坐着休息。
赵斯淇望着徐震活蹦乱跳的背影,说:“你和你表弟感情真好。”
高驰也看过去,说:“我和他都是独生子女,从小一起长大,关系跟亲兄弟差不多。”
赵斯淇眼神中流露一丝羡慕。
倒也不是羡慕高驰有这么一个表弟,他是羡慕高驰有可以随意打闹和开玩笑的亲人,他这辈子都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
高驰不动声色地观察他的表情,问:“你没有兄弟姐妹吗?”
赵斯淇收回目光,低头捏了捏手指,说:“我有两个同父异母的妹妹,是我爸再婚后生的。”
高驰拿起电视遥控器,把音量调低了一些,说:“这不挺好的,你没事就跟她们多联络联络呗。”
赵斯淇摇头:“这对我来说太难了。你知道我不擅长人际交往的。”
高驰开玩笑道:“你高中的时候不擅长数学,后来不照样学好了。”
“那不一样。”赵斯淇长吐一口气,“数学有标准答案,社交没有。”
在人际交往中,赵斯淇从来都不是主动的那一方,他不知道该如何与两个妹妹增进感情,只知道每个月去赵中伟家里做客时,给她们买一点水果和零食。
他这人又不善言辞,有时候真心实意说出来的话,只有短短几个字,但是落入别人耳朵里就像在敷衍或者客套。
坦白说,赵斯淇能被高驰吸引,能对高驰动心,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高驰拥有太多他没有的东西了。亲情、友情、爱情,这些一般人唾手可得的情感,对赵斯淇而言需要付出很多努力
才能得到。
他不是不想要。
他是不敢,也不懂得如何去要。

第 34 章
或许是老天感应到了他的想法。当天晚上,赵斯淇接到了赵满满打来的电话。
赵满满今年读高二,是学校摄影社的成员。这个周末,摄影社社长组织大家去山上拍照,活动地点距离她同父异母的哥哥家很近。父亲赵中伟知道以后,让她过去借住两天,省点往
返的时间。
给赵斯淇拨电话的时候,赵满满还有一点紧张,她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斯淇哥,我这周末要参加一个社团活动,就在你家附近,你方便让我过去住两天吗?”
赵斯淇一直独居,家里没别人,没什么不方便的,他说:“可以。你什么时候来,我去接你。”
赵满满笑道:“我明天晚上就来,到了地铁站再给你打电话吧!”
赵斯淇住的地方不算繁华地段。晚上九点,路边只有寥寥几个行人,靠近地铁站,还有无家可归的流浪汉躺在地上。
夜色如浓墨般稠郁,偶尔一两道雪白的车灯闪过。
赵满满走出地铁站,看到又脏又黑的流浪汉,她有些害怕,不过一抬头,看见出口处有个人在等她,心里又踏实了下来。
“斯淇哥。”她挥一挥手,露出一个笑容,“这两天就麻烦你啦。”
“不用客气。”赵斯淇伸手帮她拉行李箱。
赵满满的行李不多,一个箱子,一个相机包,再一副脚架,没了。
到家之后,赵斯淇把她带进客卧。客卧虽然不大,但是收拾得整洁干净,连床上的被套床单都是新的。
赵斯淇放下行李,对赵满满说了句“稍等”。
赵满满乖乖站在原地,边等边打量房间里的陈设,当目光扫过床头柜时,她眼睛不禁睁大了。
她这个哥哥还挺细心的,知道山上蚊虫多,居然给她准备了驱蚊液和花露水。
“满满,”这时赵斯淇在门外叫她,“我忘了给你准备一次性牙刷,我现在到楼下便利店给你买一个吧。”
他半蹲在洗手间地上,把柜子里的东西都翻了一遍,确实没有找到新牙刷。
“没事没事,”赵满满马上走出来说,“不用买,我自己带了牙刷。”
赵斯淇起身,将柜子合上,“好,那你今天早点休息。”
赵满满说:“嗯,你也是。”
“对了,我跟你说一下,”赵斯淇又叫住她,“接下来两天我都是晚班,只有早上才在家。晚上你要是饿了就自己去冰箱或者橱柜里找点吃的,速冻饺子、泡面、零食都有。鞋柜上
有一些零钞,你想叫外卖也行。”
赵满满点一点头。两人互道晚安,关上房门。
门合上的那一瞬间,一种很熟悉的似曾相识的感觉浮上赵满满的心头,她仿佛回到了小时候,第一次见到赵斯淇的场景。
八岁那年,某个阳光灿烂的午后,父亲赵中伟领了一个陌生的男孩回家,对赵圆圆和赵满满说:
“圆圆、满满,爸爸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斯淇哥哥。从今天开始,他跟我们是一家人,你们要好好相处,知道吗?”
姐妹俩懵懂地点头,对于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忽然冒出来的哥哥,她们充满了好奇。
那段时间,赵满满经常故意经过赵斯淇的房间,想看看这个哥哥在干嘛。
但是她发现对方不是在埋头学习,就是在闭目背书。他总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只有吃饭时间才出来。
别人家的哥哥都会给弟弟妹妹买零食和玩具,还会带弟弟妹妹出去玩,就她的哥哥冷冰冰的,理都不理她。
可是时间久了,赵满满又发现这个哥哥并非外表看起来的那般冷漠。
有一次,她被一道奥数题难倒了,想了半天都不知道怎么做,她跑去问姐姐和爸爸,他们也不会,最后是爸爸对她说:“去问问你斯淇哥呗。”
于是小学三年级的赵满满,拿着一本印着“举一反三”四个金黄大字的奥数书,忐忑地敲响了赵斯淇的房门。
如果没记错,这是他们兄妹二人第一次单独相处。
那天晚上,赵斯淇接过赵满满手中的书,面无表情、却又非常耐心地为她讲解了这道题。
赵满满听懂之后,看向赵斯淇的眼神多了一丝崇拜。
“斯淇哥哥,你好聪明!”她冒着一双星星眼,雀跃道,“以后我有不会的题可以都来问你吗?”
赵斯淇说“好”。过了几秒,他又说:“不过我不会一直住在这里,你有不会的题还是到学校问老师吧。”
“为什么呀,你不住这里还能住哪里呢?”赵满满坐在旁边的单人床上,两只小脚丫一晃一晃的。
赵斯淇抿唇不言。
赵满满晃动的脚丫子慢慢停了下来,她和赵斯淇对视几秒,只听对方说:“不管住哪里,我都不会住这里。我迟早要离开的。”
“哦。”赵满满似懂非懂地眨眨眼。她年纪小,听不出对方语气里的淡漠,仍在积极又热情地说,“那你能留一个电话号码给我吗?我们以后可以打电话呀。”
赵斯淇同意了。他撕了一张便利贴,写下自己的手机号码,留给赵满满。
一个月后,赵斯淇搬出了赵中伟的家,但是之后他时常接到圆圆或者满满的电话,两个小丫头会抢着手机和他聊天,分享她们在学校里的所见所闻。
赵斯淇不会应承,也不会挂断,他只会偶尔“嗯”一两声,表明自己在听。
有时候姐妹俩碰到了不会做的题,也会打电话来问,赵斯淇往往都会把步骤和答案写在一张纸上,然后拍照传给她们。
长大以后,赵满满才知道,那个时候发彩信是一件很“奢侈”的事。

第 35 章
摄影社定在早上八点集合,赵满满怕自己赖床,于是定了一个六点半的闹钟。
第二天一早,闹钟准时响起,叮铃铃的巨响让赵满满猛地从梦中惊醒,她抬手按掉闹钟,发了几分钟的呆才下床洗漱。
卫生间的门是反锁的,赵满满试探性地一推,没能推开,仔细一听,里面似乎有哗啦啦的水流声。
赵满满没想到赵斯淇这么早就起床了,她揉揉眼睛,又打了一个哈欠,转身回到房间里。
今天天气不错,是阳光明媚的好天。窗户外,一排麻雀停在房檐上,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
赵满满听着屋外的鸟叫和屋里的水声,困意渐渐又涌了上来。
等了一会儿,等得她都快睡着了,水声才终于停止。
赵满满灵魂归位,拿起桌上的牙刷杯,趿着一双拖鞋,慢吞吞地走去卫生间。
门一打开,赵满满惊得后退几步,困意四散而飞。
里面出来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
男人刚洗完澡,下巴仍滴着水,湿漉漉的额发被全部撩到脑后,显得眉骨特别突出,眼窝特别深邃。
赵满满眼睛都瞪圆了。
“你是谁?”对方先问。
“那个,我是赵满满。”
“……赵满满?”对方面露疑惑。
“是赵斯淇的妹妹。”赵满满补充道。
“哦,原来是妹妹啊。”男人拿起披在肩上的浴巾,随意擦了擦头发。
你呢?你又是谁?
赵满满把这个男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圈,心想,一般人问完别人姓甚名谁之后,不就应该介绍一下自己吗?
这时赵斯淇从厨房走了过来,“满满,你起床了?”
他身上穿的是宽松的睡衣,腰间却系着一条收身的围裙。许是刚才在做早饭,为了方便,他把衣袖平整地卷至手肘处,露出了一截纤瘦的小臂。
“起了起了,我半小时前就起了。”赵满满走到赵斯淇旁边,不过目光仍停留在高驰身上,她小声问道,“斯淇哥,他是谁呀?”
“这是我邻居,他家热水器坏了,所以来我这洗澡。”赵斯淇说完又看向高驰,介绍道,“这就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叫满满,有事在我这住两天。”
很奇怪,听赵斯淇这么说话,高驰心里是有一些不舒服的。
不知道是因为赵斯淇只说他们是邻居关系,还是因为赵斯淇没有提前告诉他妹妹在家,总之这两个原因加起来,都让高驰有点不爽。
赵斯淇解下腰间的围裙,对还杵在原地一动不动的两个人说道:“来吃早饭吧。”
一个转身,他没留意,不小心撞上了卫生间的门把手。突出的金属块重重地抵在腰部淤青的地方,让他忍不住嘶了一口气。
高驰想都没想,立即扶住他。
赵满满也一脸关心:“斯淇哥,你怎么了?”
赵斯淇揉一揉腰,摇头道:“我没事,一点小伤而已。”
高驰没有出声,他松开手,视线定定落在赵斯淇的腰后方,似乎在思考什么。
注视的时间太久,目光太直白,赵斯淇被他盯得很不自然。他转过身,错开高驰的眼睛,刚想转移话题,就听见高驰问他:“上次在医院开的药,你有擦吗?”
赵斯淇不假思索地点头。
高驰说:“今天还没擦吧?”
赵斯淇微微愣了下:“没有。”
高驰很自然地搂住他的肩膀,对赵满满说:“妹妹,我带你哥回房间擦药,你先去吃早饭,不用等我们。”
赵斯淇瞳孔一缩,急忙对高驰说:“不用了,我等下自己擦就好。”
高驰歪头看他:“怎么擦?你后面有长眼睛吗?”
赵斯淇一时语塞,他被高驰拉回卧室,只听高驰继续说:“还是你要叫你妹妹帮你擦,人家一个大姑娘,不好直接看你身体吧。”
现在是早上七点,太阳早已升起,卧室非常敞亮。高驰在房间内飞快地看了一圈,问赵斯淇:“药呢?”
赵斯淇坐在床边,顶着高驰询问的眼神,手脚都不知道该如何安放。
这是他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手足无措。
“怎么不说话,我问你药放哪了?”高驰又问一遍。
赵斯淇摸一下鼻子,起身掀起床板,从底下掏出一瓶药油。
一瓶未拆封的药油。
高驰一看,两道浓眉顿时皱在一起。
赵斯淇目睹了高驰的表情变化,马上走到床边,自觉地脱掉上衣,露出后腰处那块显眼的淤青。
“你刚刚不是说有擦药吗?”高驰晃了晃药油,满当当的液体中倒映着晨光,“这是怎么回事,忽悠我呢?”
“对不起,我忘了。”赵斯淇想不出借口,只好说,“对不起。”
他趴在床上,头埋在被褥中,不敢回头看高驰,只发出闷闷的声音:“你快擦吧,擦完出去吃早饭了。”
如果仔细看,会发现他的臂膀在轻轻发颤,一层不起眼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高驰没注意,他只觉得不肯按时擦药的赵斯淇像个小孩,真不让人省心。
他把药油倒在掌心里,揉搓了一会儿,等冰凉的液体慢慢变热了,才按在赵斯淇的淤青处。
晨间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给床上这具白皙精瘦的躯体抹了层蜜。
赵斯淇双眼紧闭,每次高驰一用力,他的腰就会一弹,下意识地想挣脱背后那双手。
但是高驰的力气很大,他一只手抹药,另一手牢牢固定住赵斯淇的腰。宽大的手掌和腰侧肌肤紧紧相贴,来回摩擦,温度不断攀升,那一片皮肤简直快烧起来了。
赵斯淇把脸深深埋入枕头中,暗自祈祷脸上的红晕不要太明显。
五分钟过去,高驰才停手。
显然,他很满意自己的手法,大大方方地向赵斯淇邀功:“我觉得你这块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多了。”
赵斯淇摸一摸耳朵,说:“谢谢你。”
高驰没有错过他这个小动作,他盯着赵斯淇的耳朵,尤其是耳尖上那一点可疑的绯红,怔住了。
这人怎么这么容易害羞呢?
高驰不懂,同样都是男人,只是光个上半身而已,怎么会羞成这样?
还没来得及细想,门口突然响起了赵满满的声音。
“斯淇哥,厨房的洗洁精用完——”
赵满满边说边推开门,入眼的却是她哥哥光裸着上身,被另一个男人以一种极其奇怪的姿势半压在身下,她的呼吸连同话音一起停止了。
高驰掀过旁边的被子,挡住赵斯淇的身体。
“洗洁精用完了是吗?”他回头,笑眯眯望着赵满满,“消毒柜下面第二个抽屉里有新的,可以直接拿。”
赵满满愣愣地“哦”一声,转身离开了。
离开前,她还顺手关上了房门。
房间内,赵斯淇坐直身子,默不作声地穿好上衣,与高驰拉开了一段距离。
高驰也站了起来,站在一旁,看赵斯淇把药油盖好,重新放回床板下面。
床板掀起来的一瞬间,高驰发现里面就像个小仓库,放了不少零零碎碎的杂物。他随手拿起一个离他最近的盒子,颠了颠,抬眸望向赵斯淇,用眼神询问能否打开。
不知道为什么,赵斯淇有点紧张,他吞咽一口唾沫,干巴巴地说:“都是一些没用的东西,没什么好看的。”
高驰听懂了对方的言下之意,也不勉强,点一点头就放下了。
只是放下之后,旁边的另一个东西又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是一桶棒棒糖,全部是白色的包装。
高驰觉得眼熟,可是他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以前在哪见过,或者吃过。
他情不自禁拿起来,端详了一会儿。
“这个……”赵斯淇咬一下嘴唇,轻声说,“已经过期了,不能吃。”
“我没打算吃。”高驰笑一下,又侧过脸看向赵斯淇,眼神出现了一丝疑惑,“过期了你干嘛不扔掉?”
赵斯淇没有马上答话,他从高驰手里拿过棒棒糖,一大桶被他捧在怀里,像一束洁白盛开的花。
“我是要扔的,只是一直被我压在床底下,忘了。”
赵斯淇低头拨弄一下,动作很轻很小心,如同对待一件珍贵的易碎品。
说完,他不再看高驰,抱着棒棒糖便走出了房间,留高驰一个人站在原地,一头雾水。

第 36 章
赵斯淇走回厨房,把那一桶装满了荔枝口味的棒棒糖放进了最高处的柜子。
过了几秒,他又打开柜子,把棒棒糖用力往里面推,直到棒棒糖被其他杂物挡得严严实实了,他才停手。
合上柜门,像是一段记忆也合进了内心深处。
其实对于赵斯淇来说,有些时候他忘不掉的不是具体某个人,而是某个瞬间。
就好像过去这么多年,如果不是经常看毕业照,高驰的形象早就在他记忆中模糊不清了。然而某些画面,无论赵斯淇是否去回想,都会一直停留在他的脑海里,难以忘记。
比如下雨天的一杯热咖啡,比如课间递来的一根棒棒糖,比如海边的一罐可乐和一顿烧烤。
这些该怎么忘记,又怎么可能忘记。
吃完早饭,赵满满便去参加社团活动了,家里只剩赵斯淇和高驰两个人。
今天周末,高驰不用上班,他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个苹果,有一下没一下地往上抛,问赵斯淇今天有什么安排。
赵斯淇说:“晚上要值班,白天就待在家里,没什么安排。”
高驰又抛起苹果,空中划过一道红色的垂直线,约有一米高。
或许高驰自己都没有发现,在跟赵斯淇相处时,他的举手投足间有一种不符合年龄的中二气息。
“没什么安排啊……”高驰若有所思道,“那想不想出去走一走?我有点撑,想出去消个食。”
赵斯淇白天很少出门,尤其是晚上还要值班的时候,他会在家休息,积攒体力。所以听见高驰这么问,他是有点犹豫的。
不过只犹豫了一下,他的身体已经站起来,说:“好,我换身衣服。”
两人出门下楼,慢慢走着。
经过楼下的小花园时,赵斯淇停下脚步,出声叫住高驰:“我们换一边走吧。”他指向另一条通往小区大门的路,说:“走那边。”
高驰顺着他的手望去,“这不是绕远路吗。”
赵斯淇放下手,“可是这边会有流浪猫出没,你不知道吗?”
“你不说我都忘了。”高驰向他走来,边走边说,“其实我就碰见你的那天晚上见过,平时经过这里都没注意。”
赵斯淇说:“嗯,因为它们白天很少出来。”
高驰说:“那就不绕路了,还是穿这个花园吧。”
赵斯淇是无所谓多走几步路的,他问高驰:“你现在不怕猫了?”
“倒也不是怕,就是……”高驰停顿几秒,突然很困惑地看他,“你怎么知道我怕猫?”
一阵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赵斯淇张开嘴,过了会儿才说:“你以前告诉过我。”
“有吗?”高驰更困惑了。
“有的。”赵斯淇抬脚往前走,没让高驰看见他此刻的表情。
“这样啊,我可能忘了。我记性不太好。”高驰说着追上了他,和他并肩走出小区。
赵斯淇心里默默想,你确实记性不太好。
不过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有时候,能够选择性地遗忘一些人和事,是很好的抛掉烦恼、收获新开始的方法。
十八岁的赵斯淇坚信,只要时间够久,或者遇到够好的人,曾经让他魂牵梦萦、肝肠寸断的少年便会自动退场。
为了忘记高驰,赵斯淇这些年不是没有试过别人。
他五官清秀,眉眼周正,身高虽没到一米八,但是胜在比例好,看起来赏心悦目。这样子的男生,喜欢的人是很多的。
但是时间一久,赵斯淇就发现不行。
他本就不爱社交,每次别人抛出暧昧不明的暗示后,他就会产生一种逃避心态,抗拒和对方有更深入的往来。
说白了,就是没有心动。
就好像喜欢荔枝味的棒棒糖,那么橙子味的不行,柠檬味的不行,葡萄味的也不行。
二十六岁的赵斯淇明白,他喜欢高驰,长得像高驰不行,声音像高驰不行,脾气像高驰也不行,总之不是高驰就不行。
他对女人没有感觉,对其他男人亦没有感觉。他甚至想过自己到底是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同性恋。从情窦初开的少年变为社会阅历渐渐丰富的青年,整整八年光阴,赵斯淇好像只对高
驰一个人动过心。
只有高驰,从来都只有高驰。
“高驰。”赵斯淇把这两个字含在嘴里,轻轻念出了声。
“怎么了?”高驰偏头看他。
赵斯淇猛然回神,目光有一丝呆滞。
这是个坏习惯。每当他走神,陷入漫无边际的回忆时,就会无意识地念出所想之人的名字。
“……没什么。”他讷讷道。
高驰觉得莫名其妙:“那你叫我干嘛?”
赵斯淇一时语塞,他还没有从既带给他快乐又让他痛苦的回忆中抽离。
憋了几秒,他憋出一个理由:“我是想问你,你高中那会儿用的邮箱,现在还会用吗?”
“那个啊,早就不用了,密码我都忘了,在国外都是用 Gmail……”
说到一半,高驰忽然说不下去了。
他发现赵斯淇的眼珠很黑,眼眶很湿,睫毛眨得很快,似乎下一秒就要掉眼泪。
迟来的愧疚感,铺天盖地地涌了上来。
“对不起。”高驰看着赵斯淇,语气认真又歉疚。
赵斯淇沉默了。
对不起,简短的三个字,没有具体言明,但是他们都知道是在为了什么道歉。
“那个时候,你知道的,我不是故意失联,我就是觉得自己……”
高驰是一个能在法庭上顶着巨大压力唇枪舌战的人。可是现在,他在赵斯淇面前哑口无言。
沉默许久,赵斯淇才说:“没关系。”
他一直是一个宽宏大量的人,又或许只是对高驰宽容。他轻扯嘴角,平淡地笑了笑:“过去这么多年,能再遇到就很好了,没关系的。”
高驰一言不发地站在赵斯淇面前,站了有一会儿,他忽然张开双臂,抱了一下赵斯淇。
赵斯淇被猝不及防地纳入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心脏像下楼梯踩空了似的,快速跳动起来。
几秒钟后,高驰松开手。
赵斯淇无声地吸一口气,努力平稳心跳,说:“其实我知道你已经不用那个邮箱了。刚毕业那阵子,我给你发了好多邮件,你一封都没有回我,那时候我就猜到你不用了。”
高驰说:“你都发了什么?现在告诉我也不迟。”
赵斯淇干笑两声,装成记性也不太好的样子,“我哪里还记得。”
说完他低下头,踢了踢脚边的石子。
高驰见状也跟着踢,他力气大,以前又是足球队的,抬脚随便一踢,石子便飞出去老远。
圆润的石子在人行道上骨碌碌滚动着,一圈又一圈,仿佛有什么滚烫又炽热的东西也从人的心上滚过去了。
胜负欲总是在一些奇怪的地方出现。两个二十几岁的成年人了,就这样在路边玩起了踢石子,比谁踢得远。
赵斯淇踢不过高驰,玩了两轮就不想玩了。这时正好有几个男孩经过,想跟高驰 PK,他便坐到路边的长椅上,休息片刻。
阳光穿过树梢,照在赵斯淇白净的脸上,仿佛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辉。
他的目光始终追随着高驰,似乎是一种本能。他看高驰奔跑的矫健身姿,看高驰爽朗开怀地大笑,记忆中那个模糊的少年,渐渐和眼前的人重合了。
一瞬间,仿佛回到高中时代。
赵斯淇的嘴角弯起,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半小时后,高驰撩起衣服下摆,擦了擦汗。一小片腹肌一晃而逝,隐约能看见隆起与凹陷的轮廓,以及在太阳光下健康的色泽。
“走了。不玩了。”高驰向那群男孩摆一摆手。
可是那群男孩不放他走,他们拽着高驰的手,还想继续跟他玩。
高驰寡不敌众,只好又跟他们玩了一轮。这轮一结束,高驰就立刻走到赵斯淇身边,二话不说拉起赵斯淇的手,离开了这片区域。
“这群小屁孩,难缠得很。”高驰边走边抱怨,还孩子气地瘪嘴。
赵斯淇眼尾弯弯的,说:“我看你跟他们玩得挺开心的。”
高驰皱了下鼻子,说:“还好吧。”
恰好途经一个咖啡店,他往里面瞟了一眼,扭头问赵斯淇:“想不想喝咖啡?”
赵斯淇看出来高驰很想喝,于是他点头,和高驰一起踏入店内。
这是一个新开的咖啡店,正在搞促销活动,同款咖啡第二杯半价。高驰快速浏览了一遍菜单,问赵斯淇:“你喝什么?”
赵斯淇很久没有喝过咖啡了,有点拿不定主意,他说:“随便。”
高驰微微蹙眉。
赵斯淇又说:“跟你一样吧,这样能第二杯半价。”
高驰抬眼看他:“我喝美式,你行么?”
赵斯淇点了点头。
两杯美式很快做好,高驰把其中一杯递给他。赵斯淇双手接过,垂眸抿了一口,同记忆中又酸又苦的味道如出一辙。
他不记得我怕苦了。赵斯淇失落地想。
不过这是他买的咖啡,这是跟他一起喝的咖啡。赵斯淇转念一想,又觉得手中这杯黑漆漆的、比中药还难喝的液体好像没那么苦了。

第 37 章
周日下午,赵满满的社团活动便结束了。赵斯淇送她回家,本想着把人送到就走,结果赵中伟和陈玉芳留他下来吃晚饭。
长辈的心意总是难以拒绝的。赵斯淇推拒不过,只好答应了。
坐在餐桌前,他给高驰发微信,告诉他今晚自己不在家,让高驰一个人也要按时吃饭。
五分钟后,高驰回复:【我一个人吃饭,好可怜好孤单啊。】
赵斯淇低下头,思索着该回复什么好。赵中伟坐在他对面,看了他几秒,出声道:“斯淇,菜快凉了,吃完再看手机吧。”
赵斯淇点点头,回了高驰一个表情包,然后按灭屏幕,把手机放回口袋。
“斯淇哥,你在跟谁聊天呀?”赵满满问他。
她就坐在赵斯淇边上,余光有瞥见刚才他发出去的表情包,是一只白色猫咪在摸另一只猫咪的头,动作和神态都很可爱。
赵满满觉得新鲜,像是窥见了一点赵斯淇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邻居。”赵斯淇说,“昨天早上你见过的。”
赵满满放下筷子,跟爸爸妈妈姐姐分享道:“我跟你们说,斯淇哥的邻居长得好帅,跟偶像剧里走出来的男主一样。”
赵圆圆一听就感兴趣了,“真的吗,有没有照片?”她看向赵斯淇,两眼发光,期待地眨眼。
赵斯淇摇一摇头。
“唉,想看个帅哥怎么这么难。”赵圆圆长叹一口气,“你们知道吗,我们学校有几百号人,但是帅哥却没几个,全是歪瓜裂枣,没眼看。我每天上学的动力都没有了。”
陈玉芳看着女儿,无奈地笑道:“你这孩子,你是去上学读书的,又不是去找男朋友的,管人家长得帅不帅。”
赵中伟也说:“你现在该好好读书,等你到斯淇的年纪了再慢慢挑帅哥去。”
赵圆圆轻哼一声:“你们不懂,帅哥都是先到先得的。再过几年他们肯定都有主了,哪里还轮得到我。”
说完她放下筷子,拿起桌上的遥控器,点开电视机,津津有味地看节目去了。
赵中伟又将目光转移到赵斯淇身上,对他说:“斯淇,爸之前跟你说要上心的事,有没有进展?”
赵斯淇夹菜的手一顿,诚实地摇头。
赵中伟又问:“你这几个月就没认识一些女孩?”
赵斯淇说:“没有。”
恰好电视在播一个相亲节目,节目里的男女嘉宾都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有几个甚至才二十出头,大学都没毕业。赵中伟一看,忍不住开始教育儿子:“你看比你小的人都上节目找
对象了,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呢?爸也不是催你结婚,你起码得多出去认识点人,多交点朋友,拓宽社交圈,不要老待在家里。”
赵斯淇静默不语地接受批评。
这是他每个月来做客时都会发生的对话,他早已习惯,并练就了左耳进右耳出的本领。
陈玉芳说:“斯淇呀,要不要陈姨给你介绍一些姑娘认识?”
赵斯淇连忙摆手:“不用了陈姨,我没房没车,工资也不高,不会有人看上我的。”
陈玉芳说:“先不管房子车子,有看对眼的就行。”
赵斯淇如坐针毡,接连说了好几个“不”字,都挡不住陈玉芳和赵中伟的热情。最后是两个妹妹出声帮他解围,他才被两个长辈放过一马。
晚上回到家,赵斯淇在小区门口取了一个快递。
快递是一个纸箱,有点沉。到家开门时,他把箱子夹在腰侧和墙壁之间,别扭地去摸口袋里的钥匙。
好不容易掏出了钥匙,偏偏刚一插进锁孔里,他就手一滑,钥匙啪的掉到了地上。
赵斯淇无声地叹口气,弯腰去捡钥匙,一只手却突然出现在他的视线中,帮他把钥匙捡了起来。
是高驰。他刚刚扔完垃圾回来,一踏出电梯就看见赵斯淇站在不远处,艰难地摸锁开门。
“这么晚才回来。”高驰把钥匙递给他,同时看了一眼他怀里抱着的快递。
赵斯淇接过钥匙,说了声“谢谢”。
门打开,高驰站在原地没走。赵斯淇抬眸看他,眼神有一点茫然,他问高驰:“你想进来坐一下吗?”
“好啊。”高驰走进屋内,熟练地从鞋柜里拿出一双灰色的拖鞋。这个拖鞋是他每次来都穿的一双,俨然成为了他的专属。
“我顺便再帮你上一次药吧。”高驰说。
一回生二回熟,赵斯淇在高驰面前光着上身的次数多了,现在也不会害羞或者尴尬。
只不过他仍然不敢直视高驰,上衣一脱,他就趴到了沙发上,脸埋进臂弯中,整个人忐忑又紧张。
隔着一张茶几,电视机屏幕中透出两道人影。
坐在上方的男人弓着腰,脖颈低垂,额前的黑发随着动作而微微摇动。
他的眼睛深邃黑亮,十分专注。动作又很轻柔,力道也适中,赵斯淇甚至从中感受到了一点舒服。
“颜色淡了很多,估计再过两天就能消了。”高驰起身说道。
赵斯淇点一点头,轻声说了句“谢谢”,然后穿好衣服,把刚拿进来的快递抱进了厨房。
厨房面积不大,尤其是台面上已经放了不少物品,赵斯淇稍微整理了一下,才把快递箱里的东西拿出来。
是一台全自动咖啡机,漆光的外壳反射出雪白的亮光,一下子吸引了高驰的注意。
“怎么突然买了个咖啡机?”高驰靠在门边问道。
赵斯淇放下手中的说明书,插上电源,说:“这样以后就不用去外面买咖啡了。”
过了两秒,他又补充一句:“省点时间,也省点钱。”
“省钱?”高驰走上前,近距离地打量这台咖啡机,“这台机子要不少钱吧?”
赵斯淇老实说:“原价一千,打了折,八百多。”
高驰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在他的印象中,赵斯淇并没有很喜欢喝咖啡,起码绝对不是一个咖啡重度爱好者。他抬起眸,注视着赵斯淇的侧脸,忽然露出了一个逗弄似的笑,“不会是专门给我买的吧?”
赵斯淇停下动作,很轻地“嗯”了一声。音量极弱,几不可闻。
“真的么?”高驰扬起一边眉毛,“不要骗我,我会当真的。”
话虽这么说,但是他语气中带着一丝调笑,显然没有当真。
赵斯淇不再吭声了,他低下头,专心致志地捣鼓着这台机子。
于他而言,买咖啡机不是一时兴起,也不是冲动消费。
跟高驰搭伙吃饭了一段时间,赵斯淇观察到高驰早上有喝咖啡的习惯,经常到外面的咖啡店买一杯回来,于是他这几天在网上做足了功课,订购了这么一台咖啡机。
价格八百多,算便宜的了,但还是花掉了他好几天的工资。
高驰没有逗留很久,很快就离开了。
离开前,他和赵斯淇约了一个吃早餐的时间。敲定时间后,他又说:“对了,我就明天来吃个早餐,晚上有事不来了。”
赵斯淇眨一下眼睛:“晚上要加班吗?”
“不是。”高驰抓了下头发,隐隐有点烦躁,“我妈要介绍她朋友的女儿给我认识,约了明天晚上两家人一起吃饭。”
赵斯淇呼吸一窒。
过了良久,他才动了动嘴唇,干涩地挤出几个字:“你妈妈……是想撮合你们吗?”
“你说呢。”高驰笑了一下,“这个年纪的长辈还能琢磨什么东西?那个女孩刚好也在国外留过学,我妈就觉得我和她有共同话题,再三勒令我明晚必须出现。”
赵斯淇怔怔地站在原地,像雕像似的一动未动。
高驰走之前又说了些什么,他也没留意,他只知道高驰要去赴一场相亲局,就在二十四小时后的明天。
换作是半年前的赵斯淇,他肯定想不到这辈子还能再遇见高驰,并且和高驰成为邻居,面对面地坐在一起吃饭。
有时候,赵斯淇总觉得自己活在梦里。梦一醒,高驰仍然在遥远的大洋彼岸,在阳光普照的加利福尼亚,在一个他完全不知道的陌生的地方,过着没有他的人生。
可是现在高驰回来了,对他的态度一如从前,仿佛中间没有空缺八年。赵斯淇对此感到庆幸,也感到焦虑。
他庆幸还能和高驰做回朋友,庆幸高驰始终没有察觉他的心意。同时也因为和高驰没有共同的兴趣爱好,没有重叠的好友圈,没有更进一步的关系而焦虑。
他究竟在奢望什么?
从高中时期赵斯淇就明白,高驰是喜欢女人的,是会结婚生子的。可是为什么现在只是知道高驰要去参加一场结果未明的相亲,他的心就如同刀割一般,痛得不行了。

第 38 章
高妈妈给高驰介绍的女孩毕业于一所英国知名大学,目前在一家外企当翻译。这个女孩不仅学历高,工作好,长得也清秀标致,高妈妈怎么看怎么喜欢。
吃饭过程中,高妈妈不停制造话题,为的就是让自家儿子多跟人家聊一聊,培养感情。
说实话,高驰很反感这样的饭局。
只是既然人都来了,他也不好让长辈尴尬,于是他尽量配合自己老妈,让自己看起来是具有良好教养和绅士风度的男人。
倒是坐在他对面的女孩态度很冷淡,一直低头默不作声地吃东西,偶尔才会说几句话。
饭吃到一半,高驰就找了个借口离席,去洗手间旁边的吸烟区抽了根烟。
暮色四合,几颗璀璨的星星挂在夜空中。吸烟区只有他一个人。
身旁的霓虹灯闪烁着绚丽的光,照在高驰英挺的没有笑意的脸上。他狠狠吸了一口烟,眯着眸子望向络绎不绝的车流,再缓缓吐出一团白雾,疲态渐渐浮现眼底。
白天上了一天班,晚上还要应付饭局,高驰实在笑不出来,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做,就想回家躺着。
指间的香烟燃了一半,高驰抖抖烟灰,把烟又含进嘴里。
不知怎么的,他忽然想到赵斯淇,想他今晚一个人吃饭,会做什么菜,会煮什么汤。
对高驰来说,跟赵斯淇一起吃饭是很放松的事情。
他不需要像今天晚上一样戴上虚假的面具,可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用担心赵斯淇会生气。哪怕不说话,只是安安静静地待着,也能享受到片刻的安宁。
这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是高跟鞋踩地的声响。
高驰回过头,竟然是那个女孩走了过来。
不同于在席间,女孩向他露出一个笑容,说:“Wilson,这是你的英文名,我没记错吧。”
高驰掐灭烟头,丢进垃圾桶里,礼貌地笑:“是。不过你叫我高驰就行。”
“我叫白佳茜,你叫我 Juicy 或者小白都可以。”白佳茜说完盯着高驰的手,这是一双修长漂亮的成年男性的手,食指指尖上残留了一点淡淡的烟灰。
白佳茜收回视线,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递给高驰,说:“作为交换,可以给我根烟吗?”
高驰有一点讶异:“你抽烟?”
白佳茜微微一笑:“怎么,女人不能抽烟?”
“当然不是。”高驰推开烟盒,从里面倒出一根烟递给白佳茜。
“再借个火行么?”白佳茜看他。
高驰俯身,将打火机凑到她的嘴边。幽幽的蓝色火苗照亮了白佳茜的脸,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烟雾,过了几秒才慢悠悠地吐出。
她像是久病在床的病人,靠这一口烟活了过来,脸上的神情明显比刚才生动许多。
“你这种条件的男人,身边应该不缺追求者,怎么会被家长拉出来相亲?”她跟高驰一起站在栏杆边,看向远处繁华的夜景,漫不经心地问。
高驰笑着反问:“我算哪种条件?”
白佳茜说:“年轻,帅气,有良好的教育背景,有高薪水的工作,最重要的是有车有房有钱。”
高驰不以为然:“抬举我了,我现在每个月都要还房贷和车贷,手头上能花的钱没多少,穷光蛋一个。”
“你倒是谦虚。”白佳茜点了点烟灰,歪头注视着高驰,冷不丁地说:“知道为什么刚才吃饭的时候我一直没搭理你吗?”
高驰摇头。
白佳茜笑了一下:“其实我有男朋友了,是我在英国读书的时候认识的,他是我就读学院的助理教授,比我大十三岁。”
高驰愣了。
白佳茜继续说:“我父母不同意我跟他在一起,他们不能接受将来的女婿是个外国人,还觉得我男朋友比我大太多了,年龄不合适。”
白佳茜说完猛吸一口烟,又咳嗽几声,眼眶微微泛红,“我今年一回国,他们就急着想给我换男朋友。刚刚吃饭的时候我不是故意冷落你,我只是生我父母的气罢了。”
高驰一脸了然:“原来如此。”
白佳茜看他:“你在美国待过那么多年,应该能理解我的想法。”
高驰点头:“我支持恋爱自由,婚姻自由。”
白佳茜又笑了。晚风吹起她的长发,一缕缕在空中优美地舞动。
“我父母就是太在乎别人的眼光了。国籍、种族、年龄、性别……这些东西我都不在乎,只要那个人是我喜欢的,我就可以追随他一辈子。”
白佳茜点烟灰的手法很娴熟,抽烟的速度也很快,两分钟左右就抽完了一根烟。她把烟蒂丢进旁边的垃圾桶里,转身问高驰:“想不想出去喝一杯?”
高驰说:“现在?”
白佳茜说:“嗯,我觉得我们还算投缘,交个朋友如何?”
面对面站着,高驰才发现白佳茜的衣领解开了,锁骨处有一大片显眼的纹身,是他看不懂的花体字。
“今天就算了。”高驰掏出手机,“我们可以留个联络方式,改天再约。”
白佳茜也不勉强,爽快道:“行,改天再约。”
————————
晚上八点,赵斯淇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客厅的玻璃茶几上摆着一碗泡面,红烧牛肉味的。电视遥控器压在泡面盖上,隐隐约约有乳白的雾气飘出来。
这是赵斯淇今天的晚饭,简单又随意。
解决完晚饭,赵斯淇下楼扔垃圾。
走出大门时,他特意抬起头,往楼上望了一眼。高驰家一片漆黑,里面没有一盏灯亮起。
赵斯淇本就苍白的面容,在路灯的照耀下,又白了一个度。
一整晚,赵斯淇都处于心神不宁的状态。
这个状态持续到了第二天下班回家,再一次见到高驰。
面对高驰,赵斯淇有点欲言又止,因为他心中有太多问题想问,比如昨晚的饭吃得怎么样?跟那个女孩相处得如何?可是他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平时吃饭主要是高驰在说话,今天也不例外,赵斯淇沉默不语地听着,却始终没有听到自己最想知道的事情。
他内心暗暗着急,放在膝盖上的左手握成拳,又松开,反复几次,掌心内形成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直到吃完饭,他才叫住高驰,犹犹豫豫地问道:“你昨晚……”
高驰正在收拾桌面,闻言停下动作,“昨晚什么?”
赵斯淇一咬牙,直接问道:“你昨晚认识的那个女孩,她人怎么样?”
高驰回忆道:“还不错,性格挺特别的,跟一般的女孩不太一样。”
赵斯淇攥紧手里的抹布,力气很大,几乎快把抹布揪烂了。
高驰端着碗筷走进厨房。赵斯淇跟在他身后,深吸一口气,竭力保持平静道:“那你喜欢她吗?”
说完他咬住嘴唇,吞了口唾沫,紧张得鼻尖都冒出一滴圆圆的汗珠。
高驰没有马上答话,他两只手臂撑在身后的洗漱台上,将赵斯淇的反应尽收眼底。
局促、不安、担忧、忐忑,这是赵斯淇很少流露的神态。
高驰一瞬间有些疑惑,赵斯淇在紧张什么?或者说在害怕什么?
“你怎么不说话?”赵斯淇舔了下嘴唇,声音弱弱的。
高驰回神,盯着赵斯淇清澈的双眼,一丝异样的情愫从他心尖飞快掠过,很快,快到难以捕捉。
高驰清了清嗓子,一字一句说道:“现在还谈不上喜欢。”他故意停顿一下,又说,“不过以后就说不准了。”
赵斯淇点一点头,不说话了。
他背对高驰,沉默着洗碗,期间高驰想要帮忙,被他摇头拒绝了。
帮不上忙,高驰没有久留,很快便离开了。
门关上,高驰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消失不见。
赵斯淇蹲下身子,靠在厨房的角落,好像被抽光了所有力气,失魂落魄地望着前方的空气发呆。

第 39 章
人可以说谎,可以强颜欢笑,但是眼神是最真实的,骗不了人。
高驰没有继续留在赵斯淇的家中,因为他需要一个单独的空间,思考一下刚才是自作多情还是产生了错觉。
站在阳台上,吹着微凉的夜风,高驰努力回忆着过去赵斯淇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
回忆越多,一颗心变得越发沉重。
烟瘾忽然就上来了。
高驰倚靠在阳台门边,不知不觉抽了半包烟,一直抽到晚上十点,他才掐灭最后一根烟头,打算洗个澡冷静一下。
好巧不巧,今天的热水器又出了问题。高驰等了十分钟都没等来热水,他把花洒一扔,骂了一句脏话(中英混杂的),然后一脸烦躁地走出浴室,仰躺在沙发上,犹豫着要不要去赵
斯淇家洗。
犹豫了几分钟,最终他还是按响了赵斯淇家的门铃。
出乎意料的是无人响应。
这么晚,赵斯淇不在家。意识到这一点,高驰更烦躁了,他在走廊上来回踱步,五分钟后,脑海中出现一个地点,他没有迟疑地迅速按电梯下楼。
走出楼栋大门,穿过静谧的花园,高驰果不其然在一片绿油油的草地上看见一个人。
今晚天空浓云密布,星光全被遮住了,夜色十分暗淡,然而草地上那个人的脸庞却清晰可见。
赵斯淇一只手环着膝盖,另一手在摸几只流浪猫的头。月光穿过树梢,落在地上,落在赵斯淇的眼底,倒映着点点碎光。但是他的眼神是放空的,没有焦点,不知道在想什么事情。
“赵斯淇。”高驰沉声叫他。
赵斯淇迟钝地回头,对上高驰的视线。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他表情仍是呆滞的,没有特别的反应。
草坪上有好几只流浪猫围在赵斯淇身边,警惕地望向高驰,尾巴都竖了起来。
高驰不想过去,他向赵斯淇招手:“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赵斯淇似乎没听懂,他低下头,继续给手边的小猫顺毛。小猫被他摸得很舒服,竖起的尾巴又垂了下去,发出几声懒洋洋的叫声。
高驰深呼一口气,迈开大步走过去,把赵斯淇拽出了花园。
赵斯淇很乖地站起来,跟随高驰回到了家楼下,不说话也不挣扎,只是时不时会回头望一眼身后,看地上挨在一起的两道人影,觉得好像一对牵手散步的情侣。
回到电梯里,密闭的空间内不通风,高驰这才闻到赵斯淇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酒味。
“你出去喝酒了?”高驰严肃地盯着他,口气像在审问犯人。
赵斯淇点一下头。
“一个人去的?”高驰又问。
赵斯淇又点头。
高驰拧起眉,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似乎那个困扰了他一晚上的问题,此时此刻已经有了答案。
叮咚一声,电梯门开了。
高驰叹一声气,扣住赵斯淇的手腕,带他走出电梯,边走边问:“在哪喝的,人多不多,乱不乱?”
“在……”
赵斯淇似是陷入了苦恼,过了好几秒才说,“在小区外面,出门右转,过马路,直走……人不多,也不乱。里面有歌手唱歌,我觉得很好听。”
高驰瞥他一眼,基本可以肯定是喝醉了。
他从赵斯淇的口袋中拿出一串钥匙,打开他家的门,扶着他进了卧室。
“现在想洗澡吗?”高驰问。
赵斯淇点一点头,但是没有动作。
高驰决定帮人帮到底。他打开衣柜门,翻出一套睡衣,塞进赵斯淇的手里,然后又走到浴室,将花洒打开,等水变热了才把赵斯淇拉进来。
“能不能自己洗?”高驰问。
问了也是白问,就算赵斯淇点头,高驰也不放心。关上浴室门之后,他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留意着浴室内的动静。
水声哗啦响起,过了十分钟后停止。
高驰看向浴室的门,半天没有打开,他心生疑惑,过去叩了两下门。
咔哒一声,门开了。赵斯淇湿漉漉的脸蛋出现在门缝中,白得晃眼。他睁着一双迷蒙的眼睛,颇有些委屈地看高驰,说:“你没有给我拿内裤。”
高驰嗓子莫名其妙地发痒,他咳嗽一声,移开视线,说:“我现在帮你拿。”
回到卧室,打开抽屉,高驰从里面拿了一条素净的纯白内裤。
递给赵斯淇的时候,高驰注意到他的脸貌似比刚才红润一些,像一颗微微熟透的苹果。
他一接过内裤就关上了门,连“谢谢”都没有说,仿佛后知后觉地感到了害臊。
高驰回自己家拿了一套换洗的衣服。再次回来时,赵斯淇正坐在床边擦头发,得知高驰要在这里洗澡,他点点头答应了。
他是面带笑容的,不知道是看见高驰就高兴,还是因为跟高驰待在一起的时间变长了而高兴。
他跟在高驰身后,站在浴室门边,对高驰说:“开关往左是热水,往右是冷水。”
高驰回头看他:“我知道。我又不是第一次在你这洗。”
赵斯淇一脸茫然:“是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高驰懒得跟醉鬼解释,他脱掉上衣,见赵斯淇仍然杵在原地,不禁挑了挑眉,冲赵斯淇露出一个又痞又坏的笑:“还不走?留在这想看我洗澡啊?”
赵斯淇登时脸红了,他啪的关上浴室门,过了几秒,又犹犹豫豫地打开一条缝,眼睛没敢往里瞟,只将声音传进去:“架子上有洗发水、沐浴露、洗面奶,你可以直接用。”
高驰回道:“知道了。”
赵斯淇又说:“沐浴露是小苍兰的味道,很好闻。”
高驰太阳穴开始突突地跳了,他拉开浴室门,光裸的上半身大喇喇地呈现在赵斯淇面前,惊得赵斯淇立即捂住眼。
高驰被逗笑了:“赶紧回去吧祖宗。我不瞎,认得上面的字。”
赵斯淇“哦”一声,重新坐回了床边。一双漂亮狭长的眼睛水雾弥漫,一眨不眨地望着浴室的方向,半晌都没有挪开目光。
等高驰洗完澡出来时,赵斯淇依然坐在床边,他指着高驰落在桌上的手机,说:“刚刚有人打电话给你。”
高驰拿起手机,未接来电显示是白佳茜的名字,他回拨过去,对方很快就接听了。
“高驰,今晚有没有空?”白佳茜问道。
“怎么了?”
白佳茜笑道:“想约你出来喝酒。”
高驰下意识地看一眼赵斯淇,说:“现在太晚了。”
“十一点哪里晚?”
“起码不算早。”
“喝酒不就得这个点喝,难道有人七八点就出来卖醉?”
高驰看向床上那个醉得神志不清的人,心想还真有一个笨蛋会这样。
“我明天还要上班,改天再约吧。”高驰说。
“又是改天。”白佳茜轻笑一声,过了一会儿才说,“行吧,等你有空了再说。”
挂断电话,高驰抓了下湿淋淋的头发,看向赵斯淇,“借我一下你的吹风——”
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突然说不出来了。
赵斯淇正望着高驰,用一种很难过、很痛苦、很心碎的眼神望着他。高驰被他看久了,竟有一点心虚和慌神。
他挠了挠脸,问:“怎么了?”
赵斯淇垂下眼帘,转身背对高驰,似乎不愿意看到他。
“你回去吧,我要睡觉了。”他说。
高驰第一次被如此直接地下达逐客令,一时僵住了。
不过他没有离开,反而走到床边,掰过赵斯淇的肩膀,让他面对自己,“先别睡,我有话问你。”
赵斯淇避开高驰的手, 奇 书 网 w w w . qi s u w a n g . c o m 钻进被窝中,将被褥拉到脖子高的位置,还拿枕巾盖住脸。
全身都被布料挡住,好像这样高驰就看不见他似的。
高驰哪里懂醉鬼在想什么,他抬起手,一把掀开了赵斯淇脸上的枕巾。
洗完澡这么久,赵斯淇的头发已经干了,不过眼尾和睫毛是湿润的,在头顶白炽灯的照耀下,这点水光异常明显。
高驰问:“今晚为什么出去喝酒?”
赵斯淇双眼紧闭,不吭声。
高驰又问:“为什么突然不高兴?”
赵斯淇眼睫轻颤,依然不说话。
高驰凑近了,近距离地盯着赵斯淇的脸,没有错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似乎还嫌不够近,他干脆坐在床边的地板上,下巴搁在床上,专注地看赵斯淇装睡的面容。
就算闭着眼,赵斯淇也能感受到高驰强烈直白的视线。
他装不下去了,自暴自弃地踢掉被子,难得的展现任性幼稚的一面,随高驰看去。
高驰低笑一声,长臂一捞,把他踢下床的被子捞了回来,重新盖在他身上。
俯身盖被的一瞬间,他和赵斯淇的距离近得不过十公分。高驰闻到赵斯淇身上有一股很清新的花果香,估计就是小苍兰的香味,夹杂一点睡衣上的洗衣液味道,两者混在一起很好闻。
高驰坐回地板上,撑着头,放慢语调问:“赵斯淇,你是不是对我……”
话未说完,一行眼泪毫无预兆、悄无声息地从赵斯淇的眼角滑落,渗入枕头里。
高驰看呆了:“你哭什么?”
赵斯淇没有睁眼,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安安静静地哭着,高驰见状马上抽出几张纸巾,去擦他脸上的眼泪。可是这行泪如决堤一般,持久地源源不断地流,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
“以前是于苒,现在又来一个白……白什么,以后还会有谁……”
赵斯淇声音颤抖,微弱如蚊蚋,带着哭腔断断续续说了这么一句话。若不是高驰刚好凑得近,不然肯定没听见。
晚风沿着窗缝吹了进来,将厚重的窗帘吹得鼓起,发出沉闷的声响。
高驰停下动作,神色复杂地注视着赵斯淇。
过了很久,久到赵斯淇脸侧的泪痕都干涸了,高驰才说:“赵斯淇,你喜欢我啊。”
然而床上的人哭累了,已经昏昏沉沉地睡去,没有听见他的话。

第 40 章
赵斯淇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里,他不知道为什么在哭,冰凉的泪水滑过脸颊,感受是那么的真实。
可是他又清晰地知道,自己身处于一场虚假的梦境,因为他回到了从前住的家,童年时期养的第一只猫,没有伤痛,没有疾病,再一次欢蹦乱跳地出现在他面前。
时光翩跹,他从孩童蜕变成青葱般的少年,每天往返于家和学校,过着两点一线的固定生活。站在温馨熟悉的厨房内,他看见妈妈系着一条洗到褪色的围裙,笑容满面地问他,今天
想吃什么馅的包子。
牛肉馅的。
赵斯淇刚回答完,画面就如同羽毛般飞散而去,失联多年的高驰突然出现在他的卧室。赵斯淇努力睁眼,想看清高驰的长相,然而视野总是一片朦胧的,仿佛两人之间隔了一层无法
戳破的纱。
可是他记得,一向细心的高驰帮他拿睡衣,掖被子,擦眼泪。
赵斯淇哭太久,很累了,他躺在床上,身体蜷缩成小小的虾米。
昏昏沉沉之际,一只温热的手掌贴在他的脸侧,温度和触感都真实到不可思议。
赵斯淇情不自禁地靠过去,轻轻蹭了蹭。
那只手一直没有离开,甚至还摩挲了一下他鬓边的碎发,动作有点僵硬,力度却很轻很温柔。
这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上午十点。赵斯淇睁开眼,头还有点晕,是宿醉的后遗症。
他慢吞吞地起床,边刷牙边确认了一下今天的日期,幸好不用上班,可以在家继续歇着。
手机忽然震动两下,弹出了一条消息,是高驰发来的语音。
“我今晚有事,要参加张铭洋女儿的满月宴,不回来吃了。”
语气稀松平常,仿佛无事发生,让赵斯淇坚定昨晚只是他喝多了做的一场梦。
现实中的高驰,怎么可能会照顾他,对他那么好呢。
经历昨晚一场大醉,赵斯淇已经不会伤心欲绝了,他正在慢慢回收破碎的心,进行拼贴和缝补,相信迟早有一天,这一颗心不会再因为高驰而大起大落。
————————
李晗拍了一下高驰的肩膀。
这是今晚高驰第三次盯着手机走神,李晗忍不住好奇道:“想什么呢?是在等谁的消息吗?”
“没有。”高驰把手机揣回裤兜,神色自若道,“在想一些工作的事而已。”
“想工作的事?”侯君信坐在他旁边,不置可否地笑,“我才不信你这么敬业,肯定是在等哪个美女聊天吧,你回国这么久,勾搭上几个妹子了?”
“还真没有。”高驰也笑了笑,“在你眼里我就这么随意?”
“我这是关心你的终身大事。”侯君信用手肘捅一捅高驰,低声说,“你知道么,刚刚李晗告诉我说他脱单了,现在我们四个里就你还是单身。”
高驰诧异地看向李晗:“你什么时候脱单的?”
李晗说:“就前几天,同一个公司的同事。”
侯君信说:“哎呦,还是办公室恋情,够刺激啊。”
“不说了。”李晗打断他,抬起下巴,示意他们往前看,“张哥过来了。”
今天是张铭洋女儿出生一个月的日子。张铭洋初为人父,特别疼爱宝贝女儿,专门订了一个高档气派的酒楼,邀请众多亲戚和好友来参加这场满月宴。
宴席上非常热闹。高驰和李晗、侯君信坐在一桌,现在张铭洋领着他的妻子,抱着他的女儿,来他们这一桌敬酒了。
高驰起身与他碰杯,然后将事先准备好的红包塞进他女儿的衣服里,说:“长得真好,以后一定是个大美女。”
张铭洋笑呵呵地说:“羡慕了吧,你以后也生个女儿。”
侯君信插话:“他连女朋友都没有,怎么生?”
高驰有点烦了:“闭嘴吧你,有空多操心操心你自己。”
回国这半年多,高驰不是第一次被催着找对象了。按照他的性格,被朋友开这种程度的玩笑是不至于生气的。但是今晚他就不想搭理侯君信了,宴席后半段,他都没怎么回侯君信的
话,除了偶尔跟李晗聊几句,剩下时间就闷头喝酒吃菜。
也不全是侯君信的问题,主要原因还出在他自己身上。
高驰一边喝酒一边在想,如果他真找了一个女朋友,那赵斯淇怎么办?以后谁陪他一起吃饭?赵斯淇知道以后,会不会又用昨晚那种眼神看他?或者一个人躲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哭?
想到这,高驰心生烦闷。
只是这股烦闷从何而来,又为何而生,他没去细想。
晚上九点,宴席结束。众人离开酒楼,打道回府。
高驰和李晗一起走出酒楼的大厅,刚踏出门没多久,天空便滚来团团乌云,一瞬间倾盆雨下。
天地间像挂着一片透明的珠帘,伴随着雷鸣闪电,许多客人都停下了脚步,站在房檐下躲雨。
李晗侧头看高驰:“你有带伞吗?”
高驰摇头:“没有。”
李晗说:“等一下我对象开车来接我,我顺便让他载你一程吧。”
高驰笑了下:“好啊,把我载到最近的地铁站就行。”
等待雨停的过程中,李晗和高驰聊了聊工作,聊了聊父母,还聊了共同的好友。李晗说:“最近你和赵斯淇相处得怎么样?”
高驰神色一变:“为什么突然问他?”他现在对这个名字特别敏感。
“你们不是邻居吗,平时都没有打过照面?”
“你怎么知道我和他是邻居?”高驰又问,他记得只跟侯君信提过这件事。
李晗微微一愣,随即笑着说:“我忘了是你跟我说的还是他说的了。不过我负责那边的楼盘,自然知道他也住那里。”
雨水砸落在地,溅起细小的水花。高驰往后退了几步,点头道:“原来如此。你们关系挺好的。”
“也算不上很好,只是一直有联络而已。”李晗的目光穿过缥缈雨幕,似乎有些出神,他的嗓音在雨声中模模糊糊的,“因为我跟他是同一类人。”
高驰敏锐地捕捉到重点,“什么意思?”
李晗说漏了嘴,马上摆一摆手:“没什么。”
高驰还想追问,面前忽然有一道雪亮的车灯闪过,一辆灰色小轿车稳稳地停在酒楼门前。
副驾驶的车窗被摇下,露出了车主的脸,是一个非常年轻英俊的男生,估摸着才刚刚大学毕业。从几十米远的地方开始,他就一直盯着高驰和李晗,看他们熟稔地聊天谈笑,脸上出
现了一丝敌意。
高驰注意到了对方的目光,心里觉得奇怪。下一秒,李晗抬脚往那辆轿车的方向走去,同时对他说:“走吧,我对象来了。”
高驰张开嘴,愣在原地。
李晗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傻了?”
高驰抓住他的胳膊,低声道:“你怎么没跟我说你对象是男的?”
李晗眨眨眼:“我也没说过是女的啊。”
李晗说完打开后座的车门,刚想坐进去,便听见驾驶位的人说:“我不是司机。”话音带着强烈的不满。
于是李晗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他对高驰说:“你进去吧。我坐前面。”
高驰怔怔道:“李晗,我不知道你喜欢男人。”
李晗回头看他:“怎么了,你不能接受吗?”
高驰摇头:“不是,这对我来说没什么,我尊重朋友的性取向。”
李晗笑了:“那就行,快点上车吧,这里不能停太久。”
高驰挡住他的车门,语气急切:“等等,我问你,你刚才说你和赵斯淇是同类,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李晗的眼角眉梢都有浅浅的笑意,说:“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还问我做什么?”
高驰问:“他喜欢男人对不对?”
李晗没说话。高驰就当他是默认了,他做了一个深呼吸,又问:“你知道他有喜欢的人吗?”
李晗点头。
高驰追问:“那个人是我?”
李晗一直微笑着,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我觉得有些话还是赵斯淇本人说出来比较好。”
其实用不着赵斯淇亲自说,通过李晗的反应,高驰已经大致确定赵斯淇喜欢自己。
虽然这事昨天就猜出来了,但是今天通过别人口中再次得到肯定,高驰内心还是产生了不小的震撼。
回到小区,高驰没急着上楼,而是在楼下走了几圈,走出一身汗他才停住脚步,抬头往上望。
依稀能看见赵斯淇的家是亮着灯的,暖黄的灯光透过玻璃窗散出来,在黑漆漆的夜色中格外温馨。
高驰掏出手机,决定再问问李晗一些细节。他给李晗发去一条消息:【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李晗正好躺在床上玩手机,很快回复:【你真的想知道?】
高驰:【当然。我是当事人,怎么可能不想知道。】
聊天框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过了好一会儿,李晗才回复;【很早很早,高中就看出来了。】
高驰手一抖,手机从手里滑了下去,垂直砸在粗糙的水泥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这是今天第二次受到震撼。
高驰捡起手机,按了按心口,那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震惊、不可思议、难以置信,甚至还有一丝微不足道的欣喜。
高驰握着手机,二话不说开始绕着小区跑圈,整整跑了五圈才停下来。
消耗掉了一些精力,他反而能镇定下来,好好思索曾经跟赵斯淇相处时的点点滴滴。
整件事其实都是有迹可循的。
比如突然购买的咖啡机,比如擦药时扭扭捏捏的表情,又比如,那一桶白色的棒棒糖。
眼前仿若闪过一道白光,久远的记忆如海啸般汹涌而至。高驰终于想了起来,那个牌子的棒棒糖是他高中时期最常买的一款,也是经常送赵斯淇吃的一款。
他的心脏极速地跳动起来,隔着一层衣服布料都能听见跳动声。他捂住胸口,有点喘不上气,不知道是跑步跑出来的,还是被这份沉重的情意压出来的。
在深秋初冬的季节里,高驰回家洗了一个冷水澡。
接近凌晨,他躺在床上,一直没有困意。他用手机输入那个棒棒糖品牌的名字,果然在网上搜到了一模一样的图片。
出乎意料的是,这个厂家的棒棒糖在两年前就停产了,现在市面上基本买不到。那么赵斯淇是上哪买的?
高驰把手机丢到一边,抬起胳膊挡住眼睛,胸膛仍在不断起伏。他已经缓过了最初的震惊,现在心脏被另外几种情绪包裹——愧疚、自责、心疼、压抑。
这件事对高驰的冲击太强,后劲太大,他几乎失眠了一整夜。

第 41 章
隔着几堵墙,赵斯淇不知道高驰一晚上经历了多么巨大的情绪起伏。
第二天早上,他依旧如常地发消息给高驰,问他要不要一起吃早饭。
厨房里,咖啡机正在运作中。没过多久,一股又浓又醇的香气就飘了出来,空气中都是咖啡的味道。
高驰回复:【不了,我已经到公司了。】
赵斯淇端着咖啡杯,往里面加了一勺糖和半杯牛奶。他觉得有点怪,问高驰:【你今天这么早就出门?】
高驰:【每周例行会议,不能迟到。】
打完这句话,高驰一直盯着屏幕,没有立刻退出微信。
等了一会儿,没等到赵斯淇的回复,他抿起唇,下颌紧绷,面无表情地将手机搁在大腿上。
现在会议进行到一半,其他同事都在认真地汇报工作,记录关键内容。高驰撑着头,看似专注地盯着不远处的投影屏,实则心思根本不在上面。
单身这么多年,他第一次体会到心被吊着的感觉。
忽然,手机震动了一下。
高驰立刻低下头,解锁屏幕,看见赵斯淇回了一个加油的表情包。
是那只最常用的白色猫咪,两只眼睛跟月牙似的笑得很弯,猫爪则举着一个小喇叭,在卖力地喊“加油”。
高驰满意地勾起唇角,把手机塞回了裤兜里。
下午下班,高驰照例去事务所附近的超市买菜。
推着购物车走在生鲜区,高驰认真地挑选了几个菜,是这段时间他观察出来的赵斯淇爱吃的菜。
买完菜,他又掉头去肉类区,阔绰地买了两大块牛排。
晚上吃饭的时候,高驰一直在留意赵斯淇的言行举止。
赵斯淇不知道高驰在观察他,他对高驰说的话、做的反应一如既往,仅限于朋友之间,不会暴露一点暗恋者该有的样子,更是与喝醉酒的那晚判若两人。
高驰搁下筷子,指着赵斯淇喝空的汤碗,问:“还喝吗?”
赵斯淇抬起头:“嗯?”
高驰扬了扬下巴:“我再给你盛一碗汤。”
赵斯淇把碗递给高驰,嘴里的米饭还没下咽,于是就含糊不清地说了声“谢谢”。
第一天晚上,高驰帮他盛汤。
第二天晚上,高驰帮他夹菜。
第三天晚上,高驰帮他洗碗。
赵斯淇没活干,只好坐在客厅看电视。
电视机从新闻画面切换到广告,音量骤然增大,把赵斯淇吓了一跳。
他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将音量调小了一些,目光不受控制地飘向了厨房。
厨房里的人正一边洗碗一边吹口哨,吹的是一首不知名的歌,歌声从厨房传到客厅,落入赵斯淇的耳朵里,让他不自觉地笑了一下。
以前一个人在家时,赵斯淇总习惯把电视音量调到最大,故意制造热闹的声响,现在好像不需要了。
只是想到这个场景不会永远停留在眼前,高驰迟早会离开,组建自己的家庭,成为帮未来的妻子洗碗的人。
赵斯淇的嘴角又一点一点地垂下,抿成一条平直的线,笑不出来了。
————————
洗完碗,高驰回自己家换了一套运动衣,打算去健身房锻炼一小时。
刚到停车场,他接到了赵斯淇打来的电话。
“高驰,你能帮我一个忙吗?”赵斯淇的语速又急又快。
高驰脚步一顿:“什么忙?”
“小猫,我们小区的小猫受伤了。”赵斯淇的声音有一点颤抖,他喘了口气,继续说,“你能开车带我去最近的宠物医院吗?”
高驰把运动包丢到后座,说:“行,我现在就在停车场,你赶紧下楼,我在出口等你。”
赵斯淇是一路小跑过来的,汗水浸湿了他的额发,乌黑的发丝紧紧黏在额头上。脸颊浮起了明显的潮红,鼻尖也是红的,口中还在不断呼出白气,一团又一团,不久便消失在空气中。
他怀里抱着一只脏兮兮的流浪猫,脸上和腹部有很多鲜血淋漓的伤口,猫毛也掉了不少。他跑到高驰的车前站定,抹掉脸上的汗,拉开副驾驶位的车门。
门打开,奄奄一息的小猫睁开眼,微弱地叫了一声。
高驰侧头看向赵斯淇,问:“这是怎么了?”
“它和几只流浪狗打架,流了好多血。”赵斯淇还没完全镇定下来,他坐上副驾驶的座位,快速系好安全带,对高驰说:“不过你放心,我已经止住了,不会弄脏你的车。”
高驰皱一下眉,尤其当他看到赵斯淇又突然解开安全带,想要下车的时候,眉头锁得更深了。他攥住赵斯淇的手腕,问:“干什么去?”
赵斯淇回头,用外套挡住了小猫的脸,说:“我坐到后面去,离你远一点。”
“行了别折腾了,抓紧时间去医院。”高驰把车门一锁,油门一踩,没给赵斯淇反应的时间,车子灵敏又迅速地开上了路。
到了宠物医院,赵斯淇抱着小猫进去和医生交涉,高驰坐在门外的长椅上等着。
门没有关上,高驰能看见赵斯淇正在听医生讲话,偶尔点一点头,神情专注又认真。说到关键信息时,他还会低头打字,将重点记在手机备忘录上。
半小时后,赵斯淇从里面走出来,向高驰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谢谢你高驰,今晚多亏了你。医生说还好我们送得及时,不然小猫很可能就救不回来了。”
赵斯淇笑得很灿烂,露出的几颗牙齿在白炽灯的照耀下很好看。因为小猫没有大碍,所以他是发自内心的笑,嘴角向上弯起,上唇的唇线形成了一道漂亮的弓形。
高驰这才发现他的嘴唇中央有一颗唇珠,小巧圆润,平时不笑看不出来,现在这么一笑,显得非常生动立体。
高驰把外套甩在肩上,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小事,你别跟我客气。”
回家的路上车流不多,畅通无阻,高驰不需要怎么留意路况,可以将注意力全部放在副驾驶的人身上。他一边开车一边用余光观察赵斯淇的表情。
“所以小猫现在是什么状况?”高驰问。
赵斯淇说:“它的伤看着严重,其实都是皮外伤。医生说它生命力很顽强,血小板也比一般的猫多,在医院养一阵子,多补充点蛋白质就好了。我下周再去接它。”
高驰点点头:“行,下周我载你过去。”
赵斯淇愣了一下,受宠若惊道:“不用了,我自己过去就好,不麻烦你。”
高驰没有坚持,也没有答应。他看了一眼赵斯淇,眼神耐人寻味,像是一种暗示。
赵斯淇没有注意。
远处的红灯亮起,高驰缓缓踩下刹车。他很放松地握着方向盘,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再一次意味深长地瞥赵斯淇一眼,问:“真的不用我送你?”
赵斯淇摇头。
高驰登时沉下脸,眼眸结了层冰似的,不说话了。
车内一时安静下来,由于这段路信号不好,连广播都没有声音。
绿灯一亮,高驰猛地踩下油门,轿车疾驰而去,速度堪比飞奔的猎豹。
赵斯淇抬起手,茫然无措地抓紧车顶的扶手。
他感觉高驰在生气,可是又不知道为什么生气。他悄悄抬眼打量高驰,明明灭灭的路灯从车窗外照进来,在高驰身上一闪即逝,留下一道道昏黄的残影。高驰半张脸都陷在阴影处,
赵斯淇难以看清他的面容,更难以摸清他的喜怒。
“看我干什么?”高驰突然开口。
赵斯淇窘迫地收回视线,嘴唇开合几次,不知道该说什么来缓解气氛。
高驰目不斜视地盯着前面的路,语气还有点凶:“知不知道一直盯着人看很不礼貌?你再看下去,我就要怀疑你对我有意思了。”
于是赵斯淇立即转过头,望向车窗外的夜景,不敢再往高驰那边看去。
车子进入主路,信号终于变好,广播里传出电台主持人的声音。
主持人先跟观众聊了会儿天,然后放了一首英文歌,边放边介绍,这是一首情歌,写的是一段卑微的无疾而终的暗恋。
男歌手的嗓音在车内响起,低沉又沙哑,歌词从他口中唱出来,自带一股忧伤和心碎的感觉。
赵斯淇没听过这首歌,他也听不懂,但是他听见高驰唱了几句,声音很低,几乎与原唱融为一体。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这是一首哀伤到极致的情歌,赵斯淇却感觉高驰听完之后心情变好了。
车子匀速行驶在大马路上,即将拐弯进入一个小道。这条小道两侧的路灯很暗,而且每个路灯之间相隔甚远,中间很长一段路都没有光。
高驰放慢车速,打开远光灯。赵斯淇也提起了精神,跟他一起注意前方的路况。
大晚上的没什么人,高驰以六十迈的速度平稳前进着,一切是那么的和谐安静。
直到右边忽然冲出来一个醉汉。
这个醉汉手里拎着一个酒瓶,失了魂似的,莽莽撞撞地往高驰的方向撞过来。
高驰没多想,一秒就做出决定,将方向盘猛力往左打,驾驶位直直撞上了左侧的护栏。
砰的一声,护栏被撞翻了。
赵斯淇眼瞳放大,身子跟着往左倾斜,他抬起手,顺着惯性想去保护高驰,可是才刚刚伸出手,就反被高驰用力摁住。
高驰的胳膊挡在他前面,把他紧紧地护在怀中,自己的头却撞上了旁边坚硬的车窗,咚的一声巨响,玻璃上瞬间出现了一道蛛丝网般的裂痕。
安全气囊迟到地弹出来,遮盖住破损的车窗。
广播也被迫中断了。
赵斯淇好像掉入了一个无声的世界,周遭事物都被静音了,耳边却一阵阵耳鸣,仿佛全身血液都在往头上涌。他视线不清,呼吸困难,因为脸还埋在高驰的胸膛前,五官甚至被挤得
有些变形。
赵斯淇费了点力气仰起头,努力看向高驰。他的脸是红通通的,受了惊吓,肾上腺素在大量分泌。看清高驰的那一刻,他脸上的血色又迅速褪去,变得比外面的灯光还要惨白。
“高驰……?”赵斯淇试探地叫了一声。
高驰的头靠在膨胀鼓起的气囊上,双眼紧闭,浓密的睫毛向下低垂,没有任何反应。
赵斯淇颤着声又叫了一次,高驰还是没有反应,仿佛只是睡着了。
不远处的醉汉目睹了这一幕,酒瞬间醒了大半。
他撒手就跑,酒瓶子被丢弃在地上,碎成一地玻璃渣。猩红的酒液如烟花般在空中炸开,又溅落在地,没多久就风干不见了。

第 42 章
当交警四年,赵斯淇处理过各种大大小小的事故,良好的职业素养使他在面对伤者和肇事者时,能够保持绝对的冷静。
但是面对高驰,他做不到。
赵斯淇咬住嘴唇,力道太猛,一下子咬出了血。
很痛,这不是梦。
冷汗布满了他的额头,再缓缓沿着脸侧流下。赵斯淇连续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嘴里一直默念着不要慌,可是一双手根本不受控地颤抖。
他弯腰从车座底下摸出了一部手机,拨电话号码的时候,手指仍在抖个不停,连几个简单的数字都按不准。
救护车和交警大队很快抵达现场,前者将昏迷的高驰送往医院,后者把撞坏的轿车拖去了车管所。
空旷的道路再一次恢复平静。
————————
人民医院急诊科。
病房内,医生正在对高驰进行诊疗,期间有护士进进出出,手里拿着各种仪器。
等待的过程既漫长又煎熬。赵斯淇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一会儿抬头往里望,一会儿又低头捂住脸。
他在内心不断谴责自己,如果今晚没找高驰帮忙,高驰就不会出车祸,就不会因为自己而受伤。
脖子上仿佛勒了一根绳子,随着时间流逝,绳子越勒越紧。赵斯淇呼吸不畅,他甚至联想到了妈妈的去世也是因为自己害的。
这种打击人生经历一次就够了,他实在无法再承受一次。
凌晨十二点,医生从病房里出来了。
“我们给伤者做了一个头颅 CT,除了胳膊和脸上有些擦伤,他还有轻微脑震荡。不过总的来说问题不大,在医院观察一段时间就可以了。”
脖子上的绳子骤然消失了,赵斯淇呼吸顺畅起来,他向医生确认道:“需要在医院观察多久?”
医生说:“伤者需要卧床休息两周,这两周注意饮食,忌生冷、油腻、辛辣的食物,多补充蛋白质和优质脂肪。”
赵斯淇如释重负地笑了,笑完又扭过头,望着仍然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人,问医生:“那他怎么还不醒呢?”
医生低头写字,头也不抬地说:“病人这段时间没休息够,睡眠不足,等他睡够了就会醒了。”
赵斯淇愣愣地“哦”一声,悬在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了。
这一觉高驰足足睡了十多个小时,等他再次睁眼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
明媚的阳光透过窗帘照进房间里,满屋都是浮动的光斑,闪烁着,跳跃着。
高驰闭了闭眼,又睁开,发现左手边的椅子上坐着一个人,他两手搭在床的栏杆边,半张脸埋在臂弯里,另外半张脸露在外面。随着呼吸起伏,长长的眼睫微颤,鼻翼翕动,毫无防
备,是睡熟了的样子。
高驰一声不响地看了片刻,然后屈起手指,轻轻刮了刮赵斯淇的脸。
触及的皮肤冰凉滑腻,像一块冰豆腐似的,高驰有点舍不得收手。他的头还有点晕,于是闭上眼,手指顺着赵斯淇脸侧的线条,一路慢慢往下触摸。
从额头到紧闭的双眼,再到挺翘的鼻尖,最后他的手停在了嘴唇处。
高驰又睁开眼,定定地注视着两片唇瓣,颜色是淡淡的粉,此刻微微张开,里面一小截舌尖若隐若现。
高驰一阵口干舌燥,觉得自己真是魔怔了,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发现男人的嘴巴竟然能这么好看。
他手上的力气不自觉地加重,反复摩挲着柔软的下唇,直到赵斯淇的唇色变为深红才停手。
赵斯淇似乎睡得不太舒服,他动了动,将脸换了一个方向,换成后脑勺对着高驰。
几分钟后,他悠悠转醒。
由于趴的时间太久,他的脖子和肩颈都有点酸,稍微转一下,骨头发出清晰的咔擦一声。
赵斯淇揉了揉脖子,一抬眸,瞧见高驰正盯着他看,不知道看了多久,唇角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说:“早安。”
赵斯淇迟钝道:“……早安。”
高驰说:“睡得好吗?”他注意到赵斯淇的眼眶是红的,几缕红血丝飘在眼白,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憔悴。
赵斯淇点一点头,余光瞟到墙上的时钟,时针指在数字 12 上,他不免有些惊讶:“已经是中午了?”
高驰说:“是啊。”
赵斯淇起身:“我现在去打饭,你躺着等我回来。医生说你有轻微脑震荡,这段时间一定要卧床休息,不能乱走乱动,这样才能好得快。”
赵斯淇去医院的食堂打包了几个菜,他牢记医生叮嘱的话,买的全是清汤寡水煮出来的蔬菜,还有几个水煮蛋。
付款的时候,想到没有肉,他又倒回去买了一盒相对清淡的白切鸡。
高驰对这顿午饭没有异议,吃得非常心满意足。由于右手手背上插着针头,不方便剥鸡蛋,他还理直气壮地要求赵斯淇帮他剥。
赵斯淇自然不会拒绝。
他握着圆溜溜的鸡蛋,先在桌角轻轻磕了两下,然后又在桌面滚动一圈。等蛋壳表面出现几道裂痕,他才拿起来,不急不慢地剥开。
高驰用不惯左手,所以这顿饭吃得很慢,他边吃边问赵斯淇:“你今天不用上班?”
赵斯淇已经吃完了,他拿纸巾擦一下嘴,说:“我跟同事换了两天班,这两天就在医院陪你,毕竟你是因为我……”
“别这么说。”高驰打断他,筷子点了点饭盒,“这事不怪你,不要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赵斯淇眼里的红血丝还没消散,他用一双通红的眼睛看着高驰,过了一会儿,淡淡地笑了一下。
高驰放下筷子,抬手指了下自己的眼睛,问赵斯淇:“你昨天哭了?”
赵斯淇说:“什么?”
高驰说:“你身上有受伤吗?”
赵斯淇说:“没有。”
高驰支着下巴看他:“那你是担心我哭的?”
赵斯淇没跟上高驰的脑回路,他愣了几秒才说:“我昨晚没哭。”
高驰玩味地笑,只当他在口是心非,“没哭,你的眼睛怎么这么红?”
赵斯淇摸一摸自己的眼皮,说:“老毛病了,我只要一熬夜就会这样,一般到下午就好了。”
高驰沉默了一瞬,抬起左手,用力抓了把头发,没有说话。
赵斯淇没察觉高驰的异常,他起身收拾吃完的饭盒,丢到垃圾桶里,继续跟高驰说话:“今天早上你手机有电话打进来,是你的同事,我帮你接了,你出车祸的事我也顺便告诉了
他。”
高驰说:“我知道,中午你去买饭那会儿我也接到了他们的电话。”
赵斯淇问:“你的工作会受影响吗?”
高驰耸肩:“还好,最近没有案子要开庭,我刚好能休息一阵子。”
到了晚上,高驰隔壁床的病友在收拾行李,准备出院。
走之前,病友送了几个苹果给高驰,祝他早日康复。
赵斯淇替他接过苹果,问:“现在想吃吗?”
高驰点头。
于是赵斯淇去洗手间洗了下苹果,回来坐在椅子上,借用隔壁床的水果刀,开始认真地削皮。
他不太会用水果刀削皮,圆圆的苹果被削得坑坑洼洼的,浪费了不少果肉。
高驰却夸他:“你刀工比我强,要是给我削,可能就只剩个苹果核了。”
赵斯淇以为高驰在取笑自己,闷闷地咬住嘴唇,结果不小心碰到了昨晚破皮的伤口,他又松开牙关,无声地吸了一口气。
高驰一直在看着他,问:“嘴巴又磕伤了?”
赵斯淇摇一摇头:“我自己不小心咬的。”说完他将削好的苹果递给高驰,然后又拿起一个苹果削了起来。
高驰咔擦咬了一口,若有所思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啊,昨天晚上我真出了什么事,醒不过来了,你会怎么办?”
赵斯淇动作一顿,似乎不太高兴,“不要做这种假设。”
高驰笑着说:“别当真嘛,我都说了是如果。”
“如果……”赵斯淇握紧手中的水果刀,良久才说:“如果你真出了什么事,我会非常后悔,非常难过,非常自责。”
高驰说:“真的?”
“真的,我可能,可能一辈子都没办法释怀,所以你不要做这种假设了。”他的音量越来越小。
高驰收敛笑意,默不作声地继续吃苹果。
头顶的吊瓶快打完了,赵斯淇出去喊护士换了一瓶新的。护士熟练地拆针收瓶,细长的针尖从手背上拔出,很快又有一根新的刺进皮肉。
高驰全程毫无反应,像是感觉不到痛似的,一直在专注地思考什么事情。
等护士走了,高驰才抬头望向赵斯淇,神色特别认真,问:“赵斯淇,你刚才说你会非常后悔,对不对?”
赵斯淇点头。
高驰说:“巧了,我也会非常后悔。”
赵斯淇觉得高驰今天怪怪的,说的话总是没头没尾。他问:“后悔什么?”
高驰说:“后悔前几天骗了你,说跟我相亲的那个女孩人很好,保不准以后会喜欢上她。”
赵斯淇困惑道:“什么意思?”
高驰三两下啃完苹果,把苹果核一扔,扔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里,说:“那个女孩人确实不错,长得好,学历高,不过我对她没有感觉,因为我已经找到了一个让我心动的人,我想
一直陪伴他、照顾他、保护他。”
赵斯淇睁大双眼,脑袋轰的一声,像是有一串鞭炮忽然炸开。
只听高驰用轻松的口吻,慢悠悠地说重量级的话——
“他现在就坐在我面前,拿着一个苹果,傻傻地看着我。你说,如果他跟我有同样的想法,我是不是就可以马上亲他了?”

第 43 章
话音落下,空气中的尘埃都凝滞了。
赵斯淇手指一松,苹果啪的掉在地上,骨碌碌地滚了一圈,撞到床脚才停下。
他没有去捡,像木头人似的坐在原位,一动不动。
病房里,大灯关了,只有墙角的地脚夜灯散发着一束暖光。这点光线很昏暗,但足以让他们看清彼此脸上的表情。
高驰刚才说的那一番话,嗓音压得很低,很轻,以致于赵斯淇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然而高驰又注视着他,目光一秒钟都没有挪开,在静静等待他的回答。
赵斯淇垂下眼,俯身把苹果捡了起来,一言不发地走进了洗手间。
水声响起,过了几秒就停了,里面的人半天没出来。
高驰竖着耳朵,躺在床上耐心地等。等了一会儿,没听到任何动静。
他好像操之过急,把人给吓到了。
可是高驰向来不是慢性子的人,他超强的行动力不仅表现在学习上,工作上,生活上,还表现在追人的态度上。
他是这么想的,既然赵斯淇喜欢他,喜欢了那么久,而刚好他对赵斯淇也有感觉,那就没必要再浪费时间试探下去。
两分钟后,赵斯淇攥着洗干净的苹果回来了,他把苹果放在桌上,对高驰说:“你早点睡,我先回去了。”
他一脸平静淡然,仿佛刚才高驰说的那番话根本不存在。
高驰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胳膊,说:“刚才我说了那么多,你就没点表示?”
赵斯淇抽回自己的胳膊,还往后退了几步,说:“高驰,你明明喜欢女人的,不要跟我开这种玩笑了。”
高驰瞪大眼睛:“你觉得我在开玩笑?”
赵斯淇的神色淡漠又疏离,他说:“你休息吧,我可以当你没说过刚才那番话。”说完转身就要走。
高驰的头忽然有点疼了,他闭上眼睛,手臂搭在额头上,痛苦地呻吟一声。
这一声让赵斯淇停住脚步,他迟疑地回过头,问道:“你怎么了?”
高驰不说话,双眼始终紧闭着,貌似真的很难受的样子。
赵斯淇折回床前,抬手想去按呼叫器,高驰却在这时睁开了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说:“你别走,再陪我一会儿我就不难受了。”
赵斯淇狐疑道:“你真的不舒服吗?”
高驰皱着眉,声音带着一丝虚弱:“嗯,头晕晕的,好难受。”
赵斯淇看他不像是装出来的,于是又犹犹豫豫地坐下了。
高驰的手从被褥里伸出来,手背上有好几个针眼,是挂了一天吊瓶的结果。他扣住赵斯淇的手腕,力气很大,生怕赵斯淇一言不合又抬脚走人。
“斯淇。”他这么叫。
赵斯淇猛地抬头,心跳都漏了一拍。
“我没有开玩笑,我是真的喜欢你。我知道你也喜欢我,你平时对我那么好,我都能看出来。”
赵斯淇慌了,他急忙想抽回手,然而高驰这次用了全力,紧紧抓住他,没有让他成功。
“高驰,你不要再逗我了,这真的一点都不好玩。”赵斯淇声线都在抖。
“我没逗你,该怎么说你才相信。”高驰似乎真的头疼了,他揉了揉眉心,长叹一口气,“算了,你先老实告诉我,新买的那个咖啡机是怎么回事,那桶过期了的棒棒糖又是怎么回
事。”
“还有你喝醉的那天晚上,因为我接了别的女人的电话,你就开始哭,这又是怎么回事。”
赵斯淇哑然片刻,说不出一个字。这反应落在高驰眼里,等同于默认了这份感情。
高驰忍不住咧嘴一笑,笑得很恣意,露出了两排洁白的整整齐齐的牙齿。
而赵斯淇仍然处于震惊和茫然当中。
他咬了下嘴唇,结痂的伤口再次破皮,鲜血顿时涌出,满嘴都是锈味。他连忙抽出几张纸巾,按在唇上。
高驰目睹了全程,不禁挑眉道:“宝贝,你的嘴唇很好看,我很喜欢。但你总让它受伤,我会心疼的。”
“你在胡说什么……”赵斯淇低下头,不敢跟高驰对视。
等血不流了,他放下手里的纸巾,站起身,只不过又被高驰拉住了。
“走之前你必须给我个答复。”高驰口气非常强硬。
赵斯淇垂眼,凝视着两人相牵的手,这个场景做梦都不曾梦到过。他说:“高驰,你是认真的吗?”
高驰抬起另一只手,竖起三根手指:“不能再认真了。”
赵斯淇又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高驰说:“知道什么?”
“知道我对你……”他似乎难以启齿,无法坦率地对高驰说出“喜欢”二字。
“你喝醉的那晚。”高驰说。
赵斯淇怔愣地看着他,喃喃道:“原来不是梦啊。”
病房外有人影一晃而逝,是几名护士推着病床经过。车轱辘滚过地板,发出了不大不小、刚好可以掩盖话音的声响。
高驰没听清,“你说什么?”
“没什么。”赵斯淇抿了抿唇,想了一会儿问,“明天早餐你想吃什么?”
高驰笑眯眯道:“随便,只要是你做的我都吃。”说完依然牢牢握着赵斯淇的手腕,没有放开。
跟块牛皮糖似的,甩不掉。
赵斯淇眼一闭,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弯腰在高驰的脸上,轻轻地落下一个吻。
“我答应你了。晚安。”他对高驰说。
高驰立即松手,转为按住他的后脑勺,同时脸一偏,准确地吻住了赵斯淇的嘴唇。
四片唇瓣相贴,两双眼睛对视。
时间被拉得无限长,仿佛永远停留在了此刻。
高驰没有深入,只是简单地含着赵斯淇的唇,舔他的伤口,舔他的唇珠,舔他的每一道唇纹。
接吻的时候,高驰一双墨黑的眼珠一直盯着赵斯淇,看他呆滞的神情,看他脸颊上腾起的红晕。
这实在太纯情了,高驰想,搞得他像个好色的流氓,在公共场所调戏良家妇女。
这一吻其实只持续了十几秒,但是赵斯淇感觉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长。他心跳超速,脸红得几乎快滴血,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换不上气来。
等到高驰终于肯放开他,他才缓缓回神,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好了,你可以回去了。”高驰笑着对他说。
赵斯淇顶着一张绯红的脸,碰了碰嘴唇,好半晌才说:“你这……太突然了,万一刚才有人进来怎么办。”
高驰一本正经地说瞎话:“怎么了,我帮我男朋友止血消毒都不行?”
“什么止血消毒?”
“你不知道吗,人的唾液有止血作用。”
赵斯淇脸更红了,他拔脚离开病房,快要关上门的时候听见了高驰的笑声。
“斯淇,这是我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跟人主动告白。”高驰带着笑意的嗓音,沉沉在身后响起。
赵斯淇停住脚步,回头看高驰。他的眼尾是红的,鼻尖是红的,嘴唇是红的,整个脸颊都是红的。
“没想到第一次就成功了。”高驰冲他眨眼,“原来追人这么简单啊。”
赵斯淇没什么威慑力地瞪他一眼,转身就要走。
高驰拔高声音,提醒他:“路上小心,到家给我发个消息。”
“知道了。”赵斯淇说。
门一关上,高驰敛去笑意,陷入了沉思。
为了照顾赵斯淇脆弱的心脏,也是为了保护赵斯淇的自尊心,高驰没有表明自己知道他暗恋八年的事。
这个事他不急于现在挑破,他想等到以后听赵斯淇亲口说。

第 44 章
【李晗,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一个直男,直了二十多年,并且还跟女生谈过恋爱,有可能突然变弯吗?】
回到家,赵斯淇发出这条消息,然后躺在床上,怔怔地望着天花板,整个人陷入了放空的状态。
过了十分钟,李晗直接打了一个电话过来。
“高驰跟你说什么了?”李晗直截了当地问。
“他啊……”赵斯淇支支吾吾道,“他说他喜欢我,想跟我在一起。”
“真的假的?”
“真的,就今晚说的,一点预兆都没有,我都懵了。”
李晗静默几秒,说:“直男当然有变弯的可能。我相信对于高驰来说,性别在爱情面前并没有那么重要。你也了解他,他是个直性子,藏不住心事,有什么就说什么,不会骗你
的。”
赵斯淇低声说:“我知道,可我还是觉得好不真实。”
李晗笑道:“别想太多了。我要祝贺你,这么多年了终于修成正果。”
赵斯淇眼底泛起涟漪,他本想继续跟李晗倾诉心事,但是听见了李晗那边有别人说话的声音,他下意识地问:“你旁边有人?”
“嗯,是我男朋友。”李晗轻喘一声,好像还捂住了手机。
赵斯淇疑惑地叫了一下李晗的名字,过了好一会儿李晗才回答他,嗓音微哑道:“现在太晚,先不跟你说了,改天你们俩请我吃饭。”
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赵斯淇“啊”了一声,看着仓促结束的通话记录,他怔忡几秒,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李晗刚才在做什么事。
他烧了一晚上的脸,慢慢又有了变红的趋势。
第二天,赵斯淇起了个大早,想为高驰好好做一顿早餐。
他做了一个内馅非常丰富的三明治,厚厚两层,夹着火腿片、芝士片、荷包蛋、生菜和番茄,还切了一些新鲜的水果,小心翼翼地装在保鲜盒里。
临走前还不忘煮一杯咖啡,倒入保温瓶中,和保鲜盒一起装进手提袋里。
袋子拎起来沉甸甸的,很有分量。
到了医院,碰巧遇上医生在查房。赵斯淇站在一旁,看医生熟练地进行检查,问道:“医生,他昨晚头还有点晕,应该没什么事吧?”
医生取下听诊器,说:“不用担心,他康复速度很快,一切指标也都正常。我认为不必在医院住满两周,再过几天就可以办出院手续了。”
赵斯淇点一点头,对医生礼貌地笑了一下。
等医生走后,他把早餐拿出来,整齐地摆在病床的折叠桌上。
“我明天就要上班了,不能像这两天一样一直待在医院。”赵斯淇坐在床边,一边看高驰风卷残云地解决早餐,一边说,“你要不要给你爸妈打个电话,叫他们来陪你?”
高驰摇头:“我没让他们知道我出车祸的事。”
赵斯淇了然地点头,又问:“那朋友呢?”
高驰说:“没事,我明天叫徐震那小子过来。”
赵斯淇说:“好。”
高驰咽下最后一口三明治,说:“所以今天你要好好陪我。”
赵斯淇有点哭笑不得:“我不是已经坐在这了吗,还要怎么陪?”
病房只有三张病床,其中一个病人昨天出院了,还有一个病人被推出去做全身检查。现在偌大的房间内只有高驰和赵斯淇两个人。
绝佳的亲密时机,高驰自然不会放过,他勾住赵斯淇的手指,指腹轻轻地磨蹭,用一种温柔蛊惑的口吻说:“我们聊聊天呗。”
赵斯淇很配合:“聊什么?”
高驰说:“你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赵斯淇笑容一僵,像是被戳中了陈疾旧疴,那些本来不愿再回忆的往事,如倒带般从眼前飞速掠过。
“比你早就是了。”赵斯淇垂下眸,目光闪躲。
高驰见他不愿意坦白,于是笑了笑,也不勉强。
下午,高驰提议去医院楼下转一转。他在床上躺了两天,躺不住了,急需下床活动筋骨。
赵斯淇有些为难:“可是医生说前三天很重要,最好卧床休息。等过了明天再下楼呢?”
“那还要再躺一天啊。”高驰闷闷不乐道,“我好无聊。我快发霉了。”
“哪有这么夸张。”赵斯淇笑了,他从来不知道高驰还有如此孩子气的一面,他好声好气地对高驰说,“你睡觉吧,我就在这陪你。”
高驰拍了下床:“你上来跟我一起睡。”
赵斯淇想都不想就拒绝:“别闹了,这里还有别人。”
高驰也就随口一说,没指望赵斯淇会答应。他阖上眼,脸上仍然有一些不满,像是被大人勒令早睡、不许顽皮的小孩。
过去十分钟,赵斯淇看他还没睡着,于是说:“我在报刊亭买了报纸,要不我读新闻给你听?”
高驰睁开眼,说“好”。
很难相信他们是第一天确定关系的情侣,因为相处的感觉跟以前没有太大变化。
不过一整天下来,赵斯淇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一些不同——高驰看他的眼神,露出的笑容,时不时的小动作,让赵斯淇觉得,这个人好像真的喜欢我。
如同我喜欢他那般的喜欢我。
这种不可思议的事情居然会降临在他身上,明明半年前,他们还是没什么交集、说话会尴尬的两个人,前段时间才逐渐回到了高中时期做朋友的模式。
怎么现在就一下子变成情侣了?
赵斯淇还没适应这个转变,倒是高驰适应得很快,一口一个“斯淇”或者“宝贝”,叫得非常顺口,情话也是随手拈来。
赵斯淇顶不住这个攻势,他举起报纸,挡住半张红彤彤的脸,说:“高驰,你是恋爱高手,你在国外肯定谈过很多女朋友。”
高驰眼睛都亮了,心想小赵同学会试探人了,这简直是历史性的进步。
但是仔细一品,他又觉得这句话酸溜溜的。
恋爱中的现任多多少少会在意前任的存在。高驰一咂摸,似乎明白了赵斯淇的言下之意。
“宝贝你不要冤枉我。”高驰拿走赵斯淇的报纸,盯着他的脸,说,“天地可鉴,我从来没正儿八经地谈过恋爱。”
赵斯淇失笑摇头,显然不相信。
高驰只好说:“当然了,我老实交代,在国外我经常参加轰趴局,确实跟一些女生聊过骚、玩过游戏。但是我跟你保证,这些都仅限于口头上说一说,我没有越界,我很洁身自好
的。”
“好了,我知道了。”赵斯淇选择了相信。因为他想起八年前的高驰说过,谈恋爱是很耗神耗力的事。高驰怕麻烦,不谈也正常。
“所以现在是调查前任的时间么?”高驰半开玩笑地问,“那轮到我问你了,你谈过几段?”
虽然他知道赵斯淇从高中开始就喜欢他,但是这么多年,赵斯淇真的会一直等他,等一个连见面都不确定的人回国?高驰对此是存疑的。
“我没有谈过恋爱。”赵斯淇嘴角微弯,扬起一个浅浅的笑容,“高驰,你是我的初恋。昨天晚上那个吻,是我的初吻。”
高驰呼吸一窒。
仿佛被迎面丢掷了一枚炸弹,杀伤力极大,高驰感觉内心有什么东西随之轰然倒塌了,稀碎的一塌糊涂。
良久,他艰涩地挤出两个字:“真的……?”
“我没必要骗你呀。还有,你别想糊弄我。我记得你高中就谈过女朋友,于苒,我没有失忆,一直记着呢。”
赵斯淇用一种轻松的语气,重提曾经压得他快要崩溃的旧事。
如今说出来,他感觉也没那么沉重了,反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畅快。
高驰摸摸鼻子:“宝贝,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就别提了。对我来说,你也是我的初恋。”
赵斯淇摇一摇头:“没关系了,其实我也没有很在意……”
“真的,斯淇,你听我说,”高驰急于自证,他在法庭上都没有这么失态过,他认认真真、一字一句道,“初恋不是我第一个恋爱的人,而是我第一个想要认真去爱的人。”
又来情话攻击了。
赵斯淇想,高驰真的是一个很油嘴滑舌的人,深谙如何在交往中讨人欢心,也不知道跟多少女孩说过这种话。
赵斯淇觉得自己应该生气的,可是偏偏他又吃高驰这一套。他看高驰急切地表态,热烈地剖白,像极了情窦初开的男高中生,要在喜欢的人面前证明自己。
“行啦,我相信你。”赵斯淇阻止了高驰滔滔不绝的演讲。他此刻的心情,如同抹了蜜一样甜。

第 45 章
徐震是在前一天晚上接到了高驰的电话,得知表哥出了车祸,他第一反应是“车没事吧?”
高驰握着手机,手背青筋绷起,他做了一个深呼吸才忍住骂人的冲动,对徐震说:“我把医院地址发给你,明天早点滚过来。”
第二天上午,徐震在去医院的路上买了一个花里胡哨的水果篮,上面还有一张卡片,是他亲笔写的一行字:祝驰哥早日康复!
到了医院,高驰一脸冷漠地看着他,说:“放边上就行了。”
徐震讨好般地笑:“老哥,我给你洗个苹果呗,还是你想吃梨?”
他翻了翻水果篮,惊呼道:“哦!这底下居然还有草莓,先吃这个最贵的怎么样?”
见高驰低头玩手机,不搭理他,徐震又弯腰拱手,掐着嗓子细声细气地说:“这位客官,请问您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出来,小的一定满足您!”
高驰掀起眼皮,懒洋洋地瞟他一眼:“现在先不吃,等下午再说。”
徐震把水果放回原位:“好嘞。”
对徐震来说,来医院陪他表哥是一件很愉快的事。因为他放寒假不读书也不实习,天天在家玩游戏,总被爸妈念叨,他都快烦死了。
现在来医院,他不仅可以完美避开父母,还能跟技术高超的表哥一起开黑,可以说是清净又自在。
下午六点左右,徐震退出玩了一天的游戏,接受表哥的命令,去医院食堂买饭。
走之前,高驰叫住他:“买三份,挑肉多一点的,回来给你报销。”
“没问题。”徐震摆了摆手,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然而没走两步,他又倒回来,好奇地问:“为什么要买三份?”
高驰微笑道:“因为晚点你表嫂也要来吃。”
“表嫂!?”
徐震跳了起来,满脸不可置信。他一个健步如飞,又飞回了高驰的床前,激动地拽着他哥的手臂,问:“你什么时候谈的恋爱,我竟然不知道!”
“没谈多久。”高驰说,“待会儿你在他面前收敛点,别一惊一乍的,知道么?”
徐震拍一拍胸脯:“这你放心,我知道的。”
这似乎是徐震记事以来,第一次得知表哥谈恋爱,他掩饰不住自己的兴奋,又八卦地问了一些细节,比如年龄、身高、长相。
高驰说:“他跟我同年,身高比我矮一个头,长相嘛……你还不相信你哥的眼光?”
徐震开始傻笑:“相信,相信,嫂子一定长得很好看。”
徐震想给表嫂留个好印象,所以他没有去食堂买饭,而是跑到了医院外面的餐馆,打包了好几道更加美味且丰盛的菜。
反正最后都是他表哥报销,在等待的间隙,他又去隔壁的奶茶店,买了一杯全糖的冰奶茶。他觉得女生肯定都爱喝这个东西。
一小时后,徐震回到医院。
冬天太阳落山早,天色全黑了。住院部灯火通明,路边的灯也亮了起来。
徐震跑了大老远,汗都流了出来。他一进病房就脱掉羽绒服,把饭盒和奶茶往桌上一搁,对高驰说:“完成任务!”
这时洗手间走出来一个人,一个模样清俊、腰窄腿长的男人,他上身穿着一件浅蓝色的制服,下身是一条修身的黑色长裤,略长的衣摆被平整地塞在裤子中。他一边走一边低头整理
衣袖,几缕黑发挂在耳际,纤长的睫毛垂落一片阴影。
将衣袖卷至手肘处,他才抬起眸,看见徐震站在床边,他脚步一顿,友好地露出一个笑容:“你好,小徐,又见面了。”
徐震没想到赵斯淇会在这,他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小赵哥你好!”
说完他看见表哥递给小赵哥一份饭和一双筷子,心里咯噔一声,暗道糟了,他不知道小赵哥在这吃饭,白米饭少买了一份。
高驰扒拉了两口饭,见徐震依然呆呆地站着,他开口催道:“傻站着干嘛,坐下来吃饭啊。”
徐震坐了下来,尴尬地挠后脑勺:“我先不吃了,把这份留给表嫂吃吧。”
赵斯淇忽然呛到了,他捂住嘴,转头咳嗽了起来,咳得脸都有点红。
高驰忍不住笑了,笑得特别缺德。徐震有点摸不着头脑,他看面前二人的反应只觉得奇怪,“你笑什么啊?”
高驰说:“傻子,别等了,你表嫂已经在吃了。”
徐震说:“啊?”
赵斯淇放下饭盒,抬手扇了扇风,对他们俩说:“我有点热,出去透一下气。”
话音一落,徐震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张大嘴,大得几乎可以吞下一颗鸡蛋。
病房门开了又关上,赵斯淇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整整过去半分钟,徐震站在原地,如同被雷劈中了一样,半天没回神。
赵斯淇出门是因为刚好接到车管所同事的电话,他在楼道里打完电话才回到病房。一回去,明显感觉到徐震看他的目光不一样了。
“小赵哥,你坐这。”
徐震起身,把更靠近高驰的位置让给赵斯淇,自己坐到了稍远的另一边。
三人安安静静地吃饭。
过了一会儿,徐震一拍脑门,突然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
他急忙搁下手中的筷子,擦一擦手,拿起桌上未拆封的奶茶,献宝似的递给赵斯淇,说:“小赵哥,这是给你买的奶茶,趁冰喝。”
赵斯淇看一眼高驰,高驰对他抬一抬下巴,示意他接。于是赵斯淇双手接过,对徐震说:“谢谢你。”
高驰已经吃完了,他托着脸,专注地看赵斯淇吃饭。天花板上的灯照下来,倒映在他眼底,闪着微微的亮光。
室内不通风,所以赵斯淇真的有点热。几滴汗顺着他脖颈滑下,渗入制服里,锁骨都透了出来,甚至背部都湿了一片,那片被汗水浸湿的布料紧紧地、没有缝隙地贴在身上。
他放下筷子,喝了口奶茶,凉丝丝的液体流进喉道,稍微减轻了一些热意。
他不知道的是,从高驰的角度看过去,正好能看见透明的汗珠汇聚在他的下巴尖,最终不堪重力地掉在胸前的衣服上,晕染开一小块深色的痕迹。
高驰眸色渐深,喉结不自觉动了动。
察觉到对方一直在盯着自己看,赵斯淇拿起奶茶,朝高驰轻轻晃了晃,用眼神询问他是不是想喝。
高驰点头。
赵斯淇递过去,但是高驰没有伸手接,他竖起一根手指,向赵斯淇点了下自己的嘴唇,意思是要赵斯淇喂他喝。
“我的天……”徐震立即扭头,没眼看他表哥这副模样,实在是辣眼睛。
吃饱饭,赵斯淇跟高驰说了一下车子的状况,将刚才同事告诉他的信息,原封不动地告诉了高驰。
“车子撞坏的地方不多,应该就换一个车窗和气囊就好。哦对,保险杠也要换一个新的。”
高驰问:“保险杠也坏了?”
赵斯淇说:“嗯,撞歪了。”
高驰说:“行,我知道了。等出院了我就让保险公司拖去修。”
徐震在一旁默默听他们聊天,插不上话。过去十分钟,他举起手,弱弱地说:“哥哥们,我想先回家了。”
高驰看向墙上的时钟,才晚上八点,他诧异道:“这么早?你不是不想待家里吗?”
“哎,离开家一天,有点想念我温暖的被窝了。”徐震已经站了起来,随时准备走掉。
走之前,他还拍一拍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故作轻松道:“没事,你们继续聊,不用管我。”
其实高驰本来就没打算管他的,见他急着想回去,没有阻拦,只说了一句“路上注意点”,然后就继续跟赵斯淇说话了。

第 46 章
一月底,赵斯淇的房租合约到期了。
房东打电话来问他要不要续约时,高驰正好坐在他旁边,玩他的手指。
赵斯淇细长的手指被高驰包裹在掌心内,时而捏一捏,时而揉一揉。电话结束之后,高驰抬眸看他,很认真地说:“别续了,搬过来跟我一起住吧。”
赵斯淇抽回手:“现在就同居,会不会太快了。”
“不快,我们都认识多少年了。”高驰义正辞严地说,“你想,你搬过来跟我住,我们每天待一起的时间就更多了,每个月还能省几千块钱的房租,这钱拿去约会多好,你说是不
是?”
赵斯淇轻轻笑了。
他最近出现笑容的频率越来越高,高驰喜欢看他笑,所以经常逗他开心。
“那我也要付你房租,不然我会不好意思的。”赵斯淇说。
高驰的手又不老实了,他一手搂着赵斯淇的腰,另一手亲昵地摸他的脸,说:“不用,你以身相许就行。”
赵斯淇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坐在沙发上,双手抱着腿,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
这是高驰出院的第三天,他没有马上回律所上班,因为他请假请了两周,现在还剩一个星期的假期,可以在家继续休息。
准确的说,是在赵斯淇的家里休息。只有晚上睡觉的时候,高驰才会回自己家。
对于同居的事,赵斯淇认真考虑了好几天,在高驰准备回去上班的前一天,他终于答应了。
这天是星期日,赵斯淇不用上班,一整天都在家收拾行李。收拾到客房时,他在床边发现了一个黑色的镜头盖。
是上次赵满满来借宿时落下的。
赵斯淇马上给赵满满打了一个电话,告诉她有个镜头盖落在了这里。赵满满得知后表示过几天就来拿。
挂断电话,赵斯淇小心翼翼地将镜头盖收了起来,放进专门安置杂物的盒子中,然后进到主卧继续收东西。
搬家实在太累,到了中午,高驰干脆叫了外卖,没让赵斯淇去做饭。
他们小区的安保很严格,不允许外卖员自由进出,只能将食物送到门口,由业主自己下楼领取。
半小时后,赵斯淇下楼拿外卖去了,高驰则留在客厅,继续清理地上的垃圾。
客厅的茶几上,摆着一台笔记本电脑,是赵斯淇刚刚打开的,屏幕停留在邮箱页面,左下角有一个文档,是房东发来的合同。
高驰粗略地扫了一眼,没有仔细看。
等清理完所有垃圾之后,高驰把垃圾袋丢到门口,回到沙发上歇着,目光再一次落到了面前的电脑上。
赵斯淇是一个长情的人,这么多年过去了,用的邮箱仍然是高中时期的那一个。
高驰点了下鼠标,屏幕亮起,他发现赵斯淇的邮箱页面很干净,全部是已读邮件,一封广告和垃圾邮件都没有。
视线往下移,高驰注意到左边有一栏是“已发送”。
他忽然就想起几个月前,赵斯淇说在毕业后给他发过很多邮件,可是他一封都没有看过。
一阵风从阳台外吹进来,将茶几上的纸巾吹得飘飞。高驰左手拿起电视遥控器,压在纸巾上,右手鬼使神差地握住鼠标,点进了“已发送”的板块。
不出所料,里面全是赵斯淇曾经发出去的邮件。
高驰按照时间顺序从早到晚排列,一眼就在 2008 年 7 月看见了自己曾经的邮箱地址。
#2008.7.2
高驰,你好。
我从班主任那里听说你的事了。我不太会安慰人,希望你早日振作起来,不要太纠结高考成绩。你的人生还很长很长,像你这么聪明的人,去国外肯定能考上更优秀的大学。
#2008.7.8
高驰,你好。
跟你分享一个好消息,今天我收到录取通知书了,是省内警官学院的交通管理,八月底就要去报到了,还要军训半个月。突然觉得你去美国读大学也挺好的,起码不用军训。还有一
件事,我一直忘了问你,你准备去美国的哪个州生活,有心仪的学校或者专业吗?
#2008.7.8
高驰,你好。
明天是我的 18 岁生日,如果你还在国内的话,可以陪我吃顿晚饭吗?不会占用你很长时间的。
#2008.7.9
高驰,你好。
我才发现你的手机号变成空号了,你是已经出国了吗?出了也没关系,祝你在美国一切顺利,如果方便的话,可以给我你在美国的新号码吗?
#2008.8.20
高驰,祝你 18 岁生日快乐。
#2008.11.13
高驰,你好。
今天我们宿舍进行了第一次夜聊,大家都在互问对方的情史,问到我的时候我说我没有谈过恋爱,他们都不信,我说因为现在想好好读书。其实我没说实话,我只想告诉你,我一直
都有喜欢的人。
#2008.12.13
高驰,我给你发了这么多邮件,为什么你一封都不回复我。我有点生气,也有点伤心。高驰,你再不回复,你就要失去我这个朋友了。
#2008.12.14
对不起,高驰,我上一封邮件没有冲你发脾气的意思,我不是容易生气的人,我那天是因为被班上一些同学排挤了。不瞒你说,大学第一个学期快结束了我还没有交到新朋友,每天
在学校除了室友我都不敢跟别人说话。你知道吗,我一直很羡慕你,可以跟那么多人玩得好,如果交朋友也有比赛的话,你一定能拿第一名。
#2008.12.27
高驰,今天突然下雨,把我晾在阳台的衣服全淋湿了,我不太高兴。
#2009.1.1
高驰,祝你新年快乐。
……
#2009.6.22
高驰,今天考完期末,有个女孩送我情书。我好惊讶,竟然会有人喜欢我,不过我拒绝了她,你知道的,因为我有喜欢的人了。
#2009.6.30
今天我用了三年的手机突然坏了,跑了两个维修店才修好,店员都劝我干脆换个新手机,被我拒绝了。不是因为没钱,虽然最近确实有一点点拮据,但主要原因是这个旧手机里有你
唱歌的录音,我到现在都没删掉,等我什么时候学会把录音拷进电脑里再换手机吧。
#2009.7.13
高驰,你还记得两年前的今天吗,是高二下学期的最后一天,我们在教室玩真心话大冒险。那天晚上我说我有喜欢的人,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是谁,你不要觉得我是不肯分享秘密的朋
友,天知道我多想说出来,那个人是你。我知道你已经不用这个邮箱了,所以你肯定看不到这封邮件,就让这个秘密永远成为秘密好了。
#2009.8.20
高驰,祝你 19 岁生日快乐。
……
#2010.8.20
高驰,祝你 20 岁生日快乐。
……
#2011.8.20
高驰,祝你 21 岁生日快乐。
……
#2012.6.15
高驰,今天我大学毕业了。
#2012.8.20
高驰,祝你 22 岁生日快乐。
#2012.10.9
高驰,今天是我第一天上班的日子。好热,好累。
……
#2013.8.20
高驰,祝你 23 岁生日快乐。
……
#2014.8.20
高驰,祝你 24 岁生日快乐。
#2014.9.7
高驰,今天我去逛超市,找不到你以前经常买的棒棒糖了,难道这个牌子太畅销所以卖断货了?
#2014.9.10
高驰,那个棒棒糖以后都买不到了,我在网上看到了那个厂家从今年开始就停产的消息。不过我家里还有一桶新的没拆封的,如果你今年回国,我就全部送给你。
……
#2015.6.3
高驰,你再不回国的话,棒棒糖就要过期了。
#2015.7.22
那桶棒棒糖过期了,你觉得我要扔掉吗?
#2015.8.20
高驰,祝你 25 岁生日快乐。
不知不觉这是第八年发邮件祝你生日快乐了,说实话,我已经记不清你的长相了,记忆中那个爱笑的少年好像被打了马赛克一样,是模糊不清的。但很神奇的是,一想起你,我的心
跳还是会不由自主加快。高驰,我觉得你的名字有魔力。
#2016.1.1
高驰,祝你新年快乐。今年你会回国吗?
#2016.6.9
高驰,我本来以为这辈子都不会见到你了,可是今晚你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还留了联系方式给我,我真的好惊喜,我现在打字的手都还在抖。
#2016.8.20
高驰,祝你 26 岁生日快乐。
#2016.9.15
我们竟然住在同一个小区同一栋楼,好有缘,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以后能经常看见你了?
#2016.9.30
高驰,今天跟你一起去同学聚会,我很开心。你跟以前一模一样,人还是那么好,笑起来还是那么帅,一点都没变。可是高驰,我有一些难过,原来这两年你一直跟侯君信有联络,
为什么你不来找我呢。
这是最后一封邮件,发送日期是四个月前,对于那晚同学聚会的场景,高驰仍然历历在目。
他沉默不语地滑动着鼠标,将过去八年的 137 封邮件,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全部看完了。
忽然间,脸上有一些冰凉。高驰抬手一摸,是湿润的触感。
他大脑空白了十几秒,直到门外传来钥匙开锁的声音时才回神。
门打开的一瞬间,高驰把邮箱退回到原来的页面,然后抬起一只胳膊,挡住了眼睛。

第 47 章
今天中午的外卖员看错了地址,导致中间耽搁了十几分钟,等赵斯淇拿到外卖再走回家时,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的事了。
打开门,赵斯淇看到高驰坐在沙发上,仰着头,手臂横在脸前,安静得有些反常。
赵斯淇把外卖盒放在桌上,回头看了会儿高驰,出声道:“高驰,吃饭了。”
高驰“嗯”了一声,低头穿好拖鞋,慢慢地走到餐桌边。
赵斯淇摆好饭盒和筷子,刚要坐下,忽然身后伸出一双手,猛力抱住了他。
“高驰?”
赵斯淇下意识想转身,但是高驰微微弯着腰,头搁在他的肩膀上,让他动弹不得。
“别动,让我抱会儿。”高驰嗓音是沙哑的,听起来有点沉闷。
赵斯淇用手肘轻轻捅他一下,提醒道:“外卖凉了。”
高驰没有放手,只说:“待会儿用微波炉热一下就行了。”
外面仍有风源源不断地吹进来,塑料袋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不知道过了多久,高驰松开手,吸一下鼻子,坐到了赵斯淇的对面。
一坐下,赵斯淇就发现他的眼睛有点红,他看着高驰,问:“你的眼睛怎么了,红红的。”
高驰随意地揉了揉,表情、神态、语气都很自然:“没事,灰尘吹进去了而已。”
赵斯淇点点头,没有多问。
他就这样相信了高驰的说辞,明明是轻易就能识破的谎话,但是从高驰的口中说出来,赵斯淇就坚信不疑。他对高驰总是有无底线的信任。
下午日落时分,赵斯淇终于将全部行李收拾完毕。
锁上门的那一刻,仿佛在跟过去的日子说再见。因为从现在开始,他不再是一个人了。
赵斯淇不敢去想以后和永远,起码此时此刻,他一点也不孤单。
吃晚饭时,赵斯淇问高驰想不想庆祝一下。高驰依他:“你想怎么庆祝?”
赵斯淇说:“喝酒好不好?我带你去我经常光顾的酒吧,那里氛围不错,还有人唱歌听。”
说话的时候,赵斯淇是淡淡笑着的,嘴角扬起的弧度并不明显,但是眼底有很温柔的笑意。
半个月前的高驰只看到了冰山一角,现在他知道了,这双眼睛底下藏着一片巨大的湖泊。
这个发现并不让高驰兴奋,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今天的心情,就好比买彩票的人,本来想着中一点钱就很开心了,结果突然中了千亿万,震撼远远大过于喜悦。
吃完饭,抵达清吧。赵斯淇拉着高驰,走到他往常坐的位置。
有酒保过来跟他打招呼,问他怎么这么久没来了。
赵斯淇不好意思地笑笑,他确实太长时间没来光顾了,一下子被这么多陌生人环绕,社恐的毛病又隐隐发作了。
他看一眼高驰,找到一点踏实感,才说:“前段时间有点忙,今天有空了,所以就想来听听歌。”
“欢迎你来听歌。今天想一边听歌一边喝什么酒呢?”酒保小哥边说边递来一张酒单,随手指了几个,问,“龙舌兰?威士忌?还是伏特加?”
赵斯淇拿不定主意,他纠结了几分钟,最后抬眸看向高驰,询问他的建议。
高驰屈起手指,时轻时重地敲着桌子,对酒保说:“这些都太烈了,给他一杯水果鸡尾酒吧。”
赵斯淇说:“其实这些我上次都喝过,感觉也没有很烈。”
高驰的眉毛都皱了起来:“你混着喝的?”
赵斯淇想了想,说:“好像是。”
“难怪醉成那个样子。”
“什么?”
高驰挑起眉道:“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上次某人醉得不省人事,还在床上哭鼻子的事吗?”
提及此事,赵斯淇摸了一下耳朵,小声说:“不用了。我就喝鸡尾酒好了。”
今晚台上的驻场歌手不是之前的男歌手了,而是一个很年轻的女生,一直在唱轻缓的民谣。
赵斯淇想点歌,他麻烦酒保帮忙传话,传了几首粤语歌的歌名,可惜这个女歌手都不会唱。
赵斯淇垂下眸,失望地喝酒。
高驰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捏一捏他的后颈,问:“你想听什么?我上去唱给你听。”
赵斯淇偏头看他:“可以吗?”
高驰直接挥了挥手,问台上的工作人员可不可以让他上去唱一首歌。工作人员同意了,于是高驰站起来,凑到赵斯淇的耳边,低声问他:“你想听什么?”
“都可以,你唱什么我都喜欢的。”赵斯淇说。
高驰侧过头,用嘴唇碰了一下赵斯淇的脸,随即一个大步跨上了台。
从刚才高驰询问能否上台唱歌开始,周围就有其他客人好奇地望着他们,似乎是猜出了他们的关系,还有人大胆地吹了几声口哨。
赵斯淇抬手挡住脸,害羞地笑了。
然而背景音乐一响起,他的笑容又凝固了。
这首歌赵斯淇听过太多次,以致于前奏只响了几秒钟,他就立刻认出来是什么歌。
高驰唱的是高中时期参加校园歌手比赛的歌曲,张学友的《夕阳醉了》。
刚开口第一句,场子就沸腾了,大概是客人们没有想到他唱得这么好。
然而赵斯淇像丢了魂一样,茫然地看向台上。他看着高驰很放松地坐在一张黑色高脚椅上,一只手握着有线麦克风,另一手在大腿上敲打着节拍。
这个画面与记忆中穿着蓝白校服的少年分毫不差。
赵斯淇低头喝一口酒,带着水果清香的酒液在唇齿间弥漫,又甜蜜又苦涩。
不知道夕阳是否醉了,反正赵斯淇快醉了,他眼神渐渐涣散,扶着额头,安静地听完了这一首歌。
这首歌带他回到了高中时代,回到了那个让他心动,也让他心碎的夜晚。
被台下这么多人注视着,高驰却一点都不紧张,他唇角勾着一抹笑,嗓音低沉又慵懒,眼睛一直盯着赵斯淇的方向。
本以为这首歌算一个惊喜,但是赵斯淇看上去并没有特别高兴。唱完之后,高驰回到赵斯淇的旁边,伸手挠他的下巴,问:“想什么呢,不喜欢这首歌吗。”
赵斯淇不知道高驰选这首歌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他只能装作没事的样子,点头说:“喜欢的,你唱歌跟高中那会儿一样好听。”
高驰俯身,与他额头相抵,说:“那笑一个给我看看。”
赵斯淇配合地笑了一下。
这一笑,让高驰有些心猿意马。
不清楚是不是酒精作祟的原因,高驰忽然很热,他解开衣领最上面的两个扣子,敞开一片肌肤,与此同时宽大的手掌搭在赵斯淇的椅子上,把人半搂在怀里,全然不顾及这是公共场
合。
赵斯淇没注意他们的姿势有多暧昧,他的神思早已飘到了别的地方,酒精使他大脑的运转速度变慢了,耳畔仍在回放刚才那首歌的旋律。
他没有想过这辈子还有机会听到高驰唱这首歌,旧手机里的录音还没删掉,当时只录了两分钟,音质非常差的两分钟,他却听了八年多。
赵斯淇后知后觉地拿出手机,自言自语:“我应该录下来的。”
“录什么?”高驰问。
“录你刚刚唱歌的样子。”赵斯淇颇为遗憾地将手机塞回口袋。
他想录下来,留作纪念,这样如果以后和高驰分开了,好歹也有个念想。
他是这么想的,结果不小心说了出来。
高驰脸色一沉。
赵斯淇自知说错话,连忙笑着说:“我开玩笑的,你不要当真。”
可是高驰依然阴沉着一张脸,仿佛被一团低气压笼罩住。
赵斯淇扯一扯他的衣角,小心谨慎地问:“生气了?”
头顶暖黄的灯光洒下来,照在高驰的脸上,丝毫不见温度。他拿开赵斯淇的手,将桌上的半杯酒一口气喝完了。
本来今天是一个值得庆祝的好日子,因为这么一句话,气氛陡然降至了冰点。
之后高驰再也没有说过话。
回家的路上,空气都凉了许多。高驰打开房门,把赵斯淇一个人晾在客厅,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看他,就转身进浴室洗澡了。
赵斯淇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盯着面前的玻璃茶几发呆。
他知道高驰生气了,可是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来缓解气氛。本就缺乏安全感的心,此刻又多了一丝迷茫和无助。
几分钟后,高驰洗完澡,趿着拖鞋,慢悠悠地走出浴室。
他站在浴室和客厅之间的走廊,瞥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的人。房子就几十平米大,他们的距离却好像隔了很远。
高驰靠着墙壁,耐心地等了一会儿,一直没等到赵斯淇开口。他收回视线,把毛巾往肩上一甩,径直走回了主卧。
关门时,搭在门把上的手停顿了一下,最终又松开,没有关上门。
从赵斯淇的方向看去,高驰正坐在床头看笔记本电脑,十指噼里啪啦敲打着键盘,像是在处理什么工作。
赵斯淇没敢打扰他,自己把行李箱拖去客房,然后拿上睡衣,静悄悄地去洗澡了。
洗完澡之后,他又很自觉地帮高驰关上了门,还对着门板轻声说了句“晚安”。
墙壁的隔音良好,赵斯淇没有听到,主卧里传出了一道枕头砸在地上的闷响。

第 48 章
赵斯淇罕见地失眠了。
他在床上躺了一个多小时,一直到零点才睡着。只是没睡多久,一股突然降临的重量又把他压醒了。
最先感受到的是一股淡淡的烟味,顺着鼻腔吸进了肺里。赵斯淇瞬间清醒了,他睁开眼睛,看见高驰压在他身上,一声不吭地看着他,也不说话。
赵斯淇被压得有点难受了,抬手推一下高驰:“你怎么来了?”
“对不起,我现在来找你了。”高驰说。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的,赵斯淇面露不解。
高驰俯下身,将头埋在赵斯淇的颈窝,闷闷地说:“我不生气了,因为我也有错,是我没给你足够的安全感,才让你有随时离开我的打算。”
高驰吸过烟后的嗓子格外低哑,语调下拖,听起来还有点委屈。
赵斯淇僵硬的身子慢慢软下来,他抬手圈住高驰,轻轻拍两下他的背,说:“我也有错,以后我不会再说那种话了。”
高驰翻身下床,掀开被子,自然而然地跟赵斯淇躺进同一床被窝中。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一束斜斜的月光照进来,照亮了床上两个挨在一起的人影。
高驰揽着赵斯淇的腰,下巴抵着赵斯淇的头顶,说:“你以后想听我唱歌就直说,不要再偷偷摸摸地录音了。你想听什么,想什么时候听,都可以告诉我,只要我会,就马上唱给你
听。”
身旁多了这么一个大暖炉,赵斯淇身心都温暖了许多,他闭上眼睛,顺从地说:“好。”
于是第一次冷战,以高驰率先和好告终。
两人静静抱着对方,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赵斯淇即将陷入梦乡时,高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我把我以前的邮箱找回来了。”
赵斯淇睁开眼,困意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
高驰说:“密码我想不起来了,所以我费了一番功夫,重新设置了一个新的才登进去。”
“你怎么突然就找回来了……”赵斯淇悄悄拉高被子,挡住脸,只露一双眼睛在外面,他问高驰,“你都看到了什么?”
高驰撑着头,用俯视的角度看他:“你给我发的邮件,我全部都看完了。”
赵斯淇瞳孔放大了不少,被吓的。
高驰笑着拨开他额前的碎发,说:“最后一封邮件里,你问我为什么我不来找你,其实我也搞不懂那时候是怎么想的。高考出分的第二天,我就把所有同学的联系方式都删了,手机
号后来也注销了。”
“……为什么啊?”赵斯淇声音有点抖。
“我当时很怕你们问我考得怎么样。高考一考砸,我感觉天都塌下来了。你说我太要强也行,放不下面子和自尊心也对。出国的前一天,我还下定决心,如果没在国外混出点名堂就
不能回国,更不能联系从前的朋友。”
高驰搓了搓脸:“现在想想,年轻的时候很多想法都很幼稚,不够成熟。”
“侯君信是意外,大四那年他来我学校交换过一学期,华人留学圈就那么点大,自然就联系上了。前几年我也不常跟他联系,是回国之后才慢慢回到从前那么熟的。”
“还有,我大学是在洛杉矶读的,你听过‘天使之城’吗,说的就是这个城市。它在美国加利福尼亚州的西南部,好莱坞和硅谷都在这个州里面。”
高驰直起上半身,认真又坚定地凝视着赵斯淇,说:“除了这些,你还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赵斯淇怔怔地望着高驰,眼睛都忘了眨。
高驰不禁露出一个苦笑,他很少有这么苦涩的表情,整个人看上去都有些颓唐。他揉了揉赵斯淇的头发,细软的发丝从他指缝间穿过,如流水,如流沙,如平白逝去的八年时光。
“斯淇,我现在才知道你喜欢我,从高中到现在,一直喜欢我。”高驰说。
这是赵斯淇一直逃避,并且不想让高驰知道的事实。
以前不想让高驰知道,是怕他们连朋友都做不成;现在不想让高驰知道,是怕高驰有心理负担。
但是高驰还是知道了,赵斯淇一脸呆滞,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你没有问题想问我吗?”高驰理顺他的头发,又去握他的手,轻柔地说,“没有的话,换我问你了。”
赵斯淇吞了下口水,有点紧张:“你想问什么?”
高驰说:“每次给我写邮件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现在已经是凌晨一点,夜晚非常的宁静,一丝风声都没有。赵斯淇靠在高驰的胸膛前,可以听见高驰的心跳声,沉稳又有力。
赵斯淇不自觉靠得更近,轻声说:“在想你。”
高驰的心脏一下子被揪住了。
赵斯淇说完还不好意思了。他低下头,不敢看高驰的反应,自顾自地说:“第一年实在太想你了,每隔几天就想给你寄信,要努力忍着才能做到十天寄一封。”
赵斯淇顿了顿,接着说:“时间久了,我学会了忍耐,可以一个月才写一封。”
“对不起,我真的很抱歉。”高驰低头亲吻赵斯淇的发顶,眼中的难过都要溢出来了。
赵斯淇攥紧被子,笑了笑,摇头表示没关系。
只听高驰又问:“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永远不回国怎么办?”
赵斯淇收起笑容,认真思考起了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不是没有想过,早在几年前,他就做好了抱持着回忆,孤单一人生活下去的准备。
不过赵斯淇不打算说实话,他仰起脸,又笑了起来:“我会忘了你。只要时间够久,或者遇到更好的人,我就一定能忘了你。”
高驰呼吸都停了。
赵斯淇难得开一次玩笑,俏皮地说:“真的,你要是再晚两年回来,我肯定不记得你了。”
高驰伸出双臂,把他抱进怀里,如获珍宝般抱得特别紧。
“宝贝,我知道错了,你就别气我了。”高驰很痛苦地说。
这天晚上,他们絮絮叨叨聊了很久的天,仿佛要把过去八年缺漏的时间都补回来。
聊到凌晨三点多,赵斯淇实在撑不住困意,枕在高驰的手臂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而作为一个明天要回律所上班的人,高驰不仅毫无困意,甚至还产生一种想通宵的冲动。
他此刻的心情与四个小时前截然不同。
四个小时前,从赵斯淇进客房睡觉开始,高驰就焦躁得不行。
好不容易登上以前的旧邮箱,把赵斯淇的邮件又看了一遍,他的内心才稍微平静下来。
看到了零点,高驰关掉平板电脑,拿上烟盒和打火机,去阳台抽起了烟。
事到如今,只要一想到八年前的赵斯淇,高驰的心就针扎般的痛,只能靠香烟来短暂地缓解。
十八岁的赵斯淇,敏感,细腻,谨慎。
十八岁的高驰,粗心,大意,迟钝。
真的太迟钝了,完全没意识到身边有一个人,默默关注着他,喜欢着他,记下他爱吃的零食,爱喝的饮料,爱听的歌。
那时候的高驰更没有意识到,在关系熟的朋友里,他只爱逗赵斯淇玩;身边语文好的同学那么多,他只借赵斯淇的作业抄;运动会上,班里报名参加个人项目的同学那么多,他只给
赵斯淇一个人加油过。
高驰开窍得太晚,根本没去细想,为什么对赵斯淇有那么多“特殊待遇”。
或许那个时候,那个人,在他心中的分量就是不一样的。
阳台倏地起风了。
高驰掐灭手中的烟,像一个十几岁的毛头小子,火急火燎地冲进客房,一把抱住了赵斯淇。
——为什么你不来找我呢。
——对不起,我现在来找你了。

第 49 章
临近春节,S 市的人流量和车流量明显增大了许多。赵斯淇没得轮休,连续上了十来天的班,一直到大年三十才放假。
往年过年,他都是去父亲赵中伟的家吃饭。今年也不例外,赵斯淇给两个长辈买了礼物,又给两个妹妹备了红包。
高驰也得回自己家吃饭,这是他回国以来过的第一个农历新年,于情于理都得陪家人一起过。
临走前,他和赵斯淇定下了吃完年夜饭就回来的约定。
年夜饭按照高驰家的传统,是高爸爸掌勺。这天晚上总共做了六道菜,荤素搭配,鱼虾肉皆有,还有一锅从下午熬到晚上的高汤。
吃饭的时候,高妈妈又提起了儿子的终身大事,她旁敲侧击地问:“你跟小白私底下有联络吗?”
高驰一时没反应过来,“小白是谁?”
高妈妈责怪似的敲一下他的头,说:“上次我们两家人不是还一起吃过饭吗,你怎么就把人家给忘了。”
“哦,她啊。”高驰想了起来,打算随便糊弄一下,“年底大家工作都忙,没空联络。”
高妈妈很体谅晚辈,又说:“那过完年呢?过完年你们可以出去吃个饭、逛个街,再看个电影。”
高驰摇一摇头:“妈,你就别操心了,我跟她最多只能做朋友。”
家里的餐桌是长方形的,坐在高驰对面的是高奶奶,今年八十岁了,身体很健康硬朗。
老人家善于察言观色,笑眯眯道:“我感觉驰子已经恋爱了,只是没告诉我们而已。”
高妈妈张大嘴巴:“真的吗?”
高驰咽下嘴里的食物,说:“奶奶,这你都能看出来。”
高奶奶轻哼一声,神色得意:“你说说你这一晚上看了多少次手机?我年纪大,但是不瞎,一眼就能看出来你是在跟对象聊天。”
高驰站起身,举起酒杯,向面前的三位长辈敬酒。
“爸,妈,奶奶,我确实恋爱了。不过我对象脸皮薄,容易害羞,等过段时间我们的感情更稳定了,我再把人带回来给你们看。”
此话一出,高妈妈是最开心的人。
本来今晚她准备留儿子在家睡觉,床单被子都专门换了一套新的。现在得知儿子吃完饭就要回去陪对象,她也不生气,爽快地同意了。
走之前,高妈妈塞了一个红包给高驰。
高驰伸手接过,捏了捏,挺厚实的。他扬起眉毛,问:“给我的?”
高妈妈轻轻拍一下他的后背,笑着说:“给你对象的。”
高驰皱起鼻子,不满道:“亲儿子都没有啊?”
高妈妈说:“等到了你结婚生子的那天,妈妈包一个更大的给你。”
高驰噎了一下,过了会儿才说:“妈,我先给你打个预防针,您可能这辈子都抱不到孙子了。”
“为什么?”高妈妈一脸惊讶。
“因为……”高驰犹豫了一下。
他在考虑要不要说实话,毕竟在大年三十这天出柜,怎么看都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你对象是不是身体不好?宫寒?不能怀孕?”高妈妈疑惑又紧张,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这预防针打早了。
高驰后悔地抓了抓头发,大脑飞速运转起来,思考着说什么才能把老妈忽悠过去。
“她身体不好的话,你就带她去看医生呀。”高妈妈板着脸,开始喋喋不休地教育儿子,“西医不靠谱,最好去看中医,查一下到底是什么毛病,然后开几副中药慢慢调理过来。”
高驰附和地点头。
高妈妈想了一会儿,又说:“实在怀不了也没关系。你爸妈不是封建的人,不需要你传宗接代,我们家也没皇位给你继承。你们俩自己过得好就行了。”
高驰眼睛一亮,打了个清脆的响指:“妈,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从父母家里出来,高驰直接开车去接赵斯淇。
大年三十的夜晚,街道灯火璀璨,路边的树上挂了一串又一串红灯笼。
这座城市原本是一座冰冷的钢铁森林,灯笼一挂,彩带一飘,即刻充满了浓浓的让人愉悦的年味。
赵斯淇在一个可以停车的路口等高驰。
晚上温度低,冷风刮个不停,而他身上只穿一件米白色的高领毛衣,外加一个长款的羽绒服。
赵斯淇的双手被冻得通红,指关节都透着淡淡的粉,半张小脸埋在高领毛衣中,只露着一双清水眼在外面。
高驰的车出现在路口的一刹那,他踮起脚,喊了一声高驰的名字,双手还在空中挥了挥。
车子慢慢减速,停在路边。
赵斯淇拉开副驾驶位的车门,刚一坐稳,左手就被高驰握住了。
“手好冰。”高驰说。
赵斯淇不太在意,他用另一只手系好安全带,见高驰依然握着他的左手不松开,于是好心提醒道:“这只是个临时停车位,停太久会被拍照的。”
高驰这才松手,重新发动车子。
晚上九点多,马路上的车辆渐渐少了,开回家仅用了十几分钟。
从地下室走出来,高驰揽着赵斯淇的肩膀,帮他挡风,同时还把赵斯淇的手塞进自己的大衣口袋里保暖。
“跟我分享一下,晚上都吃什么了。”高驰边走边跟他聊天。
赵斯淇回忆了一下,“吃了猪蹄、炖鱼、烧鸭……烧鸭吃得最多,因为蘸酸梅酱很好吃。”
高驰笑了:“全是肉啊。”
赵斯淇说:“也有素菜,不过我不太记得了。我们年夜饭吃得早,下午五点就开始,不到六点就吃完了。”
“那你现在饿了没?”不远处有一个便利店,高驰停下脚步,问赵斯淇:“想不想买点宵夜回去吃?”
赵斯淇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点了点头。
既然是过年,高驰决定暂时把身材管理抛到九霄云外,好好放纵几天。
他在冰柜里拿了两瓶酸奶,两个巧克力味的蛋糕,以及一碗满满当当、还冒着热气的关东煮。
结账时,收银台附近的货架又吸引了高驰的注意力,他从上到下打量一圈,抬手拿了一个蓝色的小盒子。
赵斯淇站在他旁边,余光粗略地一瞥,只瞥见盒子上写着“超薄”两个字。等走出便利店,冷风迎面一吹,他才明白过来高驰买的是什么东西。
赵斯淇脚步一顿,睁大了眼睛。
高驰回头:“怎么了?”
只见赵斯淇的脸上飘起两片红云,比店门口挂的灯笼还红。

第 50 章
自从正式同居以来,赵斯淇还没有跟高驰在一张床上睡过。
这段时间他总要值晚班,回到家已经十二点了,担心会打扰到高驰,所以一直睡在客房。
客房虽然面积小,但床、桌、衣柜、窗台一应俱全,整体上与主卧没有区别。赵斯淇住得很舒服,没有任何不适应的地方。
回到家,赵斯淇先进房间换了套家居服,然后和高驰靠在沙发上,一边吃宵夜一边看春晚。
便利店的蛋糕算不上美味,尤其是高驰挑的巧克力蛋糕,味道不够浓郁。不过赵斯淇依然吃完了,他放下叉子,擦了擦嘴,起身收拾茶几上的垃圾。
高驰还在吃关东煮,他用筷子夹起一个鱼丸,递到赵斯淇的面前,赵斯淇张嘴吃了下去。
解决完宵夜,高驰就去洗澡了。赵斯淇把垃圾丢到厨房,回来继续坐着看电视。
装宵夜的袋子还扔在地上,赵斯淇弯腰捡起,抖了抖,一盒安全套随之掉出来,掉在了玻璃茶几的下面,刚好被一盒纸巾挡住。
赵斯淇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假装没看到这一幕。
过了片刻,高驰的声音透过浴室门传出来,带着水蒸气似的,模模糊糊。
“斯淇,我洗好了。你来洗吧。”
赵斯淇应了一声,回客房拿上自己的睡衣和浴巾。
走进浴室时,高驰拉住他的胳膊,微笑着说:“洗完来我房间找我。”
赵斯淇的心跳忽然加快了一拍。
这个澡洗得格外的久。赵斯淇在里面待了接近半个小时,把头发洗了两遍,沐浴露全身上下涂了三遍,涂完之后他嫌味道太浓太香了,又拿花洒冲掉了一些。
半小时后,他磨磨蹭蹭地踏出浴室。
现在是十点,不早也不晚的时间。高驰坐在床头,手里握着一个平板,正在看 NBA 球赛。
主卧的大灯没有开,只有床头一盏昏黄的壁灯亮着,它的光照在墙上,映出了赵斯淇纤瘦的影子。
听到了动静,高驰摘下耳机,望向门口。
“过来,陪我看会儿球赛。”
赵斯淇摸一下耳垂,坐到了高驰旁边,边吹头发边看篮球赛。
这不是赵斯淇感兴趣的东西,对于比赛规则他也一知半解。看了一会儿,赵斯淇就困了,他把吹风机搁在床头柜,枕着高驰的胳膊,阖上了双眼。
高驰关掉比赛,低头看他:“困了?”
“还好。”赵斯淇揉了揉眼睛,感觉到平板的白光消失了,他睁开眼,看见高驰收起了平板,于是问:“你不看比赛了?”
“比赛哪有你好看。”高驰说。
赵斯淇抬起手,嗔怪似的想打他。高驰立刻身体前倾,求之不得地握住赵斯淇的手,让他往自己胸膛上砸了一拳。
赵斯淇愣住了,手还定在空中,就见高驰捂住心口,痛苦地弯下腰。
“好痛啊……”
说完还抽搐几下。
赵斯淇忍不住笑了:“春晚小品应该请你去演,你这个浮夸的演技一定能把台下观众都逗乐。”
高驰直起身,恢复正常,“能把你逗乐就行了。”
赵斯淇捂住耳朵,隐约能看见耳朵尖是红的,他说:“高驰,你就只会甜言蜜语。”
高驰一听不乐意了。他往前一扑,把赵斯淇扑在床上,开始挠他的胳肢窝和肚子。
赵斯淇翻身想躲开高驰的手,不过没法躲掉,他们力气悬殊太大,高驰一只手就能按住他。
最坏的是,高驰还把被子扔下了床,导致赵斯淇身边连一个可以遮蔽的东西都没有。
赵斯淇身子蜷缩起来,微微颤抖着,很可怜的样子。然而高驰始终不停手,铁了心的要治他一次。
“谁说我只会甜言蜜语的?”高驰恶狠狠地质问。
赵斯淇边笑边求饶,眼泪都笑出来了。
“别闹了高驰,求你别闹了。”他急促呼吸着,睡衣都被掀了起来,一片平坦的小腹暴露在外,圆圆的肚脐眼也在跟着急剧收缩。
五分钟过去,赵斯淇没力气挣扎了,乖乖地被高驰按在怀里,一副任君宰割的模样。
高驰得逞地笑:“知道错了吗?”
赵斯淇有气无力地点头。
他的发丝蹭着高驰的下巴,香香软软的,散发着一股好闻的味道。
还有喘气的声音,起伏的胸口,泛红的眼尾,让高驰的心思一下就歪了。
暖暖的灯光将气氛烘托得很暧昧,是恰到好处的暧昧。高驰垂下眼,说:“斯淇,我想要你。”
赵斯淇猛地抬头,对上了高驰的视线。
高驰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眼神如一束滚烫炽热的火炬,向外迸射着火星,有随时把人点燃的危险。
“可以吗?”高驰又说。
赵斯淇仓皇地移开眼,不敢继续对视下去。他稳了稳心神,保持平静道:“我第一次,不太会……”
高驰笑着亲一下他的额头:“没事,我们一起慢慢摸索。”
不知道什么时候,高驰的手里多了一盒安全套。
赵斯淇被高驰哄了几句,脑子早已成了一团浆糊,晕乎乎地躺在床上,无暇去想为什么原本掉在茶几底下的套子,此刻又回到了高驰手上。
他看着高驰坐在他的上方,一手利落地解开睡衣纽扣,另一手拿起一只套子,用牙齿唰地撕开了包装。
……
……
……
释放的一瞬间,十二点的钟声敲响了。
窗外忽地炸开几朵烟花,五彩缤纷的,骤然点亮了单调的夜空。
高驰擦干净手,捂住了赵斯淇的耳朵,等烟花燃尽才松开。
他还很亢奋,一点都不想睡觉,于是靠在床头,含着一根没有点火的烟,用手指反复描摹着赵斯淇的眉眼,像在画一幅旷世巨作。
睡梦中的赵斯淇动了动,喃喃地说了一句话。
高驰凑近一听,是在叫他的名字。
高驰心里如同盛了一汪春水,因为赵斯淇这一句梦话,这池水泛起了层层波澜。
他把烟一丢,情不自禁俯下身,吻住了赵斯淇的嘴唇。
“宝贝,新年快乐。我爱你。”

第 51 章
短暂的春节假期一眨眼就结束了。
过完年,高驰又要朝九晚五地上班,不能每时每刻跟赵斯淇待在一起。
回到律所,第一件事是收拾乱糟糟的工位。收拾完毕,高驰往桌上摆了一株滚圆的仙人球。
仙人球的顶部开了几朵嫩白的小花,花中央有几根浅黄的花蕊,飘着怡人的香气。
这是赵斯淇叮嘱他买的,说是可以减少电磁辐射,保护视力,缓解疲劳,适合摆在办公室,没事就看一看。
高驰给它喷了点水。花瓣沾上了些透明的水珠,欲坠不坠,配着底下如翡翠般镀成的球体,还挺漂亮的。
高驰掏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发给赵斯淇。
配字:【报告,完成组织交代的任务了。】
五分钟后,赵斯淇发来一个表情包。
依然是那只笑得很可爱的白色猫咪,对着屏幕竖起了大拇指,头顶上方还有两个跳跃的文字“真棒”。
高驰收起手机,轻哼着歌,去茶水间倒了一杯咖啡。
回来之后,坐在他前方的郑娴扭过头,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小高,你最近是不是恋爱啦?”
高驰放下咖啡,挑起一边的眉毛:“姐,怎么这么说?”
郑娴说:“你这一整天都满面春风的,肯定有什么喜事发生。”
附近几个实习生听见了,纷纷围过来凑热闹。高驰为人随和,没有前辈的架子,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嗯,确实是喜事。改天请大家吃喜糖。”
过个年回来,除了高驰,律所另外几个公认的大帅哥也脱单了。郑娴替他们高兴,同时也感慨道:“春天来了啊。”
初春的阳光格外温暖,照进办公室里,让漂浮空中的尘埃变成了金色。
高驰伸出手指,拨了拨仙人球上面的小白花,说:“是啊,春天来了。
到了傍晚,高驰开车去赵斯淇值勤的地方接他。
今天高驰下班早,才五点多,正是高峰期开始的时候,赵斯淇还在岗位上值勤。
大老远的,高驰就看见站在路口中央的人,身高腿长,一身笔挺的交警制服,白色帽檐盖住了半张脸。
此时正值太阳落山,晚霞爬上天际,大半的天空被染成了深深的橘红色。
高驰踩下刹车,不露声色地欣赏这片霞光,以及霞光下的人。
工作的时候,赵斯淇是专注的,面无表情的,疏散车流时做的手势很干净利落。对他来说这些是刻在骨头里的肌肉记忆,无需思考便能做出来。
而高峰期车流太多,赵斯淇并不会特别留意每一辆车的车牌号。
今天是个例外,当一辆黑色的奥迪 Q7 第四次从他面前驶过时,他才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视线下移,一串熟悉的车牌映入眼帘。
高驰提早了一个小时来接他,这一个小时,他也不去找一个地方停车,而是放缓车速,以赵斯淇所在的路口为中心,一次又一次地绕圈。
驾驶位的车窗摇了下来,高驰的脸随之出现。赵斯淇看到他露出一个笑容,唇角上翘的弧度分外明显,似乎是因为赵斯淇终于发现他了而高兴。夕阳落进他的眼中,像一团炽热的火
球,直直向赵斯淇的方向袭来。
赵斯淇微微张嘴,愣在了原地。
一小时后,赵斯淇跟同事完成交班,马上走到路边,伸长脖子等待那一辆黑色奥迪再次经过。
当高驰的车出现时,赵斯淇弯起眼睛笑了。
他是一个敬业的交警,刚才值勤一直忍得辛苦,现在终于可以不用压抑上扬的嘴角,开开心心地笑了。
一坐上车,高驰单手扯下领带,勾在赵斯淇的后颈,把人往前一扯。
赵斯淇吓一跳:“高驰?”
话音未落,他就被吻了个结结实实。
高驰咬着他的下唇,含糊道:“想我了吗?”
赵斯淇搂住高驰的脖子,轻轻地回吻他:“想了。”
高驰说:“我也想你。”
他们像热恋中的所有情侣一样,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待在一起。
原来这就是爱情的神奇之处,仿佛胃里填满了振翅欲飞的蝴蝶,又像是困顿的野兽重新回到草原,让人头晕目眩,置身缺氧一样的世界。
真奇怪啊,明明才恋爱一个月,高驰却有一种已经爱了很久的感觉。
他抬起手,将赵斯淇汗湿的碎发拨到一边,在他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吻。
“斯淇,你知道刚才我在想什么吗。”他的嗓音在车内低低响起,带着一股难耐的燥热。
“在想什么?”赵斯淇问。
“在想,我老婆穿制服的样子真他妈性感。”
赵斯淇脸一红,伸手推了下高驰。高驰厚着脸皮坏笑,又凑到赵斯淇的耳边,补充了一句话。
赵斯淇听完脸更红了。
他努力板起一张脸,用工作时的严肃语气对高驰说道:“这位车主,这里不能久停,请你立刻开车离开。”
高驰笑道:“遵命。”
两人开车回家,准备晚餐。
今晚是高驰下厨,过年期间他回家住了一天,向父亲请教了几道简单的家常菜,现在迫不及待想给赵斯淇露一手。
厨房内,吸油烟机闪着微微的红光,正在无声运作中。赵斯淇站在高驰旁边,轻蹙着眉,目光透露着一丝担忧。
当看到高驰往锅中倒入很多油时,他默不作声地抬起手,将吸油烟机的强度调到了最大。
高驰先炒了一盘土豆丝,五分钟不到就打算起锅。赵斯淇及时制止住了他,说:“你还没放盐。”
于是高驰撒了一把盐进锅里,翻炒两下就要装出来。
赵斯淇又按住锅铲,说:“再倒点水焖一会儿吧。这个土豆丝切得有点粗,不容易熟。”
其实不是有点粗,是非常的粗,粗得可以直接改名叫土豆条了。
高驰虚心请教:“大概要焖多久?”
赵斯淇去消毒柜拿了一双筷子,递给高驰:“你拿筷子戳一下,如果能戳进去就熟了。”
这顿晚餐很简单,两素一荤再加一汤,但是高驰却做了一个多小时,还出了一身汗。
吃完饭,高驰和赵斯淇下楼扔垃圾。
今夜空中无云,月亮和星星都特别明亮,散发着皎洁的光。
路边的梧桐树还没到开花的时节,但是已经长得枝繁叶茂了。风一吹,树影摇曳,叶片沙沙作响。
这样的夜晚,适合散步,适合谈心,适合与喜欢的人虚度光阴。
赵斯淇扔完垃圾要去小花园喂猫,他叫高驰先回家,被高驰拒绝了。
“我要跟你一起去喂猫。”高驰说。
“真的吗?”赵斯淇向他确认。
高驰点头,牵着赵斯淇的手,一起踏入那片花园,那片赵斯淇独自一人去过无数次的花园。
高驰攥着他手的力气很大,赵斯淇被攥得有些疼了,他说:“你害怕的话就在门口等我,我很快就出来了。”
“谁说我怕了?”高驰松开他的手,大步一迈,率先走了进去。
听到有人来的动静,小猫们立即从草丛中探出头,好奇又警惕地张望。
它们毛茸茸的脑袋与草叶相互摩擦,窸窸窣窣的,混杂着虫鸣鸟叫的声音,在这个宁静的晚上显得很清晰。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高驰再一次贴在赵斯淇的身侧,攥紧了他的手。
赵斯淇拍了拍他的手背,指着其中一只三花猫,问他:“这只猫咪,你还记得吗?”
高驰哪里会记得猫的脸,现在他大脑运转的速度都变慢了,过了几秒才答:“不记得了。”
“这就是上次跟流浪狗打架的小猫呀,脾气最差,但我觉得它长得最好看。”赵斯淇松开高驰的手,俯身抱起小猫,低头很温柔地说:“来,认识一下,这是高驰,你的救命恩
人。”
小猫掀起眼帘,懒洋洋地瞟了一眼高驰。
夜晚,猫的瞳孔会变得尖细竖长,向外放射着绿幽幽的光,颜色如琥珀一般透亮。
乍一看,有点渗人。
“嗨,你好。”高驰鼓起勇气,模仿赵斯淇的动作,快速地摸了下小猫的头。
他表面上是镇定的,但内心有多惊恐只有他自己知道。
赵斯淇笑了一下,放下小猫,把带来的罐头铺在一张干净的报纸上。
今晚他没有在草地上逗留很久,喂完猫就拉着高驰离开了。
这块区域的路灯很暗,换作是以前近视眼的赵斯淇,视野肯定是一片模糊的。但毕业后他做了激光手术,现在视力极好,微弱的光线并不妨碍他看清高驰的脸。
刚才高驰僵硬的身子,迟钝的反应,不知所措的表情,统统落入他的眼中。
赵斯淇一时觉得又好笑又甜蜜。
——“你知道吗,我之前叫他陪我一起来后门逗猫,他直截了当地拒绝了我,理由是对猫毛过敏。”
——“什么过敏啊,这很明显就是他随口一编的借口。他一不想陪我来后门浪费时间,二不想跟猫有近距离的接触。”
高中时期于苒说过的话,忽然在脑海中回响起来。
赵斯淇垂下眸,注视着他们相牵的手,轻声说:“高驰,谢谢你。”
谢谢你喜欢我,让我感受到原来被偏爱是如此幸福的事情。

第 52 章
周末,赵满满跟赵斯淇约了一个时间,来拿上次落在这的镜头盖。
因为白天要上补习班,赵满满晚上才有空过来拿。到赵斯淇家的时候是六点整,炒菜的声响从每家每户传出来,饭香四处飘溢,站在楼道中也能闻到若有若无的香味。
到了门口,赵满满抬手按门铃,按了两次,没人开门。
她抬头确认了一下门牌号,没有错,是她哥哥住的地方。正在犹豫要不要给赵斯淇打电话时,斜对面的门打开了。
“满满。”赵斯淇叫她的名字。
赵满满回头,惊讶道:“斯淇哥,你怎么在那边?”
赵斯淇说:“忘记告诉你了,我现在住 706 这里。”
他招手示意赵满满进门,赵满满马上走过去。一踏入玄关,赵满满就觉得这套房子好漂亮。装修是简约的欧式风格,家具以纯白为主,采用的是原木地板,整体给人一种很清新的感
觉。
赵斯淇回了一趟主卧,赵满满背着有些沉重的书包,站在客厅一边观察房子的设计一边等他。
等赵斯淇再次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个小袋子,他递给赵满满,说:“你的镜头盖在里面。”
赵满满伸手接过,礼貌道:“谢谢斯淇哥。”说完她瞄了主卧一眼,里面有一个大大的飘窗,双开的衣柜,一米五的大床。
赵满满快速地看了一圈,眼中出现一丝艳羡,直到赵斯淇关上门,她才收回目光。
门合上,赵满满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这个床上为什么摆着两个枕头?
还没来得及细想,赵斯淇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考,“满满,你吃晚饭了吗?”
赵满满把镜头盖塞进书包里,说:“还没吃呢,我五点才下课,一下课就过来了。”
赵斯淇说:“我正好要做饭,你要不要顺便在这吃?”
赵满满先是一愣:“斯淇哥,你自己下厨吗?”
赵斯淇点头。
赵满满不好意思地笑笑:“会不会太麻烦呀?”
赵斯淇也笑一下:“不会,多添一双筷子的事。你跟爸打个电话说一下吧。”
赵满满给爸爸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晚上要在斯淇哥的家吃饭。赵中伟一听很高兴,叮嘱她在那边灵活点,多跟哥哥聊聊天、帮帮忙。
于是挂断电话,赵满满走到厨房门口,乖巧地问:“斯淇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
赵斯淇正在洗菜,闻言抬起头问:“会洗菜吗?”
赵满满撸起校服的袖子:“当然会。”
赵斯淇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说:“那你来洗菜,我去切点排骨煲汤。”
站在洗水槽前,赵满满又开始打量起厨房的陈设。
厨房铺的是渐变色的地板,墙壁则是象牙色的瓷砖。赵满满看了看旁边的窗户,比她的手臂还宽,这么一扇大窗户使厨房看起来很敞亮。
赵满满忍不住问:“斯淇哥,你怎么突然换了个房子住呢?”
赵斯淇握着菜刀的手一顿,说:“其实这不是我的房子,我现在跟别人一起合住。”
“合住?”赵满满睁大眼睛,“我怎么没见着你室友?”
“他还没下班,晚点才回来。”赵斯淇想了想,补充道,“你见过的,就是上次来我家借用浴室的人。”
赵满满恍然大悟:“哦!那个很帅的邻居哥哥。”
高驰回来的时候,还差一个菜就能开饭了。
赵斯淇端了两碗冬瓜排骨汤出去,放在餐桌上,叫高驰和赵满满先喝点垫下肚子。
今年回南天来得早,窗玻璃结了一层水雾,墙壁和桌椅都是湿漉漉的,仿佛能拧出水来。
高驰抽了几张纸巾,把桌椅擦干了才坐下。
在等赵斯淇的过程中,高驰和赵满满聊了会儿天,关心了一下她的学业。赵满满也不拘束,边说话边喝汤,一碗汤很快见底。
“这个汤真好喝,我都不知道斯淇哥的厨艺这么棒。”赵满满一脸满足。
高驰拿着汤匙,轻轻搅动着碗里的冬瓜片,问:“你以前没吃过他做的饭?”
赵满满点头:“我不怎么来他家吃饭,他也很少下厨做饭,”
叮的一声,是汤匙磕到碗沿的脆响。高驰轻微地皱一下眉,说:“他很少下厨做饭?”
“听我爸说他是从来不做饭的,平时上班就去单位食堂吃,放假在家就随便煮点泡面对付过去,反正吃得不怎么好。我爸每个月都会给他打电话,叫他上我们家去吃。”
高驰又拿起了汤匙,但只是捏着不动,过了许久他才放入碗中,舀了一勺汤喝下去。
“你知道他为什么不做饭吗?”高驰问。
“我也不知道。”赵满满想了一会儿,略显苦恼,“大概是嫌做饭太累太麻烦吧。换作是我,在外面上了一天的学,回到家肯定也不想做饭,只想瘫着让人伺候。”
高驰碗中的汤还剩一半,他没有继续喝了,托着下巴不知道在想什么事。
或许是饿了,又或许是赵斯淇煲的汤很好喝,赵满满起身去厨房,又装了一碗汤回来。
十几岁的女生很容易对长得帅的成年男性产生好感,更何况高驰性格随和,很会聊天。赵满满不知不觉就敞开了心扉,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上学的趣事、糗事,还说了一些其他有的
没的。
“高驰哥,你在美国会经常吃快餐吗?”赵满满问。
“不怎么吃。快餐、速食,还有一些垃圾食品,我都很少吃。”
“你的饮食习惯真好,不像我哥,他可喜欢吃泡面了,每次我来他家都能发现一大堆。”赵满满说完没多久,忽然打了一个嗝。她刚才吃排骨吃得太急了。
高驰不禁笑了,对她说:“慢点吃。”
赵满满端起碗,咕咚喝下几大口汤才止住了打嗝。她擦一擦嘴巴,接着问:“对了高驰哥,你跟我哥住一起,肯定知道他喜欢什么口味的泡面吧?”
这个高驰还真不知道,他微笑着问:“什么口味?”
“老坛酸菜味的!上次我不是在他家借住了两天吗,晚上肚子饿了,他还没回家,我就自己去厨房找吃的,结果在柜子里发现了两大包老坛酸菜味的泡面,超级多,不知道要吃到猴
年马月才能吃完。”
高驰的眉毛又皱了起来:“他平时在家就只吃泡面?”
赵满满没意识到自己把哥哥卖了个一干二净,她想了想,有点迷糊道:“应该是吧。”
这时,厨房里传来嘀的一声,是吸油烟机关闭的声音。高驰知道赵斯淇做完菜了,他站起身,对赵满满说:“我进去帮你哥端菜。”
“等等。”赵满满开口叫住他,有些急切的样子,“那个,高驰哥,我再多说一句。”
高驰低头看她,耐心地问:“想说什么?”
赵满满支支吾吾的,过了片刻才说:“我想说,其实我哥挺可怜的,在我印象中他一直是一个人,没什么家人和朋友。他妈妈去世的时候我年纪还小,但是我记得那段时间他很消沉,
像是把自己封印起来了一样,对谁都是冷冰冰的。”
“这几年他稍微好了一些,但还是比较孤僻,从不主动社交。上次我们一起吃早饭,我就觉得我哥对你特别好。他肯为你下厨,为你做饭,就说明他很看中你这个朋友。”
“既然你们现在是合住关系,那可不可以拜托你,以后多多照顾他,也对他好一点呢?”
高驰沉默不语。
不久前才被他擦干的椅子,短短几分钟内又冒出了几滴水珠,摇摇欲坠地挂在椅背上。
赵满满小心翼翼地看着高驰,还以为说错了什么话,惹了这位哥哥不高兴。
过去好几秒,高驰才忽然对她笑一下,用一种轻松的口气说:“你放心,我会照顾好你哥的。”
吃完晚饭,赵斯淇送赵满满去地铁站,高驰留在家洗碗。
大约过了半小时,赵斯淇就回来了。由于出了趟门,衣服沾了点灰,他便直接脱下衣服去洗澡。
洗到一半,高驰进来了。
高驰家的浴室是干湿分离的设计,淋浴房在一边,厕所在另一边。赵斯淇一开始以为高驰要上厕所,没料到下一秒,淋浴房的门被打开了。
赵斯淇立即转过身,背对着他:“你进来干什么?”
高驰踏进来,把衣服脱了往外面一扔,自然而然地说:“一起洗。”
他们不是没有见过对方的裸体,所以赵斯淇没有表现得很扭捏,他往靠墙的地方站过去,腾了点位置给高驰。
高驰帮他洗头,帮他搓背,帮他捏肩。浴室内水汽氤氲,玻璃门和墙壁上布满了密集的水珠,空气温暖又潮湿。
赵斯淇昏昏沉沉地靠在高驰身上,舒服得都快睡着了。
直到身后被一根手指猝不及防地探入,他才睁开眼睛看向高驰。
两人无声地对视了一会儿,最后是赵斯淇打破静默,问:“要在这里做吗?”
高驰眸色极深地盯着他,反问:“行吗?”
赵斯淇微红着脸答应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今晚的性爱比之前几次都要粗暴。高驰把他按在墙壁上,这个姿势进去格外的深,赵斯淇没一会儿就难受了。
可是他不敢阻止高驰,因为他不想扫兴,也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让高驰不悦。
然而墙壁实在太滑了,赵斯淇扶不稳,险些摔了,于是高驰抱着他走出淋浴间,让他撑在洗手台上,依然是刚才那种姿势,没有改变。
同居这么久,高驰从来没有用过后入的姿势。这个姿势掌控意味太满,甚至有一点屈辱性,在下位的人很容易有不平等或者被压迫的感觉。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这个姿势看不见赵斯淇的脸。高驰想看见情动时的赵斯淇,泛红的眼,轻蹙的眉,掉下的泪,他都不想错过。
赵斯淇也不喜欢这个姿势,这个姿势进得实在太深,他又害怕又难受,仿佛肚子都要被顶穿了。
这是他们心照不宣的默契。
可是高驰今晚用了这个姿势。
事后,他们回到床上睡觉。赵斯淇躺在被窝里,抓着被褥,闭着眼睛,似乎很累的样子。
高驰靠在床头,垂下眼,用手指刮了刮赵斯淇的脸颊。
“刚才舒服吗?”他嘴里叼着一根烟,不过没有点燃,他只是想闻一闻尼古丁的味道。
赵斯淇睁开睡意朦胧的双眼,“舒服”二字就要脱口而出。高驰却捏住他的下巴,打断了他要说的话,“说实话。”
“唔……”赵斯淇的嘴唇被迫撅起来,过了几秒钟,他才含糊地回答:“不太舒服。”
高驰松开手,冷哼一声:“不舒服为什么不说。”
赵斯淇打了一个哈欠,没有马上答话。
可能是时间太晚了,可能是白天上班太累了,也可能是刚才的性爱让他没有力气思考了,他现在只想睡觉。
就在即将入睡的前一秒,高驰俯下身,凑到了赵斯淇的耳边,用极低的嗓音说:“斯淇,你不必什么事都迁就我。你总是只照顾我的感受,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藏起来,不让我知道,
我不喜欢你这样。”
听到“不喜欢”三个字,赵斯淇瞬间清醒了。
他马上睁眼,两排睫毛忽闪忽闪的望着高驰。
高驰直起身子,问他:“都听见了?”
赵斯淇点一点头。
高驰说:“那跟我说说,你有什么不喜欢的东西。”
赵斯淇一脸困惑地重复:“有什么不喜欢的东西……?”
高驰说:“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身为你男朋友,我觉得我有义务知情。”
原来今晚高驰半天不睡觉是在琢磨这个事情,赵斯淇一时哭笑不得,很想露出一个无奈的笑。
但是面对高驰认真又严肃的注视,他硬是克制住了上扬的嘴角,说:“让我想想啊……我不喜欢吃苦的东西。苦瓜、春菜、不加糖和奶的咖啡,我都不喜欢。”
高驰握着他的手腕,拇指在白皙的肌肤上摩挲着,说:“嗯,还有呢?”
“还有……”赵斯淇说,“不喜欢去人多热闹的场合。”
高驰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赵斯淇抬起双臂,环住他的腰,用稍小一点的音量说:“也不喜欢看你和别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不喜欢看你们走得太近。”
高驰顿时笑了。
他把含湿了的香烟丢到床头柜,低头吻了一下赵斯淇的嘴唇。一股淡淡的烟草味在唇齿间弥漫开,是赵斯淇不喜欢的苦味。
可是此时此刻,赵斯淇又不觉得苦,好像只要是高驰给予的东西,就全部是好的、甜的、完美的。
“还会吃醋呢宝贝?”高驰捏一捏他的后颈,又去咬他的唇,嗓音里带着浓浓的调笑,眉宇间的阴郁也散去了大半,“平时挺会装啊,我都不知道你这么小心眼。”
赵斯淇被高驰压着好一顿欺负,头发变得乱糟糟的,耳朵红得几欲滴血。
高驰捧着他的脸,近距离地盯着他,说:“你还漏说了一点。”
赵斯淇问:“漏说了什么。”
高驰一脸认真:“你不喜欢做饭,对不对?”
赵斯淇愣了,半晌才说:“我喜欢啊。”
“真的?”高驰将信将疑,“那你以前一个人住的时候为什么不做饭?”
“我不是不喜欢做饭,我只是一个人生活就懒得去做了。”赵斯淇仰起头,定定地凝视着高驰,眼中有温柔又明亮的笑意,“但是跟你一起吃饭就不一样了。我愿意为你做呀,一想
到你吃的东西都是我亲手做的,我就很开心。”
高驰的心脏急速跳动起来,几乎快要跳出胸膛。
他弯下腰,亲吻赵斯淇柔软的发顶。温存了几秒,他又将赵斯淇按在自己心口处,问道:“听到我的心跳了吗,现在跳得好快。”
赵斯淇凝神一听,貌似是有些快。
“是因为你才跳得这么快的。”高驰说。
赵斯淇把脸再次埋入高驰的胸前,嘴角是翘着的,语气却略带埋怨:“怎么又开始甜言蜜语了。”
高驰感到冤枉:“我陈述事实而已。”他关掉壁灯,在临睡前又说:“以后我不加班的话就我来做饭。”
黑暗中,赵斯淇张了张嘴,委婉地说:“没关系的,你不用这么在意这件事。”
谁知高驰很坚决道:“我要延续我们老高家的传统,以后的早餐我也承包了。明天早餐你想吃什么?”
“……”赵斯淇静默几秒,只好说:“想吃包子,你会做吗?”
“这有什么难的。”高驰扬了扬眉毛,解锁手机,开始上网搜索包子的教程。
看了几分钟,他问赵斯淇:“你想吃什么馅的?”
赵斯淇说:“香菇牛肉的。”
高驰又问:“家里有吗?”
赵斯淇想了想:“好像没有。”
高驰按灭手机屏幕,说:“行,明天我早点起,去超市买。”
“家里也没有面粉,你一起买了吧。”
“好。”
“多买一点,面粉用得可快了。”
“没问题。”
他们像一对老夫老妻,躺在床上聊着生活中平淡又不可或缺的东西,不知不觉就到了深夜。
一夜无梦好眠。

第 53 章
一个多月过去,转眼到了清明假期。
是春意盎然的时节,适合与朋友或爱人出门踏青,呼吸一年四季里最新鲜的空气。
可惜交警一般都不能在节假日休息。赵斯淇要连着值三天的晚班,只能在白天挤出一些时间,跟高驰在家的附近转一转。
高驰将赵斯淇不爱去人多热闹的场合这一点记得很牢。
在白天短暂的约会中,他没有选择大商场,没有选择电影院,没有选择许多人排队的网红餐厅,而是去了离他们家不远的公园。
那是一个开放式的中央公园,政府斥了巨资修葺的,景观特别漂亮。
除了基本的花草树木,公园中还有一片人工湖,湖面像铺了一层银色的鱼鳞,倒映着纯粹的阳光,最终形成了介于金与银之间独特的颜色。
高驰和赵斯淇在湖边散步,走到半路,他们看见有个女人在写生。
画纸上出现了波光粼粼的湖泊,悠悠飘荡的白云,喜鹊,柳树,野花,以及一个头戴白纱的新娘。
赵斯淇顺着那个女人的视线看去,绿茸茸的草地上有一对新人在拍婚纱照。新郎和新娘开怀地大笑,含情地对视,甜蜜地接吻。周遭的空气仿佛充满了粉红色的泡泡,随便戳破一个
都是甜味的。
赵斯淇足足看了将近一分钟。
高驰在另一边拍照,拍完一转头,看到了赵斯淇目不转睛的样子。
“在看什么?”高驰走到他身旁,也往前方望去,恰好目睹了新娘的头纱掉落的一瞬间。
雪白的一团白纱被风吹得高高飘起,一路朝他们的方向飘来,不歪不斜,正好落在了赵斯淇的脚边,被赵斯淇捡了起来。
新娘提着裙摆小跑过来,对赵斯淇礼貌一笑:“谢谢你!”
“不用谢。”赵斯淇把头纱还给了她,又说一句,“祝你新婚快乐。”
新娘又笑了,她向赵斯淇和高驰摆一摆手,然后转身往回跑。
曳地的雪白长裙拂过青草,左右摇摆,像一尾游得极快的灵活的白鱼,很快就回到了自己新郎的身边。
公园里风大,有两三片树叶落在了赵斯淇的肩头,高驰抬起手,帮他扫了下去。
一抬眼,瞧见赵斯淇仍在望着那对新人的背影,出了神似的,高驰不禁问道:“你也想结婚了?”
赵斯淇一怔,立即否认:“没有。”
高驰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过了几秒,赵斯淇生硬地转移话题:“你口渴吗?前面有个爷爷在卖椰子,我去买两个回来好不好?”
高驰笑着说:“好啊。”
五分钟后,赵斯淇捧着两个青椰子回来了。他把其中一个递给高驰,两人一同坐在树荫下,边乘凉边喝椰子水。
高驰一手拿着椰子,另一手灵活地刷着手机屏,他问:“斯淇,你喜欢什么款式的戒指?”
赵斯淇差点被椰子水呛到。
高驰又问:“简洁的,复古的,还是镶了钻的?”
赵斯淇捂着嘴,咳了两声才说:“高驰,到底是谁想结婚。”
高驰冲他眨眼:“是我。我想结婚了,你同意吗。”
风不停地吹,吹乱了赵斯淇的头发,他抬手整理了一下,又欲盖弥彰地挡住眼睛。
高驰看见他笑了,笑得眼尾弯弯的,胸腔顿时被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填满,像是不断攀升的热气球,又像是不断下沉的降落伞。
只有赵斯淇能给他这种时上时下的感觉。
“其实结婚只是一个形式,对我来说没有那么重要。”赵斯淇双手环住膝盖,目光落在不远处摇头晃脑的野花上。
“高驰,能够认识你,爱上你,跟你在一起,已经是很幸运很幸福的事了。”赵斯淇顿了一下,说,“结不结婚真的没关系。比起去领那一纸证书,我更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高驰牵住赵斯淇的手,以十指相扣的方式牵着,说:“那我就给你一个家。”
赵斯淇侧过脸,对他一笑。
高驰继续说:“说实话,我也觉得我很幸运。如果不是刚好住在你对面,和你成为邻居,我不知道还要浪费多少时间才能跟你在一起。”
说到这个,赵斯淇坐直身子,认真思考起来:“这件事真的好巧。你当时为什么会选择那套房子?”
高驰说:“李晗介绍的。”
赵斯淇微微睁大双眼:“李晗?”
高驰点头:“是啊,怎么了?”
赵斯淇怔忡道:“李晗知道我住在那里的,他也知道我对你……”
话没说完,风忽然停了。
万籁寂静。
赵斯淇已经大概明白了,他抓住高驰的胳膊,用了些力气,恍然大悟道:“难怪李晗让我们请他吃饭。”
高驰问:“是我想的那样吗?”
赵斯淇点头:“应该是。”
“我操。”高驰惊得飙了句脏话。
他一直以为这其中的巧合和缘分是上天注定的,从来没想过有人为安排的可能性。
他和赵斯淇无言地对视片刻,随后给李晗发去一条消息,大意就是问当初介绍房子的时候,是不是故意把他安排在赵斯淇的隔壁。
几分钟后,李晗回了一个哈哈大笑的表情。
什么意思不言而喻了。
————————
清明假期的最后一天是个阴雨天,太阳被厚厚云层遮住,漏不出一缕阳光。
这天上午,赵斯淇要去给赵雨燕扫墓。
高驰开车陪他一起去的,开了一个多小时才到达城郊的墓园。
抵达墓园,赵斯淇怀中捧着一束黄白相间的菊花,他把花束摆在墓碑前,轻声说:“妈妈,我来看你了。”
说完他想去拉高驰的手,但是意识到这里是公共场合,两个大男人拉手不太好,于是他改为拉一下高驰的衣摆,对相片中的妈妈说:“这就是高驰。”
高驰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直接牵住赵斯淇的手,问:“你跟阿姨说过我?”
赵斯淇说:“嗯,我妈知道你。如果她没出事的话,还想邀请你来我们家做客的。”
高驰将视线转向墓碑上的相片。
相片中的女人温柔和婉,看起来还很年轻。赵斯淇遗传了她的大部分容貌,尤其笑起来的时候,母子俩的神态特别相似。
“阿姨你好,我是高驰。以前是斯淇的同学,现在是斯淇的男朋友,未来是要跟斯淇共度一生的爱人。”说完之后,高驰对着相片中的女人深深鞠了一躬。
不知道为什么,赵斯淇眼眶一热,忽然有点想哭。
他挣开高驰的手,悄悄抹了一下眼角。
墓园内环境清幽,偶尔一阵微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
今天来祭拜逝者的人很多,赵斯淇周围不断有形形色色的人经过,他没有逗留很久,跟妈妈说了几句话便准备离开了。
高驰向他伸出一只手,是要牵着他走的意思。
赵斯淇有点害臊,但还是任由高驰牵住了。
当两人的手再次相握的一瞬间,赵斯淇感觉无名指一凉,他低头往下看,一个银色的素戒套在上面。
这枚素戒的款式很简约,但是能看出来切面十分精巧,中间还镶着一粒细钻,在太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芒。
赵斯淇张开嘴,愣住了。
“其实是想过几天再给你的,刚才想了想,觉得现在这个时机也不错,可以当着阿姨的面,让阿姨给我们做个见证。”
高驰站直身子,认真又郑重地说:“斯淇,虽然我们不能去民政局领证,不能得到一个具有法律效力的红本子,但是就像你前两天说的,那只是个形式,并没有那么重要。真正相爱
的人,不需要婚姻的保证也能一辈子在一起。”
“不过其他情侣该有的东西,我也得给你一份。他们有戒指,我也要给你买。他们拍婚纱照,我可以带你到同性婚姻合法的国家去拍。只要你愿意,我可以把一般情侣会做的事都做
一遍。”
赵斯淇的眼眶再一次红了。
高驰说:“所以,斯淇,你愿意跟我结婚吗?”
赵斯淇破涕为笑。
高驰涨红了脸:“你笑什么?”
赵斯淇抬起无名指,在高驰眼前晃一晃:“你戒指都给我戴上了,还要问我愿不愿意?”
高驰抓了下头发,难得有些不好意思:“我太紧张了,搞错了顺序。”
赵斯淇踮起脚,也不顾周遭是否会有人注意,主动吻了一下高驰的脸,“不要紧张,我愿意的。”
回去的路上,天空下起了小雨,雨丝斜斜地落在车窗上,滑出一道道透明的水痕。
下雨声是非常催眠的白噪音。赵斯淇有点困了,他打了一个哈欠,在车上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个午觉。
他现在要赶去值班,高驰把他送到目的地的时候,他还在副驾驶位上睡觉。
连续几天的高强度值勤让他太过疲累,哪怕是坐在狭小逼仄的位置上,他也睡得很安稳。
高驰等了半个小时才叫醒他。
赵斯淇揉揉眼睛:“几点了?”
高驰帮他整理一下头发,说:“还早,来得及。”
刚睡醒的赵斯淇反应是慢半拍的,声音也有些低哑,他说:“车上有伞吗?我想去买杯咖啡提神。”
高驰说:“有。我陪你一起去。”
恰巧对面有一家星巴克,高驰举着伞,搂着赵斯淇的肩膀,带他快速走了过去。
雨势渐渐大了,高驰的伞面不断往赵斯淇的方向倾斜,以致于自己的衣服很快洇湿了一小片。
赵斯淇没有发现,他一进店里就走向暖气口,抱着手臂取暖。
高驰将伞放在门口,走过去问他:“想喝什么?”
赵斯淇说:“不苦的就行。”
高驰捏一下他的脸,面无表情地说:“又想喝咖啡提神,又怕苦,这让我怎么买?”
赵斯淇眨一下眼睛:“你想想办法吧。”
高驰去柜台点单了,赵斯淇坐在靠近暖气的座位上等他,没有等很久,大约十分钟后,高驰就端着两杯咖啡回来了。
“我记得你高中好像爱喝这个,应该是这个,我记不太清了。”高驰自言自语说着,将其中一杯递给赵斯淇。
一道银光从他的无名指上散发出来,是一枚与赵斯淇同款的、尺寸稍宽的戒指。
高驰问:“我没买错吧?”
赵斯淇先是一愣,随即发自内心地笑了。
摆在他面前的,是一杯加了奶油的卡布奇诺。
赵斯淇伸手接过。杯中的液体微微摇晃,温热的温度从里向外传出来,从他的掌心一直扩散至四肢百骸,一下子驱散了周身的寒意。
“嗯,没有买错。”他笑着对高驰说。
高驰似乎松一口气,坐在了他对面。
外面的雨势还是很大,一时半会儿不会停,于是高驰和赵斯淇坐在原位,打算喝完这杯咖啡再出门。
附近一桌坐着两个高中生,一男一女,还穿着校服,正埋头写作业。
高驰往他们的方向瞥了一眼,俯身前倾,对赵斯淇小声道:“这一定是对早恋的小情侣。”
赵斯淇平静道:“你怎么看出来的,万一人家只是关系好的朋友呢?”
高驰说:“我都看见他们喝同一杯咖啡了。”
赵斯淇微微笑了:“你这么大惊小怪干什么,高中生谈恋爱一点都不稀奇,你自己不也是……”
说到一半,高驰拿起手边的卡布奇诺,放在赵斯淇唇边,要喂他喝。
赵斯淇适时地收声,一边慢慢喝咖啡,一边打趣地看着高驰。
喝够了,他努努嘴,示意高驰放下。
“如果我们高中就在一起就好了。”高驰把咖啡杯放回桌上,低声说着,语气有些遗憾。
“我们高中是没办法在一起的。”赵斯淇撑着脸,说,“因为那时候我肯定不会跟你表白。”
高驰拧起眉,颇有些严肃道:“赵斯淇同学,你是不是从来就没打算跟我表白?哪怕在我回国之后是单身的情况下,你也没想过让我知道?”
赵斯淇一直笑着,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高驰轻哼道:“那你现在可以跟我表白了。”
赵斯淇失笑:“什么表白,你怎么比人家高中生还幼稚。”
高驰不依不饶:“我想听。你现在就说句‘我喜欢你’让我听一下。”
赵斯淇向来顺着高驰,只犹豫了一两秒,便抬起双手拢成喇叭状,一字一顿地对高驰说:“高驰,我喜欢你。”
店内客流量有些大,交谈声绵绵不绝,有些嘈杂。不过高驰耳力好,听得非常清楚。
高驰满意地笑了。
赵斯淇没忍住,也跟着笑出了声。
时隔多年,捧着一杯象征无果暗恋的卡布奇诺,他终于可以毫无负担地对高驰说出“我喜欢你”了。
【正文完】

第 54 章 番外 生日
赵斯淇二十七岁的生日是在一个普通又平常的周末。
按照往年生日的习惯,他会接到赵中伟的电话,然后去父亲家里做客,吃顿饭,聊会儿天,这个生日就算过完了。
今年不一样,今年他身边多了一个高驰。赵斯淇委婉地告诉父亲,今年生日要跟朋友一起过。
赵中伟一听,马上问他是男性朋友还是女性朋友。
赵斯淇说:“是男性。”
其实不管是男性还是女性,赵中伟都替儿子高兴,他连连说了几个“好”字,说完之后,他没忍住又多问两句:“几个朋友?都是单身还是有对象了?”
赵斯淇实话实说:“就一个。他不是单身。”
赵满满在那边听见了他的声音,咋咋呼呼地跑来凑热闹:“斯淇哥,你是不是要跟高驰哥一起过生日!”
“嗯,是他。”赵斯淇没有隐瞒。
说实话,他很想将高驰介绍给家人,只是不确定他们能否接受。
赵斯淇想了想,觉得生日这天未尝不是一个机会,起码应该让双方互相认识一下。他说:“我跟他不出去玩,就是在家自己弄点烧烤。爸,满满,你们有空的话可以过来一起吃。”
“你们都是年轻人,我去凑什么热闹。”赵中伟笑着说,“更何况我现在年纪也大了,不能吃烧烤这种高油高盐的东西。你叫圆圆满满这两个丫头过去吧,我和你陈姨就算了。”
于是在赵斯淇生日当天,赵圆圆和赵满满敲响了赵斯淇家的门。
门一打开,赵圆圆和赵满满异口同声,脆生生道:“斯淇哥,祝你生日快乐!”
赵圆圆将装着礼物盒的袋子递给赵斯淇,说:“这是爸让我们给你带的茶叶,旁边这个是我和满满亲手做的曲奇饼干。”
厨房里,有两个男人同时探出头,跟她们打了声招呼。
赵圆圆一下子看见两个帅哥,眼睛都亮了,她问:“哪个是高驰哥呀?”
高驰举起手,简单地做了一个自我介绍。
今天高驰的穿着很休闲,宽松的黑 T 恤,浅蓝的牛仔裤,跟徐震站在一块儿,像是差不多大的同龄人。
四个人很快熟悉起来,气氛一点也不尴尬。
高驰和赵斯淇站在厨房里,准备待会儿烧烤要吃的食材。徐震则坐在沙发上,非常自来熟地跟赵圆圆打起了游戏。
客厅里开始回荡着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十几分钟后,赵圆圆脸颊气鼓鼓的,不满地瞪着徐震:“你害我从铂金掉到白银了!”
徐震为自己挽尊:“我平时玩游戏不这样的,可能今天手感不太好。”
又玩了几轮,赵圆圆的段位直接掉到了最低的青铜,她把手机一扔,没好气地说:“不玩了。”
徐震在一旁傻笑,一边笑一边挠头。赵圆圆暂时不想看见这个雷队友,于是起身,打算去厨房倒杯水。
徐震见状,从她手里夺过水杯,自告奋勇道:“我帮你倒。”
他自认为帮女孩子倒水是很绅士的事,可以稍微博一些好感回来。然而地板上洒了点水,徐震没注意,一脚踩上去,鞋底一滑,摔了个四仰八叉。
“……”
赵圆圆想,她好不容易见到一个帅哥,可惜这个帅哥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另一边,作为年纪最小的妹妹,赵满满相对文静许多。
今晚过来她特意带了相机,想拍几张照片,送给赵斯淇留作纪念。
她拍了姐姐和徐震玩游戏的照片,也拍了赵斯淇和高驰一起摆弄烧烤架的照片。
这个烧烤架看上去很新,估计是第一次用,高驰和赵斯淇都有点手忙脚乱。赵满满弯腰凑近,给两个人抓了几张特写。
高驰抬起眸,注意到赵满满在拍照,他停下动作,对赵满满说:“满满,帮我和你哥拍张合照吧。”
“好。”赵满满退到厨房门口,调整焦距。
按下快门的一瞬间,高驰抬起一只胳膊,搭在赵斯淇的肩膀上。赵斯淇似是一怔,下意识地偏头看他。
咔擦,这一幕被相机定格。
赵满满低下头,调出刚刚拍的照片,有些遗憾道:“斯淇哥,你没看镜头。”
赵斯淇走过来看了一下。
照片里,窗外的太阳渐渐西沉,几缕薄薄的夕阳照进来,像一层柔黄的轻纱覆在他们身上。
高驰眉宇舒展,唇角微勾,很自然惬意地搭着赵斯淇的肩膀。
赵斯淇虽然偏着头,只有侧脸,但是眼睛里的光和嘴角边的笑,照得清晰可见。
“没关系,这张挺好的。”赵斯淇说完便继续去准备烧烤了。
赵满满却像一具雕塑似的,忽然定住了。
她盯着高驰搭在她哥哥肩上的手,无名指上有一枚闪着微微银光的戒指。
这个戒指,她似乎在赵斯淇开门的时候见过。
当时她只是匆匆一瞥,不经意地瞥到哥哥的无名指上戴了一枚素戒。不过她没听说哥哥脱单的消息,还以为她哥哥只是拿戒指当个装饰。
现在看来,貌似不是这样。
赵满满再次抬头,看向赵斯淇的手,十指都很干净,可能是做饭不方便的缘故,此时此刻他的手上并没有戴任何东西。
赵满满暂不确定她哥哥和高驰戴的戒指是不是一模一样的,但是这不妨碍她的心脏急速地跳了几下。
因为这个发现,赵满满晚上吃饭时,一直在偷偷留意高驰和赵斯淇的互动。
很正常,没有出格的动作,就像两个普通朋友一样。
赵满满咬一口鸡肉串,又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烧烤吃到一半,门铃响了。
赵斯淇起身,拿纸巾擦了擦手,说:“是订的蛋糕送到了,我去拿。”
徐震唰地站起来:“小赵哥,我去帮你拿吧!”
赵斯淇冲他笑一下:“没事,你接着吃。”
夏天的太阳落山晚,此时仍是晴空万里的,没有天黑的迹象。
外送员满头大汗,骑了几公里的电动车送来一个蛋糕,足足有两磅,上面铺满了各式各样的水果,看起来新鲜诱人。
赵斯淇伸手接过,外送员紧接着又递给他一束花。
赵斯淇疑惑道:“我只订了蛋糕,没有订花。”
“蛋糕是赵斯淇先生订的,花是高驰先生订的。”
外送员的嗓门大,声音洪亮,坐在客厅的赵满满听得一清二楚。
她目光望向高驰,看见高驰走了过去,低头不知道跟赵斯淇说了什么。
很快,两个人一起回来,高驰手里拎着蛋糕,赵斯淇则捧着一大束香槟色的玫瑰。
赵满满立刻解锁手机,上网搜索香槟玫瑰的花语。
——爱上你是我今生最大的幸福。
下面还有一行注释:代表专一且美好的感情,是送给恋人的最佳选择。
赵满满关掉网页,两眼放光,在高驰和赵斯淇之间来回看了看。
只见她哥哥的耳朵尖微微泛红,颜色比怀中的玫瑰花还显眼。
一个惊人的事实已经呼之欲出了,只是赵斯淇不说,赵满满也不好主动去问。
她歪过头,轻轻踢了下坐在她边上的赵圆圆,示意她坐过来点,有话跟她说。
赵圆圆在忙着打游戏,头也不抬地说:“别闹我,没看见我正打游戏呢。”
赵满满收回脚,自己慢慢消化这个八卦去了。
————————
切蛋糕的时候,客厅天花板的水晶灯被关掉了。
黑暗中,只有蛋糕上一道烛光,暖融融的,倒映进在场的每个人的眼中,显得明亮又温馨。
徐震和赵圆圆拍着手,摇头晃脑地唱起了生日歌。
赵满满也跟着唱,边唱边拿起手边的相机,拍下了正在许愿的赵斯淇,以及他身边的高驰。
两个小时后,烧烤和蛋糕全部吃完了。
高驰让徐震开车送两个妹妹回去,赵满满一听,摆了摆手:“不用了高驰哥,我爸说他来接我和姐姐。”
高驰身形一顿:“赵叔叔要来?”
赵满满觉得高驰好像有点紧张,不禁笑道:“嗯,我爸说想顺便过来看下斯淇哥。”
事实上,赵中伟来了之后并没有待太久,只是跟赵斯淇喝了几杯茶,单独说了几句话,便带着两个女儿离开了。
这期间,高驰坐在沙发的另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赵圆圆、赵满满聊天。
他全程是正襟危坐的样子,余光总是往赵斯淇的方向瞟去。隐隐约约中,听见了赵中伟要给赵斯淇介绍一个条件还不错、算是门当户对的女孩。
高驰两道浓眉皱起,皱出了一个深深的“川”形。
等到离开的时候,赵中伟才跟他寒暄几句。
“小高,听斯淇说你是一名律师。”
高驰点一点头。
赵中伟拍一下他的肩膀:“看着就是一表人才,是让父母放心的好孩子。”
“赵叔叔过奖了。”高驰不卑不亢地笑了笑,然后他和赵斯淇一起,将赵中伟和两个妹妹送下楼,道别。
赵中伟是开车过来的,雪亮的车灯逐渐远去,消失于路的尽头。
等车子完全看不见了,赵斯淇才转过身,对高驰笑着说:“今年生日我好幸福。”
他一直是很容易满足的人,身边有爱人和亲人的陪伴,就是非常幸福的事了。
仗着夜幕漆黑,四下无人,高驰微微弯腰,在赵斯淇额头上飞快地落下一吻。
“以后每年都会这么幸福的。”他说。
赵斯淇摸一摸额头,想到什么似的,忽然笑了:“你知道吗,我爸真的很操心我的终身大事,刚刚还想给我安排相亲。”
提起这事,高驰冷哼一声,并不想多说什么。
赵斯淇接着说:“当他知道你跟我同年,但你不是单身的时候,他更急了。”
高驰一脸不悦:“需要我跟赵叔叔亲自解释一下,为什么我不是单身吗?”
赵斯淇眨眨眼睛:“再等等吧,时机还没到。”
说完两人拥抱在一起,在这片宁静的夜色中,肆无忌惮地紧密相贴。
几十米远的地方,刚刚开出大门的轿车又回来了。
赵中伟回来是想叫儿子这周末上他们家吃饭,可是刚一开进小区门口,他就看见两个男人相拥的画面。
赵中伟猛地踩下刹车,停在了原地。
车内的空气一时僵住了。坐在副驾驶位的赵满满,同样露出了十分愕然的表情。
但是她很快恢复如常,先是静静观察了一会儿父亲的反应,才小心翼翼地说:“哇,高驰哥和斯淇哥真的是感情很好的朋友呢。”
赵中伟沉默着,没有说话。
过了片刻,他松开刹车,没有继续往前行驶,而是掉头离开了小区。
回家路上,昏黄的路灯在两侧一晃而逝,留下一排排残影。
借着窗外的灯光,赵满满悄悄抬起眼,透过窄小的后视镜,看见父亲的眼眶竟然红了。
赵满满惊讶得张大了嘴。
另一边,赵斯淇和高驰在楼下散了会儿步。晚上吃得有点撑,他们大约走了一个小时才回家。
回到家没多久,赵斯淇收到了两条来自赵中伟的消息。
【斯淇,爸以后不会催你找女朋友了。】
【你的人生,你自己过得幸福,过得高兴,爸就放心了。】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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