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远方
去远方
作者:BearShakt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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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签:#熊 #兽人 #zh_cn #R18 #furry
其他:一对熊兄弟互相救赎的故事。
(委托,请勿挪用任何文中的角色设定。)
第一章——虚无的梦
早上七点半,太阳刚刚露出全貌,对于大多数兽来说,这是一天的开始,对熊岩则不然,他的一天刚刚结束。
熊岩自灼热的高炉作业区走出,脱下沉重的隔热服,拆掉满是脏污的口罩,浑身汗湿的他仰头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拧开装着凉水的大杯子,咕嘟咕嘟一饮而尽。
“师父,回去了。”整理好防护设备的熊岩对着后出来的精壮马兽人说道。
“回去吧,好好休息,记得多喝水。”中年马兽人跟往常一样提醒着年轻的熊兽,“过两天见。”
胖壮的棕熊点点头,快步走出了满是汗臭味的休息室,忙碌一整晚,他无比想念家中的小床。
即使离开庞大的钢铁厂,空气中依旧飘散着刺鼻的气味,只是熊岩闻不大出来,在赤钢干了快五年,他的身体已经钝化了,有时候身体被灼伤都浑然不觉,等回到家,站在淋浴头下,
拧开水阀,才会发现一些地方在火辣辣地疼。
基层的赤钢工人们若打算回家休息,大多会坐公交车,一来经济实惠,二来有时工作疲累,下班了连方向盘都不想摸。熊岩是为数不多的异类,他更喜欢自个骑摩托,更快,买早餐
也更方便,毕竟公交车可不会专门为谁在包子铺前刹一脚。
熊岩一路开一路打呵欠,倒班着实遭罪,白班还好,倒到夜班连着出铁许多次,整只兽就跟在梦游一样,无怪乎厂里没什么年轻兽,也就他这种“石头”才忍得下来。
“石头”是熊岩的师父马骏给的评价,兽如其名,如同一块岩石,坚忍,耐得住寂寞。
清晨阳光泼洒在熊岩棕色的凌乱毛皮上,这光很冷,和上千度的铁水相比,又有什么不是冷的?他骑摩托骑得比以往慢,饶是身强力壮,这些年在钢厂倒班倒下来,也时常觉得疲乏,
有时候他看着那些上了年纪的工友在热浪中挥汗如雨,会觉得不可思议,年轻时得多有力才能熬这么多年?
熊岩开过一条又一条被重卡摧残过的崎岖马路,终于回到了喧闹的城区,他和往常一样在一家生意不大景气的粥铺买了点小吃,挂在车把手上,穿过又破又旧的窄巷,最后钻进了一
个看上去有些年月的小区里。
摩托占不了多大地方,熊岩直接停在了楼下——和其他乱七八糟的电瓶车、小汽车一块,这片区一看就知道过不了消防安全检查,可也没人在乎,住这的大多是辛苦的打工族,比起
安全,大家更图方便。
刚来曲林市的时候,熊岩还会介意邻居们乱停乱放,毕竟在钢厂干活,安全员总一遍又一遍地强调要规范操作安全生产,带他的师父也不停地提醒,他自是牢记于心,但生活会磨平
一切事物的棱角,“石头”也不能例外,他不再有精力去跟邻居和物业计较,反而加入其中。
小区里的楼房普遍不高,又是旧房子,自然没有电梯,就连楼梯都又窄又暗,每一步都得小心翼翼,熊岩的屋子离楼梯近,感受尤其深,晚上时不时就能听见走楼梯的租户们的咒骂
声。熊岩自己倒从来不骂,不如说他对这地方还挺满意,好歹算个家,他还记得自己高中毕业后天天在网吧睡觉的情形,套个外套往电脑桌上一趴,第二天起来脖子跟断了似的,转个头都费
劲。
回到自己凌乱的小窝里,他没急着吃早饭,而是脱掉脏兮兮的背心,先去了卫生间洗澡,工作一天下来流了不知道多少升汗水,毛发全都打结了。每次冲凉,熊岩总会想,要是能把
外头的厨房占的地儿挪给卫生间就好了,反正他从来不自己做饭,卫生间宽敞点他洗澡舒坦,对他来说,这单间出租屋里除了床就属淋浴设备最重要。赤钢现任领导是从底下一步步爬上去的,
很明白工人们的需求,因而职工宿舍的卫生间都升级了一遍,那里的环境不比熊岩租的这间屋子差多少,不过熊岩不怎么喜欢跟别的兽打交道,尤其同事大多年龄不小,他实在没法融入,这
也是他为数不多愿意花钱的地方——也就一点点,他要是真讲究,又怎么会租老破小?一共就十几平,隔三岔五还掉墙皮,房东又不让把那些摇摇欲坠的玩意给扒了,只能拿透明胶带粘一下,
免得睡觉的时候掉身上。
冷水带走了毛皮中的污渍,也带走了烧灼感。熊岩单爪撑在冰凉的瓷砖上,垂着脑袋一动不动,自从入职赤钢,成为一名炉前工,他就爱上了洗冷水澡,无论冬夏。钢厂的前辈们大
多也是如此,像他的师父,办了好几个澡堂子的会员卡,几年下来,跟他约饭的次数还不如“约澡”多。不得不说,去澡堂子泡在确实比在家冲凉舒服多了,地方宽敞设备又好,还有师傅帮
忙梳理毛发,可惜要钱,熊岩断断不会自个儿去,他宁可待在自家逼仄的厕所里。
冲完凉,熊岩精神了一些,他囫囵地吃完早饭,之后拉上窗帘,打开电脑,放起柔和的古典音乐,躺在床上,静待睡意降临。熊岩并不是喜欢听古典音乐,他对音乐甚至都没什么兴
趣,但听点舒缓的器乐确实有助于睡眠,毕竟每四天就要昼夜颠倒一次,找个合适的入睡方式非常重要,不然长年累月地失眠外加工作环境恶劣,身体迟早出问题。
《 》
——
月光……
琴键一一按下,熊岩的思绪也随之飘远,他记忆中的月光总是惨白惨白的,那天晚上他放假回到家里,见到的却不是熟悉的兽……就连房东也很诧异,诧异一只半大的熊兽为何会无
家可归。
熊岩不知道别人如何品鉴这首曲子,至少他听得很愤怒,愤怒之余又有些悲哀,悲哀之余又绝望不已。已经多少年了,他还是忘不了那天发生的一切,这仿佛是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每每触及,都会疼得他寝食难安。
熊岩掀开薄薄的毯子爬了起来,从冰箱里拿出一瓶高烈度的酒,用电脑桌的桌角扽开瓶盖,一口气全灌进了肚子里,喝完他有点想吐,但他不后悔,等酒精起作用了,起码能睡个好
觉。
地上的酒瓶缓缓滚动,床上的棕熊辗转反侧,最后,酒瓶停了下来,棕熊也发出了浅浅的呼噜声。
咚!
咚咚!
吵闹声让熊岩睁开了眼,他扭头看向窗帘的罅隙,天已经差不多黑了,酒精果真厉害,眨眼功夫就让他度过了几近空白的一天。
咚咚!
噪音仍在不断发出,而且频率越来越高,声音也越来越响,熊岩循声看向房门,他想,多半是谁记错门牌号了,他在曲林市无亲无故,房东和物业基本都用手机跟他联系,鲜少直接
上门。熊岩慢悠悠地拿起枕头旁边的手机,才发觉开着静音模式,确实有一长串未接来电,不过不是房东和物业,号码很陌生。
熊岩只好穿上背心短裤和拖鞋,去门前一探究竟。
“来了!”
熊岩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耐烦,他其实很怕麻烦,更不喜欢被打搅,若不是担心错过什么要紧事,他都不想下床。
打开门的瞬间,熊岩愣了,站在门前的这只西装革履的熊兽他很熟悉,再熟悉不过了……于是他万分恼火!甚至立刻就要关上防盗门。
“别!”门外瘦削的棕熊忙用身体抵住门,同时喊道,“石仔,我知道你很生气,爸对不起你……但我真的想跟你谈谈!好吗?!”
“滚!”熊岩按捺住自己即将爆发的怒意,一个“滚”字已是仁至义尽,他完全有理由用拳头说话!
咔!房门又紧紧关上了,熊岩背靠着冰凉的铁板,心里满是火气,这大概是一场噩梦,抑或是宿醉后的幻觉,要不然自己的混蛋父亲怎么会莫名其妙站在外面?他们已经多久没见面
了?上次,他还在一家餐馆当服务生,那时,他还没有这么好的脾气,拿着刚收上来的餐盘就招呼上去了,最后对方毫发无损,自己还丢了工作。
“石仔……别这样……我们好歹父子一场,现在这种关系真的是……唉,听爸讲一讲行吗?如果你听完还是觉得不行,我以后就不来打扰你了。”
熊岩越听越恼火,他尤其厌烦这只兽叫自己的小名,无异于伤口撒盐!
冷静……冷静……这不值得。熊岩不断暗示自己,他已经很久没如此动怒过了,以至于整个脑袋都在因充血而嗡嗡作响。
好久,熊岩才稍稍平静下来,他明白,自己不应动怒,十年前他就已经想通了,这只是一只跟他毫无瓜葛的陌生兽。
“石仔?石仔!”
他做不到……
嘎吱一声,熊岩冲了出去,他用有力的爪子一把揪住对方的衣领,狠狠抵在生锈的栏杆上,吼道:
“从这里滚——”
熊岩突然住了嘴,他这才发现父亲熊岐山不是独自一人来的,旁边还有只穿着格子衬衫的矮胖的小棕熊,看起来就十二三岁的样子,个头将将过他的胸口。这只小熊显然被他的举动
吓到了,瞪着眼,两只小爪子举在胸前,一副惊骇的模样。
第三者的存在终于让熊岩冷静了下来,愤怒归愤怒,但身为成年兽,他知道有些情绪不应该在小兽面前爆发出来。
中年熊咳嗽了两声,拍拍衣领,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只看着熊岩,脸上写满了愧疚。
熊岩则一直注视着小熊,他越看越觉得眼前的两只兽样貌有相似之处,多半存在血缘关系,那岂不是说……在他被抛弃之前,这混蛋就已经在外面乱搞了?!但熊岩并未更加愤怒,
毕竟他的母亲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甚至于离开得更早,两只兽真是烂到一块去了,某种意义上来说,再般配不过!
“是这样,石仔……现在我做了点小本生意,要是你想,以后也可以来我这帮忙,我会给你开一个合适的薪水,听说你现在在钢厂干活,那个太危险了,经常看见出事故……又累,
工资也不算高,真不如来我这。”熊岐山站得很端正,反倒是像做错事的孩子,“我这些年一直在想要不要来找你,确实,我没脸见你,但毕竟我们有血缘关系,这些年我经济条件好了一些,
也想为你做点什么……”
熊岩没作声,他觉得这番话很好笑,好笑归好笑,心里又有些难过,好好一个家,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当年他成绩那么优异,本来可以去名牌大学,去好专业深造,啪的一下,家没
了,经济来源没了,还读个屁的大学!现在沦落到去钢厂干又危险又累的炉前工,每天测温取样打杂,跟卖命一样工作!就为了几个臭钱,他都不知道这只兽哪来的勇气,哪来的廉耻上门道
歉!
“石仔……让我进去坐一会,我们爷俩聊一聊,行吗?”熊岐山牵起身旁小熊的爪子,尴尬地笑了笑,“要不然你让他进去坐会也行,这是你的弟弟熊砾,来,小砾,叫哥哥!”
小熊听罢低下头,往后退了退,显然不太情愿。
“这孩子……这是你亲哥啊!”熊岐山拍了拍熊砾的小脑袋,接着又支支吾吾地对熊岩说,“唉……这、这确实是我当初造的孽,但小砾也确实是你亲弟弟,我这次来除了想见见你,
跟你聊聊,也想给小砾找个好点的学校读书,现在我在曲林有点生意可以做,能常住下来,这边有所私立学校又不错,就打算送他进去。”
听完熊岐山的一番话,熊岩又有些动火了,他以前可没这种待遇,别说送他去好学校,回家有饭吃都得谢天谢地!不爽是不爽,但熊岩没有表露出来,他不太能对一只无辜小兽生气,
即便父亲当年是为了抚养这只小兽抛弃自己的,他又能对这么个小孩儿做什么呢?那个时候,这家伙才两三岁吧?说不定都还没断奶。话虽如此,熊岩也不想接纳这个所谓的“亲弟弟”,他
还没傻到去帮父亲还风流债。
熊岩一直不接话,气氛便僵住了,天色越来越暗,走廊上的白炽灯随之亮起。这下,熊岩能完全看清父亲的模样了,好苍老……眼角的鱼尾纹又长又深,吻部也松弛了,底下仿佛挂
着两坨肉。
原来……这只兽已经老了……
熊岩一时间心中不大舒坦,他觉得自己应当不是在同情对方,但物是人非,难免感慨,这些年他自己也变了好多,变得沉默,变得懒散,开始抽烟,开始酗酒……
有那么一瞬,熊岩心软了,往事木已成舟,他早已厌倦这无休止的仇恨,可下一刻 ,他又变得铁石心肠,这一切都是熊岐山应得的!他不必要,更不应该选择原谅,否则怎么对得
起自己?!
即便如此,熊岩还是决定听听父亲的下文,看看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肯定不是好药,他太了解这只兽了,一只为了嫖娼和赌博弃家庭于不顾的兽,又怎么可能改邪归正?或许
对方真的有惭愧过反省过,但那不过是自慰的手段,要是真有哪怕一丁点儿良心,他当初又怎么可能流落街头?
“有话快说。”熊岩紧紧把守着房门,他断然不会放这只兽进去,嫌脏。
见熊岩油盐不进,熊岐山抿了抿嘴,欲言又止,似乎深受折磨,他牵着熊砾胖乎乎的小爪子,几度抬起脚想要离开,每次迈出去又都收了回来,最后他面露难色,小声地哀求:
“石仔,爸已经做错过一次了,不想再错第二次,虽然是亡羊补牢,但总比撒手不管好,现在我至少要把小砾照顾好,等生意更好点,在这买了房子,我也希望你能过来跟我们一块
住,给爸一个机会,好吗?”
说到这,熊岐山忽然停了下来,他搓搓瘦长的爪子,又清清嗓子,仿佛在给自己打气:“但是……”
熊岩听见这语气,额头上青筋骤起。
“最近我这资金链出了点问题……”
果真图穷匕见!熊岩心中那一点点感慨顿时消散了,他就知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往难听点说,狗改不了吃屎!
不待熊岐山说下文,熊岩的爪子已经搭在门把手上了,前者忙伸爪制止,一边用力掰一边喊:“石仔!就四万块!要不是为了小砾,我也不会厚着脸皮说这些,刚好就差这么点!下
个月就能还你,也就十几天!”
熊岩越听越觉得窝火,甚至有些失去理智,他已经顾不得旁边那只小兽了,只想赶紧结束这场无休止的噩梦,于是他拿出手机,看似平静地说了一通冷血的话:
“可以,都给你。就当是付清这些年的抚养费,你都不用还,以后我们两清,我过我的,你们过你们的,从今往后,我就是个从石头里蹦出来的没爹没妈的熊!”
熊岐山满脸痛苦,可他还是利索地把手机掏了出来,点亮屏幕,打开软件,接收转账,一气呵成,最后他甚至多得了一万块,代价是永远地失去了一个儿子。
转完账,熊岐山的手机突然振动了起来,他看着屏幕上的一长串电话号码,脖子猛地缩了起来,随后走到楼梯拐角,小声地接起了电话。
熊岩看着自己骤然下降的存款,心里很不是滋味,每一分钱都是他省吃俭用攒起来的,毕竟孑然一身,就怕有个三长两短,死了都没人来收尸。但他知道,这笔钱得给,给了,心里
也就安宁了,就能从长长的噩梦中苏醒了。手机屏幕逐渐变暗,熊岩又看了看一旁呆若木鸡的小熊,之前他还有点可怜这只小熊,抑或痛恨,现在已完全置身事外,这只是一个陌生兽带来的
陌生小孩,别人的家庭事务跟他没半毛钱关系。
事情总算画上了句号,熊岩便打算再去睡个回笼觉,眼见门即将合上,那只瘦削的熊爪子竟又伸了过来。
“石仔!你听我说,我这里有点急事!”熊岐山手脚并用卡住防盗门,焦急地喊道,“我今天之内要把尾款结了,还要去陪酒,实在是分身乏术,能不能让小砾在你这借住一晚?就
一晚上!我总不能带孩子去酒局吧?”
熊岩置若罔闻,这事儿跟他毫无干系,他没理由,更不想帮忙。
哐当一声,金属大门隔开了几只兽,熊岩听着门外的呼喊声,疲惫地抹了抹脸,之后慢步走到电脑桌前,拿起廉价的软包烟和塑料打火机,给自己点了一支。
在猩红的余烬中,烟丝化为了云雾,有些呛,熊岩顿时清醒不少。
啪嗒啪嗒……窗外骤雨忽至,不消一分钟,门外的呼喊声便被彻底淹没了。熊岩坐到电脑前,和往常一样打开网络游戏,输完帐号密码却又关掉了,发生了这么些事,终究没心情玩
乐。于是乎熊岩关上灯,又躺回了床上,他知道自己睡不着,只是想放空脑袋静一静,心情不好的时候,他总会这么做。
睡了将近一整天,肚子难免咕咕叫,饥饿感不停地催促熊岩起床做饭,他没法子,只能再次爬起来,烧一壶热水,给自己冲一碗泡面,此时此刻心情固然很不好,但他不打算用别人
的错误来惩罚自己,一只兽过日子,就得对自己负责一点。
等泡面泡熟的当口,熊岩看了看满地的垃圾口袋和酒瓶子,觉得还是该打扫下,就像刚刚说的那样,要对自己负责,总邋里邋遢的不是办法。熊岩不知道突然冒出来的打扫的热情能
维持多久,不过好歹能让家里清爽一阵子。他收拾好家里的瓶瓶罐罐,便打算提着垃圾袋下楼扔掉,这会那王八蛋肯定已经走了,毕竟拿到了五万块,能挥霍好一段时间。熊岐山说的话,熊
岩是一个字都不信,什么狗屁生意?八成又到哪赌博去了,不过反正跟他没关系,他给的是过往的抚养费,熊岐山爱怎么用怎么用,拿去买口棺材他都没意见!
打开屋门,夹着雨点的劲风扑面而来,熊岩心说自己挑了个坏时间,但既然都开门了,还是把事情做完比较好,免得之后老惦记。
走廊的灯似乎又坏了,外头一片漆黑,熊岩重重地踏了踏地板,楼梯间的声控灯顿时亮了起来,借着拐角处泄露出来的微弱光亮,他提起一个又一个沉重的塑料袋,慢步往前走去。
垃圾桶离房子有点距离,熊岩又没打伞,免不了淋一身雨水。,不过他不在乎,就当又洗了个澡,反正晾一会就干了。
回到三楼,熊岩扶着栏杆看了看远方朦朦胧胧的霓虹,那边是新城区,他到这五年了,甚至还没去过,一来工作太累,没那么多精力干别的,二来,他也不喜欢逛街,看那些新生事
物有什么意义?反正他不会掏钱买。
“阿嚏!”
突如其来的喷嚏声吓了熊岩一跳,他循声望去,才惊觉有一只团黑影瑟缩在护栏底下——准确来说是一只小熊,他的“亲弟弟”。
熊岩先是一愣,回过神后在心中破口大骂,这王八蛋居然自个儿溜了!还把孩子留在这!
他妈的!
一时间,熊岩被气得说不出话,什么样的畜生才能把自家小孩孤零零地扔在大雨里啊?还人生地不熟的,真不怕出点意外?他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该管吗?刚刚已经彻底断绝关系了,这只小熊说白了就是别人家孩子,他没有义务照顾,但如果真的把这小家伙晾在门外,保不齐会出什么意外,即使是别人家孩子,他作为一只成
年兽,也很难弃之于不顾。
“操……”
熊岩再次低声咒骂,他刚压下去的火这会又上来了,噩梦为什么还在延续?明明已经把能做的都做了。他感到深深的无力,也后悔万分,当初他念在一些旁亲待自己不薄,留下了联
系方式,现在竟然被顺藤摸瓜找到了,实在低估了人性之恶……那些兽大概也并不是想害他,甚至很可能是出于好心,父子重归于好,多么美妙的愿景啊,可有些事本就无法回头,为什么要
慷他人之慨呢?
风雨愈发猖獗了,豆大的水珠狠狠地拍击在脸颊上,竟有些疼痛,熊岩注视着低头不语的熊砾,这小家伙一直很安静,就跟以前的他一样。那时的他,拼了命地学习,从不忤逆父亲,
似乎自己乖乖的,就能让摇摇欲坠的家一直维系下去,现在想来,真是傻得可爱……
算了……熊岩叹了口气,他还是动了恻隐之心,说到底这事儿跟熊砾没多大关系,刚好他明天不上班,让这小家伙待上一晚也没什么,反正那王八蛋说了明天会过来接,一只兽再毒,
也不会毒到弃这样一只小兽不顾吧?起码他当初还算是读完了高中。
“进去吧,外面冷。”熊岩拍拍熊砾的脑袋,尽可能放软语气,“睡一觉,他就来接你了。”
说完,熊岩先一步进了屋子,不过熊砾一直没动,还蹲在那被雨抽打,他便用指节敲了敲铁门,以示催促。这回,熊砾终于慢吞吞地站了起来,一步一步挪进了屋里。
大门轻轻合拢,风雨再无法侵蚀两只兽了,熊岩扔给熊砾一条毛巾用以擦身子,之后便坐在电脑前吃起了快要凉掉的泡面,几口下去,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便回头问:
“你吃晚饭了没?”
熊砾还站在玄关,两只脚爪并拢在一块,爪子抓着湿漉漉的衣角,毛巾也没用过,一看就知道很不自在,当屋主人投来目光时,他更局促了,脑袋跟身子几乎成了直角。
虽然小兽什么都没说,但熊岩莫名明白了其中的涵义,于是他又拆了一桶泡面,兑好水,把烟包压在上面,说道:“只有这个,凑合吃。”
说完,熊岩便继续埋头吃面,一边吃一边浏览网页,吸面条的时候,他似乎听见小兽开了口,于是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应该是“谢谢”没错。他没回应,不是不想,而是不知道回
应些什么,虽然他和熊岐山再无瓜葛,但他心里清楚,熊砾确实跟他有血缘关系,这既好又坏,好的是他们之间关系很近,怀的是熊岐山横在中间,他很难以真正中立的态度对待熊砾,以至
于连怎么称呼都成了问题,叫弟弟吧,似乎被熊岐山占了便宜,直呼名字吧,又觉得太过生疏,上不去下不来,如鲠在喉。
想到这,熊岩倒是理解了熊砾的局促,大概这小家伙也不知道怎么跟他相处吧,名义上是亲哥哥,事实上是陌生兽,如此复杂的关系,一只小兽又如何驾驭得了,他自己都弄不明白!
熊岩又在心里臭骂了熊岐山一通,要不是这个牲口,他和熊砾不说兄友弟恭,起码关系不至于僵成这样,小时候他还挺想有个弟弟的哩!不然总觉得孤单,现在他真有了,事情却发
展成这样……
吃完泡面,熊岩又开了一瓶啤酒,每次有压力,他都会用烟酒来治愈,反正出租屋里就他一只兽,撒撒酒疯也没关系,当然,今晚不行,熊砾在,他得稍微收敛着点,至少别喝醉了,
他毫不怀疑自己对熊岐山的恨意,在这种恨意的驱使下,在酒精的催化下,他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
啤酒喝到一半,后面响起了吸面条的声音,熊岩稍微安心了点,看来熊砾还是会自己照顾自己的,这很重要,但凡跟着熊岐山,就必须自立,不然迟早饿死,曾经的他深受其害。等
熊砾吃完晚饭,熊岩把自己的硬板床稍稍整理了下,换了被单和被套,他不算很爱干净,有时候打手枪都直接在被窝里打,给客人睡恐怕不太合适,更别说一只小兽了。
铺好床,熊岩又坐回了电脑前,戴上耳机,开始折腾自己的网络游戏,在这狭窄的小屋里,游戏是他最忠实的伙伴,几年如一日,虽然有时候玩得挺腻,但不得不说,性价比很高,
一年到头都花不了几个钱。
键盘与鼠标咔哒咔哒地响个不停,熊岩渐渐沉浸其中,一时间他都忘了家里还有只小兽,上厕所的时候才发现熊砾竟然还坐在床边,一看时间,十二点半了,这小家伙不会打算硬熬
到天亮吧?!
“你不睡觉?!”
问话声让困倦的熊砾挺直了背脊,他瞄了高大的熊岩一眼,又忙不迭地低下头,依旧一言不发。
“早点睡,小孩子别熬夜。”
熊砾的吻似乎动了动,但熊岩没听清,他只好蹲在前者面前,侧着耳朵倾听。
“我、我是不是占你地方了……”
声音很小,带着点奶气,而且思维跳跃,很有小孩子的特征。熊岩琢磨了好半天才明白熊砾是什么意思——原来是担心他晚上没地方睡觉。
“我今晚不睡,工作原因,要倒时差,你别想那么多。”熊岩语气更柔和了,他没想到这小东西会主动关心他,还挺懂事。
也对……在那样的环境下成长,很难不懂事吧?可惜了,摊上熊岐山这样的牲口,以后多半会被毁掉,就跟他一样。他有些同情,却也不好再说什么,别人家的事,他少管为妙。
“睡吧……”
熊岩摸了摸小兽的脑袋,又回到了电脑前面,他觉得自己还是别看着比较好,虽然没有照顾小兽的经验,但他知道过度关注反而会让对方紧张。
过了一小会,熊岩回头看了看,果不其然,熊砾已经和衣躺下了,蜷在床的一角,像只小虾米。他走了过去,小心翼翼地为其盖上薄被,其实他觉得脱掉衣服睡应该会更舒服,刚刚
外面那么大的雨,肯定打湿了一些地方,但既然熊砾不想脱,他也不会多说什么,而且……熊岩没去看那张埋在胳膊底下的小胖脸,他还是头一次如此接近一只小熊兽,自己的亲弟弟……
熊岩不由无声地叹息,他还是不知道该怎么看待熊砾,似乎怎么都有道理,又怎么都没道理。好在也就相处一晚上,未来他就不需要思考这等难题了。
窗外大雨依旧,似乎一时半会停不了,这让夜晚显得格外漫长,对熊岩而言是如此,对熊砾亦然,身处完全陌生的环境之中,又没有可依靠之兽,他怎么睡得着?
熊砾注视着熊岩高大的背影,看着那条结实的胳膊不断拿起酒瓶,听着键鼠的吵闹声,心中失落万分,他不明白父亲为何要编织谎言,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待在这里,待在所谓的
“亲哥哥”家里,他们不是可以一块回招待所吗?就为了摆脱他独自出去逍遥一晚?熊砾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答案,他再清楚不过了……自己不该对父亲有任何期待,这只兽早就疯了,今天发
生的一切不过是从未终止过的疯狂的延续,但他始终抱有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说不定哪天父亲就幡然悔悟了呢?这只兽,还是有良知的吧?不然当时也不会将他从更不负责的母亲手里拯救
出来。
凳子的挪动声让熊砾闭上了眼,他希望一觉醒来父亲就在眼前,不,或许……能突然长大更好,如此,他就不用依赖谁了,如同这位陌生的兄长,一切都由自己掌控。
但,这些都是天真的幻想吧……是捉不住的风,是摸不着的雾,是永远不会实现的一场可悲的梦……
第二章——纠缠的根
第二天,熊砾醒得很早,屋里格外安静,只有窗外传来的哗啦哗啦的下雨声。正因如此,他没有看见自己的父亲,屋里依然只有两只兽。
熊砾蹑手蹑脚地爬了起来,他伸长脖子看向坐在椅子上仰着头的熊岩,确信对方已经睡着,才俯下身子穿好凉鞋,悄悄地走出了屋子。
风已经停了,但雨势并未变小,他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大的雨,走廊外面就跟瀑布似的,这让他有些担心父亲会不会找借口拖延,即便这可能算得上正当理由。熊砾摸了摸口袋,里
头有且只有一枚一元硬币,他很想找个公用电话亭打电话过去问问,可外头雨这么大,又人生地不熟,怕是没可能找到。更实际的办法是去找熊岩借手机,可是他实在开不了口,这只兽和他
的父亲闹得如此之不愉快,被夹在中间的他又怎么敢提起相关的事?
熊砾站到护栏近前,伸长脖子看向模糊的小区入口,希冀见到那熟悉的身影,他那里空无一兽,就连上班族都还没起床。
“早上要吃什么?”
身后传来的询问声令熊砾打了个激灵,他回过头,衣衫不整睡眼惺忪的熊岩就站在门口。
“雨这么大,外卖估计要耽搁会,你要是饿的话……”熊岩挠着脑袋琢磨了会,“好像只能等外卖,总不能又吃泡面。”
对方的态度意外地好,这样熊砾稍稍放下了戒心,他本以为熊岩会恨屋及乌的,结果似乎并没有,充其量不愿叫他弟弟,他倒不介意,毕竟他也叫不出哥哥,一来一去,算是扯平了。
撬不开熊砾的嘴,熊岩便自作主张点了豆浆油条和白粥,他这会也饿了,与其不停拉扯,不如早点下单,本来天气就不好,外卖很有可能延误,要是再浪费时间挑选菜品,待会肯定
饿得前胸贴后背。
“吃完早饭要是他还没来,你就给他打个电话吧,用我的手机。”
熊岩付完款又安抚了小兽一番,他一眼就看透了小家伙,虽然对方在极力隐藏心思,但这种东西又怎么可能藏得住?
一夜过去,熊岩心里的火气消了许多,倒不是不再恨熊岐山,而是他们之间真的已经形同陌路了,谈论起来就像在说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如此,恼怒自是无甚必要。
对熊岩来说,此时此刻的熊砾就像是个乖巧懂事的邻家小孩,他不介意表现得体贴一点。
“别待在外面了,待会要是吹风,衣服又得湿。”
见熊岩走回屋里,熊砾也顺从地跟了上去,他不想给这只兽添太多麻烦,对方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不过有一件事让熊砾很在意,他记得很清楚,熊岩昨天晚上说要倒时差,怎么刚刚在椅子上睡着了?电脑屏幕都关着,肯定不是在小憩,这么说,对方是为了让自己安心睡觉才编织
了一个善意的谎言?
熊岩其实没有这么多花花肠子,这只是他调节睡眠的一种方式,毕竟明天又得上白班了,白天小睡一会,不至于太困,夜里也睡得着,算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小小的误会由此种下,熊岩的形象一下子高大了不少,不得不说,他们给彼此的初印象都还不错,尽管有深深的隔阂,但相处得还算愉快。
早餐如意料之中地延误了,差不多花了一个半小时才送到,这段时间里熊砾过得很是煎熬,父亲始终没有出现,甚至于连电话都没打过来,他很失望,一位负责任的父亲断然不会抛
下孩子如此之久,可他又能怎么办呢?唯有老老实实的地等待,等待父亲想起自己。
拿到手机的瞬间,熊砾恢复了一些神采,他选中那串熟悉的号码,按下拨通键——没有嘟嘟,只有让他心寒的机械播报声,对方甚至连手机都没打开。
熊砾显然不想接受这个结果,他又播了一遍,两遍,三遍……无数遍,但每次都是同样的结局,这让他的眼眶微微发红,肩膀不住地颤抖,他真的不想待在这里,诚然,熊岩是他的
血亲,对他也还算不错,但他们之间并没有情感联系,而曲林市对他而言更是个全然陌生的地方,留在这里的他,就像被放入大海的一艘小纸船,他连随波逐流都做不到,只能被海浪无情地
吞噬。
熊岩见熊砾不大对劲,便接过手机又拨了一遍,关机的提示音令他好容易平复的青筋再次鼓了起来,这牲口……八成正窝在哪个阴暗的角落大赌特赌,连亲儿子都顾不上,十年前这
么干,现在依旧死不悔改。打完电话,熊岩正琢磨要不要安抚安抚熊砾,手机突然收到了好几条短信,他点开一看,竟然是催债的!不用想也知道是那个牲口在借贷的时候留了他的担保电话,
怕不是刚还上利息就又开始贷别的了!
“操他妈的……”
熊岩知道,这手机号码算是毁了,他要是不换一个,以后就会被催债信息无穷无尽地轰炸,可能是短信,可能是电话,反正肯定永无宁日!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本以为这次能逃
过去,结果还是低估了熊岐山的恶劣程度。
原本还剩下几个小笼包,这会熊岩也没心情吃了,他现在只想把熊岐山一刀捅死!再不济也要摁在地上揍个半死不活,不然他咽不下这口恶气!熊岩撑着额头,深呼吸了无数轮,最
后抬起头,看了眼站在旁边失落万分的小熊。他的心情更加复杂了,对熊砾的态度亦然,实话实说,他有些迁怒于熊砾,但凡跟熊岐山沾点儿边的东西,他都难免厌烦,但与此同时,理智也
告诉他不能表现出来,熊砾同样是受害者,甚至于处境比他更艰难,身为成年兽,他不允许自己去伤害一只小兽。权衡之下,熊岩决定冷处理,他实在没办法现在就对熊砾笑脸相迎,还是等
冷静下来再说吧。
于是乎,熊岩拿着烟和打火机去了厨房,他得来上一根,不然压不住火气。
结果熊岩一口气把半包烟都抽完了,呛得他咳嗽个不停,本来他也不算老烟民,只是心里不痛快的时候抽着解解压,压没解掉,反倒呛得肺疼,以后他是不想再抽这鬼玩意了,一点
用都没有!还是酒精实在!
喝完两瓶啤酒,熊岩稍微舒坦了点,这两天他喝得有点多,可没办法,烦心事一件接一件,他不得不借助点外力,说到底全是熊岐山的问题,怎么就不肯放过他?有时候他真想干点
过激的事,反正了无牵挂,大不了一命换一命!但这种事也就想想,他心里再清楚不过了,冲动和暴力结合只会产生悲剧,他还不到三十岁,还年轻,无论如何,他都是吃亏的那方,这正是
熊岐山最可恨的地方,总用一条烂命跟他对换,他进退维谷,被拿捏得死死的。
酒精让熊岩的脑袋略微有些发晕,他颓然地躺在床上,压根没心情去关照熊砾,这会他甚至有点想念赤钢了,为了早点得空休息,班组的大家干起活来总是十分卖力,也就无暇琢磨
烦心事,
屋里的两头熊一整个上午都没交流,直到该点午饭了,熊岩才耐着性子问了问熊砾想吃什么,自是没得到回应,熊岩也懒得管,兀自点了两份鸡腿盖浇饭,熊砾爱吃不吃。
一直到晚上,熊岐山的手机依旧没开机,小出租屋里的气氛越来越僵,熊岩心说这头牲口不会把小儿子丢给他养了吧?他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亏了五万块不说,还多了双筷子从
他碗里夹菜,这他妈根本就是入室抢劫!熊砾的情绪更为不稳,被抛弃的恐惧无时无刻不纠缠着他,要是父亲真不回来了,他都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难道跟着这个对他们共同的父亲恨之
入骨的哥哥吗?先不说对方愿不愿意,就算愿意,他感觉自己也永远抬不起头来,毕竟寄人篱下,屋主人说什么他都得听之任之。
在令人窒息的煎熬之中,夜又深了,两只兽一个坐在电脑前,一个坐在床边,谁也不说话。熊岩趴在电脑桌上,又困又乏又火冒三丈,可到最后,他还是服了软,心里不爽归不爽,
日子还得过下去,问题总要解决,生闷气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糟糕。
“睡吧,明天再看他会不会来。”熊岩站起身,双爪插在口袋里,低头注视着郁郁寡欢的熊砾,“我还要早起上班,让我省点心,可以吗?有点累了……”
这已经是熊岩能说出的最温柔的话了,他自己也知道里头带了点刺,但实在很难完全收住脾气。
结果还算不错,那颗小脑袋点了点,他心里的火气便消了几分,又何必和一只无辜小兽搞得这么僵?每次一跟熊岐山扯上点关系,就跟变了只兽似的,暴躁得不得了。
“你要是想洗漱洗漱就去卫生间,各种洗浴用品都齐全,还有没拆封的牙刷和毛巾,就是记得别把衣服打湿了,暂时没得换,天气又不好,很难干。”
说完,熊岩坐回椅子上,戴好眼罩,准备歇下了,至于熊砾怎么样,他现在委实没心情去照顾别人。迷迷糊糊中,熊岩听见了凉鞋踩在地板上的啪嗒声,他也就放了心,熊砾会自己
照顾自己,他不必太操心。睡意来袭,身体逐渐松弛了,屋外大雨倾盆,熊岩不免感到有些冷,可他又懒得起身去拿外套,没一会便吸起了鼻子。最后熊岩还是勉勉强强睡着了,可他还没开
始做梦,一双爪子就又把他摇醒了。
“还要干吗?!已经很晚了!”熊岩扯下眼罩,瞪着站在旁边的小熊,语气比刚刚还要难听,“我上班很累的!电话打不通我也没办法解决!等明天——”
“你不睡床上吗?”
一句胆怯的关切彻底浇灭了熊岩的怒火,一时间,他无言以对,甚至于心里十分惭愧,他怎么在跟一个小孩子置气啊,明明都意识到了,嘴巴却怎么都收不住。熊岩抽出一张纸巾,
擤了擤鼻涕,接着走到床前,蹲下身,从底下的行李箱里拿出一件硬夹克,披在肩上,说道:
“没事,我穿点东西就行,床太小了,我睡相不好,晚上可能会挤着你。”熊岩几度想要道歉,可终究没说出口,只轻轻拍了拍熊砾的背,催促道,“睡吧,真的很晚了,别想太多,
你照顾好你自己就行。”
在熊岩的注视之下,熊砾脱掉凉鞋躺了下去,和昨天一样和衣而眠,唯一的不同是背了过去。熊岩扶着额头,发了会呆。结果并没有立刻去睡觉,反倒打开了电脑。
时间仿佛回溯到了昨夜,只是心情大不相同,两只兽的心都沉甸甸的,或许还有些恐慌,但他们默契地保持了沉默,有些事还是藏着好,说出来不仅不能解决问题,还会徒增烦恼。
天气预报说,强降雨天气还会持续很久,第二天熊岩只能赶公交上班,出门前,他把旧手机和自己的其中一张电话卡拿出来给了熊砾,让小家伙自己点吃的,自己联系熊岐山。他一
下子要忙活十二个小时,回来的时候天都黑了,可没法子管熊砾。他挤上公交,不出意外地找不到座位,来曲林市五年了,他反正是从来没体会过本地公交座位的软硬,好容易坐一次,总会
遇到老弱病残孕,也不是说非得让座,只是他嫌扯嘴皮子麻烦,还不如让得痛快点。
熊岐山那边依旧杳无音讯,熊岩愈发觉得不妙,如果今天回家熊砾还在,那熊岐山多半是不会管了,唯一能让他感到宽慰的就是熊岐山的境遇未必好,没准被讨债的绑上石头扔河里
了呢?曲林江又宽又深,还有很多鱼,肯定死得透透的,连骨头都不会剩下!
即便如此,他们也就是两败俱伤,熊岐山要是死了,熊砾谁来养呢?他连婚都没结就要带孩子?总不能送到福利院之类的地方去吧,先不说法律上他对熊砾有没有抚养的义务,脊梁
骨都要被戳断,尤其是在赤钢里,工友都是看重家庭的中年兽,消息如果走漏,他肯定待不下去了,就算是带了他好几年的师父都不会认同他。
退一步说,熊砾毕竟是他亲弟弟,他嘴上不认,心里却门儿清,真有兽能看着自己的血亲流落街头吗?甚至毛都没长齐,熊岩自认做不出这等丧尽天良的事,也就熊岐山这种斯文败
类干得出来。
由于出门前花了不少时间嘱咐熊砾,公交又因为大雨延误,熊岩头一回迟到了,这让师父马骏的脸色不太好,他们班组的工人大多很勤勉,彼此之间的关系也不错,在钢厂,出铁总
是大事,即便熊岩干的都是些杂活,但也得在场。熊岩没向师父解释自己的难处,只默默地穿上了隔热服,他不大喜欢吐露心事,工作时段更是如此,得打起精神来,免得酿成事故。钢厂的
事故可不是闹着玩的,动辄要命,前年高炉中修停炉时就炸了一回,还好当时他们班组不在场,事故规模也不算大,只有一名工人被中度烧伤,但事后还是一连开了好几天的会。
一走进高炉作业区,外头的风啊雨啊一下子就被热浪、噪音与烟尘盖了过去,可熊岩反而放松了不少,至少干活的时候他不用琢磨家里的烦心事,就是天王老子来了都得等他下班再
说。
炉前岗位都十分辛苦,尤其是熊岩这种资历浅的,听起来测温取样不是什么难事,实际上什么杂活都得干,他这样的年轻兽就跟牲口差不多,只要用不死,就往死里用!还好赤钢的
待遇不错,他省吃俭用,一年到头攒个六七万不是问题,而且班组里的工友们都挺照顾他,有时候见他干活太辛苦,还会上来帮帮忙,提前让他回休息室,不过他很少领情,自己的事还是自
己干比较好,大家都不容易,没必要优待谁。
每轮出铁之间,他们都能有半个多小时的休息时间,可以待在休息室喝喝茶聊聊天——老一辈会干这些,年轻兽大多自个玩儿手机去了,不过熊岩比较特殊,他休息时间一般跟师父
坐一块,听后者讲讲工作上的经验,他每样都谨记着,以后多半用得上。在赤钢,像熊岩这般一丝不苟的后辈已经几近绝迹了,所以很是讨马骏的喜欢,以至于马骏时常说熊岩不该进这行,
又累又危险,薪资还不怎么样,他们这些老家伙也想转行啊!可不是转不成吗?一把年纪了,学什么都学不利索,但熊岩还年轻,脑子够灵光,做事又踏实,转行后不说能飞黄腾达吧,起码
比跟铁水打交道好。熊岩自己也考虑过转行,但每天测温取样做习惯了,实在懒得往上面爬,有什么必要吗?反正他孑然一身,只需要对自己负责,与其惦记些有的没的,不如老老实实做自
己的癞蛤蟆,真的火烧屁股了再说。
“熊岩?熊岩!”
“嗯?”
不知不觉间,熊岩又走神了,师父讲的技术要点他是一个没听进去。马骏拿起搪瓷水杯喝了口茶,不再讲那些枯燥的炼铁知识,而是笑着问道:
“你是不是谈朋友了?魂不守舍的,”
熊岩叹了口气,他就算真谈朋友了也不敢跟这些老一辈说啊,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中年兽老惦记小辈的情感生活,虽然也算是在关心,但让他很尴尬,尤其他根本不喜欢雌兽,这要
是让大伙知道,可不得被指指点点?
“还是说,生活上有什么烦心事?要不然下班了跟我去搓个澡?”
又来了……遇事不决搓个澡。熊岩不知道该回点什么,身为一名外地兽,他很难理解这边的习惯,今天不是下大雨吗?真的该去澡堂?
“你懂什么!就是下雨才好!”马骏向来不喜被质疑,一时间细长的眼睛都鼓圆了,“淋了雨一身湿气,不泡个澡骨头疼,等你三十多四十就明白了。”
熊岩还是不信服,就算真有什么“湿气”,也早被钢厂的高温给蒸发了,但他懒得跟师父争执,中年兽固执得很,傻子才较真。
半个小时一溜烟就过完了,工人们戴好头盔和手套,陆陆续续地回到了工作岗位上,熊岩又开始忙前忙后了。说来奇怪,工友们都说他是个工作狂,一点烂不会偷,加班还积极,可
到家后他却懒成一滩烂泥,饭不做,被子不叠,垃圾不扔,脏衣服堆积成山,实在没衣服穿了才会想着洗洗。难道自己就这么爱财?诚然,赤钢的加班费给得很大方,他也很享受银行卡里的
数字蹭蹭往上涨的感觉,但他的生活质量其实从来没有提升过,连买件衣服都扣扣索索的,家里全是十来块一件的单色纯棉背心,洗烂了还舍不得扔,实在破得穿不了了才会忍痛丢进垃圾桶
里。如此抠门到底图个什么呢?固然要存一笔钱以防意外,但也不必如此苛待自己吧?
想到这,熊岩愁云满面,他希望回去的时候熊砾已经被接走了,这牲口,拿了他五万块不说,不会还要在他家里放个吞金兽吧?他自己都还没来得及享受生活的乐趣……
无论是从情感出发还是从现实出发,他都不愿意接纳熊砾,现在暂时留着这小家伙,单纯是觉得可怜,但也仅止于此,难道他就不可怜?不一样被无情抛弃,时至今日还在被吸血。
铲完地上的煤渣,靠着墙壁休息时,熊岩突然觉得喉咙有点灼烧感,他想,待会得吃点喉糖,在这地方,即便规范操作,按章程戴好防护设备,身体还是会受到不小的伤害,他已经
算运气好的了,在班时间没遇到过什么大的事故,但小伤小病无论如何都避免不了。
天亮时进的工厂,出去时,外面已经全暗了,熊岩这会才看了看手机,消息很多,但全是催收短信,无论是熊岐山还是熊砾都没给他打过电话。这不啻最坏的结果,以至于熊岩都不
大想回去了,回去做什么呢?他真不想跟熊砾待一块,太憋屈了,赶又不能赶,骂也不能骂,事事都要叮嘱要迁就,怎么没兽迁就他呢?活该他受委屈?
可熊岩还是坐上了回家的公交车,除了家他也没地方能去,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生活上的盲点有多大,偌大一个曲林市,对他来说绝大多数地方竟然是不可知的域外世界,除了工
作的赤钢工业基地,除了自己家所在的青墙路,别的地方他几乎完全没逛过。买了晚饭,走进小区,他发觉自己家的灯开着,便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准确来说什么都没发生。熊岩感到一
阵头疼,熊岐山多半不会回来了,他可能得另寻办法,比如问一问熊砾之前熊岐山的住址,去碰碰运气,或是找找自己那几个旁亲,看看能不能查到点蛛丝马迹,如果还找不到,熊砾应该有
别的关系比较近的亲戚吧?交给那些兽也未尝不可,总之,不是迫不得已,他不想留下熊砾。
他爬上三楼,走过拐角,打开生锈的大门,熊砾果然坐在床边,低着头一言不发。
“晚饭吃了没?”
熊岩不想撩拨熊砾的情绪,便没提那头牲口的事。见小兽摇头,他便把小炒放到电脑桌上,一边招呼一边拖过塑料凳,把坐着更舒服的老板椅让了出去。
开饭之前,熊岩听见熊砾的肚子叫得厉害,他心说这小东西不会中午没吃饭吧,一问,果不其然,说是不好意思花他的钱,他叹息连连,这对父子简直是两个极端,一个挖空心思要
从他的牙缝里抢食吃,另一个宁可饿着也不想欠他什么。
“别犯傻,没几个钱,你要是饿病了我还得倒贴。”熊岩小小地责备了几句,之后话锋一转,“说点正事,你跟他来的时候住的哪?宾馆吗?明天上午我可以去找找,”
正在努力刨饭的熊砾听罢抬起头,湛蓝的眸子难得有了光彩。
“我……不太清楚具体地方,是个招待所,‘利宾’什么的。”
熊岩用手机地图查了查,确实有这家招待所,在曲林市的新城区靠东的位置,还挺远,如果坐公交,加上靠站和换乘的地方,估摸着要大半个钟头,要是能骑摩托就好了,可惜雨太
大,暴露在外连眼睛都睁不开,只能考虑公共交通。
“明天起来我就去,有什么事我会跟你电话联系,快吃吧,本来就不太热,再说要凉了。”
熊砾又刨了一口饭,但他显然不想终止话题:“我想跟你一起去……”
“雨太大了,天气预报说明天还会变得更大,你待在家里就——”熊岩突然说不下去了,熊砾的眼神里写满了哀求,他一时间有点不忍,“行吧……但你最好不要抱太大希望,我太
了解他了。”
熊岩提前给小兽打了道预防针,他不想到时候熊砾在招待所哭出来,要哭就现在哭,不然不好收场,或许很残忍,可现实如此。
畜生!熊岩看着小兽咬住下唇极力忍耐的模样,恼火得要命,他不明白天下间怎么有这种兽,没有半点责任心,没有半点廉耻,这牲口甚至连一套衣服都没给熊砾留下!
原本熊岩还想问点别的,譬如熊岐山在做什么“生意”,最近的生活轨迹如何,譬如熊砾还有没有别的亲属,然而现在已经没法开口了,多少要照顾照顾熊砾的情绪。他看得出来,
熊砾很坚强,也足够懂事,可对于一只小兽来说,有些挫折不是坚强懂事就能熬过去的。
两只兽默默地吃完了晚饭,末了熊岩觉得自己该多带份炒蛋回来,或许还该买箱牛奶,熊砾正处于发育期,营养不该落下,按熊兽的标准,这小家伙其实有点矮了,上班路上他时常
能见到中学生过斑马线,但凡是猛兽,没一个比熊砾矮,有的甚至比他还高。
洗澡的时候,熊岩的手机突然铃声大作,他怕工作上有要紧事,只能让熊砾帮忙接接,结果竟然是催收公司打来的,要他转告熊岐山尽快还款,转告?转个屁!他自己都不知道去哪
找。愤怒之余,熊岩也不免担忧,上次他被催收公司骚扰的时候,电话都打到工作地点去了,每天都有,害他只能辞职,如果这次闹到也赤钢那边去,很难说能不能收场。要知道,他能进赤
钢已经很幸运了,父亲是个欠了一屁股债的赌鬼,对他的工作有限制,实习时他都担心自己不能转正,还好师父暗里扶了他一把。
骚扰电话有一个就有两个,有两个就有无数个,熊岩再清楚不过,但他一时半会也不方便换号码,工作和生活相关的东西都绑着,他得全部解绑,再通知需要保持联系的那批兽,可
他这会还要折腾熊砾那边的事,只能暂时忍着。
大熊洗完便轮到了小熊,外面的熊岩看着挂在门口的格子衬衫,不免有些头疼,他不会还要给熊砾买衣服吧?再穿几天这套衣服多半就臭了——实际上已经臭了,搞不好来之前熊岐
山就没给熊砾换衣服,他琢磨来琢磨去,最后还是只能在外卖软件上下单,毕竟自己的衣服都太大了,一只小熊怎么可能套得上。令他纳闷的是,小兽的衣服居然比成年兽的还贵,一件 T
恤,一件短裤,两条内裤,合起来将近三百块,能抵他十几件了!他的心在滴血……
花了“大价钱”,熊岩只得到一句“谢谢”,一只小兽又能回馈他什么呢,虽然也够了,他只是习惯于节约,不是真掏不出钱。
洗完澡,穿上新衣服,熊砾一下子显得精神了许多,但熊岩知道这不过是表象,见面相处两天了,他还没见熊砾笑过,小孩子不就该开开心心的吗?事态发展到这等地步,他都替熊
砾感到难过,也替自己难过,曾几何时,他连一个能住的地方都没有,也就是刚好到了能自立的年纪,熬着熬着,终于熬出了头。
那熊砾呢?还要熬多久?熊岩无法给出答案,说白了,全都取决于熊岐山,要么……
不行!熊岩立即否认了脑袋里冒出来的想法,他还没做好准备,同情归同情,他和熊砾之间始终有芥蒂,而且他哪有时间,哪有精力照顾小孩子?工作强度那么大,动辄加班,倒班
更是每四天就一轮,全年无休,作息都对不上,如果到最后熊砾真没地方能去,他宁可找个远房亲戚帮他照顾,大不了他每个月打款过去。当然,这已经是下下策了,他跟熊砾之间并没有什
么兄弟情谊可言,如果可以,他不希望走到这步……
第二天,熊岩如事前约定的那样,带着熊砾去了招待所,他还是第一次到新城区这边来,的确很现代化,充满了朝气,年轻兽也很多,不像老城区,尤其是赤钢工业基地那边,尽管
各种机器都还在运转,但总觉得随时都会关停。就像上世纪末那样,谁都觉得是铁饭碗,结果一下子倒了一大片,赤钢的老资历提起这些总会万分感慨。
熊岩无心观赏林立的高楼大厦,老城区其实也有巨型建筑,只是外形上没这么花里胡哨,奇观对他而言没有吸引力,他只想尽早解决手头的各种麻烦,把生活掰回正轨。
所谓的“利宾”招待所是个藏在巷子里的烂地方,熊岩之所以觉得很烂,是因为这招待所一看就很不正规,门口就坐着一只衣着暴露的雌豹,他感到恶心,恶心熊岐山把熊砾带到这
种地方,简直是疯了……
“你在这等着,我进去问问。”熊岩把伞交给郁郁寡欢的熊砾,自个儿走了进去。
根据熊砾提供的门牌号,熊岩跟前台妖娆的雌兽聊了一会,说实话,过程很不愉快,因为他明摆着不是来住宿的,更不可能点什么特殊服务,前台的语气便冷冰冰的,还好他拿到了
想要的信息——熊岐山前天晚上就退房了,这只能说明一件事,熊岐山并非临时起意,搞不好从头到尾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熊岩丝毫不觉得意外,因为熊岐山就是这样的牲口,所以他
根本就没想着能把钱要回来,他唯一没料到的就是蓄谋之下,这自私自利的畜生竟然什么东西都没给熊砾留下,哪怕塞几百块钱呢?!完事还要他帮忙擦屁股?!他上辈子究竟造了什么孽?!
“谢谢。”
熊岩耐着性子跟前台看不起他的服务员道了声谢,回身快步走出招待所,从熊砾爪子里接过雨伞,牵着后者便往巷外去了。熊砾只觉爪子被捏得有点疼,换作别的小兽恐怕此时都不
敢作声了,但他此刻心中焦急,还是问了一嘴父亲的消息,结果只得到一句既愤怒又冷酷的话——
“死了!”熊岩完全无法抑制住内心的怒火,前两天自己还在幻想熊岐山把熊砾接走,真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
熊砾没再作声,虽然什么细节都没有,但结局已经注定,父亲抛弃了他,确凿无疑。他黑色的下唇逐渐冒出了鲜红的血,只有这样,他才能勉强抑制住喷涌而出的悲伤。
熊岐山固然不是个负责任的父亲,可对于一只小兽来说,“父亲”两字的意义并不局限于好或者坏,这是一种生存需要,没了熊岐山,熊砾仅剩的半边天也塌了,压得他喘不过气。
雨水沿着伞骨接连不断地流下,熊砾的身体很快就被淋湿了,而正在气头上的熊岩压根没注意到,一直到公交车站台,才发觉熊砾已经成了落汤鸡。
也不知道提醒一声,淋湿了还不是要他来处理?熊岩突然在心里埋怨了起来,不过这种恶劣的想法只是一闪而过,他立马蹲在了小兽面前,试图为其拧干衣服,自是徒劳无功,熊砾
从头到脚全都湿了。
“阿嚏!”
喷嚏声更加重了熊岩的负罪感,他绞尽脑汁地琢磨着该怎么弥补,连公交车来了都没注意到。
“不上车吗?”
公交司机的好心询问并未得到回应,车门旋即紧紧关上了,两只熊只能再等下一班。
等车的时间里,小兽流出了鼻涕,熊岩终于意识到不能再拖了,这时,一个点子适时地冒了出来——去澡堂。这算是为数不多他比较熟悉的场所,可以让身体快速暖和起来,又有吹
风机,不说全吹干,至少能穿着,实在干不了就再买一套,毕竟他有错在先,破费就破费吧。
几分钟后,熊岩就带着湿漉漉的小兽就到了最近的澡堂,看价格表有点小贵,档次比熊岩平时被师父带去的地方要高点。
进去的时候,服务员打趣说小家伙是不是出门没带伞,让熊岩既尴尬又惭愧,办完手续,在手腕上挂好牌子,他便带着熊砾去淋浴了。
淋浴间是独立的,熊岩本来打算帮帮熊砾,但后者极其强硬地把他推了出去,这让熊岩十分惊诧,他还以为熊砾是个会对人百依百顺的孩子,原来也会有脾气。
厚厚的木板让熊岩无法得知隔壁在发生什么,只能自己冲自己的。冲着冲着,他听见了一些奇怪的声响,耳朵紧贴在隔板上,他才惊觉小兽在低声啜泣。
难怪不让他帮忙……
“熊——”
尽管十分内疚,熊岩还是没喊出熊砾的名字,更没有出言安慰,他很矛盾,熊砾的身份实在特殊,哪怕这小家伙跟他素不相识,他都会想尽办法去弥补过错,但熊砾偏偏是熊岐山的
儿子,他恨之入骨的,甚至刚刚诈骗过他的畜生的儿子。
想要不迁怒,原来这么难……他还以为自己有多看得开呢?结果还是被冲昏了头脑,如果真的不在乎,那他这会应该已经在想办法给熊砾补办各种证件了,又怎么可能冒着大雨出来
找熊岐山?
他终究是想要摆脱熊砾,想要回到自己的舒适圈里,远离和熊岐山有关的一切。
冲完澡,看着双眼通红的熊砾从淋浴间走出来,熊岩心里跟打翻了调味瓶似的,他不知道待会带熊砾去吃顿好的能否补偿回来,大概不能,不如说这种想法太幼稚,幼稚得不像是一
只正常兽能想出来的,以熊砾的懂事程度,又怎么可能被糖衣炮弹所诓骗?他得许诺更实际的东西——
“先去泡澡吧,暖和点,别感冒了,现在你别想太多。我会接着帮你找的,更不可能放着你不管。”
说罢,熊岩想要去牵小兽的胳膊,结果后者不着痕迹地躲开了。
果然还是伤害到这小家伙……熊岩心下无奈,可他又毫无办法,将心比心,如果换作他经历这些,心里肯定也不舒坦。
两只兽各走各的,一直走到公共澡堂,熊砾才往熊岩那边靠了靠。
“第一次?”
熊砾紧紧抓住围在腰胯上的浴巾,用余光扫视着正泡在池子里的形形色色的雄兽,紧张之意溢于言表。
“放心,没人看你。”
熊岩先一步坐了进去,水温有点高,他还是习惯凉一点的,不过澡堂可不会单独为他调节,包间又太贵,只能凑活凑活。
而另一边,熊砾正试图穿着浴巾下水,被制止后索性站着不动了。熊岩心想这或许是个不错的缓和气氛的机会,便冷不丁地扯掉浴巾,一把将其摁进了水里。
“呼……啊……”
熊砾倒吸一口凉气,难怪他刚刚看有只兽下水时龇牙咧嘴的,原来这么烫,可即便如此,他的两只小胖爪依旧忠诚地保卫着胯部。
趁着熊砾无暇顾及其他,熊岩摸了摸那颗湿漉漉的小脑袋,他决定待会还是带这小家伙去吃顿炸鸡薯条,就当道歉,嘴上说不出,那只好用实际行动弥补了。
摸着摸着,熊岩仿佛突然被扎了一下,爪子立刻收了回去,紧接着他背过身,看向了池子侧面几个有说有笑的大老爷们。他并非要看什么,而是要不看什么。
澡堂确是个好地方,泡在温水之中,焦躁的心不消片刻便平静了,回想起自己刚刚的所作所为,熊岩只能用两个字评价——疯了。熊岐山不啻他兽生中最大的阴影,遮天蔽日,他挣
扎之下好容易见到点阳光,无情的大手又盖了下来,他尝试了无数次忍耐,可熊岐山总会将他的努力化为乌有。
对于大多数兽来说,血缘关系是无私的支持,是无条件的爱,可对熊岩来说,这是如蛆附骨般的折磨,是挥之不去的梦魇,他不仅无法远离,还要主动接受鞭笞。
他尽力了,或许听起来很不负责,但事实如此,在和熊岐山有关的事上,他不可能拥有无限的耐心,这意味着今天的事迟早会重演。熊岩扶住了额头,现在想这么多也没什么用,走
一步看一步吧。
两头熊并没有去蒸桑拿和搓澡,一来不感兴趣,二来得多借用会吹风机,最后花了半个钟头,基本算是吹干了,也就不用再买新衣服。
出澡堂之后,熊岩带着熊砾去了一家连锁快餐店吃午饭,可乐、鸡翅、薯条,但凡讨小兽喜欢,熊岩都点了一遍,他自己倒只吃了个肉卷。
见熊砾的情绪渐趋稳定,熊岩便问了问熊砾是否有其他亲属,尤其是母亲。
熊砾低着头,拿着一根薯条在番茄酱里搅和来搅和去,沉默了好久,最后断断续续地说道:“我不记得她了,我就记得……记得我爸喝醉了之后说……说我妈是个满嘴鬼话的妓女,
是个臭婊子。”
“行了……”熊岩很难想象这种话能从熊砾嘴里说出来,虽然只是复述,但也太过残酷,“吃饱了吗?要不要再点点什么?”
“不用,谢谢。”
一句“谢谢”令熊岩无话可说,等熊砾吃完最后一根薯条,他们便打道回府了。没办法,熊岩晚上有夜班,下午必须睡觉。
回去的路上,熊岩望着车窗外朦胧的雨幕,思考着接下来该怎么办。熊砾没有靠得住的亲属,继续探查熊岐山的从前临时住址也没意义,既然熊岐山早有计划,那肯定不会傻到住相
同的地方,再者,他的工作比较特殊,连请假都难,更没办法长期离开曲林市,最多在周边地区找找,只要熊岐山逃到远点的地方去,他就毫无办法。另一条路子是发动那些旁亲帮帮忙,毕
竟熊岐山肯定是顺着这条藤摸过来的,那他摸回去说不定也会有收获,只是他其实已经很久没和这些兽联系了,本身关系也不算太亲近,真要亲近,他当初怎么可能上不了大学?
思来想去,熊岩都觉得自己身处死局,所谓的寻找真的有意义?大概只是给熊砾一点点聊胜于无的安慰吧,以透支他的生活为代价。
熊岩回头看向熊砾,好巧不巧,熊砾也在看他,仅仅一瞬间,两只兽就都撇开了脑袋。
真的是巧合吗?还是说,兄弟之间确确实实能心意相通?熊岩无法定论,他只知道事情变得更复杂了,如同两颗彼此孤离兀立的树,看似毫无干系,但在无人知晓的深处,它们的根
须已纠缠在一起。
第三章——漆黑的影
“早!”
“早啊!我跟你说,昨天下午那本漫画……”
背着书包的小熊从热烈交谈着的同学们身边走过,如此最好,他希望自己能被忽略,好的,坏的,他都不想接近。
他走到与学校门口一街之隔的早餐铺子前,掏出皱巴巴的零钱,买了份豆浆油条,坐在店铺最深处的小桌前狼吞虎咽。本来他平时都是自己做饭的,但最近家里水电气都停了,什么
都干不了,只能出来吃。
兜里的钱已所剩无几,他虽然十分节俭,但一百块就只有一百块,掰得再碎,也总有用完的时候。
父亲什么时候回家呢?在不同的时间段,小熊心中却总是抱着相同的疑问。不过他很有信心!因为以前也是如此,最后不都回来了吗?无非时间长点。他愿意忍耐,也可以忍耐,更
必须忍耐,不然呢?除了父亲,他已经没人能指望了。
在家要面对漆黑一片的孤独,在学校,热闹与他无关——可能也不是完全无关,放学后偶尔会有兽把他堵在厕所,不图钱,单纯想找点乐子。同样的,他必须忍耐,因为难以启齿,
更不会有兽替他撑腰,他想,但凡父亲能来一次家长会也好,他就不用趴在教室的最后排,躲闪同学们探寻的目光了。
班主任是只好兽,后来每次开家长会把小熊带到办公室躲着,然而这位善良的老师显然忽略了一点,享受不合身份的特权需要付出代价,越是把小熊藏起来,那些心怀嫉妒的兽就越
是想将其扒光。
不过小熊不怪老师,他拎得清,何为对何为错,他心里都清楚。
轰——
炸雷声唤醒了陷入回忆的熊砾,他松开护栏,后退两步,背靠画满幼稚涂鸦的水泥墙,注视着愈发猖獗的暴雨。雨还会停吗?天空像是被捅了个洞,从小到大,他从未体会过如此极
端的天气,回来时,公交车仿佛在海里游泳,他都不知道熊岩明天该怎么去上班。
想着,熊砾往门缝里看去,那只高大的熊兽还在呼呼大睡,午饭的时候他其实就觉得对方有点困乏了,所以他十分感激,即便熊岩有时候收不住情绪。看完,熊砾又掏出了熊岩给他
的旧手机,上面显示的日期让他很有紧迫感,他不仅仅想要快点找到父亲,也想要回到校园生活里去。
在别的小兽看来,这或许是个无比古怪的愿望,哪只小兽想被拴在学校里呢?但对于熊砾来说,那仿佛是另一个家,曾经的校园生活固然有很多令他痛苦的插曲,可只要开了学,他
就能心安理得地待在里面,这难道不和家一样吗?或许还更好……起码不会有催债的流氓把他堵在楼道里逼问这逼问那,这才是他所面临的最大的恐惧。
正因如此,熊砾感到自责,要不是他,熊岩可能也不会被催收的盯上,或许他并非主因,但毫无疑问是其中一环,这些年父亲在他身上花了太多钱了,那一笔笔的欠款里,有多少是
为他而借的呢?应该不在少数。而且,之前他应该站出来的,父亲撒了那么多谎,他竟然一直沉默着,在这种时候,沉默等于助纣为虐,明明每次被同学欺负时都这么想,成为旁观者时,自
己为何却没有勇气揭穿?
真坏啊,熊砾……
小熊蹲坐在了地上,他好希望自己快快长大,只要条件一成熟,他不会依赖任何兽,就跟熊岩一样独立,到那时候,他就不必再寻找父亲了。
是的,他看得很清楚,父亲是个王八蛋,母亲也是,每次放学看见别的小兽跟家人其乐融融,他都嫉妒得发狂,凭什么他不能拥有呢?!这难道是很奢侈的梦想?!熊岩恨得牙痒痒,
他又何尝不是?唯一的区别在于他还抱有一点点期待,无可奈何的期待……
坐着坐着,天色逐渐暗了,屋里的熊岩也即将出门上班。
“我差不多明天早上八点半回来,如果天气太坏可能还会延误一个小时左右。家里的东西你随便用,但别熬夜,早饭不用等我,你想吃什么自己点就行,都明白了吗?”
熊砾点了点头,他鲜少听见如此之长的嘱咐,如果换成父亲,八成往他裤兜里塞一两百块钱就走了,更不会说什么时候回来。多令人安心啊,一切都可以预料,可惜,这不是他的家,
如果是,对方应该叫他的名字才对,但他一次都没听见过。
雨中的路灯不甚清晰,熊兽的背影也与水幕融为了一体。目所能及处再无熟悉的事物,熊砾只能退回屋里,外面太冷太冷。
关上门,拿出手机,拨出熟悉的号码,终于,他得到了不一样的结果——已经是空号了,让他的心也空落落的。
刚刚挂断,另一个陌生的号码突然拨了进来,他有些犹豫要不要接,是跟之前一样的讨债电话呢?还是父亲换了新号码?
他颤抖着按下接听键,将听筒凑近圆耳朵,谨慎地问:
“喂?”
“您好,您是熊岐山的亲属对吧?他——”
熊砾慌乱地挂断了电话,尽管对方的语气很温和,但他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挂断电话还不够,他又反锁了屋门,拉上了窗帘。
每个寒暑假,熊砾几乎都是如此度过的,如果不装作无人在家,那些流氓就会疯了似地砸门。
咚咚!
咚咚!
无休无止,物业和警察来了都没用,这些恶徒警觉得很,每次上门骚扰都会有人望风,而且时常在附近游荡,每次他出门买点东西都心惊胆战,因为随时都有可能会被堵在小巷里,
然后被拎小鸡一样拎到半空中。
“告诉你爸!再不还钱就把他熊掌给剁了!”
其实他从来没被这群流氓揍过,最多就是抓着他的胳膊不准他走,可来自成年兽的威吓太过恐怖,两只爪子一伸过来,他便完全动弹不得。
可暴力还不是最让熊砾害怕的,有时候,讨债的混混们甚至会同情他,说让他下辈子找个好爹妈。他记得很清楚,有次,一个高瘦的混混给他买了根糖葫芦,诚然,对方是为了利诱
他把消息传到父亲耳中,但……总觉得无比荒谬,他的父亲甚至都没给他买过。
那根糖葫芦,好甜好甜……
想到这,熊砾突然觉得有点饿,熊岩走得很急,说是待会出门在路边买吃的,他得自己解决晚饭问题。熊砾把手机放到枕头底下,自己不能再胡思乱想了,纠结没用,伤感没用,埋
怨也没用,他只能等,而在等待的时间里,他应当把自己照顾好,起码能让熊岩少操点心。
厨房有气,但锅里面的灰尘已经结块了,也没有几样调味料,就一点盐和白糖,熊砾思来想去,只能试着煮碗泡面,当然,这依旧是个大工程,光洗锅就麻烦得要命。熊砾不怕麻烦,
反正没事做,他还想把脏兮兮的屋子打扫一遍,算是为熊岩做点力所能及的事。在冰箱寻找食材的时候,熊砾意外地发现了几个不太新鲜的番茄,他不知道熊岩是不是把这玩意当水果吃的,
或许能够解释厨房为什么有白糖,既然再不吃就要坏了,那用来当配菜正好。
忙活了大半个钟头,又是刷锅又是擦灶头,真正煮面的时间还不到十分钟,不过成品味道不错,他的手艺没有太生疏。
以前家里还有水电气的时候,熊砾为了节约生活费,都会尽量自己做饭,虽然来来回回就那几个菜,但总比每顿都是泡面好。
吃完面,洗完锅,熊砾又拿起扫把开始扫地,屋里的卫生状况很不好,扫把轻轻一挥,灰尘就扑面而来,他只能把窗帘重新拉开,免得呛死。
从门口扫到厨房,又从厨房扫到门口,熊砾找到了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烂掉一半的拖鞋,破了好几个大洞的内裤,碎酒瓶玻璃渣子,被踩扁的易拉罐,散发着奇怪臭味的纸团,
这让他感觉自己很有价值,如果已经成年,就算干小时工也活得下去吧?不说过得有多好,起码不用每天担惊受怕。
衣服之类的熊砾没敢拿去洗,一来他怕口袋里有什么要紧的物件,二来,熊岩跟他没那么熟,还是不要碰内衣之类的为妙,再者,天气何其恶劣,也不适合洗衣服。
在熊砾的努力之下,灰蒙蒙的出租屋终于变得干净整洁了,他洗完澡躺在床上,看着出租屋紧凑的布局,心中很是喜欢,乃至鲜有地产生了一点点安全感。等长大了,独立了,他也
要住差不多的地方。
那还要多久呢?一个月?一年?还是更久,要是他身上有个几千块的话,没准现在就可以,要知道,他之前能用一百块过上大半个月,那几千块岂不是能好几年?熬到成年,他就可
以去打工了!
可惜,他没有几千块,或许应该找父亲要的,对方应该很乐意吧?几千块就把他这个令人生厌的拖油瓶给打发了,划算得不得了。
想着,枕头底下的手机再次震动了起来,熊砾心头一紧,骚扰电话不会又来了吧?结果是熊岩打来的——
“喂?”
“你吃晚饭了吗?”
熊砾的眼神有些黯淡,要是父亲也像这样关心关心他就好了,然而每次见面第一句话都是问有没有兽上门讨债。
“吃了。”
“那就好,记得早点休息,明天我会回来得晚点,要加一会班。”
“嗯……”
电话那头沉默了,又没有挂断,熊砾便想着要不要告诉熊岩他刚刚打扫了一遍出租屋,但始终没能说出口,因为像在邀功,事实是他在还债,三天下来,他换了一套新衣服,泡了一
次澡,吃了一顿炸鸡,刚刚又切了几个番茄,反正一次打扫肯定不够抵债。
“要忙了,挂了。”
“嗯……”
接完电话,熊砾关上了灯。没洗的旧衣裳全堆在床边的塑料凳上,黑暗之中,熊砾能嗅到独属于熊岩的气味,这气味很复杂,也很成熟,他羡慕之余又莫名觉得安心。熊岩是一只好
兽,确凿无疑,这让熊砾有了非分之想,要是……要是他能留下……
熊砾猛地摇了摇头,他有点讨厌这样的自己,仿佛在得寸进尺,他很清楚,自己的存在对于熊岩来说就是一种深深的伤害,但他很难抑制住这种过分的想法,好容易抓到一根救命稻
草,要他主动松爪?好难好难。
到底该怎么办……
熊岩的班组比平时多出了一轮铁,回到家里已经将近十一点了。焕然一新的家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但门牌号没错,熊砾也确实躺在床上。他不确定熊砾是不是昨天晚上
没有听他的劝诫,以至于到现在都还没醒,不过他实在没精力多管闲事,一连上了十四个小时的班,他只想赶紧休息。
错位的时间让两只兽交流甚少,一旦彼此都醒着,就得挖空心思去寻找熊岐山的踪迹,熊岩把认识的亲戚的电话全打了一遍,他虽然找到了泄露他住址的“罪魁祸首”,却没查到熊
岐山的踪迹,所有兽都说已经很久没见过了。电话打得越多,熊岩越觉得自己在做无用功,催收公司都找不到熊岐山,他又怎么找得到?倒是过段时间他有可能要被泼油漆了。但他必须继续
找,找不到熊岐山就意味着要抚养熊砾,说一百遍一千遍,他都不想带小孩!哪怕熊砾是个乖小孩。又累,又烧钱,而且还有很严重的“隐患”。
话虽如此,熊岩还是想做两手准备,熊岐山是得找,现在的生活也得继续,如果一直找不到熊岐山,熊砾难道也一直待在他的出租屋里吗?学总得上吧?熊砾自述成绩还挺不错,能
排到年级最前列,如果就此荒废,他就是大罪人,无论如何,他得给熊砾一个自我拯救的机会,一如当初渴望继续深造的他。
“可、可以吗?”
面对熊岩的提议,熊砾既受宠若惊又兴奋不已,或许还有一点点难过,他没料到自己的愿望会在一只结识不到一星期的兽那里实现,原本他已经做好长期休学的准备了。
“不然?”
熊岩只觉心烦意乱,虽然花不了太多钱,但熊砾连身份证明都没有,说白了,等于失踪人口,他不知道要在各个政务部门之间跑多少个来回才能办妥,如果被踢皮球,没准还得找点
关系帮忙疏通疏通,他本来工作就特别累,现在又要分别操心熊岐山和熊砾那边的事,可以说半点个人时间都不会剩下。别说时间,连空间都所剩无几,小孩子得睡床吧?那他要么睡椅子要
么打地铺,想想都觉得憋屈。
“谢谢……”熊砾低头抓挠着爪子,得了这么大的恩惠,他觉得自己也不能单纯地享受,多少要帮熊岩做点什么,便说道,“我、我可以帮你洗衣服,打扫卫生,还有做饭。”
“不用。”熊岩一口回绝,弄得跟雇佣童工似的,然而他前脚拒绝完,后脚就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从一头成年雄兽的角度出发,照顾小兽自是理所应当,但熊砾很懂事,如果真的
完全不让这小家伙帮忙,恐怕反而会给到压力,“算了……那你帮我打扫打扫吧,煮饭就免了,不安全。”
“我以前都是自己做的。”
见熊砾据理力争,熊岩索性全答应了,这小家伙要干什么都行,他唯一的念想就是省事儿!
夜里躺在地铺上,熊岩琢磨来琢磨去,还是觉得障碍在于他们的关系,如果说,熊砾从小就跟着他,和他共过患难,那他听到熊砾要帮忙,肯定高兴都来不及,多好的弟弟啊!知道
为哥哥分担生活压力。但关系一疏远,事情就全乱套了,他心里总有点不耐烦。
在深深的纠结之中,熊岩变成了一个飞速旋转的陀螺,上白班,上夜班,出门办手续,给亲戚打电话探风,所有事情都抽得他嗷嗷叫,每每到家,他都会跟死狗一样躺在地铺上,游
戏不想玩,视频不想看,连吃饭都没胃口,哪怕熊砾的手艺真真不错。
房间里打扫那么干净有什么用?衣服洗得勤又有什么用?他早就习惯邋遢了,家里干不干净他根本无所谓。
更让熊岩难受的是,熊砾整天待在家里,他连打手枪的机会都没有,连最后一点点生活乐趣都被剥夺了,这让他更坚定了要让熊砾去读书的心,起码给他留一点点私人空间吧?让他
定期解决生理需要,睡睡自己的床。
尽管心里很不舒坦,熊岩却几乎没有表露,他知道,这样会伤了一只小兽的心,熊砾也不容易,作为一只成年兽,他理应承担更多。
身份证明办起来相当之麻烦,等走完流程,别的小兽都念了半个多月的书了,期间熊岩可以说是焦头烂额,睡觉都在惦记起床后要去哪个部门递交材料。
终于,熊砾要去上学了,好巧不巧,熊岩是白班,学校和钢厂又不顺路,两只兽只能各去各的。
一起坐在电脑桌前吃熊砾做的早饭时,熊岩忍不住叮嘱了几句——专心读书,不要惹是生非,更不要在校外逗留。其实他很清楚熊砾不会节外生枝,可心里就是没法完全放下,身上
的担子好容易卸下一点,如果又有什么麻烦事找上门,他可能就压不住脾气了。
收拾完碗筷,两只兽一并出了门,在小区门口,熊岩蹲在地上,帮熊砾整理了下仪表,这只小兽又穿回来时的旧衣裳了,唯一的区别在于背着书包,少了点忧郁,多了点朝气,一增
一减,气质竟大有变化。整理完,他轻轻摸了摸熊砾的脑袋,很柔软,称得上表里如一。
“有事打电话,打不通就等等,我每两个钟才能休息会。”
熊砾点了点头,熊岩便站起身,跨上摩托,踩下启动杆,引擎随之发出隆隆的轰鸣声。
“嗯……那个!”
身后传来的声响让熊岩回过头来,他抬起头盔的护罩,问道:
“什么?”
熊砾圆润的短吻微微颤动,可半晌他都没说话,只抬起小爪子,腼腆地挥动了两下。
“好好读书。”
熊岩比了个大拇指,接着重新扣上护罩,拧动油门,一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熊砾低下头,盯着清晨时分又长又窄的影子看了好一会,又望望只有陌生兽来来往往的路口,最后转
身迈开了步伐。
他不是不想说点什么,而是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熊岩……不能叫哥哥,对方大概不认可,也不能叫本名,太过冷血,那还有什么选择呢?现在的他,无法给出答案。
从熊岩的家到学校只需要十几分钟,但这是乘公交的时间,如果走路,就得花上大半个小时。为省下一块钱——算上反程是两块,熊砾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步行。
越靠近学校,车流就越湍急,同龄兽也越多。高楼大厦一座连一座,熊砾鲜少见到这等景象,在来曲林之前,他一直待在一个没什么名气的小县城里,自然没太多见识。
身处乱花迷眼的现代城市,熊砾突然明白了父亲为什么总不在家,外头的世界果真遍地诱惑,商店里什么都卖,没见过的比见过的还多。
尽管感到好奇,熊砾却没有驻足观看,好容易有了上学的机会,他想好好把握,多学学东西,对以后自立多少有点帮助。
看见曲林六中的校门时,熊砾突然紧张不已,虽然上周末已经来办过手续,他也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但在几近于完全陌生的环境里独自上学,还是会倍感压力,尤其同龄兽个子
都好高大,他在县城里个头就比不上别的兽,在这差距就更悬殊了。熊砾明白,这不是个好兆头,越特殊,越醒目,越醒目,也就越容易受到“照顾”,上小学的时候他就总因为一些奇奇怪
怪的“亮点”被欺负,今后不会变本加厉吧?
原本熊砾不想麻烦熊岩送自己过来,这会,他却改变主意了——只有一瞬间,因为这想法太过幼稚,既然想自立,就得独自扛下所有事,怎么能开倒车?于是熊砾大步流星地走进了
校门。
曲林六中很大,操场也好,教学楼也好,全比熊砾念过的学校大好几圈,不过大归大,却十分陈旧,熊砾很难说是“有历史感”还是太破,反正他觉得在光鲜亮丽的城区里,这所学
校显得有点突兀。其实上次来的时候他也听说了,曲林六中的大部分学生都是外来务工人员的后代,那么多半不算好学校,不过他不在乎,更没得选。
班主任是个戴着老花镜的长颈鹿,熊砾得高高地仰起头才能看见对方的表情,其实还算慈眉善目,语气也温和,如果能矮点就好了。
熊砾在办公室一直等到自习铃响,之后便被带到了班级上,他站在讲台上往底下一看,就知道糟糕了——他真的是最矮的那个,而且还胖,无论善意恶意,之后肯定会被安上难听的
外号。
简短的介绍后,熊砾被安排到了教室最末排仅剩的一个空位上,他的同桌是个手臂和脸颊上都贴了创可贴,戴着棒球帽,脸色还很阴沉的褐纹老虎,体型跟他差不多,只是身高有区
别,说直白点,一个大一点点的矮冬瓜。
这不会是什么校霸之类的吧?熊砾心中忐忑,他知道不该以貌取兽,可同桌确实不像是什么好学生。
结果两节课下来,他和同桌相安无事,反而别的同学聚到了一块,一边指着他俩一边窃窃私语,中途好几次笑出声,这让熊砾很不舒服,看上去新同学们确实不怎么友好。
上厕所的时候,熊砾犯了难,他所在的班级位于旧教学楼,而旧教学楼的厕所没有单间,他不得不等到上课铃响再脱裤子尿尿。如此谨慎自然有原因——他的小鸟确实有点儿“小”,
以前同学就时常因为这个嘲笑他,甚至会当众扒他裤子,小兽么,开点恶劣的玩笑很正常,老师只能口头批评两句,根本不痛不痒,结果弄得人尽皆知,每次他进厕所,大家都会盯着他看。
这一次,他要保护好自己的秘密。
让熊砾感到高兴的是,尽管开学已经大半个月了,他依旧跟得上课程,看来短暂的休学并没有对他造成太大的影响。
在新学校的第一天似乎很顺利,至少在明面上他没受到欺负。
晚自习结束差不多八点,坐班的老师前脚刚走,小兽们后脚就一窝蜂冲了出去,熊砾动作要慢不少,因为他看见同桌在收拾课本,以为全都带回去比较好,等全放进去背在身上了才
发觉其实只有他们两个在这么干,别的同学要么没带,要么只带了没做完的作业回去。
他不敢跟吊儿郎当的同桌一块走,于是等到了最后,出去时,他远远地看着这个浑身散发着压迫力的家伙,发现对方有点跛,不知道是不是摔的。他没深究,很不礼貌,而且他也没
什么兴趣。
等步行到家,熊砾才感觉自己做了个错误的决定,他可能该坐公交车回来的,这样可以给熊岩做顿晚饭——这只兽居然又在吃泡面。没有做到力所能及的事,他不免自责。不过,经
过一段时间的观察,他发现熊岩似乎也不怎么爱吃他做的东西,反正从来没对他说过想吃什么,有时候还会直接外带回家,那大概也不用强求……
见熊砾回来,熊岩放下泡面桶,随口问了几句校园生活如何,得到的答复令他满意——只要熊砾老老实实在学校待着就行,至于究竟今后学不学得好,他其实不算太关心,只能说学
得好皆大欢喜,学不好,他也仁至义尽。
熊砾身为学生,自然得做作业,可房间很难再放下一张宽敞的课桌,熊岩只能把电脑桌上的音响台灯之类的玩意收起来叠放到一起,这样熊砾可以在侧面做作业,跟他互不干扰。不
过实际尝试之后熊岩觉得问题不小,但凡他看着电脑屏幕,熊砾的脑袋总会出现在余光里,让他很不自在,而且也客观限制了他的浏览内容。
熊岩不由得有点心烦,他只能往好了想,明天白天不上班,熊砾却要去学校,他终于有在家独处的机会了,现在,他很需要拧拧自己的泄压阀。
熊砾和熊岩其实有相似的困扰,他也到了对那些事好奇的年纪,甚至于一两年前他就有确切的概念了,但现有的环境实在不允许他做这些,毕竟寄人篱下,不能做太离谱的事,他只
能憋着。
被掀起滔天巨浪的生活似乎不知不觉间平静了一点,对熊砾而言是如此,虽然依旧惦记着父亲,但一方面他慢慢对这只兽绝望了,另一方面,熊岩短期内还没有想丢掉他的迹象,他
暂时不用背负长期以来巨大的生存压力了。要说他怕什么,怕熊岩变卦,毕竟他们连兄弟都不算。他只能小心翼翼地去维护这段关系,用一些他自己都觉得可怜的方法,什么做做饭,扫扫地,
洗洗衣服,整理整理床铺,以及尽量不添麻烦,即使是切菜时爪子划了道长长的伤口,也会想尽办法隐藏起来,为此,他连创可贴都没敢用,生怕太明显被看出来。熊砾偶尔会觉得委屈,可
他知道,熊岩承受着比他更大的压力,光是让时间失调的工作就够恐怖了,更别说催债公司的骚扰一直没停过,还要去找恨之入骨的兽,他哪有资格抱怨?
出租屋里的气氛时常有些压抑,只有在学校,熊砾才能大口喘气,但没多久他就被剥夺了呼吸权,班上确实有兽看他不顺眼,而且不止不是一个两个。有时候他会在课本里发现一些
鬼画符,要么课桌底下突然冒出点昆虫尸体,他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气的是这些家伙肆无忌惮,以至于他的同桌都被连累了,笑的是手法十分低级,又蠢又没想象力,他们那边的小学都不兴
这一套。
好笑归好笑,熊砾却开心不起来,因为这些举动只是一种讯号,意味着他成为了班级里的黑羊,以后手段肯定会逐步升级,现在笑,过段时间说不定就哭了。
更让熊砾脊背发凉的是,他不确定同桌的不良小老虎今后会不会也参与其中,这家伙很可能会动真格的,有次放学他甚至发现对方书包里揣着把寒光烁烁的折叠刀,正儿八经的管制
刀具,这让他明白班级里的水比他此刻体会到的要深得多。
熊砾不敢把学校里发生的事告诉熊岩,因为熊岩要求他别在学校惹是生非,他既不想打扰到这只兽,也担心被误会。
时间一天天过去,更不利的征兆出现了,熊砾发觉同桌正在逐步孤立他,从对他不理不睬到有点不耐烦,再到明确地划分界限,态度一路恶化,有天晚上甚至在尾随他,害得他第一
次坐公交回去,本来他想多省点钱,攒起来给熊岩买个礼物的,结果痛失一块。
打那之后,熊砾一直警惕地跟同桌保持着距离,他自觉地挪到了最边上,反正决不靠近中线,免得这疯子突然捅他一刀。
刚喘上一口气,压力又铺天盖地地涌了上来,熊砾只能默默忍耐,倒不算什么难事,更艰难的日子他也熬过去了,当然,有代价,想要从压力中暂时解脱出来,就得忍受其他情绪的
鞭笞。
精神紧绷的一天再度结束,熊砾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都睡不着,熊岩又去上夜班了,屋里空空荡荡,只有一阵又一阵燥热的风。熊砾注视着挂在墙上的破破烂烂的空调,独自待在出
租屋的时候,他从不开冷气,但今天他想破戒,如果再睡不着,可能会做出不该做的事,至少不该在别人家做。
空调终于还是打开了,但没有起到预想中的作用,熊砾依旧觉得燥热,他忍不住把手机掏了出来,打开浏览器,输入几个月前偶然得知的神秘代码,一个个令他面红耳赤的画面便跳
了出来。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看什么,就只觉得各式各样的赤裸身体很吸引人,怎么都挪不开眼,尤其是熊兽,大一点的小一点的,高一点的矮一点的,但凡长着圆耳朵和短尾巴,有
着一副圆润的身材,他都感兴趣。
小熊看得口干舌燥,他胡乱地点着各个按钮,不知不觉又来到了只有雄兽的分区,不仅如此,内容还很偏门,至少对于一只小熊来说是如此,什么项圈,什么第二根“尾巴”,各种
性器官也都很直白地暴露在镜头前。他做贼似地把薄薄的毯子拉过头顶,撩起背心,爪子直奔丰满的胸前。
“呼……”
他已经好久没有干这个了,还是和记忆中一样舒服,肉垫稍微蹭一蹭乳头,令人发颤的麻痒感就直冲脑门儿。
好难拒绝……
舒服自然是很舒服,但熊砾也觉得十分可耻,每次点进这个网站,大大的未成年禁止进入的标识都会让他意识到自己正在干越界的事。说一千遍一万遍,只要快点长大就好了,长大
到熊岩那样,自由自在的,想做什么做什么,也不必依附于别的兽。
突然,熊砾想到了一件让他面红耳赤的事——和他住在一块的熊岩会不会也做这些?他想,答案是肯定的,第一次扫地扫出的皱巴巴的纸团就是证据,说不定他不在的时候,那头熊
就跟现在的他一样,躺在床上一边看手机一边……
每次自慰,熊砾总会胡思乱想,所以他喜欢做这档子事,能暂时遗忘掉生活中所有沉重的事情,现在,他唯一的苦恼是裆下那小玩意,他真希望自己能长得再大一点,不仅如此,还
要再“勇猛”一些。肉乎乎的爪子这会已经把平角裤给扒下去了,手机屏幕照亮了湿漉漉的小肉棒,它虽然看起来很兴奋,但似乎并没有醒过来的打算。熊砾气呼呼的,他不明白这东西为什
么总是不听自己的使唤,害得他以前在学校被人欺负,多丢熊啊,别的兽都在讨论自己能有多硬能有多长,结果他两个环节都不过关!所以,比起照顾下面,他还是更喜欢摸上头,反正都挺
舒服。
背心越卷越高,全都堆在了短短的脖子处,他的右爪怎么都停不下来,摸完左边又捏右边,捏完右边又开始拨弄左边,两颗粉扑扑的小乳头被玩弄得又硬又挺,比他的肉棒还精神。
两条小胖腿这会也曲了起来,不然毯子一直贴着裆下,有可能弄脏,之后还要盖呢,而且他怕留下太多蛛丝马迹,要是被逮到,他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熊岩。
玩着玩着,熊砾又动了别的心思,他看看黑着的电脑屏幕,心说能不能直接在电脑上看色情网站,更大更清晰,而且还能腾出爪子来,两边一起摸大概会更刺激吧?脚爪刚碰到凉鞋,
熊砾就打了退堂鼓,失去毯子的庇护,他感觉自己下流的想法全然暴露了出来,便不好意思再做什么,只能钻回去藏起来,接着玩弄自己的身体。
一连折腾了半个小时,当欲望被消耗殆尽,熊砾看着自己爪子里交错纵横的亮晶晶的粘稠液体,心里有些惆怅。他又乱来了,之前明明已经下定决心不会再干这些的,明明还不到年
纪……
他嫌恶地擦掉爪子上的脏东西,爬起来冲进厕所,脱下衣服,任由冷水浇在身上。
自己到底在干什么啊?!在别的兽家里干这么下流的事……他深以为耻,可他知道这种事还会发生,就跟赌博差不多,一旦开了口子,就没法收住了。
熊砾啊熊砾,不要再做错事了!他甚至有点恼火,现在还寄人篱下呢,怎么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整天想着要自立要成熟,结果连爪子都管不住。
所以,快长大吧,只要长大,一切都会好起来。
做了错事,熊砾自是不好意思跟熊岩待在一块,在家就一直埋头看书做作业,去学校也去得更早了。
近来他在学校里不太好过,如同之前预料的那样,欺凌在逐步升级,已经发展到有肢体摩擦的程度了,他打架打不过,只能尽量躲着,那些兽看他当缩头乌龟,倒是稍微收敛了点。
让熊砾意外的是,班上的小流氓比起欺压他,似乎更喜欢欺压他的同桌,但凡这只小老虎去上厕所,必定尾随其后,虽然不知道里面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他隐约明白了同桌脸上那些创可贴是
怎么来的。
熊砾不能理解这些兽在想什么,欺负人真的很有乐趣?就算真的心理扭曲到能从中获取快感,大概也不该踩到他同桌的头上,这家伙带着管制刀具啊!哪天要是发起疯来,搞不好要
闹出好几条命!这还不是熊砾最不能理解的事,他最不能理解的是同桌对自己的深深恶意,平时恶语相向不说,下自习后还经常远远地跟着他,他到底哪里得罪这家伙了?
终于,熊砾忍不了了,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更何况一头熊。他决定等对方一次,面对面说个明白,表明他不想参与班里乱七八糟的争斗,这想法固然不靠谱,毕竟很多时候霸凌就
只是为了霸凌而已,但他也别的没办法,老有一把刀抵在背上,任谁都会感到害怕吧?
他站在离学校大门不远的一条小巷的入口,等着对方走过来,这里还算在学校的管辖范围内,如果发生什么,保安能很快介入,应该足够安全。
小老虎见小熊在等他,便环顾了一遍四周,确信没有其他学生才走上前去。
两只兽面对面,互相注视着,好久都没作声,最后熊砾觉得不能拖太久,便硬着头皮说道: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但我不想跟你有什么争执,以后能不能别尾随我了?”
小老虎没接话,只是皱起了粗粗的眉头,半晌,他才不甚高兴地反问:
“你是不是傻?”
熊砾也被惹恼了,这所学校里都是什么怪胎啊?难怪有兽说六中是曲林最差的学校。
“你没发现他们是在针对我?要是不想被连累就离我远点,一直想跟你说,但你每次跑得比兔子还快。”
“啊?”
“等以后冒出个什么把你我绑定在一块的恶心外号你就知道错了,别怪我没提醒你,看你的样子也不怎么能打,小心被按进马桶里。”
听完小老虎的话,熊砾摸着下巴捋了捋思路,原来这家伙是怕连累他才经常口出恶言,免得小流氓们把他们看成一伙。听起来很有道理,但熊砾觉得对方才是那个有点傻的——
“要是不说话不靠近就管用,那我觉得他们一开始就不会盯上你,我们两个就只是……显眼了点,看起来比较好欺负而已。”
小老虎不耐烦地踢了一脚地上的小石子,接着压低帽檐,绕过熊砾,往小巷深处走去。
“随你吧,别后悔,到时候我不会帮你。”
熊砾注视着小老虎略显佝偻的背影,长长地叹出一口气,他没想到内情会是这样,果然,好兽就活该被欺负,又或许,正是因为他们不肯同流合污,才会成为众矢之的。
这只兽叫什么来着?虎琥?熊砾仔细回想了一下,他觉得他应该牢牢记住这个名字,虽然对方的做法有点蠢,但动机是好的,没准以后可以交个朋友。
等他琢磨完,虎琥已经拐到了他瞧不见的地方,只留下一道又长又暗的影子。
朋友吗……真好……
清冷的月光之下,熊砾用力摇了摇头,他突然发觉自己最近很是贪得无厌,刚得到一样马上又想再拿一样,有可能还喜新厌旧——
自己真的还想念父亲吗?
他无法回答,更不敢回答。
第四章——空荡的屋
近来,赤钢内部人心惶惶,一个消息传得沸沸扬扬——钢厂要进行新一轮的自动化升级,工人会陆陆续续裁撤百分之二十。
虽然还只是风言风语,但熊岩觉得多半是真的,他从师父那里了解过一些钢铁行业的前沿信息,赤钢的设备确实很陈旧了,效益也一般,迭代很正常。
老员工们普遍有情绪,大家都一把年纪,转行转业十分困难,一旦下岗,日子恐怕好不了。原本熊岩不该焦虑,毕竟他年轻力壮,这些年跟师父学下来,专业知识也够硬,在行业内
竞争力相对强,被裁的可能性很低。退一步说,即使真的不幸被选中,短期内也可以送送外卖跑跑快递以维持生活,长期来看,甚至没准是好事,能抽出时间学别的,毕竟这行当真的没前途。
但最近他的想法有所改变,准确来说,日渐增大的外部压力让他不得不焦虑自己的饭碗问题。
熊岐山的来访让他的存款经历了一次断崖式下跌,之后为了抚养熊砾,又要持续投入,尤其最近刚起步,花了一大笔钱,他的这个月的工资甚至入不敷出。熊岩已经很久没遇到过这
种状况了,尽管长期的储蓄让他还有一定的抗风险能力,但如果手头的工作出问题,熊砾又一直吸他的血,那他可能撑不了太久。
“吸血”是个很难听的说法,熊岩自己都觉得过分,可是事实如此,即使让熊砾住在家里,送熊砾念书,他还是不认可这只小兽。
慢慢的,熊岩都麻木了,他不再每天一闭眼就痛骂熊岐山,只觉既无奈又无力,有时他会想这个世界运转的规则是不是有问题,为什么其他兽犯下的罪要他来偿还?
在寻找熊岐山的过程中,熊岩得知了不少新消息,原来这只兽不仅毁了他,也把整个家族弄得鸡飞狗跳,连带着他都越来越不受待见了。诚然,有一些亲戚很同情他,但更多的是害
怕,害怕他把祸水引过去。在一次次交流中,熊岩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会有亲戚交出他的信息——大家都不想招惹熊岐山,那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来承担。所有兽都很现实,都践行着趋利避害
的原则,所以他不打算苛责,只是以后也不想再保持联系了,别人能趋利避害,那他吃一堑长一智同样合理。
每次轮到夜班,熊岩的心情都极差,好容易把时差倒过来,马上又要昼夜颠倒了。这种烦躁感在熊砾来了之后愈发强烈,倒不是说熊砾本身有什么问题,恰恰相反,这小家伙既安静
又乖顺,还会帮他打理出租屋,给他做饭,其实算帮了不少忙。但与别的兽同居让他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和社会的严重脱节,如果时间对上了,他和熊砾还能偶尔一起坐在电脑桌前聊上几句
无关痛痒的话题,如果没对上,那就是他醒着熊砾睡了,他睡了熊砾醒着,仿佛两个错误的时空被硬生生地嵌合在了一起。
稍微得空时,熊岩想得最多的事就是现状还要维持多久?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还是说永远不会改变?答案并不取决于他,他只知道自己忍不了太久,如果再有外力
入侵,他可能很快就要粗暴地寻求改变了。
熊岩所说的外力指的是催收势力,很显然,熊岐山的一些借贷对象不太正规,他除开被大量短信和电话轰炸,现实中也受到了骚扰。
几天前他的摩托就被莫名其妙放过气,当时还以为是哪家孩子恶作剧,结果今天要去上班时车胎都爆了,他看看手机,翻翻短信,才发现有个线下催收的团伙在向他施压。
熊岩恼火不已,这辆摩托跟了他八九年,最落魄时就靠它跑跑腿挣点小钱,可以说陪他渡过了最艰难的一段时光,到现在一直没舍得换,每半年还会带去附近的汽修店保养一次。这
些催债的算是触了他的霉头,但他也清楚,自己势单力薄,平时又忙,即使被骚扰也只能忍气吞声,除非哪天不巧撞见了,那他不介意稍微露两手,以他的体格,处理一些雇来的小混混不成
问题。
上学期间,熊岩还跟这些社会闲散人士干过架,每次回想起来,他都感觉自己愚蠢至极,不知道当初哪根筋搭错了,竟要维护熊岐山,幸好当时遇到的只是一些愣头青,随手锤几下
就逃跑了,否则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熊岩把摩托推到了半条街外的汽修店,老板跟他还算熟络,一边查看轮胎还一边帮他骂混混们,他只能无奈地笑笑,要是这些兽知道前因后果,还会帮他说话吗?没人想惹催债的,
跟牛皮糖一样,怎么甩都甩不掉。
摩托暂时报废,熊岩只能坐公交上班,他不出意外迟到了,被师父狠狠地数落了一顿,说最近赤钢本就可能出现人事变动,胡搞瞎搞不想要工作了?更别说有可能拖累同班组的其他
工人。
熊岩有苦说不出,他也不喜欢向别的兽抱怨什么。平时他还算压得住那些负面情绪,近来麻烦缠身,即使他善于忍耐,也有点吃不消了,干活的时候不仅觉得心里不痛快,还频频走
神。高炉作业不允许开小差,一个不留神就可能发生重大事故,他自己倒没所谓,接二连三的烦心事已经让他破罐破摔了,但他不想让工友们承担不应有的风险,这些兽大多有家庭有孩子,
是顶梁柱,他怎么可以如此恶毒?像熊岐山那样恶毒。
出完一炉铁,熊岩跟师父要了杯茶喝,很苦很苦,现在他知道为什么上了年纪的工人都爱喝苦茶了,确实格外提神。
“徒弟,你是不是最近有什么烦心事?”马骏见熊岩喝得快,又拿起长嘴壶倒了一杯茶递过去,“状态怎么看怎么不对劲,这个月迟到得比之前五年加起来还多,要不然你说给我听
听,我给你出出主意。”
马骏敲着破破烂烂的木桌,但对面的熊兽只是不停地喝茶,怎么也不肯开口。
“又臭又硬,跟块破石头一样,你爸妈给你取的名字还真没错,我看要不然想办法给你调个班吧,状态不好就先休——”
话音未落,熊岩突然嗖地一声站了起来,板凳摩擦地板的巨大响声把休息室里的其他工人吓了一跳。
“不用了,我去上个厕所。”
年轻的熊兽快步走出了休息室,一帮子中年兽面面相觑,好一会,才有兽小声说道。
“好像从没听他说过家里的事……老马,你伤你徒弟的心了。”
“去去去!我的徒弟我还不知道?!”
熊岩上完厕所没回休息室,而是去了室外。前段时间的大雨似乎带走了盛夏,一连好多天气温都徘徊在二十度上下,对于习惯了高温的熊岩来说,已然相当凉爽。听到师父的评价,
他并没有伤心,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句实话,他确实倔,不撞南墙不回头那种。他只是觉得很无力,从前安逸的生活让他产生了不切实际的幻觉,觉得能全然支配自己的兽生,现在终于被
打回了原形。一只兽要成长,第一步就是认识到世界上有很多自己力不能及的事,其实他已经经历过一次了,可惜没长记性。
在粉尘与火花之中浑浑噩噩地过完一天,晚上,熊岩罕见地没回家,他想喝点酒,但熊砾在家,实在不方便,只好找个大排档待着。
晚上九点,街上依旧热闹,大排档人满为患。熊岩是为数不多单独坐一桌的兽,而店主心很大,想把他另外两只兽拼在一起,好省出桌子再多赚点钱,他回绝得很干脆,做生意不是
这么做的。
说出“不行”的一瞬间,熊岩忽然觉得心里很痛快,其实他就想干这个——不行,但凡会破坏他生活的都不行,为什么非得他让步呢?很没道理。
几瓶啤酒下肚,心中的情绪愈发激荡,熊岐山的面孔不停在视线中闪回,即使知道是幻象,他也欲将其撕成碎片。一只兽竟然能如此之恨另一只兽,熊岩自己都觉得心惊——他心惊
于熊岐山的狠毒,抛弃他不说,还要对他敲骨吸髓。
要是自己的心能硬一点就好了……
熊岩有些后悔,他就不该答应熊砾去找熊岐山,找到又有什么用?这只吸血鬼又怎么可能带走熊砾?没准还倒过来跟他要抚养费,在法理面前,之前那笔钱可不会作数。
又几个空瓶子倒在了地上,熊岩更后悔了,为什么他不能像熊岐山那样铁石心肠?只要那个时候不把熊砾带进房间里,小家伙自然会去警察局待着,警察不比他有能耐?调取调取马
路上的监控,分分钟把熊岐山找回来,到时候他电话号码一换,再换个地方租房子,不消多时,生活就会重归平静。
邻桌的小年轻们越喝嗓门越大,熊岩听得烦躁,连菜都没点就结账走人了。回家的路上,他去副食店买了一瓶两百多的酒一包八十块的烟,一边喝一边抽,他得承认,花钱真的很痛
快,只要不去看银行卡里还剩多少就行,至于酒好不好喝,烟好不好抽,完全不重要。
熊岩摇摇晃晃地在回家路上走着,所有兽都警觉地和他保持着距离,这让他心里格外舒坦,就该这样!他本来就不乐意跟任何兽打交道,麻烦得要死……
想到这,熊岩突然停了下来,既然想要独处,还回家干什么?反正熊砾能自己照顾好自己,与其回家睡在硌得他肩膀疼的地铺上,不如找张又大又软的床躺着……
说做就做!他环顾四周,发觉有家装潢尚可的酒店,便踉跄着走了进去。
前台经理见有头衣衫不整还醉醺醺的熊走进来,还以为是流浪汉,脸色很不好,但在弄清熊岩的来意之后,便又乐呵了起来,还顺便推销了一套顶价的房间。
于是乎,熊岩去到了酒店的顶层,他用房卡打开高雅的木制门,踏入铺满细绒地毯的屋内,用爪子拂过光洁如新的真皮沙发,最后走到落地窗前,呆滞地注视着远方五颜六色的霓虹。
原来……这里不是青墙路,他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新城区了。
熊岩又后悔了,今晚他一直在后悔,从后悔答应找熊岐山到后悔接纳熊砾,再到后悔花了一笔毫无必要的巨款,自己的脑子大概被酒精搞坏了……
他缓缓坐下,爪子伸进裤袋里,关掉不断震动的手机,不管是谁打来的电话,他现在都不想接,熊砾也不例外,不如说,他最不想见到的就是这只兽。
之前,他可怜熊砾,现在,他羡慕熊砾,为什么当初就没一个所谓的“亲哥哥”养他呢?为什么从来都是他照顾别人?爹也要他照顾,弟弟也要他照顾,他活该被压榨?
熊岩扶住昏沉的额头,呼吸愈发不畅,他很生气,气到了极点,恨不能立马抛下一切离开。
但仅存的理智告诉他不能一走了之,他必须负担起这些责任。
所以他感到委屈,无比委屈……
他瘫倒在地毯上,那张床或许很大,很软,很暖和,但他毫无兴趣,他只想小小地颓废一会,在无人看见的地方。
第二天天还没亮,熊岩就退房了,去汽修店领回摩托,进小区时差不多七点,平时这个点他多半在跟熊砾一块吃早饭,但今天怕是不用了,昨晚喝太多,到现在胃里还翻江倒海。
停车时,他往楼上瞄了一眼,发现自家门前有几只很陌生的年轻兽,其中一只还正在敲门,他连脚架都没来得及踢下,松开车把便冲了上去。
“是在这吧?你再看看地址。”
“哎呀没错!就是这!说了多少次了?你当我瞎啊?!”
“万一——”
瘦长的犬兽话还没说完,脸上就挨了一拳头,其余两只矮一点的兽先是愣了下,又退了两步,等高大的棕熊直起身板,捏着爪子缓步靠近,他们才忙挥动爪子:
“别别别!”
“昨天是不是你们扎我胎?!”熊岩咬牙切齿地质问。
“扎、扎什么胎?”其中一只黑犬不停摇头,“我不知道啊!我们今天才过来!就、就提醒一下该还钱了,没打算做什么。”
“是啊是啊!”另一只犬兽忙接话,“我们不搞暴力催收的!真的!违法啊!”
这会,挨了一拳的瘦长犬兽也反应过来了,他捂着脸颊,凑到黑犬的耳边,骂道:“你他妈不是说是头挺瘦的熊吗?是不是真搞错了?”
黑犬摇摇头,似乎不想回答。
熊岩半信半疑,要么这几条狗在糊弄他,要么就是有两波催债的,反正不管是哪种情况,他都得先把这几条狗打发了——
“别再来烦我了!谁欠的你们找谁去!下次再来我会报警的。”
几只犬兽忙点头,绕过熊岩争先恐后地下了楼。熊岩听着楼梯间传来的骂骂咧咧的声音,知道可能结了梁子,不由得心烦意乱,两个月前他才交租金,现在搬家不仅亏损严重,还要
面临各种纠纷,他哪有精力跟成天窝在家里玩乐的房东掰扯?
回到家里,熊岩没看见熊砾,以为对方提早上学去了,走到厨房那边才发现藏在厕所里,看样子被催收的吓到了。
历经一夜的疯狂,熊岩不知该对小兽说些什么,他还记得那些出格的想法,大概永远都不要让熊砾知道比较好,他也算用一笔钱认清了自己原本的面貌。
“我做了早饭……”
“我不饿。”
冷硬的回答让熊砾垂下了头,昨晚他的电话没有打通,一如他拨不通父亲的电话。
小兽还是盛了两碗饭,但熊岩一直站在厨房里抽烟,一直到他出门,另一个碗里的绿豆粥都没动过。
熊砾知道,熊岩在独自承担着什么,他看不见,却感受得到。
小兽离开之后,熊岩掐灭烟,回到了电脑桌前,他看着已经没有了热气的绿豆粥,心中涌起阵阵愧疚,刚刚熊砾应该很害怕才对,结果他不仅没出言安慰,语气还不大好。
一面是勉强自己,一面是伤害熊砾,他感觉自己走进了死胡同……
倒掉早饭,洗完澡,熊岩躺在床上,疯狂地撸动起了自己的下半身,一次,两次,三次……他毫无节制地透支着自己的身体,只为片刻虚假的解脱,末了,他昏昏沉沉地打开手机,
把亲戚们的联系方式删得干干净净,他不打算再白费力气,熊砾接受也好不接受也好,他已经无法忍受了!
尽管甩掉了一个包袱,但熊岩丝毫没有感到轻松,他前脚揍了混混,后脚就受到了报复,这次不是扎胎,而是有人把他手机里的联系人全骚扰了一遍,以至于师父都打了电话过来,
追问他是怎么回事。熊岩不想暴露家里复杂的情况,便自己把锅背上了,结果挨了顿臭骂,骂完又说要帮忙,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编下去,只能找个由头先把电话挂了,虽然之后还是要接
受拷问,但起码他能仔细琢磨琢磨如何编得像话一点,免得露出破绽。
十月一过,天气便迅速转凉,到十一月中旬,天空已飘起细碎的雪花。对于时常混迹于高温作业区的一些钢厂工人来说,天气凉是件不折不扣的好事。但赤钢的工人们都高兴不起来,
裁员终于还是开始了,除开少数饭碗比较铁的技术岗,剩下的压力都挺大。熊岩所在的班组状况还算好,岗位没出现变动,但每次上工休息室里都死气沉沉的,熊岩不说,其他工人都是老资
历了,关系很广,就算自己没被裁,看着熟悉的兽下岗,心里也不好受。
不稳定的环境让工人们之间的关系愈加紧密,马骏时常约班组里的其他兽去澡堂泡澡,熊岩自然也会被邀请,不过近来他的缺席率是百分之百,有时候连借口都懒得找,一下班就消
失得无影无踪。
不去跟大家联络感情并非是为了回家多睡会觉,恰恰相反,近来熊岩鲜少回家,睡眠时间也大大减少了,他委实不想回那鬼地方,三天两头被扎轮胎,他受得了摩托都受不了了。催
债混混们的骚扰还只是次要因素,重点在于他不想跟熊砾待一块,一来他有时候收不住脾气,二来……他始终心存芥蒂,有时候他甚至会思考现状是不是熊砾造成的,固然都会否定掉,但这
种念头频频出现,似乎也能说明他的态度。
熊岩的生活倒退回了七八年前,他又开始住网吧了,别说,还挺怀念,睡觉时周围键盘噼里啪啦地响,很助眠,唯一的问题是脖子会疼,所以他买了个颈枕放在摩托后备箱里,可以
靠在椅子上睡。
在网吧过日子很自在,而且很经济,办一张会员卡,消费没比之前多多少,代价是作息更加混乱,看不见日升日落,时间变成了纯粹的数字,他睡一会醒一会,一个不留神就会忘记
调整作息,等上班的闹钟响了才发觉压根没睡够。
熊岩跟熊砾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有什么事都用手机联系,他即使要回家也会尽量挑熊砾不在的时候。家中一直被打理得很好,他每次回去,地面都干净整洁,物品也摆放得井然有
序,他要是把脏衣服留下,下次来的时候就会干干净净地出现在晾衣架上。
原本这该是件好事,但熊岩反而心情沉重,他希望熊砾什么都别做,这样,他犯浑的时候才不会有太大负担。
起初,熊砾以为熊岩不回家是因为工作太忙,时间久了,他便明白这只兽单纯不愿意回来,准确来说是不愿意跟他有交集。
刚上学那几个星期,他一直很害怕被熊岩丢掉,日子一天天过下来,心中的恐惧反而逐渐消弭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失落。
出租屋里虽然有电有水有气,但生活的气息却在逐渐消失,熊砾发觉这地方似乎和以前的家也没什么区别,一样冷清,一样有讨债的在外面游荡。
在学校的日子也和以前一样不好过,找茬的兽一天比一天多,要不是虎琥护着他,他的脑袋可能真的会被摁进马桶里。
虎琥大约是唯一能给他一丁点儿暖意的兽了,这只个头跟他相仿的小老虎虽然嘴上说不会帮他,实际还是跟他站在一块的,只要看见都会替他出头,当然,结果不一定好,说到底他
们个头不够大,虎琥的那股狠劲儿也就吓住一些样子货,除非把刀拔出来,不然很难威慑住那些有经验的小流氓,该挨揍还得挨揍。
熊砾并不希望虎琥用到书包里的折叠刀,他总是如此忠告,生怕哪天闹大了。一刀捅进小流氓肚子里确实很解气,但代价太过沉重,如果真到了要动刀的地步,也该由他来动手,毕
竟他没什么牵挂,虎琥得给母亲一个交代。
两只小兽都不算很健谈,待在一块时经常接不上话,但他们很满足于现在的关系,尤其是熊砾,他无比珍惜这个绝无仅有的朋友。偶尔他会想倒倒苦水,可每次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他想,还是不要提家里的状况比较好,不然虎琥可能会对熊岩出言不逊,他不希望听到这些。在他心里,熊岩是个好哥哥,给了他短暂却绝无仅有的快乐时光,每次待在这只兽旁边做作业,
他都会产生奇异的安全感,只可惜,他不是熊岩的弟弟……
如果是,那该多好……
熊砾又一次从不切实际地幻想中苏醒了过来,最近他老是走神,连一向喜欢他的老师都责备了他好几次。
他站在熙攘的兽群之中,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八点二十,他定制的蛋糕应该已经做好了,得快点去拿。为了一个小小的 6 寸蛋糕,他花掉了所有积蓄,现在口袋里又空空如也了,
不过他觉得很值,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值。
蛋糕店一直到这个点都还很热闹,里面有只小兽在庆祝生日,蛋糕超级大,还分成好几层,到场庆祝的兽起码有十几个,大家都笑得格外开心。熊砾取蛋糕的时候盯着看了好久,他
还没正经过过生日,准确来说,他不知道自己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得问妈妈,但这只兽在他记事前就已离开了,证件上的生日只是爸爸随手填的。
“来,小可爱,拿好。”
蛋糕盒沉甸甸的,上面扎了个漂亮的蝴蝶结,透过透明的外壳,他能看到淋满巧克力酱的蛋糕本体。
看起来很好吃……熊砾吐出湿漉漉的小舌头,他很想尝尝,但很可惜,这蛋糕不是给他的。
走之前,熊砾得了几根免费的小烟花棒,是店员送给他的,这让他很高兴,甚至忍不住咧起了嘴。
回去时,熊砾坐了公交车,他小心翼翼地保护着怀中脆弱的蛋糕,仿佛是一只蹲在蛋上的母鸡,生怕出现半点闪失。
直到回到空无一人的家里,将蛋糕放在电脑桌上,熊砾紧绷的精神才放松下来,一切都很顺利。屋里很安静,安静得让熊砾发现了电脑桌上的几粒灰尘,他用鸡毛掸子小心翼翼地打
扫了一番,确信看不到污渍了才去了厕所洗漱,今天他不饿,看别人吃蛋糕都看饱了,不如早点洗洗睡,他想,他今天会做一个很棒的梦!
熊岩第二天早上回了家,这次他带了几件衣服回来,天气愈发寒冷,他想再给熊砾添几件衣裳,就放在床上,他知道,熊砾看见了会自己穿,这小家伙很善于照顾自己。放完衣服他
便准备去网吧待着,那里才是他真正的家。
出门前,熊岩注意到了电脑桌上未拆封的生日蛋糕,不免有些诧异,这是谁送给熊砾的?难不成熊岐山回来了?他抱着满腹疑惑,凑近看了看,上头鲜红的数字让他意识到事实并非
如此——原来,自己的生日不知不觉已经到了……
一个疑问得到解答,另一个疑问又冒了出来,是谁送的蛋糕?他从来不宣扬自己的生日,应该就只有熊岐山和他自己知道,但熊岐山会给他过生日?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要么就是
想用这种方式绑架他的感情!
熊岩不由恼火至极,这牲口怎么还不放过他?!真有脸回来?!说着,他便想把蛋糕提出去扔了,结果刚提起来,两个小亚克力牌子便掉在了地上,他弯腰拾起来,发现是两只卡通
熊,一个大点一个小点,还挺可爱。
他隐隐猜到点什么,便解开蝴蝶结,取下了塑料壳,整个蛋糕的全貌便展现了出来——不算大,也不算精致,更没有任何留言,那两个亚克力牌已经是唯一的线索了。
硬要说是熊岐山送的,倒也说得通,但稍微冷静下来之后,熊岩觉得不大可能,那么,是熊砾送的?似乎比较合理,因为蛋糕看起来不太贵,两个牌子也是在含蓄地暗示,唯一解释
不通的是熊砾不应该知道他的生日,他很确定自己不会提这类无聊的话题。熊岩琢磨半晌都没想明白,他索性不想了,谁送的都行,反正他不打算吃,一个是太腻,另一个是接受礼物太过暧
昧,就好像父子和解了或是认可了兄弟关系一样,他暂时没这种打算。
熊岩思来想去,还是把蛋糕放进了冰箱里,如果真是熊砾送的,扔掉未免太冷血,也很浪费,不如留着,之后熊砾可以自己吃吃。
下楼后,熊岩推出放进楼道里的摩托,戴上头盔正要走,却发现小区门口有几只眼熟的兽在晃悠,是那些小混混,看上去依旧贼心不死。他不由得心中急躁,本身被骚扰就已经很烦
了,还要担心熊砾被威胁,之所以他要定期回来看看,也是考虑到这点,不然直接长住在网吧里不好吗?
不过他觉得应该也没有太大问题,这些小混混烦人是烦人,但也仅止于此,至少熊砾在电话里是这么跟他说的,大城市的治安确实要好不少,换他以前住的那种小地方,可能就不是
扎扎轮胎了,直接扎身上都有可能。
话虽如此,他还是在考虑搬家,即使不谈催收骚扰的问题,他也想租一间带俩独立卧室的房子,到时候卧室门一关,他就能回到自己的私人世界了,贵是贵了很多,但没法子,毕竟
莫名其妙多了个小孩要照顾,无怪乎熊岐山最后一点脸都不要了,硬把熊砾塞给他,吞金兽名不虚传。
当然了,其实待一间屋里未尝不可,只是……
熊岩用力摇摇头,他实在不想琢磨这些,事情已经够多了,何必再自寻烦恼?
启动杆被用力踩下,摩托引擎旋即发出沉闷的轰鸣声,这声音逐渐远去,只留下一阵阵飞扬的雪花。
临近深冬,天暗得越来越早,各个学校的放学时间都有所提前,以往熊砾九点才能到家,这会如果舍得坐公交,七点半就可以到。
晚上气温格外低,大部分走读生都跑得飞快,好早点回家享受温暖,但熊砾截然相反,他缓步走着,一边走一边欣赏灯红酒绿的街道。他看见卖糖葫芦的正在浇淋糖浆,不是那种扎
在稻草杆子上的,而是很气派的店铺;看见衣着浮夸的街头艺人在天桥下舞蹈,音乐震耳欲聋;看见一个个疲惫的上班族坐在公交站的长椅上呼呼大睡,连汽车到站了都浑然不觉。
来曲林市小半年了,熊砾还是觉得自己难以适应这个十一月就寒冷彻骨的城市,这里有很多新鲜事物,而且花样一天比一天多,看起来很有趣,但他不需要,比起趣味,他更喜欢一
成不变的日子,因为一条路走得多了,熟悉了,踏在上头就会充满安全感。
原本他已经慢慢熟悉那小小的出租屋了,但近来变化繁多,一切又变得陌生了。
平时大半个小时就能走完的路,熊砾磨蹭了两个多钟头,换作平时,他已经躺在床上思考熊生了。
今天,家里会有兽在吗?熊砾不抱有期待,但他希望熊岩至少回来过,不然明天蛋糕就该坏了,纪念意义也不复存在。
大概是嫌天气冷,催债的那帮兽没在小区外游荡,不过熊砾也不在乎,最近他终于麻木了,可能那几只兽也差不多,每天就跟例行公事一样在小区外聊天打屁,都懒得理睬他。
那扇窗户依旧没亮,熊砾一半的愿望已经落空,只能寄希望于另一半。
回到家,打开灯,屋子里的种种变动证明熊岩确实回来过,他拿起平铺在床上的加厚卫衣与毛线衫,展开对着自己比了比,很合身,虽然熊岩从来没带他去过服装店,但买回来的尺
码始终都很合适,可惜,他要的不是这个。
熊砾叠好新衣裳放在床头,在屋子里找了一圈蛋糕,起初看见掉落在地的蛋糕饰带时,他还小小地惊喜了下,然而一打开冰箱,有所起伏的心情就又沉寂了下去。
他注视着如刚出炉般完完整整的蛋糕,眼帘几近垂到了底。刚到手的时候,他不知道有多开心,这会蛋糕凉了,他的心也差不多冷透了。
熊砾小心翼翼地捧起蛋糕,坐到自己平时做作业的位置上,挽起衣袖切了一大块。还没开吃,浓浓的奶香味就已经钻进了鼻子里,咬下去,奶油的甜味更是立即在舌尖绽放开来。
他一边嚼一边在记忆中搜寻着相似的味道。
啊……原来和那根小混混给他的冰糖葫芦差不多……
啪嗒啪嗒——
一滴滴豆大的泪珠滚落在了切开的蛋糕上,模糊的视线让熊砾看不清东西,他摸索着把壳子盖回蛋糕上,拖出床底的行李箱,倒掉书包里的课本和文具,尽可能往里头多塞了几套衣
服,接着,又撕下作业本的一页,用圆珠笔写了一段简短的离别之辞。
屋门紧紧扣上,出租屋里终于彻底空了。
第五章——孤独的雪
玻璃窗外,北风卷着雪花呼呼地吹着,晨光穿过结冰的窗户,照射在卷成一团的被褥上。
嘀嘀嘀!嘀嘀嘀!
响声震耳欲聋,被窝里旋即伸出一条胖乎乎的胳膊,爪子握成拳头,狠狠地砸在了闹钟上。
“小琥!起床了!”
“起了!马上……”
睡眼惺忪的小老虎掀开被子坐起身,摸了摸毛发凌乱的后脑勺。
新一天的校园生活即将开始,虎琥很想说一句“操”,但在家里可不能惹妈妈不高兴,不管有什么都得忍着。
他利索地穿好衣服,洗漱完又去厨房给忙碌的妈妈打下手。早饭是白煮蛋和小米粥,味道可能单调了点,不过很有营养,虎琥觉得自己就是吃得太有营养了才会越来越胖的,当然了,
他不怎么在意,胖点还保暖呢!打架也厉害!
“你怎么胳膊又受伤了啊?”虎妈拿起白煮蛋,在桌角上磕了磕,一边剥一边问。
虎琥忙把卷起的袖管抻直,盖住掉毛的地方,扯谎道:“不是说过我在校足球队踢后卫吗?哎呀,别担心啦!踢足球本来就容易被擦伤,校医有帮我好好处理,你不用管!”
虎妈叹了口气,没再多说什么,只把剥好的白煮蛋放进了虎琥碗里。虎琥飞快地吃完早餐,跟妈妈打了声招呼,拿起作业本便冲出了屋子,等走到楼底下,他才畅快地吐出了那个
“操”字。
对他来说,“操”的意思很丰富,一方面是在骂那些狗操的同学,另一方面是觉得生活太过操蛋,这一天天的过下来,就跟坐牢似的,有时候他都不想上学了,但又怕妈妈伤心,只
能自个忍受。
近来他的生活里算是多了一线阳光,起码交了个靠得住的朋友,有时候可以跟对方发发牢骚,课后也不用独自坐在座位上了,能一块去操场之类的地方玩玩。但凡有个能宣泄的渠道,
心里确实会畅快许多,刚开始的时候他还不怎么把对方当回事儿,甚至觉得很傻,现在虽然还没到见面就勾肩搭背的地步,毕竟要端着架子,但已经很认可这个朋友了。
一走进校门口不远处的小巷,虎琥便瞧见了靠在拐角处等待的小棕熊,他蹑手蹑脚地靠过去,用力拍拍小熊的肩,吓得后者一哆嗦。
“你最近怎么老发呆啊?没睡好觉?”
熊砾没作声,挥挥爪子便算是打招呼了。
两只兽并排着走入了学校,他们总是到得格外早,这会,班上的小流氓们还没到,能暂时清净会。
天空飘着细密的雪花,地上已经铺了薄薄一层,一脚一个鞋印。天气如此之冷,操场自然十分冷清,两只兽便有了极好的去处。他们一边在跑道上散步一边闲聊——准确来说,大部
分时间都是虎琥在说,熊砾只偶尔应两句。
虎琥越聊越不得劲,熊砾虽然平时称不上健谈,总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却鲜少缄口不言,他问吧,又怎么都挖不出内情,每次都被随口敷衍过去。他只知道熊砾家里状况不太好,
父母都不在,是哥哥带着的,状况比他还差点。正因为有相似的家庭背景与现实经历,他才会愿意接近熊砾,不然就像他当初说的那样,随便吧,在点名状况之后,他们之间就没必要有交集
了。之所以戒心如此之重,是因为以前有兽用这种方式耍过他,先套取他的信任,等关系“要好”了再狠狠地耻笑他一番,那是他最难过的一次,比被揍几十拳还难过,同龄兽的恶意竟能如
此之恐怖,他算长了见识。
在他眼里,熊砾什么都好,学习好,性格好,品德好,各方面都足以成为他的榜样,但有两点他很不喜欢,一个是不能打,每次干架他都得好生护着,害他白挨拳头,另一个是不愿
意吐露心声,他总觉得自己被当成了外人。外人就外人吧,没准熊砾以前有很多朋友呢?他也许连屁都不算一个,但反过来不一样,好容易找到只值得交心的兽,光是看熊砾情绪低落的样子
他就十分难受。
“真不能说?”虎琥再次尝试道,他发誓,这是最后一次管闲事,“就不怕哪天憋死……”
熊砾停下了脚步,他挪到跑道外,靠在结冰的双杠上,短吻微微颤动。
“我跟我……我哥……”
话还没说完,虎琥就已经明白了事情的全貌——至少他自认为明白了。他也算是过来兽,尽管母亲和哥哥可能不大一样,但有些东西总归是共通的。说到底,单亲家庭太难熬,两边
都是,大的那边要拼命工作,压力成山还不能发作,小的那边不到完整的爱,受了委屈也不好表达,以前他和母亲关系也不大好,动辄擦出火星子,是谁有错吗?不,大多时候谁都没错,纯
粹是被操蛋的生活给压垮了,与其整天对着至亲抱怨,不如好好相互扶持。
“你有跟他好好聊过吗?”
熊砾摇了摇头。
“我就知道……”虎琥歪着脑袋,捏着棒球帽的帽檐,一边弯腰一边叹息,“那就跟他聊啊,反正开口就对了,他是你哥,还能不在乎你?”
熊砾又不接话了,虎琥只觉一身狠劲儿全无用武之地,他本来就不太会安慰人,更别说开导这种根本不乐意敞开心扉的家伙了,只能按着自己的经历给出一点可能不会管用的建议。
“要是你觉得对错说不清,或者说不出口,就买点礼物送给他吧,他会理解的。”虎琥说着翻了个白眼,“行了!别摆那张臭脸了,搞得跟天塌了一样…… 真搞不懂你。”
虎琥用最快的速度终结了话题,他知道这种事不好一直聊,不然越说越不开心,没准还会传染给他,他才不想整天琢磨这些,跟那些个狗操的同学斗智斗勇已经够累了。
他不确定熊砾有没有听进去,最好有,即使不按着他的方法来也行,因为最坏的做法恰恰是坐以待毙,感情从来不是干坐在那就会长成参天大树的,就像他俩刚认识时一样,话里话
外都觉得对方是傻子,结果现在关系反而近了,浇水施肥先不论,起码要把种子播下去吧?
在这之后,虎琥一直密切地观察着熊砾的状态,时不时还旁敲侧击一下,好了解更具体的状况。支离破碎的信息逐渐拼凑出了形状,了解得越多,虎琥就越觉得喘不上气,光是熊砾
父亲的那些事就让他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他那不负责任的爸也就是一走了之,起码没给他们留下什么“遗产”。但他始终没明白两兄弟在闹什么矛盾,至少他从来没从熊砾嘴里听见过那
位哥哥的坏话,提起时偶尔还会露出开心的模样。
怪事……
虎琥隐隐约约觉得里头有一些东西被刻意省略了,可他想破脑袋都没想明白问题到底出在哪里。让他高兴的是,熊砾起码听进了他的劝告,说是要买个生日蛋糕送给哥哥,这不就对
了吗?哪个亲哥哥都没法拒绝这般好意吧?只要礼物送出去,再好好地撒个娇,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了。他对自己的解决方案很有自信,而且前期效果就很不错,自从熊砾决定买蛋糕后,精
神明显放松了不少,有时候还会跟他开点小玩笑,看上去甚至有点阳光了。
唯一让虎琥感到遗憾的是,熊砾买蛋糕那天他要早点回家,本来想一块去的,兴许能挑个巧克力抹茶味的蛋糕,顺便再看看能不能占点小便宜,比如偷吃两块——他不说给熊砾挡下
了全部拳头吧,十拳八拳肯定有,收点保护费不是很合理?
分别的时候,虎琥感觉熊砾状态挺好,仿佛从无尽的内耗中解脱了出来,他拍拍熊砾的肩,算是小小地鼓励了一下,今晚好好睡一觉,明天肯定能听到捷报。
似乎的确如此,第二天,虎琥见到了一个平和的熊砾。
“你还带着那个吗?”
他听见熊砾漫不经心地问。
“哪个?”
“刀。”
“带了,干吗?”
“要不然你换个指虎之类的东西吧,万一哪天上头,起码不会被关进少管所里。”
这不是熊砾第一次提起折叠刀的事,以往都只劝诫说尽量别拿出来,虎琥虽然听得耳朵起茧,但也算认可,有几次他已经动了拔刀的心思,还好熊砾及时按住了,不然他都不知道会
发生什么。虎琥心里很清楚捅了同学是什么后果,但他脑子容易发热,有时候还真需要熊砾这种冷静一点的兽摁着。刚认识时,虎琥老觉得熊砾太胆小怕事,什么都要约束他,相处久了,他
才觉得有其道理,暴力没法解决所有问题,有时候少惹点麻烦,保持自律才是真的,整天跟那些混球作对只是在进一步浪费自己的时间,还不如老老实实把作业做完,消除老师对他的成见,
出问题的时候才不会被各打五十大板。
所以他有在认真思考熊砾的提议,带刀固然是为了防止事态升级,但换个角度,可能正是拔刀了才会诞出恶果,换个非致命的武器会稳妥不少。
“唉,行吧,跟这些操蛋玩意儿一换一是挺亏的,回头我看看有没有更合适的武器,甩棍指虎什么的,反正要打得疼才行。”
雪不知不觉间又变大了,坐在花坛上的虎琥把兜帽立了起来。
“哎!昨天那个蛋糕味道怎么样?”
“还、还可以吧……”熊砾深吸了一口气,并没有继续话题,而是另起了炉灶,“小琥,我有可能明天要搬家了。”
正在喝汽水的虎琥猛喷了一口,他用袖子擦擦嘴,忙追问道:
“你不是才刚搬过来吗?!又要搬哪去啊?!而且……明天?!你不早说!”
“没敲定,说不定还有机会留下。”熊砾望着雪幕中朦胧的教学楼,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就算真搬了也可以联系,我记着你的手机号。”
“难怪你刚刚说那些……原来是怕我以后没人管乱来啊?”虎琥兀自生起了闷气,好容易遇到个合得来的,一个学期都没过就要分别了,“行吧,以后联系也不是不行,要是你之后
转学到别的地方去,记得找个我这样的大腿抱着,没我你是真不行啊!”
熊砾扶着额头,一时间说不出话,这番发言实在好笑,这家伙真是一贯地自我感觉良好,但他又十分感动,果然不能以貌取兽,看着是个不良少年,结果骨子里正直得不得了,可惜
有点一根筋,得有个脑袋清楚的拉着。
离别突兀地到来,就连平时流里流气的虎琥都打不起精神了,他一整天都琢磨着该送点什么给熊砾,一直到放学,他才想清楚了——就把折叠刀送出去吧,可能听起来很蠢,但也算
是提前践行了自己的承诺。
“唉,明天见?要是见不着了记得给我打个电话,不然我会记恨。”
即使小熊已经点头,小老虎还是不放心,他拿出夹在腋窝底下的作业本,翻开空白页,撕下一角,再咬开钢笔帽,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码。
“这下你就不会忘了。”
虎琥直接把纸条塞进了熊砾的裤兜里,说完,一边倒退一边挥爪,推着退着,忽然停下来骂了一句。
“操,忘了,还没说一定会搬家呢,搞得跟我很想你走一样,算了,反正你知道意思就行!”
这回,是虎琥看着熊砾离开,和平时截然相反,他注视着雪中那小小的,有些孤单的背影,心中愈加惆怅,但他知道,有些事他们力不能及,再不甘于随波逐流,也得向家庭妥协,
谁让他们是小兽呢!
夜里,虎琥翻来覆去都睡不着,他总觉得一切都太突然了,毫无征兆,搬家不应该筹措挺久吗?反正他要搬家的时候,老早就得跟妈妈一块收拾东西了,哪有前一天说要搬后一天就
开始的?怪,怎么想都很怪,但他又不觉得熊砾会撒谎,图什么呢?
一直无法接近真相,虎琥便起了打电话的心思,结果划开手机一看时间,已经十二点了,他只好作罢,先不说会吵醒熊砾,明天还得上学,他可不想明天趴在课桌上睡觉,好容易才
在老师那挣到点声望,还没捂热呢。
第二天,熊砾果真没来学校,让虎琥感到意外的是,班主任竟毫不知情,早自习一结束就把他和几个小混球抓到了办公室。虽说只是简单地询问,但虎琥明显感觉到老师有些生气,
以至于说话不大客气,小混蛋们顶嘴之后还挨了批斗,可他没心情幸灾乐祸,反而很担心,这意味着熊砾那边压根没和学校说明过状况,与其说转学,不如说是旷课。
虎琥很难把熊砾跟旷课两个字联系起来,这只兽从来不干出格的事,如果有,那一定是被逼的,所以是谁在逼熊砾呢?难道是熊砾他哥?他觉得可能性不大,因为熊砾从来都是维护
哥哥的,他听过熊砾抱怨母亲抱怨父亲抱怨以前的同学,但一次都没听过抱怨哥哥如何如何。退一万步说,生日蛋糕都送出去了,即使真有矛盾也该和解了吧?
那确实该打个电话问问到底怎么回事,坐以待毙不是办法。
虎琥能想到的,班主任自然也能想到,结果家长关机关机,熊砾的电话也没人接。虎琥被放出来之后自己也拨了好几遍,确实一直打不通,他心说坏了,肯定发生了什么,不由得心
急如焚。
现在虎琥开始后悔了,后悔自己昨晚心太大,后悔没问熊砾家的地址,他站在办公室外面来回踱步,思考了好久好久,终于在上课铃响之前来了点子——也许可以从老师那入手,刚
刚老师不是尝试打电话给熊砾的哥哥吗?他得想办法拿到电话号码,最好把家庭住址一并搞来,刚好今天周五,下午两点半就放假,他可以坐公交过去看看情况。
说起来简单,实施起来却困难重重,虎琥现在无比希望自己是个跟熊砾一样品学兼优的学生,那下课直接去办公室问就好了,老师指定给他开后门,可他不是,那就得用一些非常手
段——找个机会潜入办公室,看看能不能在办公桌上找到点蛛丝马迹,这头老长颈鹿做事老派得很,说不定会留下纸质文档。
第二节课结束,虎琥从数学课代表手里把小组的练习册全抢了过来,说是要帮忙。课代表一头雾水,这显然不符合章程,便想拿回来,但小老虎跑得飞快,一溜烟就消失了,他只能
原地发呆。
有了练习册,也就有了进办公室的资格,虎琥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到班主任的办公桌前,放下并不应由对方批改的练习册,一只爪子佯装在整理,另一只爪子拿起了桌上不知道有多少
张的凌乱的文件,其中一张正是手写的家长联系方式。
虎琥心中大喜过望,当即便要掏出手机拍照,但他爪子刚伸进兜里就意识到不能这么做,这会办公室里还有六七个老师,他在这咔咔咔地拍肯定会被怀疑,所以他拿起批改作业的红
笔,随便拿了张废稿纸,开始手动抄写。
“哎!你在干吗?!”
邻桌狮子老师的质问让虎琥一哆嗦,要是被揭穿,惹班主任生气还是次要的,拿不到信息就要命了。
“啊……我……”虎琥支支吾吾地说着,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幸好他急中生智,想了个无懈可击的借口,“我们班主任让我写了份检讨,我在签名……”
其实他已经很久没写检讨了,但为了好朋友,他愿意牺牲自己的声望!
“就觉得你眼熟,写吧!
威严的狮子老师终于又低头批改作业去了,虎琥气都没敢喘,赶紧把号码和地址记录下来,写完笔都没放回去,撒腿就跑。
放假之前,虎琥试着给熊砾的哥哥拨了个电话,结果接电话的是个老婆婆,他起初以为出了什么变故,心里急躁不已,聊完才意识到应该自己可能看岔行了,他虽然还想回办公室确
认一次,但班主任一直坐在办公桌前,着实没法下手。
一直到放学,熊砾的电话依旧打不通,虎琥只能去那个可能抄错了的地址碰碰运气,为此连家都没回,跟妈妈扯谎说在校足球队练球。虎琥觉得这事儿摆平之后熊砾高低得给他买给
个四寸的巧克力抹茶味慕斯蛋糕,要不然他血本无归!
纸条上写的青墙路不算太远,虎琥乘公交车很快就到了。这地方他很陌生,破手机的定位系统又有问题,结果越走越远,实在没办法,只能拉着路边的兽询问小区的具体方位,可把
从来不求人的他给累坏了。
一路从汽修店问到小区门口,里头密集的老式楼房让虎琥头皮发麻,这种充满年代感的地方连个清晰的路牌都找不到,他只能接着问。恰巧小区门口站着仨正围在一块聊天的犬兽,
他便凑过去耐着性子问道:
“你好,请问——”
“不知道!小屁孩闪一边儿去!”矮一截的黑犬跟赶苍蝇似地挥挥爪子,看起来相当不友好。
虎琥本来心情就不好,被这么一刺激,牛脾气立马上来了,不过在他发作之前,另一只瘦长的犬兽先骂了回去——
“怎么跟小孩子说话的?!个傻逼玩意!混社会真把脑子混傻了?!来!小胖,有事跟哥说!”
一番话又把虎琥即将脱口的污言秽语给压了回去,他亮出爪中的纸条,高瘦的犬兽立即伸长胳膊给他指了指。
“喏!就那栋,三楼,上去右拐第一间。”
“谢了哥!”
虎琥说罢又对着黑犬比了个中指,高瘦的犬兽看得哈哈大笑,气得黑犬扭头便走。虎琥听着身后爽朗的笑声,心里反而愈加沉重,他希望熊砾这会正和哥哥一起家里收拾行李,即使
是要离开曲林市也好,总之,别出意外。
一上三楼,虎琥就觉得不对劲,屋门紧闭着,一点声音也没有,他先试图从猫眼里探探情况,发现看不清,又狠狠地敲了一段时间的门,敲得隔壁都出来让他消停了,门内依旧毫无
动静。
最后的办法是给熊砾打电话,他拨出号码,把耳朵紧贴在生了锈的防盗门上,好像听见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听见。
无奈之下,虎琥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邻居隔壁是不是住着一对棕熊兄弟,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他彻底没法子了,还能做什么呢?报警?怎么看都没法立案的样子,而且说不定两兄
弟就只是搬走了而已,他瞎操心个什么劲?
虎琥丧气地坐在楼梯上,把纸条揣进兜里,事到如今,只能回家等电话了,他希望熊砾还记得那句承诺,要不然,他真的会很生气!
自打熊砾送完衣服,熊岩一直在琢磨是不是该回去跟熊砾见上一面,他是不喜欢吃蛋糕,也不想跟熊砾有过多纠葛,但那毕竟是一件礼物,或许还是攒了挺久的礼物,一个没什么零
花钱的小孩舍得一次掏出这么多,其心意不言而喻。
熊岩把颈枕套在脖子上,略微调斜电竞椅的椅背,试图让自己放松下来。近来他愈发自厌了,虽然心里想着自己不能太冷血,不能迁怒于熊砾,可事实是他无时无刻不在这条道上狂
奔,以至于之前看见那块蛋糕不仅没有高兴,反而感到恼怒,感到很有负担。
自己还是正常兽吗?熊岩抬起胳膊挡在脸上,以隔绝电脑屏幕射出的淡蓝光芒。他很难给出肯定的答案,如果说让他选一个词语形容现在的自己,他会选“扭曲”,思想扭曲,情绪
扭曲,行为扭曲,一会恼怒一会自责,活脱脱一个疯子。
他很想彻底忘记熊岐山,如此,就能心甘情愿地接纳熊砾了,可熊岐山的影响力大得惊人,这只兽虽然差不多三个月没出现了,催收公司不间断的骚扰却把那张脸钉在了他的视网膜
上,只要手机开着,那几个字,那几组音调就会反反复复地出现。即便已经新开了一张卡,即便把工作上的事全都挪了过去,他生活上还是偶尔要用旧号码,而且催收公司不仅仅在用各种方
式轰炸他,也在同时轰炸他的交际圈,搞得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个欠了一屁股债的混蛋。他不确定该不该解释,似乎所有努力都毫无意义,他是在乎别人的评价吗?他从不,他在乎的是潜藏于
评价背后的幽灵。
网吧里如一潭死水,但凡深夜里总待在这的,要么无家可归,要么有家却不能回,除了几个逃课上网的年轻兽,其他兽都一脸疲态。
七八年前,熊岩晚上还能在网吧玩点时兴的网络游戏,单纯且快乐,现在么,别说玩游戏了,连电脑屏幕都不想打开,就靠着椅背,握着手机,等着上班的闹钟响起。
后半夜的网吧相当冷,似乎供暖系统有问题,要么就是没缴费,熊岩不怎么在乎,毕竟过夜比其他网吧便宜许多,他能忍。
那熊砾呢?熊岩又想到了家里的小棕熊,他历年都不交供暖费,毕竟身体好,从隔壁屋子借点暖来,冬天也算熬得住,但小兽的御寒能力是不是要差一些?
熊岩很难确定熊砾的想法,他自己是能忍则忍,考虑到小家伙从没提及过采暖的事,大概也没必要。末了,他暗骂了自己一句,将心比心,他自己都变成闷葫芦了,熊砾又怎么可能
跟他说冷,这小家伙惯常不会对他索取任何事物。
这些其实都是次要的事情,他自己心里门儿清,可能还不如一句关心重要,如果他还有哪怕一丁点责任心,这会都不会坐在网吧里。
他又开始自责了,仿佛坠入了莫比乌斯环陷阱,从迷茫到冷血再到自责,他周而复始地重复着这一过程,每经历一次循环,所有情绪都会愈加极端。
要不然,明天上完白班还是回家一趟吧……
在浑浑噩噩之中,手机闹铃疯狂地折磨起了熊岩脆弱的神经,原来所谓的“明天”已经到了,他又在网吧度过了毫无价值的一天两夜,这段时间里,他都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睡着过,
脑子里时时刻刻塞满了各式各样的事情,连噩梦都不肯光顾。
他撑起疲乏的身子,走出破破烂烂的黑网吧,熹微的晨光令他恍若隔世,待在里面时光如流水,等出来了,又觉得日子漫长如斯。
去上班的路上,熊岩狠狠摔了一跤,摩托在地上滑出好几米,要他说,摔得好!摔精神了,不然上班又要走神,将身边的兽置于无形的危险之中。
那熊砾呢?整天被群狼环伺就不危险吗?明明昨天出门的时候还看见那几个穿得花花绿绿的小混混在小区门口晃悠。
他明白,自己不能再任性了。
干活时,熊岩第一次感觉到体力不支,煤渣铲着铲着险些晕倒在地,还好他底子硬,生生捱了过去。他带着一身虚汗下了班,只能先去诊所看看是不是感冒了,医生帮他脱下粘乎乎
的背心,直呼他好能忍,原来,早上那次滚地摔让他背上多了一大片淤青和擦伤。摔的时候没感觉,工作的时候也没发现,他庆幸自己来诊所看了眼,不然晚点躺床上该疼得睡不着觉了。
“药按时吃,喷雾早晚各用一次,尽量保持患处清洁干燥,不然感染了比较麻烦。”年轻的诊所医生把装好药的塑料袋放在玻璃柜上,叮嘱道,“有条件可以把背上的毛剪短点,不
方便就算了,总之短时间内别沾水,别运动。”
熊岩已经好久没有听过谁这么嘱咐他了,也就刚入职赤钢的时候师父和安全员会对他喋喋不休。他点点头,拿起药,向医生道了声谢,走出诊所时,已经九点半了。他有些犹豫要不
要先去哪吃顿饭,可惜附近只有一些烧烤店,他身体发虚,着实不想碰油荤。实在没办法,只能又点外卖。他浏览着软件里琳琅满目的粥品,突然想起了熊砾做的绿豆粥,他还挺喜欢,很清
淡,只是他觉得自己已经没有资格去喜欢了。
约摸十点,熊岩站在了家门口,掏钥匙时,突然打了退堂鼓,快一个星期没跟熊砾见面了,他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小家伙,这仿佛成为了癌症,越拖越严重,也越不敢面对。好久,
他才把钥匙插进锁眼,轻轻推开门,里头一片漆黑,他想,熊砾已经睡下了,那还是不开顶灯比较好。
熊岩跟做贼一样坐到电脑桌前,把台灯扭到和床相反的方向——
昏黄的灯光照亮了屋子,桌上摆着个没吃完的蛋糕,床上空无一兽,只有散落一床的课本和文具。
熊岩懵了一阵子,而后“噌”地一声站起身,以最快的速度掏出手机,给熊砾拨了个电话。
嘟嘟声与振动声同时在耳边响起,熊岩追随着微弱的声响掀开棉被,他的旧手机正在床单上原地打转。
“熊砾?!”
他一边喊一边抄起旧手机,几步并作一步冲入厨房,又推开了厕所的木门,他知道懂事的熊砾不会捉弄他,可他就是难以置信,直到翻遍逼仄的房间,他终于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该不会是出什么意外了吧?熊岩心急火燎地启动了老电话卡,巨量的短信和未接来电一拥而入,他真担心里面有来自警察或者医生的消息。搜寻着搜寻着,他突然瞟到蛋糕底下压着
张纸条,这仿佛是根救命稻草,他立刻箭步上前拿了起来,把台灯开到最大档——
“抱歉向您隐瞒如此重要的事情,前些时日我已联系到父亲,今天即将离开曲林市,感谢您这段时间以来对我的悉心照顾。”
幼稚的笔迹下是妥帖却生分的告别辞,连署名和日期都没有。
读完,熊岩怅然若失地瘫在了椅子上,熊砾终究离开了……这是他所期望的吗?是吧,如果不是,他又怎么会一直待在网吧里。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他冷淡地对待熊砾,熊砾也给了他冷淡的告别,至始至终,他们都没有以兄弟相称过,可能连叫名字的次数都寥寥无几。
砰砰的敲门声撕碎了寂静,熊岩把纸条揣进兜里,起身快步走到门前,握住把手的瞬间,他顿了顿——门外会是谁呢?是良心发现的熊岐山和活泼可爱的熊砾吗?
门缓缓打开,答案揭晓,是一碗绿豆粥。
“给。”
“谢谢。”
“不客气。”
他在期待什么……
熊岩轻轻合上门,提着口袋坐回了电脑前,拆开包装的时候,旁边的蛋糕一直很刺眼,他忍不住推得远了些。
这应该是临别礼物吧?熊岩想,熊砾多少对他有点那么一丁点儿感情,反正不可能是熊岐山授意买的。
外卖的绿豆粥有种说不上的怪味,熊岩只吃小半碗就没了胃口,他拿出旧手机,又翻了翻短信和未接来电,有一个号码在他上班的时候打来了好多次,这种一般都是正经的电话,因
为催收公司做了号码伪装,每次都不一样。
虽然夜深了,但熊岩还是拨了过去,以免错过什么重要的事。
听见声音,熊岩立即意识到对方是熊砾的班主任,原来当初忘了备注。他很快明白了班主任不停打电话过来的原因——熊砾旷课了,看来熊岐山没有去办理退学手续。他毫不意外,
熊岐山从来都不靠谱。
解释完事情原委,熊岩向负责的班主任道了声歉,之后连洗漱都没洗,床也不收拾,直接趴了下去。枕头和棉被上还残余着小熊的气味,以前他从来没仔细闻过,现在算是得了机会
——气味很淡,仿佛青草与牛奶混合在了一起,很好闻……
熊岩愈发心烦意乱,他很费解,自己不该很高兴吗?不是一直想要熊岐山带着熊砾离他十万八千里吗?梦寐以求的日子已然到来,为什么还要惦记这惦记那的?除了犯贱,他找不到
别的解释。
强烈的倦意与疲惫感如海啸般铺天盖地地涌了上来,他终于熬不住了,拉起棉被盖住脑袋——就到这吧,别再惦记了,他从来不是熊砾的哥哥,从来不是。
第六章——寒冷的夜
雪愈加大了,窗外白茫茫一片,寂静而肃杀。
朦胧中,熊岩听见厨房里在叮叮当当地响,那是淘米的声音吗?那是掺水声音吗?应该是吧,熊砾在做早饭了,他真是个废柴哥哥,还要弟弟帮忙做早饭……
屋子里好像有点冷,昨天的疑问随之被解答,他是该交暖气费的,要不然冻着自家弟弟怎么办?
熊砾,弟弟……
熊砾!
熊岩猛地坐了起来,他来回扫视着昏暗的房间,对着厨房望眼欲穿,好久,理智才重新占领高地。
熊砾已经走了……
熊岩扶着湿润的额头,背上针扎般刺痛让他回忆起了昨天的一切。他脱下被虚汗浸湿的内衬,拿起昨晚忘了用的医用喷雾,想要给自己喷喷药,可无论怎么扭动身子,总有一些地方
照顾不到,最后只能凑合了事。除了外用的还有内服的,他只得穿好衣服下床,水壶里什么也没有,他嫌麻烦,干脆接了杯自来水,和着药咕嘟咕嘟一饮而尽,结果可能肠胃不大舒服,险些
吐出来。
他知道,自己真的病了,得好好观察观察,如果一会没好转估摸着要请假,这种状态干活太过危险。
桌子上还放着昨晚没吃完的绿豆粥,熊岩直接倒掉了,他想着自己做一点,上手才发觉早就把步骤忘了个精光,连掺多少水都要上网查询,折腾半天弄得一团糟,他索性不吃了,本
来也没什么胃口。
屋里其他地方还好,只有床附近特别乱,熊岩看了眼给熊砾买的压根没穿过的新衣服,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拉出床下的行李箱,叠起衣服齐整地放了进去,之后又收起散落的课本
和文具,只一小会,熊砾的生活痕迹便消失得七七八八,不得不说,实在很少。
熊岩把地铺也收了起来,他以后不用睡这玩意了,又冷又硬,天气暖和点还好,冷下来跟受刑差不多。
干完这些,熊岩放起熟悉的古典音乐,趴在床上闭目养神,但他不敢任由自己睡过去,因为意识一昏沉,他就觉得熊砾在旁边做作业。
时间静静地流逝,熊岩在床上翻来覆去,心中愈发不舒坦,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细思却又理不出线头,如鲠在喉,委实难受。
咚咚!
敲门声突兀地传来,熊岩条件反射般坐起,他不记得自己点过外卖,那这次又是谁在敲门呢?他抱着复杂的心情穿好了外套,还没下床,门外的呼喊声却已然打破他的幻想——
“开门啊!我都听见里面有声音了!”
敲门逐渐演变成了砸击,让熊岩十分不快活,他不知道催收公司又从哪雇来了一些街头混混,听起来声音还挺稚嫩,跟熊砾差不多,实在难以置信。
熊岩拖着疲乏的身体走到门前,稍微打开了一条缝,下一秒,一只胖嘟嘟的戴着无指手套的爪子从缝隙里挤了进来,他没办法,只能再打开点,免得压到对方。于是乎一颗戴着棒球
帽还叠着兜帽的虎兽脑袋也挤了进来,这可小脑袋急不可耐地扫视着房间,一边观察一边问:
“熊砾呢?!你是他哥?!他在家吗?!”
一番急切的询问好死不死戳到熊岩的痛处,他一时间有些恼火,都懒得回答,摁住那颗小脑袋便往门外推。
“你干吗推我啊?!我是他同学!他昨天翘课,我来看看怎么回事,熊砾?熊砾!”
“他走了,你回去吧。”
熊岩试图用最简单的方式打发小老虎,哪知道对方死活都不肯从门缝里缩回去,甚至一直试图挤进来。
“他不是说跟你一块搬家?这不是还没搬吗?那他去哪了啊?!”
小老虎越是问,熊岩越是恼火,他现在只想独处一会,这么个聒噪的小孩子着实令人生厌。
“不关你的事,出去!”
“我就想知道他去哪了,你怎么回事啊?!喂!”小老虎见屋里的大棕熊说话不大客气,脾气立马也上来了,索性张开嘴,狠狠咬了一下一直摁在自己头上的大爪子,被推出去便大
声骂道,“你妈的!脾气这么臭?!我问下他去哪了都不行?!”
痛骂声如一盆冷水,瞬间浇醒了熊岩,虽然门外的小老虎嘴巴不大干净,但他刚刚确实又情绪失控了,明明好好沟通几句就能说清,为什么态度如此粗暴冷淡?
“他跟他爸一块去外地了,现在确实不在家。”
好好回答之后,门外的咒骂声随之停下。
“啊?他跟他爸?他爸不是……算了,那他去哪了?以后还会回来吗?”
“不确定,可能不太会。”
“那你有他的联系方式没?昨天我打了好多个电话都打不通。”
“没。”熊岩背靠着铁门,有气无力地说道,“我跟那只兽关系不是太好。”
“你说他爸吗?好吧……难怪,那要是到时候熊砾联系你,你能帮我转告一下,让他给我打个电话吗?本来他说走了之后会给我打电话的,居然骗我!操了……”
“我尽量。”
短暂的安静后,门板又铛铛地向了两下。
“那我走了,打扰你了。”
“嗯。”
“拜拜。”
看来,熊砾在学校里交到了一个不错的朋友,竟会冒着大雪登门拜访。熊岩不由心生感慨,遍历他的一生,都找不到一只会将他如此放在心上的兽。
又或许,他曾经拥有过,但没能好好把握住。
回想起小老虎的话,熊岩有些不是滋味,熊砾的同学都比他先知道消息,自己这些日子到底在干什么啊?!在惆怅之中,熊岩缓缓拿起了旧手机,这可能是为数不多还能找到熊砾痕
迹的地方,他觉得他不应该看,但怎么都忍不住。
就和他的手机差不多,锁屏界面满是骚扰消息,里面有两串长长的重复号码,其中一个属于老师,另一个大约是小老虎的。或许还该多几条他的,但他这些天甚至没给熊砾打过电话。
解开锁屏,休眠前,熊砾把界面停留在了相册里。看着里头一页都不到的照片,熊岩恍然大悟,难怪熊砾知道他的生日,他之前图方便,没有重设手机,里面夹着几张证件复印件的照片,是
他去赤钢求职时拍的。
相册里除了他的旧照片,还有十多张新照片——两张满脸不爽的小老虎,一张学校的风景照,剩下的几乎全跟他有关系——趴在电脑桌上的,躺在地铺上的,骑着摩托的,在楼下驱
赶小混混们的……他全然没察觉熊砾是什么时候按下的快门,连跟他一块去吃炸鸡的那次都有,那个时候的他,表情还没那么苦大仇深,只是充满了迷茫,现在看来,竟被衬托得有点温柔了。
最后一张照片是两天前的,地点在蛋糕店,熊岩只瞥一眼便放下了手机,他扶住额头,久久不能自已。他很难想象熊砾当时是抱着何种心情拍下这张气氛欢乐的庆生照片的,羡慕?
嫉妒?难过?自卑?或许都有,或许都强烈至极,以至于他都不敢细看,这太过荒诞……
即便在寒冷的冬季,蛋糕放上两天也差不多坏了。熊岩注视着剩下的大半块巧克力蛋糕,犹疑地伸出爪子,将其慢慢挪到面前,揭开顶盖,拿起塑料小刀切下一块放进嘴里——
奶油的甜味已经淡了,还咸咸的,就像是……
熊岩放下小刀,再次点亮旧手机,在拨号界面里,近期的拨出记录只有寥寥几条,全是他平时没有开启的号码,他忐忑不已,又点开了短信,还是没有搜寻到任何跟熊岐山有关的信
息。
熊岐山真的会悄无声息地带走熊砾吗?难道不该趁着这机会狠狠敲诈他一笔?
他猛地站起身,挂上钥匙,拿起摩托车头盔,一瞬间便冲出了屋,连门都没来得及关。
熊岩啊熊岩!你真是又蠢又坏!他一边下楼一边在心中唾骂自己。
陈旧的摩托车像是要燃尽自己一般,如嘶吼般轰鸣着,熊岩几乎拧死了右手的油门,一瞬间便从楼底冲到了小区门口。
三只混混犬兽还在敬业地站岗,听见摩托的声响,他们回头看了看,那头壮胖的棕熊竟正飞驰过来,两只矮一点的犬兽撒腿就跑,高瘦的犬兽反应最慢,被逮了个正着。
“大哥!我真没扎你胎!”被揪住外套的犬兽一动不敢动,只能大声求饶,“真没有啊!我对天发誓!哥你别动手啊!哥你轻点儿!”
“这两天你看见我弟没?!”熊岩的眉毛几近绞在一起,语气更是无比急切,
“没看见没看见!我哪敢看你弟啊!我们几个只是混日子的!就装装样子拿点零花钱!我们真没——”
“我说你看见我弟去哪了没?!”
一直抱着头的犬兽终于意识到这头熊没有在找他麻烦,于是小心翼翼地问:
“你是说那只有点矮有点胖的小棕熊吗?”
“对!”
“我想想啊……”犬兽掀开兜帽摸了摸脑袋,“哦!确实,见过见过!前天晚上我看见他大半夜背着书包出来了,当时我还纳闷怎么一只小兽——”
“往哪边走的?!”熊岩再次打断。
“那边!那边!就你平时回来那头!”犬兽忙不迭地伸出爪子指路,“绝对没错!我记得很清楚,因为太奇怪了!就多留意了一下!”
熊岩简单地道了声谢,扣上头盔护罩,爪子一旋油门,瞬间飙了出去。
路上,熊岩拨了报警电话,尽可能详细地描述了熊砾的外貌信息和最后行踪,那边承诺会积极协查,要他一直保持联络畅通,他自己则按着小混混指的方向一寸一寸地翻地皮。熊砾
身上没多少钱,肯定走不了太远,他就担心出意外, 天气这么冷,万一冻坏了怎么办?而且还有可能遇到一些图谋不轨的兽,虽然熊砾是个中学生,不太可能被拐走,但不代表不会受到人
身威胁。
一个上午过去,他连熊砾的一根毛都没找着,是啊,城市如此之大,找一只兽无异于大海捞针,但他不想全都寄希望于警察,自己的罪必须自己偿还。
熊岩又开始冒虚汗了,不仅仅是生病的原因,一想到熊砾可能在外头挨饿,在外头受冻,他就如坐针毡。
天上大雪纷飞,行人熙熙攘攘,熊岩穿梭于其间,每次询问路人,得到的答复都会令他陷入无尽的自责——他明明对熊岐山恨之入骨,明明最是厌恶不负责任的父亲,为什么要对熊
砾做一模一样的事?为什么要重蹈覆辙?
果然,美好的事物只有四分五裂时才会让人想起来应当好好珍惜。
熊岩唾弃自己的无情,可他连捶胸顿足的时间都没有,他知道,时间不会等一只绝情的兽,他得尽快找到熊砾,对方原谅自己也好,不原谅自己也好,起码不要留在彻骨的风雪之中。
在青墙路附近搜寻无果,熊岩一时间迷茫不已,他用自己燃烧着的脑袋尽力思考了一下,熊砾应当对他,对这地方都彻底失望了,也许会选择到别的城市去,附近找不到,那最好去
各个公交站点看看,或许能得到点线索。
摩托再度发动,熊岩沿着导航从一个又一个冷清的公交站前经过,他看到了疲惫的上班族,看到了裹成一团的流浪汉,看到了怀抱着小孩的父母,独独没有看到弟弟,他的亲弟弟。
傍晚时分,熊岩已经把熊砾最可能经过的站点探查完了,到最后,几个汽车站工作人员终于给了他一个模棱两可的信息,他都没怀疑,沿着积雪渐厚的出城公路便飞驰而去。
五年了,他第一次踏上去往市外的道路,他以为,他已经在这里扎了根,不曾想,熊砾一把便全拔了出来。
天色愈发昏暗,刺骨寒风呼呼地吹入衣袖,熊岩的身体却愈发滚烫,他掀开头盔护罩,让风雪尽情吹拂在脸上,如此,才不至于头晕脑胀。
山峦如层叠的影,在大雪的遮蔽下几近连成一片,入夜,公路上的车子都打开了灯,熊岩看着往来不断的朦胧光亮,忽然摁住了刹车,他停到路边,蹲在沟渠旁边干呕了一小会,等
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稍有缓和,立马又上了路。
八点,两通电话前脚后脚地拨了过来,警察说在监控中找到了熊砾大概的行动轨迹,至少他的方向没错,另一边,师父因为他旷工大发雷霆,听着毫不客气的斥骂,熊岩才想起来自
己忘了请假,在他的职位上,无故旷工性质很严重。
这次,他再也无法隐瞒了。
熊岩一边开车一边道出实情,末了,师父态度缓和了许多,还说如果下班后还没找到,几个工友都会帮忙。
通完电话,熊岩加大了马力,夜越来越深,气温也越来越低,如果熊砾还在户外,不知道有多难熬,这会他戴着皮手套的爪子都快冻僵了。身体忽冷忽热,他只希望自己能多熬一会,
至少熬到找回熊砾,病可以吃药治,要是熊砾不在了,他上哪去再找个懂事的弟弟?
开着开着,不远处出现了一些朦胧的光,经过两三个小时压着限速线的狂飙,他终于抵达了目的地,这是个小县城,虽然不知道熊砾的有没有在这里下车,但总该仔细寻找一遍,不
能全靠民警搜索,多一份力多一点机会。
县城的夜晚和城市大不相同,九点不到,街上已经空空荡荡。熊岩一边看地图一边开车,每个公交站都仔仔细细地转了一圈,恨不能把座椅后的广告牌都拆开看看。
找的地方越多,熊岩越是绝望,越是恐惧,手机上标记的站点已经所剩无几,如果这里找不到,那他接下来该去哪里?天涯海角?
剩下的几个站都十分偏门,有的路灯都坏了,黑黢黢一片,车灯照不到的地方只能用手机照明,但经过一整天的高强度使用,手机电量已经所剩无几,随时都可能关机。
终于,在最后一个站点,最后一点光芒也消失了,熊岩站在漆黑一片的站台前,站在呼啸的寒风中,几近崩溃。
时光可以倒流吗?不能,因而他感到无比痛苦,明明他们的经历如此相似,明明对方如此乖巧,明明知道不该迁怒……
事已至此,覆水难收……
熊岩低着头,叉着腰,一连吸了好几下鼻涕,他知道自己熬不了太久了,但只要还能动,他就不会停下,弟弟说不定正在附近的某个角落瑟瑟发抖,难道还要让这小家伙忍受风雪的
摧残吗?再拖下去,熊砾的处境只会愈发危险。他深吸一口令喉咙刺痛不已的冷气,勉强打起了精神,刚要迈出一步,强烈的眩晕感骤然降临,他旋即倒在了雪地里。
头盔护罩因晃动而落下,密闭的空间之中,浊重的呼吸仿佛直接喷洒在了耳膜上。
呼……呼……
地上好冷……
背上灼热的刺痛感逐渐消失,但熊岩知道,这只是另一种疼痛的前兆。他吃力地撑起身子,突然 ,一束闪烁着的光划破了黑暗。
那是什么?幻觉吗?他只知道肯定不是车灯,因为能看到细碎的火花,那里也没有马路。
光芒离他并不远,仅仅几十步路,不知为何,他想要去看看,街上如此冷清,是谁在这孤独的雪夜里点了一束光?
熊岩站直身子,踉踉跄跄地走了过去。冬夜的黑暗如墨水般深沉,他强行启动手机,屏幕的微光短暂照亮了四周,原来这是个公园。
走得越近,光芒便越强烈,连长椅的轮廓都被隐约勾勒了出来。
绕过一颗粗壮的树木,他找到了光芒的源头,那是一束七彩的烟花,很小,但无比倔强,在大雪中也不肯轻易熄灭。
嘶嘶……嘶嘶……绚烂的光点仍在迸发,稚嫩的脸忽明忽暗。
熊岩取下头盔,单膝跪在小兽面前,一时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
火光终究是灭了,于是他伸出大爪子,拨去对方短吻上的积雪,拔出燃烧殆尽的烟花棒,再将冰凉的小爪子轻轻拢住。
“有受伤吗?”
他听见窸窣的响声,却看不见小兽是在点头还是摇头。
“饿不饿?”
小爪子似乎想要抽离。
“对不起……”
他几乎握不住那两只小爪子了。
“小砾……跟哥哥回家吧……”
他要面对的,是一阵死寂般的沉默,他也知道,自己罪有应得。然而,下一刻,那小小的身躯便扑了过来,他一个不稳,又摔倒在了地上。
呼……呼……这次,不是他自己的呼吸声。
原来,这小家伙就只是想要这个,也许,那句道歉都是多余的。
两只兽久久地相拥着,熊岩半闭着眼,他好希望这一刻成为永恒,只是他知道,小家伙肯定又冷又饿,他们不应该继续在户外逗留。他吃力地站起身,牵起冰凉的小爪子,拿好头盔,
尽量稳住发虚的步伐,带着熊砾回到了车站。
仅有的头盔给了熊砾,熊岩觉得正好,冷风吹一吹,他才能保持清醒,他自己摔了没事,不能让熊砾摔着。
“抱紧我,路很长,别松爪。”
回答他的是紧紧的拥抱,那副躯体也贴在了他的背上,伤口有点疼,但他无比安心。
回去的路上,两兄弟一直默不作声,并非无话可说,而是不知从何说起,更何况风雪如此之大,引擎声如此吵闹,真说什么也听不见,不如到家再谈。
他们的愿望似乎落了空,回到曲林时,熊岩已经没什么力气了,他不得不停在路边,找个通宵营业的便利店坐一会,顺便买点水买点饼干临时填填肚子。熊砾见哥哥异常憔悴,心里
也难过不已,他自以为很成熟,结果依旧如此任性……他又能去哪呢?坐几站公交就一毛钱都不剩了,还想着能不能去网吧啊,饭店后厨之类的地方打点黑工,哪知道所有兽都觉得他在开玩
笑,唯一一个看起来认真的还图谋不轨,他真是个大傻子。
短暂地休整之后,熊岩的脸色更差了,熊砾看得担心,便放下饼干用爪背碰了碰兄长汗湿的额头,传来的温度让他心惊,他都没法想象这只兽刚刚是怎么开车的。他心下焦急,便用
尽力气搀起兄长,走到收银台前向收银员询问附近有没有还开着的诊所,还好,有一家会开到十二点,于是他赶忙扶着脚下虚浮的哥哥朝那边走了过去。
路上,熊岩一再说回家休息休息就好了,但熊砾怎么都不答应,他拗不过,只好顺从,更何况之前自作主张了那么多次,也该听听弟弟的想法了。
到诊所时,坐诊的医生刚脱掉白褂,见两兄弟走进来,又默默披上了。
诊断的时间里,熊砾可谓坐立不安,他从未见过如此虚弱的哥哥,更心惊于对方背脊上连成一片的淤青与擦伤,好在医生看完后说没有大碍,吃点抗生素和退烧药,好好休息就成,
最后,两兄弟只能打车回家,摩托被留在了原地,改天再来取——如果它还在。
回到家里,熊砾立刻把熊岩赶上了床,这会他的爪子已经没那么僵了,照顾照顾生病的哥哥不成问题。
熊岩靠在床头,听着厨房那边哗哗的流水声,心情十分复杂,诚然,他十分高兴,毕竟找回了弟弟,甚至于越过了那道天谴,但……为什么在屋里忙来忙去的是熊砾?他这哥哥未免
太不称职……
没一会,熊砾带着拧湿的毛巾回来了,他坐在床边,为熊岩拭去额上湿润的痕迹,只几个来回,那只大爪子便接过了毛巾——
“别忙了,只是冒了点汗,洗个澡休息吧。”
熊砾什么也没说,又折回厨房又忙活了起来,直到泡好大米和绿豆,才脱掉脏兮兮的衣服裤子准备洗澡。熊岩很是无奈,这都十二点了,熊砾还要做一顿绿豆粥,虽然刚刚的饼干确
实不管饱,他也好,熊砾也好,都应该再吃点东西。趁熊砾在洗澡,他拿起充上电的手机,拨通警局的电话,感谢之余也向警方说明了现在的情况,之后还得去趟派出所,不过他这两天他可
以先好好休息会。通知完警方,他又向师父报了平安,可惜那头正准备出铁,没法细说。办完要紧事,熊岩还想替弟弟把粥煮好,可他都不知道米和绿豆要泡多久,只得作罢。
熊砾洗完澡,利索地把米下了锅,接着又开始伺候哥哥的用药,折腾完这些,才算是暂时闲了下来。
两兄弟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半晌说不出话,反倒各自撇开了脑袋。他们固然已经消去隔阂,但依旧别扭,又怎么可能一瞬间就热络起来?
结果一直到吃完夜宵,他们还是“不动声色”。原本熊岩是想夸赞夸赞弟弟的手艺,话到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这让他意识到一件事——相处了三个多月,他没对弟弟说过一句好
话,到底是什么样的兽才能做出这等混账事情?换成一般的哥哥,有个如此乖巧的弟弟,早就夸上天宠上天了吧?
除却开不了口,两兄弟还要面对另一个问题,以往熊岩要么睡地上要么睡椅子上,晚上自然可以互不打扰,但这会熊岩病了,铁定得睡床,总不能让一只小兽睡椅子或者地铺吧?那
最近只能挤在一块。
事实上,熊岩并不介意跟弟弟睡一张床,只是他存在一些客观障碍,一种危险且不道德的障碍。他想,是得把搬家的事提上议程了,一直打地铺怎么都不现实,至于这几天,刚好他
病着,大概也不会有那种念头。
小兽脱衣服的时候,熊岩把脑袋转向了墙壁,之前在澡堂的时候他已经试验过一次了,确实不行,就算弟弟这会穿着内衣内裤,也还是回避一下比较好。
别扭的相处方式让熊岩有苦说不出,重逢本应是纯粹的喜悦,可他现在在担心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以前独居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等有了个可爱的弟弟,他才发觉自己的“爱
好”影响很大。不过,他已经决定了,这次无论如何都不会松爪,一切的前提是照顾好弟弟,自己的需求可以放到后面点。
一条小胖腿搭上床,熊岩能清楚地感受到床垫的下陷,紧接着,棉被的一角被轻轻拉起,冷风随之灌入。这会,熊岩才意识到一个问题——他刚刚应该让弟弟再铺一床被褥的,一来
他之前冒了很多汗,被窝里可能有点脏,二来,他们不能如此亲近,至少他认为不能。但后悔毫无意义,熊砾已经脱掉衣服上床了,他总不能让小家伙下床去拿被褥吧?不仅会让小家伙受冻,
还有可能产生新的误会,他早该消停了,不能老做一些会让小家伙伤心的事。
腿部传来的一瞬凉意终止了熊岩的胡思乱想,他这才注意到熊砾还没暖和起来,也是,在外面待了这么久,又冷又饿,刚刚才算吃了口热乎的,怎么可能立马回暖?于是他硬着头皮
把腿伸了过去,轻轻抵在弟弟凉冰冰的毛皮之上,试图传递体温,如此,他也舒坦了,刚好可以降降温。
咔哒,顶灯灭了,疲惫一天即将落下帷幕。
“嗯……那个……”
身旁传来了纠结不已的声音,熊岩立即意识到了弟弟想要说什么,所以他也很紧张,说不定比熊砾还紧张。是的,他已经认可了弟弟,但弟弟还没认可他呢,即便那些亲昵的举动已
经证明了一切,但,有些东西就得直白地表达出来才能令人安心。
“嗯……”
熊砾自己也要被憋坏了,每次话到嘴边,总会差一口气,并非不乐意喊出来,只是一直以来他们都习惯于心照不宣的交流方式,到现在,已经积重难返。
“还不躺下吗?”
熊岩难免有些失落,但他都接受,毕竟自己有错在先,熊砾肯跟他回来已经很好了,他很满足。
两只兽一同滑入了被窝,熊岩背上有伤,没法平躺,只能侧身睡觉,可侧着吧,又得选面朝熊砾还是面朝墙壁,前一种方向他怕自己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后一种方向又怕熊砾胡思乱
想,权衡之下,他还是决定朝着熊砾,大不了他一直闭着眼。
话虽如此,熊岩还是没忍住,可惜他睁眼后只看到一颗毛发凌乱的后脑勺,而当台灯被关上,连后脑勺都没得看了。
熊岩轻轻地叹出一口气,破裂的镜子终究没法立即复原,他现在充其量算把碎玻璃聚到一块了,还得慢慢拼呢。
他正感叹着,一道凉飕飕的气流忽地喷洒在了脸上,或许也不算很凉,只是他现在体温太高,连刚呼出的热气都以为是凉的。
“哥哥……”
这声音,软绵绵的,夹杂着一丝想要尽力隐藏的委屈。熊岩的呼吸声顿时急促了起来,可他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想,应该是发烧的问题,脑子有点不好使了,身体也出现
了一些异常的反应。
熊岩还没合计好要说些什么,一颗小脑袋又扎进了他的怀里。
“小砾……”
他的爪子都不知道该放在哪,要抱住吗?还是老老实实搭在身侧,要么干脆挪远点,免得摸到什么不该摸的东西——这意味着他什么都不能碰,要不是怕小家伙冷,刚刚他的腿都不
该伸过去,就该……
算了!去他的不能!去他的不该!哥哥抱弟弟有什么错?!
熊岩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全都撵出了脑袋,他伸出粗壮的胳膊,用力搂住了想要凑过来的弟弟——很柔软,就像看起来那么柔软,只是有点凉,所以他得再靠近些,让肚子贴着肚
子,让腿交缠着腿。
呼噜呼噜的呼吸声从近在咫尺的地方传来,熊岩知道自己做对了,小家伙很享受他的怀抱,甚至于反过来环住了他的腰,脚爪还搭在他的小腿之间。他紧绷着的身体立时放松不少,
果然应该摒去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他压根没有自己想的那么龌龊,就只是想抱着,和小家伙一起享受这难得的宁静。
在此之前,他还从来没有和谁拥抱过,现在终于体会了一次,很温暖,很安心。虽然弟弟以后不见得总会让他抱,但好歹尝了尝甜头,已经赚得盆满钵满了。
“咝……”
听见隐忍的痛呼声,熊岩搭在弟弟背脊上的大爪子立即停止了抚摸。。
“哪里疼?”
“没、没有……”熊砾支支吾吾地答。
他自是不信服,便撩起弟弟薄薄的内衣,对着刚刚抚摸过的地方轻轻摁了下去。
尽管熊砾尽力憋住了声音,熊岩依旧从躲闪的动作中读出了疼痛,后腰确实有个小肿块,和周围柔软的触感截然不同。
熊岩当即就要开灯,但被两只小爪子强硬地制止了。
“你还在发烧。”
“至少让我看看。”
“明天再看。”
“不行。”
“不行!”
熊岩无言以对,这小家伙竟然也会有脾气,甚至于现在的他都有点拗不过。想完,他觉得自己在犯傻,谁没脾气呢?熊砾无非是太能忍,如果真的脾气大,他早就被骂醒了,又怎么
会让熊砾受这么多委屈。不过他很清楚,熊砾也就倔这么一小会,性格不可能说变就变,可惜了,他还怪喜欢的,毕竟就算是倔,也是在对他好。
弟弟不允,哥哥只得退而求其次,他抚摸着怀中的小脑袋,小声问道:“起码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吧?”
“就、就只是冻的……”
语气犹犹豫豫,很显然没在说实话。
“你确定要让这时候的我胡思乱想?”
熊岩也祭出了杀手锏。
“没、没有……唔……本来我想去打点黑工什么的。”熊砾支支吾吾地道出了实情,“去了好几个地方都没人要,然后,有个开超市的说可以让我帮他拣货。”
熊岩心里咯噔一下,他以为最多也就是摔了一跤,没想到会跟别的兽扯上关系,那性质就完全变了。
“然后他带我去了超市后面的小仓库,再然后就……”
弟弟的讲述让熊岩头皮发麻,他忍不住紧紧握住了那两只小爪子。
“我也不知道他具体想干吗,反正就想逮住我,我用刀把他腿给划破了,背上这个是被推到货架上撞的,弄伤他之后我跑了出来,他没敢追。”
还好……熊岩长出一口气,幸好自己的弟弟够机灵——其实很傻才对!哪个正经营生的会找小兽打黑工啊?!大概也是走投无路了,说到底就不该离家出走,还不如好好骂他一顿,
把他骂醒。但熊岩也知道自己是在马后炮,如果身份互换,他大概也会选择忍耐,选择逃离,毕竟他当初就是这么过来的。
“把那家超市的地址告诉我,明天我去看看。”
事到如今,他也只能帮弟弟出出恶气了,等揍完了再报警,虽然不一定有充足的证据把对方送进牢里,但至少得试试。
“你还在发烧!而且……”熊砾又往前头拱了拱,“暂时不想节外生枝了,就想跟哥哥待在一块……”
听见弟弟如此劝慰,熊岩心里的火气顿时消散了,并非放过了那个天杀的超市老板,而是他想好好聆听聆听弟弟的心声,这件事可以先缓一缓。
“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没……就是有些地方受了点冻,稍微有点疼,过两天就好了。”
熊岩暂时停止了询问,他确实还有很多想问的,比如弟弟这两天吃的什么,睡在哪里,有没有遇到别的危险,但,先就这样吧,现在,他只想安安静静地和弟弟抱一会,万一以后这
小家伙不让他抱了呢?这么小这么软,难怪有很多兽喜欢抱抱枕。
怀中的肉乎乎的躯体逐渐暖和,抱着抱着,埋在脖颈之间的小脑袋忽然抬了起来,熊岩只得稍稍仰头,不然小兽的每一次吐息都会拂过他的吻,稍微有一点点奇怪。
“哥哥……”
“嗯?”尽管倍感疲惫,熊岩还是积极地回应着熊砾。
“生日快乐,虽然已经过了……”
熊岩轻轻抚摸着弟弟服帖的小耳朵,轻声说道:“这已经是我收到过的最好的生日礼物了。”
随后他听见了一句足以让他内伤的话——
“你有收过生日礼物吗?”
半晌后,两兄弟都笑出了声,被窝起起伏伏,以至于灌了许多冷风进来。
一般的兽怎么找得到如此稀奇的共同点呢?也只有他们兄弟俩了,或许,这就是他们此时此刻紧紧相拥着的理由吧。
第七章——躁动的心
熊岩从来没有设想过有朝一日会与别的兽同床共枕,出身社会时,他就已打定主意,这辈子都要独自过活。如果连生身父母背信弃义,还能相信谁?他在父亲身上投入了太多信任,
以至于都没给后来的兽留下多少,那点可怜巴巴的感情可能连维系一段最基本的人际关系都费劲。
所以,当醒来看见怀中依偎着的小兽时,他的第一反应是惊诧,惊诧于自己会跟别的兽亲近,对他而言,这简直就是背弃了自己曾经的誓言。但他很快看清了怀中的小兽是谁,这就
对了,他很乐意给这小家伙开绿灯。
一夜过去,体温似乎正常了不少,至少在被窝里他没有感觉太冷或太热。
窗帘紧紧拉着,束束光亮穿透缝隙落在墙壁上,很显然天已经亮了,不过还不至于太晚。熊岩缓缓闭上眸子,疲乏还未完全散去,难得可以偷点懒,自然不能太苛待自己。很快,熊
岩就发现自己没法睡回笼觉,因为尚处梦中的熊砾一直在往他脸上呼气,短短的毛发如波浪般起起伏伏,他的脸颊不由有些发痒。他不敢去挠,任何细微的动作都有可能打搅到弟弟,他很确
定那是个美梦,否则嘴角不会微微上扬。
熊岩很满足于熊砾此刻露出的恬静安然的表情,比平时还要乖巧,仿佛可以随意揉捏。他知道了,他不是喜欢熊砾的懂事或倔强,只是喜欢自己的亲弟弟罢了,这是他唯一可以信赖,
可以依靠的兽。
原本熊岩完全沉浸在这亲密无间的关系里,怀中小兽却突然挪了挪顶在他胯间的小胖腿,这让他意识到一件可怖的事——他现在正硬梆梆的,就顶在弟弟的大腿内侧。
高大的棕熊忙往后退,热源的远离让小熊有些不满,立即追逐了过去。熊岩浑身上下僵硬不已,他知道,这只是正常雄兽在早晨的正常反应,但如果还不想办法脱身,他就要不正常
了。
真该死啊……
熊岩恼火不已,本来他可以多抱会小家伙的,结果弄得如此狼狈。他小心翼翼地从背后掀起被子,一边掀一边撑起身子,哪知道头都还没离开枕头,浅眠的熊砾就一把摁住了他。
“哥哥,别又着凉了……”
虽然知道弟弟是出于好心,但熊岩反而陷入了窘境,他舍得立马起床吗?当然不舍得!尤其不知内情的弟弟还在挽留他,可他很担心自己的秘密败露,这小家伙也到青春期了,肯定
多多少少会接触那方面的知识,他万一成为弟弟眼里的变态怎么办?
“不早了,我还得把摩托骑回来。”他只好编一个拙劣的借口,“可能会被偷。”
结果小爪子抓得更紧了。
“不行,医生说了得好好休息,你不能总是透支自己。”
熊岩一动不敢动,因为那玩意随时可能顶到熊砾。动又动不得,说又说不过,他除了老老实实待着别无他法。
躺在床上舒服归舒服,却无事可做,熊岩只能观察弟弟的模样,其实之前他都没怎么仔细看过这小家伙,不想,不愿,更不敢。
他想,那双半掩着蓝眸大概是他们之间除却年龄之外差异最大的地方,他继承了母亲的绿瞳,不知熊砾的蓝瞳是否也是从母亲那继承来的,可惜,这是一份无情的礼物。
尽管已经到了青春期,熊砾的脸还没退去稚气,显得十分圆润,这只小兽显然发育得很迟滞,熊岩看得十分心疼,他知道,熊岐山从来没有好好照顾过这小东西,也就是熊兽才会显
得胖一点了,换成其他种族多半又矮又瘦。
熊岩觉得自己该学学做饭了,再买点牛奶、复合维生素片之类的,确保弟弟未来能良好地发育,不然他怕弟弟在学校里一直抬不起头。不过从私心来说,他挺喜欢熊砾现在的模样,
很可爱,小小的耳朵也好,圆圆的短吻也好,都很合他心意,那几绺柔顺的额发更是让这小东西显得格外温驯。难道不是吗?熊砾从来都表里如一,就算他现在伸爪去揪那张软乎乎的脸,小
家伙也会乖乖地让他享用。
“唔……”
不知不觉间,他的爪子已经凑了上去,就同他预想的一样,很柔软,轻轻一捏就能提起来,而熊砾也万般顺从,就只是用朦胧的眼神注视着他。
熊岩不着痕迹地呼了口气,怎么他的弟弟就这么可爱?还由着他捏来捏去,他真怕自己哪天提出些过分的要求,这小家伙也傻乎乎地点头,到时候就麻烦了。
“还是别赖床了,起来吧。”
“呼……呼……再捏会就起……”
熊砾不仅没有起身,反而又靠近了一些,微微仰着头,一副十分享受的样子。
坏了……熊岩的呼吸逐渐急促,不是生病的缘故,而是熊砾突然抬起了头,他之前都只能看见那张小胖脸,这会,甚至能隐约看见宽松内衣里的种种了。
“不可以。”
熊岩立即爬了起来,他既是在提醒自己,也是在回答熊砾。没有得到进一步抚摸的熊砾不由鼓起了脸颊,刚刚怪舒服的,可惜哥哥似乎没有多大兴趣。
穿衣服之前,熊砾替哥哥上了药,背上的淤青和擦伤都有所好转,算是个好消息。他很希望哥哥能多请几天假,本来倒班就特别累,这几天又生病,总该休息休息吧,但他也明白,
有些事,身不由已,要是万事如愿,生活就不叫生活了,叫白日做梦。
两兄弟待在一间屋子,都要穿衣服,也就不可避免地会瞧见彼此的身体,熊岩光是看到弟弟那软乎乎的,随着穿衣动作上下晃动的肚子就已经口干舌燥了,他都不敢去想里面的光景。
至于熊砾,他很羡慕哥哥的身材,好大一只!他很希望自己未来能长得跟哥哥差不多,虽然机会很渺茫就是了,按他现在的成长速度,以后能身高能越过哥哥的肩就不错了,至于体格,想都
别想!除非他也天天干体力活。
兄弟俩的分工相当明确,熊砾负责做饭,熊岩负责吃饭——其实熊岩很想帮点忙,奈何手艺确实不行,而且他这会还得花很长很长的时间擦洗毛皮,否则身上臭烘烘的,别说熊砾在
了,自己单独待着都受不了。
坐在一块吃早饭时,两兄弟续上了昨晚的话题,并非熊岩单方面地关心熊砾,后者也反过来问了许多近来发生的事。
他们的生活算不上丰富多彩,一碗粥还没喝完,就已经对彼此曾经看不见的那一面有了大致的了解。这回,熊砾没隐藏自己在学校受到的委屈,熊岩也没有隐藏工作中遇到的种种压
力,甚至于很坦诚地聊了聊对熊岐山的看法,他们的立场虽然一致,但态度有微妙的区别,一边是纯粹的恨,另一边是厌恶、可怜,可能还掺杂着一丝不切实际的期望。熊岩能够理解弟弟的
想法,他以前也是这样一步步走过来的,现在,他看开了不少,没必要去摧毁一只小兽对父亲的积极想象,只要把弟弟牢牢攥在爪中即可,哪怕熊岐山今后幡然悔悟了也不能放手,他固然不
完美,但总比抛下儿子独自享乐的熊岐山好。
另一件让熊岩很在意的事是校园霸凌,他很想介入,却不知道从何入手,难道要放学之后把那群小屁孩堵在哪条巷子里狠狠揍一顿?似乎不太现实,一来有可能激化矛盾,二来,他
不能闹出太大的事,不仅工作会受到影响,如果被拘留,谁来照顾熊砾?现阶段他能想到的最可靠的方案就是以后多去接一接熊砾,警告警告那帮脑子被驴踢了的小屁孩,再跟班主任反映反
映,不说能完全解决,起码弟弟在学校的处境会好不少,顺便也帮帮那只小老虎——他很感激虎琥,一方面骂醒了他,另一方面,那把折叠刀客观上保护了熊砾,虽说虎琥有点吊儿郎当,心
却是正的,可不能跟那些欺压弱小的小王八蛋归于一类。
说是要好好休息,熊岩还是忙得停不下来 ,他一方面要联系学校,防止那边把熊砾给除名了,另一方面,赤钢那边他得接着请假,不说养病,起码要跟熊砾度过一个完整的周末吧?
不能把时间花在调整作息上,就是辛苦了协调的师父和顶他班的工友,回头他真得请大家泡澡了。最后,他联系物业把供暖费给交了,不过升温要时间,这会还是得穿厚点。
熊砾那边也有挺多事要做,得跟虎琥报平安和道歉,得做周末的作业,一日三餐也都是他在负责,不过他挺喜欢这种充实的生活,总比一闲下来就无节制地自慰好——前段时间他几
乎天天干这个,确实能短暂地忘掉一切,不过仅限于过程之中,等弄射了,反而会更加惆怅。
下午,两兄弟总算把各自手上的事儿做完了,这才有了时间休息——说是休息,其实跟坐着发呆差不多,家里唯一靠谱点的娱乐设备就是电脑,熊岩这段时间已经没了打游戏看视频
的兴致,熊砾么,平时不太接触到电子设备,就算感兴趣也不知道能在上面干什么。
到这会,熊岩才觉得有些犯难,难道他们就一直坐着或是躺着发呆?他突然发现自己甚至不知道弟弟喜欢什么,这小家伙不似同龄兽那么张扬,也不参与时兴的那些娱乐活动,在他
的印象里,弟弟要么在忙家务,要么看书做作业,要么就是躲在角落里看手机,似乎对周围的事物并不十分感兴趣。
更让熊岩意外的是,当他问起弟弟喜欢做些什么事的时候,后者竟然一时半会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他终于意识到了,兴趣同样需要培养,如果整天都在为生存而担忧,哪有精力去消
遣?
当然,熊砾适当地隐瞒了一些东西,他确实有一些小小的兴趣,但不能跟哥哥坦白,那是他无法启齿的小秘密。
见弟弟什么都不打算做,熊岩索性自作主张了——一起看点电影之类的。选片的时候他又遇到困难了,熊砾这年纪会喜欢什么样的电影?初中是个很敏感的年纪,低龄一点的作品他
怕熊砾觉得蠢,成熟一些的可能又太过晦涩,最后他索性不挑了,随便点了个看着评价不错的,把显示器转到床的方向,和弟弟并排盘坐着看。
其实,熊岩才是不太专心的那个,听着身旁小兽时而发出的低低笑声,他心中的内疚始终挥之不去,三个多月以来,他干了太多混账事,弟弟固然不会要他还债,但他自己却觉得应
该多做些什么,起码不只是一个拥抱,不只是坐着一起看看电影,这些都太过单薄了。
他还记得,当初去办身份证明的时候,熊砾告诉他,自己并不清楚真实的出生日期,只知道大致是十一月。
现在就是十一月……
那就让他来定下这一天吧。
看完两部平平无奇的电影,熊砾本想去做晚饭,却被摁下了,他原以为哥哥是想点外卖换换口味,等房门被敲响,才知道哥哥点了个蛋糕——跟前几天他买的蛋糕一模一样,甚至出
自同一家店铺,唯一的不同在于,他们的角色互换了,今天是哥哥给他过生日。
熊砾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高兴自是高兴,但总觉得不太真实,直到哥哥为他戴上小小的纸板帽,关上灯,点亮插在蛋糕上的一根根蜡烛,他才真切地感受到了来自于烛火的温暖。
“呼!”
刚点亮的蜡烛被他一口吹灭,坐在旁边的兄长忽地笑出了声,他不由得十分费解。
烛光残影逐渐消失,一切事物都融入了黑暗之中,只有兄长的轮廓在逐步显现。熊砾突然觉得他们靠得好近,本就坐在桌子的同一侧,地方又这么窄,腿都靠在了一起。
熊砾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黑暗中丧失了空间感,他越是看那浅浅的轮廓就越觉得对方在缓缓靠近,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以至于能感受到呼吸带来的微弱气流,可每当他眨眼,一
切又会归于原样。
好奇怪的感觉……熊砾捂着砰砰跳的胸口,好久都缓不过来,只能小声问道:
“为、为什么不开灯啊?”
“咳……”熊岩咳嗽了两声以掩盖自己的笑声,“因为我在想要不要再点一遍蜡烛。”
“啊?”
“你都不许愿的吗?”
这回轮到熊砾笑了,不同于熊岩略微低沉的嗓音,他的音色要明亮许多,以至于充满了稚气。
“我许了啊。”
“这么快?”
台灯终于亮了,熊岩挠了挠后脑勺,他还以为熊砾在犯傻,结果他才是犯傻的那个。所以他很好奇,什么样的愿望才能毫不犹豫地许下呢?就算是他,多半也得犹豫一会。
原本熊岩还想给弟弟唱首生日快乐歌,但刚出口他们俩就都就破了功,只好用一个大大的拥抱来代替。
最重要的环节自然是吃蛋糕,之前他们都没正经吃过,今天晚上又没做饭,当然要好好享用一番。想着,熊岩就给弟弟切了好大一块,大到赠送的盘子险些装不下,熊砾不得不仰着
头接住漫溢而出的奶油,等他处理完危机,脸上已经完全花了。
他知道,哥哥是故意的,不然又怎么会一脸忍笑地盯着他看,于是他回敬了哥哥一块更大的蛋糕。熊砾很满足于这小小的任性,原来,真的有兽可以容忍他的调皮,在这之前,他还
以为但凡给别人添点麻烦都会惹人生厌。
那可不可以做得再稍微过分点?熊砾突然来了兴致,他瞅准哥哥抬起碗碟的瞬间,一爪拍了上去,啪的一下,一大块蛋糕都糊在了那张写满快乐的脸上。做完,熊砾有些后悔,总觉
得还是过分了点,而且好浪费了,这块蛋糕要将近两百块,他一爪子下去起码没了五十。
理所当然的,兄长并没有生气,反而露出了温柔的神情,熊砾心中的负罪感便愈发强烈,他急切地想要补救,于是乎凑到了哥哥的面前——
熊岩连忙后仰,想要躲过弟弟的接近,但爪子还是伸了过来,用叉子从他吻上叉下一大块奶油,张开嘴吃了下去。
这小家伙到底在想什么啊?!熊岩撇开脑袋,闭上眼,他庆幸弟弟没直接用舌头舔,不然真有可能让他的心脏受不了。
插曲让熊岩没了品尝蛋糕的兴致,他不怪罪熊砾,毕竟真正的症结其实在他身上,换个哥哥来没准还觉得很乐呢——他确实很高兴弟弟能如此亲近他,但更担心这种亲近会促成不好
的结果。
一方面,他很喜欢被弟弟黏着,小家伙很是可爱,另一方面,他又怕自己什么时候越界。
对,他喜欢小兽,尤其是胖乎乎的小熊,本来以前他完全不在乎这种事,毕竟自己不是在工厂就是独居在家,根本没有兴趣也没有机会去接触,现在,天上突然掉下了美味的馅饼,
是老天爷要考验他的意志力吗?这小家伙甚至是他的亲弟弟!
熊岩下定了决心,等供暖充分了,他一定要重新铺好地铺,免得跟熊砾靠得太近,真要天天晚上睡一块,迟早出问题。
然而,等一块上了床,他的信念立马崩塌了,毫无疑问,他很想抱这小家伙,不出于那方面的想法,单纯享受兄弟之间的亲昵,但有些事情不取决于主观想法,而是存在客观障碍,
只要稍稍触碰到那柔软丰满的身体,他就会条件反射般勃起,他想,唯一靠谱点的法子就是洗澡的时候先把可恨的欲望给全部发泄出来,要么就狠狠地加班,加到回家以后跟死狗一样不想动
弹。
熊岩又开始勉强自己了,唯一的区别在于之前他是被迫的,现在,为了弟弟,他自愿牺牲一些东西,等来年他们搬到有独立卧室的新地方去,一切都将迎刃而解。
这听上去似乎很合理,蒙在鼓里的熊砾却不这么认为,他只感觉哥哥有时候在躲着他,倒不是说像之前那样要同他撇清关系,毕竟平时的关心一点没少,交流也很顺畅,甚至于会在
乎他的朋友,好几次带着他俩去吃些好吃的,但特定的事情上,哥哥总会变得很奇怪。
他其实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一些东西,譬如洗澡,哥哥总是洗得格外久,有时候还能听到噗呲噗呲的响声,除了干那种事还能是什么呢?又比如睡觉,从来不让他靠近裆部,哪怕是无
心的都不行,一旦碰到,立马就会翻过身去。
这确乎是件令人羞耻的事情……看见哥哥如此忌讳性方面的事情,熊砾也愈发感到羞愧,他不仅发育得不太好,而且还提前染上了自慰的恶习,哥哥总说他又聪明又懂事,结果他私
底下道德败坏得不得了,有时候床都弄脏了,哥哥好歹只在厕所里弄。
除开青春期的烦恼,熊砾还格外在意一件事——哥哥到现在都还没有戒酒的迹象,工作压力大时,总会吹上几瓶,尽管大多数时候都把握住了尺度,但偶尔还是会高估自己的酒量,
一旦醉了,多半要睡得昏天暗地,怎么看都觉得很伤身体。
大的隔阂确实消弭了,小的烦恼却接连不断,这还只是家里的琐事,学校里他还得面对别的麻烦。尽管在哥哥的威慑下,那些小流氓消停了不少,但他和虎琥依旧被孤立着,无非从
动手动脚演变成了冷暴力。除此之外,他在学习上也感受到了一些压力,初中的课程确实比小学难不少,不过这不是并非主要原因,他的问题在于脑袋里塞了太多下流的事情,以至于单独在
家的时候都不敢碰电脑和手机,生怕自己又手贱点进那种网站。话虽如此,他的反省收效甚微,不如说,更放纵了,有事没事都想伸进衣服裤子里摸一摸,有时候哥哥在场他都会冒出这种念
头,甚至从幻想“进步”到了实践
住在同一间屋子里,睡着同一张床,熊岩很快捕捉到了弟弟的异状,先不提被子上偶尔会有湿漉漉的痕迹,晾衣架上一排排的内裤已经很能说明了问题。身为兄长,他还能怎么干涉
呢?他只希望小家伙自己节制一点,别把太多的精力浪费在这上面,另外,最好等他出门了再开始,别一个在厕所里弄,一个在床上弄,那气味会很容易刺激到他。
两兄弟尽管不知道对方具体的想法,却维持着微妙的平衡,一时间倒也算相安无事。
很快,寒假来临了,熊砾第一次跟同龄兽一样感受到了假期的愉快,以前他喜欢坐在课桌前,现在,他更爱待在家里,因为他有了一个真正的家。时隔几个月,他总算有机会跟哥哥
长时间相伴了,平时他要上课,哥哥要倒班,有时候一个星期下来都说不上几句话,更别说一起做点什么,放长假就好多了,而且还可以为哥哥准备好几乎每一顿饭,外卖这种东西还是少吃
为妙——炸鸡除外,他不介意每个星期都吃一两次,尤其是去店里吃,总觉得很有氛围,让他想起一些美好的回忆。
要说寒假的唯一坏处是什么,熊砾觉得是独处的时间太多了,让他有机会去接触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现在胆子肥了不少,敢用电脑上色情网站了,老地址,老分区,加上家里有
供暖,不用担心冷,衣服裤子一脱便可以酣畅淋漓地来上一发。诚然,他感到十分可耻,每次关掉网站都会更加羞愧,可他就是痴迷于那种感觉,麻麻的,痒痒的,热流在身体里乱窜,随后
脑子便开始发烫,开始冒出奇奇怪怪的想法,有时候,连哥哥都会出现在脑海里——他确实很喜欢那副躯体,不比色情网站上的那些熊兽差,没准还更好,只是他不肯承认,毕竟是自己的亲
哥哥,无耻也要有限度。
真的有限度吗?熊砾很怀疑,这才摸一小会乳头,他就想干坏事了。昨天哥哥换下来的衣服还放在塑料板凳上,也许他可以……
不不不不!
熊砾拼命地摇头,自己果然被这些色情视频给污染了!竟然会好奇哥哥的气味!如果不把这种下流的想法扼杀在摇篮里,他都不敢想今后自己会做出什么,而且要是被发现,以后还
怎么跟哥哥相处啊?
他如此斥责自己,爪子却不由自主地伸了过去,从层叠的衣服里抽出那条灰褐色的平角裤,捏住松紧带两侧,缓缓展开在面前。
好大!熊砾瞪大了眼,哥哥的腰围确实挺了不得,比他粗了不是一点半点,而表象下潜藏着的是他们巨大的体型差距,他觉得自己就算长大了也不可能跟哥哥比个头,现在就更不用
说了。
熊砾的鼻子抽动了两下,他还没凑上去,就已经闻到了淡淡的雄兽气息,虽然每天都在换内裤,但哥哥毕竟经常干体力活,气味是会比他的刺激不少。在内裤之后的电脑屏幕上,一
只半大的熊兽正用内裤捂住另一只小熊的脸。熊砾扭过头警惕地观察了下窗帘,确信有拉严实之后便把吻部伸进了内裤里。
呼……呼……
他很难描述具体是什么气味,但能清楚地认识到这气味属于哥哥,而且能令他立刻兴奋起来,就连软趴趴的小肉棒都有所反应。
熊砾一瞬间便陷入其中,爪子迫不及待地撩起仅剩的 T 恤,还把挂在肥脚爪上的内裤给甩在了地上。
他一边闻一边爱抚渴求不已的小乳头,脑袋仿佛在冒烟,这果真比单纯地拨弄舒服很多,可惜他只有两只爪子,一只得拎着内裤,没法两边同时照顾——或许也不是不可以。他索性
把哥哥的内裤挂在了短吻上,没有布料的遮挡,也能继续看激情不已的色情影片了。
在气味的催化下,熊砾的身体异常躁动,加之室温不低,他很快便冒出了些许汗水,毛发随之东倒西歪。毫无疑问,他痴迷于这简单且直接的刺激,以至于越来越冲动,连舌头都伸
了出来——咸咸的,带着无法忽略的臊味,他不确定自己喜不喜欢,只知道能获得更大的快感,让爪子愈发过分地揪弄起了乳头,乃至整个了兜住微微凸出的熊奶,像是要榨干它一般揉来捏
去。
对不起……哥哥……
熊砾在心中向兄长致以深深的歉意,他很清楚,这种事一旦尝到甜头,就会一遍、两遍乃至无数遍地重复,因为他已经经历过了,现在不知羞耻的他由一次偶然获得的微小快感促成。
他的想法应验得飞快,没几分钟,他就不满足于一条内裤了,而是把其他贴身的衣物也放到了吻前,每一样他都好喜欢,每一样都能让他拼凑出哥哥的模样,温柔,强壮,以及……他不确定
该怎么形容,只知道对他充满了吸引力,令他浮想联翩。
“哥哥……”
低低的呼唤声并非为了得到回应,单纯想要抒发对哥哥的感情,他好喜欢这只兽,在和解之前就已经开始了,或许能追溯到一起去澡堂,一起吃炸鸡的时候,在那之前,他都很难想
象会有兽费尽心思地想要补偿他。
或许,正是这些复杂的情绪让他此时此刻如痴如醉,甚至渴求更多更多……
小熊沉浸在美妙的幻想之中,突然,叮叮当当的声音令他汗毛倒竖——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肯定不是邻居在掏钥匙,但哥哥轮到白班的时候不应该这个时候回来!明明每次都至少
要八点多才到家!现在天才刚暗!
熊砾没工夫细想更多,他用最快的速度关掉浏览器,连掉在地上的内裤都没来敢捡,抓着哥哥的内衣便冲进了厕所里。
刚刚打开门的熊岩只觉眼前划过了一道棕红的色彩,都没看清那到底是什么。
“我回来了。”
“嗯!我在洗澡!”
“哦,好,那我待会洗。最近在停炉检修,有时候可以早点下班。”
一走进屋,熊岩便瞧见了地上的米色内裤,不由十分诧异,弟弟鲜少乱放东西,更别说随意地丢弃在地上。他走上前,弯腰捡起内裤,刚想问怎么回事,湿黏的触感便把所有字词都
堵了回去。
这小家伙,又在做这些了……他希望弟弟能多点别的爱好,青春期贪恋快感很正常,但他总觉得弟弟有点做过头了,要么就再精进下手法,别让他抓到小尾巴,不然……
熊岩无奈地叹了口气,他都不敢看这条小小的内裤,还得立即把爪子洗干净,免得脑袋里冒出什么奇怪的想法。在厨房洗爪子时,听着卫生间里哗啦啦的流水声,他很犹豫要不要开
口提醒提醒弟弟,成长是一件好事,但无节制就不一样了,万一他的小家伙误入歧途怎么办?可这种事情确实有点难以启齿,连他自己都有不少小心思。
他纠结来纠结去,到小兽洗完澡出来都没打定主意,反而瞥到了一些不该看的东西,只好立马去淋浴头底下冷静冷静。
洗完一个畅快的冷水澡,熊岩暂时把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到了脑后,未来一小段时间工作量会少一些,他下班了都还能跟小家伙相处一会,不像平时,一下子忙活十二个小时,加上通
勤,大半天都没了,到家之后眼皮都睁不开。
晚饭之后,两兄弟难得在工作日也能一块聊聊天,看看电影,但气氛很尴尬,毕竟熊砾算是被抓了包,在他看来,这事儿本身就很可耻,还被逮了个正着……
见弟弟耳窝通红,一直低着头不敢说话,熊岩便去冰箱里拿了两瓶啤酒,看来,他不得不端正一下弟弟的性观念了。
两瓶酒下肚,胆子随之变大,熊岩点开一部时兴的动画,当作缓解压力的背景音,之后挪动电脑椅,面对面地注视着坐在床边的弟弟。
“小——”
他刚发出声音,熊砾就哆嗦了一下,脑袋越垂越低,他只好进一步放缓语气。
“我不是要责备你什么,只是想提醒你要有节制。”熊岩无比谨慎地选择着措辞,“嗯……因为我感觉你最近有点频繁了。”
原来哥哥都知道……熊砾用一只爪子挡住了脸,回想起来,自己确实太不谨慎了,不对!这明明是借口,他就是单纯太下流而已,总忍不住看那些做那些。
熊岩不清楚弟弟心中的纠葛,继续按着自己的思路劝诫:
“如果家里太无聊的话你可以出去跟虎琥逛街啊,玩玩游戏之类的,有事做就不会总惦记那个了,如果你喜欢看书,也可以去附近的书店逛逛。”
“对、对不起……”
“这种事不用道歉,你对自己负责就行。”
“但、但是……”熊砾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跟蚊子哼哼似的,“拿了哥哥的内裤用来——”
正在喝第三瓶酒的熊岩险些被呛到,之前他只是担心熊砾折腾过头伤到身体,现在性质完全不一样了——这小家伙怎么会用这种方式寻求刺激啊?!害得他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脑袋
再次燃烧了起来。
这回连熊岩都不知道说什么了,他瞟了眼只穿着一件 T 恤和内裤的小胖兽,仰着头把剩下的啤酒一饮而尽,今晚他得早点睡觉,一来要调作息,二来,他不想琢磨那么多糟心事儿,
早知道刚刚洗澡的时候就先弄出来了。
话题戛然而止,熊砾不由忐忑不已,哥哥果然还是生气了,也对,谁会喜欢别人把自己的内裤拿去干那种事啊,还穿不穿了?
熊岩全然没有注意到弟弟的自责,喝完酒便躺床上准备休息,闭眼前,他叮嘱了弟弟两句别睡太晚,其实并没有必要,熊砾从来都很自律。所以他很费解,为什么小家伙在这件事上
会频频出格,他总觉得熊砾在这之前就已经建立了错误的性观念——虽然他没资格说这些,毕竟他也“长歪”了,性质还更严重。
熊砾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养成这种坏习惯,又或许他明白,但不愿意回想曾经的生活,那时,他什么都得憋在心里,除了本能赐予他的快感,他还能用什么方法宣泄呢?只是他没
想到影响会如此之大,大到能让新生活产生裂痕。幸好,上床后哥哥并没有拒绝他的拥抱,看来还有机会改正,于是他发了誓,以后要好好克制脑袋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淫亵想法,绝对不能再
由着自己的性子乱来了!
可是,真的能做到吗?熊砾埋首于哥哥的颈间,呼吸着那令他着迷的熟悉的气味,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他想,自己之前的举动并非偶然,固然有被色情视频刺激到的原因,但究
其根本……
算了,就让这不切实际的幻想消磨于漫长的时间之中吧。
第八章——炽烈的火
自从出租屋开始供暖,熊岩一直被某件难以启齿的事困扰着,他不确定家里的供暖管道是不是故障了,室温格外高,有时候只穿件背心都嫌热。独居时只穿着内裤在家里溜达还好,
这会有了弟弟,他不得不老老实实地遮住身体。
单纯忍受燥热也就罢了,他在高炉前干了五年,这点热不值一提,坏就坏在弟弟也觉得热,很多时候都不披外套也不穿短裤,他都不知道该把视线挪到哪去。更要命的是,近一段时
间弟弟长得很快,虽然个头没怎么高,体重却增加了不少,以至于以前的 T 恤都不合身了,更引他注目不说,肚子还经常从 T 恤底下露出来,杀伤力十分显著。视觉刺激还勉强可以忍受,
身体有接触就危险了,尤其睡觉时衣服很容易卷起来,他俩一相拥,毛皮便开始相互摩擦,很难不想入非非。因此,他往往会尽早上床,等睡着,五感都变得迟钝了,他才不至于被美妙的事
物所吸引。但今天,这办法没奏效,因为他一直在琢磨弟弟之前都干了什么,用他的内裤自慰?怎么想怎么奇怪,一般的小兽不该喜欢异性吗?可能他之前没把握住重点,什么自慰太频繁都
是小事,对着他这样的雄兽来兴趣才有问题。退一万步,即便弟弟真喜欢雄兽,他也不能因此更进一步,毕竟是亲兄弟,而且这小家伙还没长大……
在夜晚的黑暗之中,熊岩长长地叹了口气,也只有他这类兽才会有这等稀奇古怪的烦恼吧,可没办法,他就是喜欢弟弟这样的小熊兽,有些东西无法以个人意志为转移,只能选择接
受。
“哥哥……”
熊岩有些犹豫要不要装睡,现在他不太想跟弟弟近距离接触,即便只是聊聊天,但他担心自己的沉默会让弟弟胡思乱想,只好应声。
“以后我不会那样做了。”
果然……
“别瞎想。”熊岩轻轻拍了拍胸膛前的小脑袋,“早知道不跟你聊这个了,你是个懂事的孩子,用不着我操心,总之,你自己清楚什么是好的,什么是坏的就行。”
熊岩说了一堆不痛不痒的车轱辘话,很显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反而让熊砾愈加迷茫。熊砾第一次发觉“懂事”不一定是个褒义词,早熟也可以成为负担,当所有兽都认为他能处理
好生活中的方方面面时,他的懵懂与无知就淹没在了盲目的信任之中。
熊砾没再说什么,只紧紧地抱住了兄长,毕竟他是个“懂事的孩子”,那就自己解决,自己承担吧。
熊岩被搂得有点喘不上气,本来就贴得很近,小家伙还想跟八爪鱼一样缠上来,这简直就是要他的命……
“小砾……”
就连熊砾也能感受到兄长沉重的呼吸声,胸腔的每一次起伏都带动着他的脑袋,于是他伸出爪子,摸了摸哥哥的额头——温度很正常,那很可能是酒精在作祟,他应该劝哥哥戒酒的。
“喝太多了胃不舒服吗?”
熊岩没答话,他不否认酒精对自己造成了一些负面的影响,比如身体更燥热,比如思想更冲动,但还算在他的控制范围内,如果换作平时他会打开冰箱再吹两瓶,让自己烂醉如泥,
但熊砾在身边就算了,他不太想让小家伙担心。
“要不然我去煮点醒酒汤?刚好我买了点……”
“不用,睡觉。”
他赶紧堵住了那张亟欲关心他的嘴,一声声的,气流直往他脖子附近喷洒,已经开始发痒了,他又不敢挠,生怕摸到那张软乎乎的脸。他希望弟弟能安分一点,不然待会就不是醒不
醒酒的问题了。
单纯忍耐并不能抑制欲望的膨胀,熊岩的下半身比平时还要坚挺,哪怕收着腰,也不可避免地顶在了弟弟的大腿上。起初熊砾以为那是哥哥的膝盖,后来才发觉位置不对,原来是那
个“大家伙”,以前也偶尔会顶着他,他倒没当回事,只是觉得有点自卑,毕竟他那么小,可能还不如哥哥的一节拇指大。不过,熊砾能从那惊人的硬度中体会到哥哥的辛苦,他觉得哥哥这
会应该挺想独处的,他要是兴头来了也想自个待着,好舒舒服服地玩上一会,可现在已经晚上了,他也好,哥哥也好,都只能忍耐。
是的,只能忍耐,以至于熊岩十分煎熬,肥肉就在嘴边,可他不能咬,谁知道咬下去会发生什么?说不定一口就吞进肚子里了,连后悔都来不及。
可是……熊岩轻轻推开怀中的小兽,用薄薄的被单堵住了中间,得让他喘口气,再这样下去真受不了。
熊岩自认为做了一件无比正确的事,但在熊砾看来,这无异于疏远,仿佛在对之前的事耿耿于怀,哥哥甚至不想接受他的道歉。
“哥哥……”
“好了,睡觉,别闹腾了。”
刚说完,熊岩就后悔了,哪怕驽钝如他也意识到了自己一连串的行为何其冷淡,他便耐着性子伸出爪子,轻轻抚摸那颗小脑袋,试图用比较安全的方式安抚弟弟。然而即使是单纯的
抚摸也让他爪子发烫,尤其弟弟还抓着他的爪子放到了背后,明摆着想被抱,考虑到弟弟的情绪,他不得不同意,于是乎,身体再次紧贴在一起的瞬间,他长久以来紧绷的弦终于断了——他
不仅仅把弟弟搂入怀中,还罕见地把爪子伸进 T 恤里,张开指头平摊在了柔软的脊背上。
熊砾不由打了个激灵,这下,他终于感受到哥哥跟平时的不同了,但他喜欢,因为更加亲近,会直接抚摸他的皮毛,来来回回……来来回回……直让他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见怀中小兽如此享受,熊岩也愈发大胆,他不再顾忌裆下的玩意,抬起粗壮的腿便压住了弟弟的小胖腿,继而将对方往上抬了抬,好让那张可爱的小胖脸出现在面前。
“嗯?”
小熊不大明白哥哥的意思,他只能看到两颗满含热切的眸子,而这双眸子更在注视着自己。
一秒,两秒,三秒……视线始终没有挪开过,熊砾不免有些不好意思,毕竟离得这么近,彼此的吻可能还不到一拳的距离,他连哥哥的鼻息都能清楚地感受到。
如果说,一拳的距离只会让熊砾不好意思,那再近一些就截然不同了,很快,他便发现那张坚毅的脸在缓缓靠近,气流也愈发紊乱。
“哥哥?”
他没有得到回应,于是乎想要逃开,可大爪子不知何时已经兜住了他的后脑勺。
“别动。”
他一动不敢动,这还是他的哥哥吗?是吧,只是……喝醉了?还是半睡半醒时脑袋不大不清楚?他得不出答案,只知道哥哥的吻部马上要贴上来了——这是他们该做的事吗?!
在吻部即将相接时,熊岩仰起了脑袋,他重重地喘息着,仿佛要吐出胸腔中所有淤塞已久的空气。
“所以说,睡觉吧。”
熊岩强行收敛起自己不可告人的一面,这小家伙就算再傻也该明白状况了,更何况一点都不傻。
房间里安静了一阵子,在一阵窸窣声之中,小熊又靠了过去。
于是乎,熊岩坐了起来,他抱起弟弟放在大腿上,叉着腰,歪着脑袋,无可奈何地看着一直想要钻进自己嘴里的小熊。这小笨蛋要是识趣点就该躲得远远的,他已经牺牲了一次,不
可能再——
藉由窗帘缝隙溜入房间的微弱人造光描绘出了小熊圆润的脸颊。湛蓝的眸子也在黑暗中闪闪发亮,不规律的喘息声更传达出思绪的混乱。
不行……好可爱……
他忍不住又慢慢凑了上去。
“嗯……”
他不确定那是什么声音,很短促,调子格外高,像是紧张,像是害怕,又像是在期待着什么。
再靠近一些,那张嘴竟自然而然地张开了,不过他知道不是为了迎合,只是单纯地喘不上气,呼哧呼哧的,紊乱的气流直往他脸上喷。
鼻子触碰在一起的瞬间,他的胳膊被小爪子紧紧抓住了,力气格外大,他鲜少见到弟弟如此“凶猛”,可这点凶猛在他面前不值一提,现在,没有任何事物能阻止他吃掉这小东西。
终于,他知道了小熊的滋味,很软,很热,甜甜的,带着一丝丝令他回味无穷的奶味。但不够,他不满足于浅浅的品尝,还要逮捕那根试图逃跑的小舌头,描绘那颗尖尖的小虎牙,
最后,还要给柔软的墙壁铺一层清漆。
“嗯……呜……”
后悔也不行,他不会因为这小小的抗议声而收手,更何况是不是“抗议”都难说。
小熊脑袋晕晕乎乎的,不仅仅因为喘不上气,哥哥嘴里的酒气也好重,他可没喝过酒啊,光是闻着都要醉了,那现在算不算间接喝了酒?他不知道,思绪一片混乱,以至于身体根本
就不听使唤,该逃离吗?该反抗吗?还是要乖乖听话?一个个设想在脑袋里碰撞、交锋,结果全都没有实现,只是在被动地接受罢了。上头应接不暇,底下,那两只大爪子也忙活了起来,一
只搂住他僵直的背脊,另一只缓缓撩起了根本遮不住肚子的 T 恤下摆。意识到危机来临,他的两只小肥爪本能地行动了起来,齐齐抓住大熊爪,试图阻止它前进,可没什么用,小小的他根
本不足以与成熟的哥哥所抗衡,胸腹依旧在逐步暴露,还招来了呵斥——
“松爪。”
他鲜少见到哥哥如此威严,以至于一时间有些发怵,爪子立刻收了起来。
于是乎,薄薄的 T 恤被卷到了脖颈之间,他的肚子,胸脯,全都暴露在了燥热的空气之中。
“哈啊……”
对齿龈的掠夺总算告一段落,熊砾呆呆地注视着面前无法看清表情的轮廓,他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好突然,一两分钟之前他还在想自己是不是惹哥哥讨厌了,现在……
到底、到底为什么要亲他?还要撩开他的衣服,这会别说肚子了,连那些地方都露出来了,对于一只雄兽来说可能没什么,但现在情况很特殊,他很确信,哥哥就是奔着那儿去的…
…
咔哒,台灯突然开了,小熊忙用胳膊挡住脸,刚刚几乎看不见东西,还勉勉强强能忍受住被哥哥折腾的羞耻感,现在,他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要不把灯关掉也行,但他一来胳膊太
短,二来一直被哥哥搂着,哪里逃得掉?
“哥哥……”
他试图向哥哥求助,末了,又觉得自己是个傻子,明明就是这只兽在折腾他……可能“折腾”并不准确,那就是惩罚?惩罚他不懂得节制,惩罚他偷内衣内裤,似乎挺合理。
熊岩静静地注视着弟弟,他终究还是没忍住。他很费解,这小东西为什么非要投怀送抱?这下好了,一失足成千古恨。
唯一让他感到庆幸的是,弟弟的反应没有太激烈——起码不是反抗的那种激烈,看上去只是不好意思,那他应该没有被反感,对他来说,这无异于纵容,看着那圆滚滚的肚子,那微
微凸出的胸脯,他很难不继续侵犯。
他很清楚,这就是侵犯,即便弟弟表现得挺顺从,也不能改变他在做坏事的事实,只是酒精给了他作恶的胆量,果然喝酒误事。而且,短暂的亲密接触让他发现自己的想法很可能并
不单纯,他固然喜欢弟弟的肉体,但亲吻时他还感受到了另一种特别的情绪,连心里都甜丝丝的——这就更糟糕了,说明他的“喜欢”不拘泥于表象,先不说他是否应该对弟弟抱有这种情愫,
就算不在乎世俗的眼光,他也不觉得弟弟能理解,至少现在不能。
去他的!熊岩粗暴地把伦理与道德扔进了垃圾桶,他迫切地想要熊砾,想要他可爱的弟弟。
于是乎,大爪子摸进了小兽扁扁的肚脐,爪尖一路沿着中线,掠过细滑的绒毛,在小兽似乎不情愿的哼哼声中抵达了起伏的山丘。
他还没做什么,小熊已经一连打了好几个激灵,一只小爪子也急吼吼地过来救场了,于是他掰开另一只挡在面前的爪子,向因羞耻而无法动弹的小兽问道:
“不想我碰?”
熊砾的耳窝红得几乎能滴出血,他完全不敢抬头看突然充满了侵略性的兄长,可低头吧,又能瞧见那只已经蛰伏在他两胸之间的大熊爪,他只能闭上眼,用沉默作答。
“那就是默许了?”
是吧……熊砾想,其实他也不是不能让哥哥摸,但他们不是兄弟吗?兄弟能做这些?虽然傍晚的时候他也拿着哥哥的内裤在做那种事,这样想想,他开了一个很不好的口子,导致现
在都没法去辩驳——可能也不想辩驳,他有点好奇被哥哥摸是什么感觉,不!是很好奇!
肥嘟嘟的小爪子慢慢收了回去,熊岩一时间有些乐呵,看来这小家伙确实很容易被快感所俘获,难怪平时总是忍不住偷偷自慰,还拿着他的内裤做一些挺离谱的事,也许,他可以趁
此机会好好纠正纠正弟弟的恶习。
“经常自己玩这个?”熊岩说着用指甲轻轻点了点弟弟又小又嫩的乳尖。
被触摸乳头的熊砾不由哆嗦了一下,他不知道为什么哥哥要问这个,是打算身体力行地教育他吗?总觉得不太对,应该用不着把他的衣服掀起来吧?还一直盯着看。
见弟弟说不出话,熊岩便又把台灯关上了,以把弟弟的羞耻心控制在将将好的程度,反正也不是完全看不清,借由窗户透进来的冷光,他依旧能瞧见那丰满胸脯的美妙弧度,只是丰
富的色彩变成了层次分明的调子。
“是吗?”调整好环境之后,熊岩再次询问。
这回,小熊的嘴被撬开了,虽然只有一个字——
“嗯……”
“色小熊。”
听见哥哥的评价,熊砾发出了不满的呜呜声,可他又没法否认,尤其是两只大爪子轻轻笼住他的两胸时,他大气不敢喘,而这还不是全部,那副健壮的身躯很快便压了上来,趁他低
着头,轻轻衔住了他的小耳朵。
呼……
灼热的耳窝被吹入同样灼热的气流,小熊抖得愈发厉害了。
“自己摸也会这样抖吗?”
接连不断的询问让熊砾又羞耻又无可奈何,随后他听见了哥哥低低的笑声,于是所有的无奈都化为了恼怒——这只兽是故意的!恼怒之余,他也安心了下来,哥哥还是哥哥,本来他
都有点担心哥哥是不是喝太多了在撒酒疯,看来并没有,这么说……
熊砾越想越觉得不好意思,虽然难以置信,但哥哥似乎确实是主动想要跟他做这些,亲吻也好,爱抚也好,挑逗也好,都是思考后的举动。
尽管分析了很多,但熊砾发现所有的分析都毫无意义,哥哥掌握着绝对的主动权,以至于能倒过来用他的身体来要挟他——
“不回答就不摸这里了。”
他听着,乳尖又被指甲轻点了两次,这仿佛是什么“激灵触发器”,哥哥碰一下他就抖一下,明明他自己抚摸的时候不会这样。
“哥哥……”
熊砾试图另辟蹊径,用兄弟之情来劝服哥哥,但很显然效果不佳,他的耳朵还是被咬着,两胸还是被捏着,乳头也依旧处于爪子的统治之下,万策尽的他只好乖乖归降。
“有、有时候会。”
“难怪。”得到答案的熊岩非常满意,看来他的弟弟有一对敏感的熊奶,这会很有趣,“喏,奖励。”
说完,熊岩用拇指的肉垫整个盖住了小小的乳头,揉啊揉,转啊转,来来回回地摩擦。熊砾哪禁得住这个?他自己私底下玩弄身体的时候都极其小心,生怕弄疼或者弄肿,结果哥哥
一上来就逮着要命的地方揉搓,要不是他信任哥哥不会乱来,这会已经想逃开了。
事实上,熊砾的信任很盲目,他的哥哥并没有丰富的经验,单纯在凭着本能与喜好行动,但有一点没错,这只兽的确很在乎他,不是想到什么就会做什么。
话虽如此,熊砾还是觉得有点吃不消,明明四周很昏暗,他的视线里却不断窜过闪电似的白光,全都是那两只大爪子制造出来的,原来,真正的性爱比他所幻想的要激烈很多,难怪
有些视频里的熊兽被揉搓熊奶时会摇头晃脑地叫唤,他还以为是夸张的演绎呢,结果万般真实,要不是他努力咬紧牙关,早就发出奇怪的声音了。
熊岩也惊讶于弟弟的敏感,他只是揉了揉粉嫩的小乳头,弟弟就抖个不停,那一次次跟随着他揉搓节奏的震颤由他们紧贴着的大腿传递了过来,他好希望自己能多两双爪子,这会压
根不够用,那圆乎乎的肚皮,沟壑纵横的小腹,肉嘟嘟的大腿,紧紧扣拢的肥脚爪,还有已经泛起了淫亵水光的内裤,都亟待他深入探索。另一方面,他又不想那么快,因为弟弟的反应着实
有趣,尤其是害羞的模样,总让他起一些坏心思,到现在他才惊觉自己满腹坏水,各种意义上都是。
“看来经常摸这里啊,大概几天摸一次?”
他继续撩拨小兽脆弱的神经,两只小肥爪一时间把锋利的指甲都抵在了他的胳膊上,不过他知道,这小家伙不会刺进去,只是在虚张声势。
“每、每天都……”
“每天?”
“有时候一次,有时候两三次。”小熊的声音越说越小,“我、我忍不住……”
他很喜欢弟弟的诚实,不过,频率确实太高了,对于一只刚刚开始发育的小兽而言更是如此。
“所以,要节制,明白吗?”
小熊乖巧地点了点头,虽然过程有点奇怪,但他能感受到哥哥的关心。
“以后不准自己碰了。”
这回,小熊似乎想说些什么,然而大爪子突然粗鲁了起来,不仅紧紧抓住了他的两胸,还像挤奶一样由底部缓缓地向上提拉。
“嗯?”熊岩用语气词重复了自己的命令。
“呜……知、知道了……”熊砾垂着脑袋,丰满的胸脯随着爪子的挤弄剧烈起伏,“啊……哥哥……”
他知道“不准自己碰”的要点不在于“不准”,而是“自己”,这说明哥哥以后想取而代之,之前他还以为是想教育教育他,原来用心险恶!可是,他没法拒绝!这么挤奶,好舒服
啊,是他从来没尝过的甜头,而且,乖小孩就该听哥哥的吧?就算有点难为情,就算有点奇怪……
“好乖。”
听见最想要的夸奖,熊砾心里最后的一丁点儿不情愿也消失了,他吐着小舌头,忍不住挺起胸,又往大爪子里送了送,甚至于还向前挪动屁股,直接坐在了哥哥的胯部之上。到这会,
他才发现底下有个蛰伏已久的大家伙。
见弟弟突然一动不动,呼吸还格外急促,熊岩便顺着视线看了过去,他不由感到高兴,看来,弟弟也对他的身体感兴趣,那他们能做的就更多了。
但,不急。
熊岩搂住弟弟肥嘟嘟的腰,轻轻地令其后仰,接着低下头,贴近已经被他玩弄得硬梆梆的乳头,一边吹气一边问:
“想要吗?”
当然想!如果不想,又怎么可能总忍不住摸自己!熊砾小小地腹诽了哥哥几句,简直就是在把他架起来烤!可是,他没办法,谁让他个头小呢,谁让他是弟弟呢……
“想……”
屈服的一瞬间,温热的嘴便包裹住了他饥渴难耐的乳头,这次,他觉得自己做得很对!
“啊……哥哥……”
熊岩小心翼翼地将弟弟放倒在床上,由上至下的压迫让他更具侵略性,他抓住那两条又肥又软的小胳膊,一点点向下摁去,直至小爪子的爪背深深陷入床单。
即使身处昏暗的房间,看不见太多东西,熊岩依然能清晰地感受到这副柔软身躯是何其兴奋,何其喜欢他的侵略,舌头每次舐过带着些许奶味的小小乳头,丰满的胸膛都会随之震颤,
两只小爪子也会试图逃脱他的束缚。但他不允许,甚至不需要理由,他就是想欺负弟弟,仅此而已。
他越是舔,越是吸吮,身下的小兽就喘得越厉害,当他吮得用力一些,还能听到微弱的,分辨不出快乐还是痛苦的低低鸣响,他知道,这小家伙在极力忍耐,既不想在他面前表现出
可耻的一面,也是在默默较劲,谁让他刚刚把这小家伙揉来捏去呢,任谁都会不满吧?不过,这正是他乐于见到的,也许有点坏,但反正已经干坏事了,不在乎再坏点。
小熊只觉脑袋里炸开了一朵朵绚烂的烟花,这比自己动手刺激了不知道多少,以往他都在尝试获取更多的快感,独独这次不一样,他觉得有点多过头了,多到他都不知道如何是好,
而且他也没法做什么,一直被哥哥摁着爪子,腿也被压着,可他都没工夫去在意这些,只想哥哥快点停下来——也不对!不想停下来,最好再多舔舔,因为……
“很喜欢?”
他又听见了哥哥的询问,或许应该称之为挑逗、撩拨,甚至于欺负。他很清楚答案是什么,在哥哥发问前就已经确定了,可他不愿意回答,这应当是很羞耻的事情,就像自慰一样,
只能躲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偷偷玩——那为什么哥哥可以这样做,为什么哥哥要对他这样做?
他不明白……
逃避很快招致了恶果,那张暖乎乎的嘴和那根湿漉漉的舌头突然离开了,沾满唾液的胸脯旋即暴露在空气之中。不断攀高的体温让水汽迅速蒸发,熊砾只觉胸前凉飕飕的,可这无法
让他冷静下来,反而愈加燥热,理智几近熔毁。
“不诚实就什么也没有。”
熊岩抬起头,凑到弟弟面前,一边说一边亲吻那张发出不满的呜呜声的嘴,这小家伙何其温顺,竟还能忍住不发脾气,果真是一只表里如一的熊。
“嗯……我……”
熊砾又开始呼吸困难了,他很费解,明明也没有被堵住喉咙,可怎么都喘不上气……
等用舌头把弟弟的脑袋搅成浆糊,熊岩又回到了那柔软又丰满的胸脯前,这次他要品尝另一边,不过,弟弟得先回答他刚刚的问题。
“现在想明白了吗?”
“呜……”
小熊的声音拖得老长,像在抱怨,又像在撒娇,熊岩听得心神激荡,在平时,他绝无可能见到这样的小家伙。
“我、我要生气了……”
话音刚落,熊砾便听见了哥哥的笑声,确实,他没能生起气来,反而十分委屈,这只兽已完全抓住他的弱点,而且在使劲地揉捏,那还能怎么办?认输呗,输给哥哥大概也不算太丢
脸。
“喜欢……还想要……”
“果然是只色小熊。”
脑袋里再次放起了烟花,熊砾后悔得要命,早知道不跟哥哥作对了,可以多被舔一会熊奶,他好喜欢好喜欢,就算被叫“色小熊”他也忍了。
熊岩这回算是铆足了力气,他大张着嘴,仿佛要把整只“小小熊”吞进去,可能有点不道德,但他确实爱极了弟弟的幼稚,无论是尚未发育健全的肉体,还是小兽独有的纠结,都让
他着迷不已。身为兄长,他其实应当教弟弟正确地认知性事,但刚刚弟弟的反应太过可爱,他打算稍微推迟推迟课程。
等贪婪的唇舌与可怜兮兮的乳头分开,熊砾已经软成一滩烂泥了,他呆呆地看着面前棱角分明的轮廓,看着那正在舔嘴角的湿润舌头,既羞赧不已,又暗自窃喜。他不仅仅喜欢刚刚
那触电般的快感,更喜欢哥哥在自己胸前辛勤耕耘的模样,他甚至喜欢哥哥有些危险的侵略性,这代表什么?代表哥哥对他有很特别的想法,超越兄弟情谊的想法。
“哥哥……”
尾音变得更长了。
他并非在索取什么,只是单纯地想给哥哥……才不!他绝对不会撒娇,他很成熟,一直以来都是,只有那种幼稚的小兽才会傻乎乎地摇尾示好。
见弟弟又想撒娇又拉不下脸,熊岩忍不住又亲了上去,这小家伙总能讨他喜欢,哪怕就只是呆坐着,也傻得可爱。除了亲吻,他还有许多别的想法——底下还有好多地方等着他去发
掘呢,而且,这小家伙显然愿意甚至希望他继续下去。于是他坐起身,抱起软绵绵的小熊,令其背靠在自己的怀里,如此,他们能贴合得更为紧密,身高的差距也能让他看清弟弟身体的全貌,
委实是个很方便的姿势。
小爪子终于得到了自由,这让熊砾有机会在哥哥打开台灯之后挡住通红的乳头和濡湿的内裤,但他的遮掩毫无意义,因为下一刻就又被掰开了。
“不想让我看?”
“没、没有……”熊砾刚刚平复下来的呼吸一下子又乱了,他低头注视着正在他肚子上来回抚摸的大爪子,又难堪又担忧。
在他看来,自己的模样应当不大讨人喜欢,要不然学校里的坏东西也不至于每次都找他麻烦,他不确定哥哥会不会抱有相似的看法,诚然,这只兽肯定不会讨厌他,但感不感兴趣就
是另一码事了。
事实截然相反,熊岩很是喜欢怀里肥嘟嘟的小家伙,尤其这会他们都弯着腰,许多地方都挤出了肉褶——两胸底下、肚脐附近、肋骨边缘,一条条一道道,让他忍不住用指头来来回
回地描摹,而在这些肉褶的底下,还有几道更深更神秘的沟壑,连内裤的松紧带都被整个吃了进去。
“好胖。”
“呜……”熊砾微微鼓起了两颊,他不喜欢哥哥如此评价,仿佛在挑剔他,更让他感到深深的自卑。
熊岩注意到了弟弟闷闷不乐,便小声问:“这样不好吗?”
“好吗?”熊砾小声反问。
“好啊。”熊岩回答得很爽快,“不能更好了。”
说完,他撩起弟弟的胖胳膊,低头穿过胳肢窝,贴在软绵绵的腰侧,深深地吸了几口气。
“气味也很好,以后要多摸摸,多闻闻。”
熊砾不由两耳滚烫,原来哥哥如此喜欢他。那就够了,他也不是很在乎别的兽怎么看他。
安抚好弟弟的心情,熊岩的爪子便伸进了小腹处深深的沟壑之中,里头稍微有点湿润,他想,小家伙大概是热得流汗了,毕竟刚刚做得那么激烈,就连他都免不了浑身冒热汽。一时
间,指头仿佛被吸住了,只能在里头滑过来又滑过去,怎么都拔不出来。他越摸越觉得内裤碍事,布料的触感完全比不上弟弟细滑柔软的毛皮,于是他用指甲勾住松紧带,一点一点拉下了已
然失去存在价值的遮羞布。
小熊反应相当快,内裤刚被扯出小腹的肉缝,两只小肥爪就摁住了大爪子。
“不想被摸得更舒服吗?”熊岩咬着弟弟的耳朵,轻声引诱。
“嗯……想……但是……”
但是内裤里面藏着一个他不愿提及的秘密,每次看见那玩意,他就会想起以前被同学当众扒裤子的窘境,那刺耳的嘲笑声时至今日他都记忆犹新。
他很犹豫,他固然信赖哥哥,可这种事情还是太丢脸了点,就连跟最好的朋友待在一块时,他都会刻意错开上厕所的时间,免得被瞧见。
熊岩察觉到了弟弟的窘态,他也能大致猜到原因,这小家伙的内裤完全没有被撑起来,不像他,已经快把布料顶破了。不过他已经有了办法,既不会让弟弟感到难受,又能实现自己
的愿望。
“唔……嗯……”
熊砾又一次被吻住了,是一次相当激烈的亲吻,整个齿龈与上颚都被舔了一遍,而且还有一只大爪子轻轻撩拨着他的乳头,让他无暇顾及其他。
只这么一会,小熊的内裤就已被褪到膝盖,大爪子旋即直起一根指头,轻轻勾勒小肉棒的轮廓——确实很小很小,跟他拇指的一节差不多,他都不太好捏住,只能用指头轻轻摩擦皱
巴巴湿漉漉的顶端。
“呜呜……”
两只小肥爪这会算是反应过来了,试图赶走正逗弄着小肉棒的大爪子,可那只爪子纹丝不动,还是一下一下地摩擦着湿润的开口。
这时,熊岩发现了另一个问题,他的弟弟竟然没有勃起,软成一团,是不喜欢他的所作所为吗?他想,应该不是,这会乳头都硬着呢,那就是说……
他恍然大悟,难怪这小家伙不乐意被扒掉内裤,平时上厕所洗澡还会刻意躲着他,原来小肉棒发育不太正常。
亲着亲着,摸着摸着,他忽然听见了弟弟低低的哀鸣声,断断续续的,调子格外高,他知道,这次弟弟是真的委屈了,毕竟被迫展现出了糟糕至极的一面。
“嗯……不、不想弄了……哥哥……”
“你好可爱……”熊岩没有接弟弟的话,他明白,这小家伙此时此刻需要的是信心,“可以让我尝尝吗?”
熊砾同样没有回答,就只是低声呜咽。这次,熊岩没有把沉默当作默许,但他还是把弟弟轻轻放倒在了床上,继而趴到两条小胖腿之间,顶开那两只急于护主的肉爪子,轻轻衔住了
软趴趴的小肉棒。阵阵的颤抖让熊岩明白,弟弟还是喜欢的,于是他安了心,搂住那两条胖乎乎的腿,闭着眼认认真真地品尝了起来——
有点儿咸,有点儿涩,有点儿腥,还有点小兽特有的奶味,确实和成年兽大相径庭,他很喜欢。而且,弟弟的小腹软得出奇,他的吻部就跟陷入了棉花一样,无论怎么往下压,小腹
都会照单全收,他还可以趁此机会把鼻子挤进濡湿的肉缝里,既能享受到温暖,又能熟悉弟弟独一无二的气味。
慢慢的,熊砾的精神松弛了下来,虽然依旧难为情,但哥哥起码没有因此笑出声来,还一副十分喜欢的模样,他最担心的就是哥哥有什么负面的看法。除此之外,那根舌头好湿,好
热,好灵活啊,时不时就会顶开外皮钻进里头,仔仔细细地舔舐他从来不愿意照顾的地方,舔着舔着,他都硬起来了,虽然只有一点点,但弥足珍贵。
没准被哥哥多弄几次就好了呢?熊砾莫名地有些期待,在那背后则是赤裸裸地暴露出来的羞耻心——自己是有多下流才会想这些东西?
很快,他连害羞的空闲都没有了,舌头舔得他好热好热,整个小腹都暖流乱窜。
不会要射了吧?!熊砾紧紧闭上眼,把脑袋撇到了一旁,这就是射精的前兆,几乎每次都是如此,他绝不可能弄错,可是,明明才刚开始。
熊岩此时还毫无察觉,他沉浸在与小肉棒的有趣互动中,这小玩意就跟弟弟本熊一样可爱,每次他舔过隐藏在包皮深处的系带,嘴里的小肉棒都会铆足劲挺起,似乎想要证明自己。
就在他准备再次挑逗系带时,一股又黏又热的液体忽地流到了他的舌头上,紧接着,腥臊的味道便在嘴里炸开来。
“啊……我……”
原来,半软着也能射出来。熊岩轻轻地吮吸着小肉棒,舌头不断舐过皱成一团的缝隙,每一次吸吮,黏稠的熊精都会争先恐后地涌出,弟弟的肉棒小归小,软归软,量还是很足的,
让他解解馋不成问题。等弟弟射完,熊岩把舌头伸进去扫荡了一下战场,确信没有落下半滴熊精之后,他回到弟弟面前,啄了啄那张发烫的脸蛋,问道:
“刚刚不是说不想要吗?”
熊砾低着头,羞耻得说不出话,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射得这么快,但有一点他万般肯定——被哥哥玩弄确实比自慰舒服,而且不是一点半点。
想着,熊砾又发出了低低的叫唤声,他和哥哥刚刚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啊?不是在睡觉吗?为什么突然就抱在一起了,又突然接吻,突然吸舔乳头,突然咬住他的小肉棒,兄弟之间应
该做这些吗?能做这些吗?
一连串的疑问令熊砾忐忑不已,他忍不住问:
“哥哥,我们是不是——”
“不管。”熊岩粗暴地打断了弟弟的问话,的确,他们有很多问题要面对,要解决,但是,去他的!
熊砾呆呆地看着不复稳重的兄长,这一刻,他好像自己得出了答案,和哥哥相同的答案。
“好……”
熊岩轻易得到了弟弟的许可,其实也不是非得有许可才行,只要不反对,他就会继续做下去,因为,他已经选择了“去他的”,所以,从今往后,他都会为了占有弟弟而努力,谁让
这小家伙乐在其中呢。
短暂的对话结束,大熊再次压住了小熊,他还没玩够——比如肥得跟馒头似的脚爪,肉垫就跟软糖差不多;还有小却蓬松的尾巴,一逮住,弟弟就浑身僵硬;以及又圆又有弹性的屁
股,就跟黄油差不多,可以轻易地陷进去。
熊砾乖乖地躺着,虽然过程中没太配合,但也算一一默许了。哥哥的爱抚与撩拨不仅仅让他兴奋,也开心得紧,因为他发现自己对哥哥而言真的有非同一般的吸引力,他不在乎背后
缘由的好坏,只要哥哥愿意拥抱他,触摸他,乃至“欺负”他,他就心满意足。中途,他也偷偷摸了摸哥哥的身体,说实话,跟他想的完全不一样,他以为会硬梆梆的,毕竟哥哥总干体力活,
可真摸上去了才发觉其实挺软,尤其是肚子和胸脯,跟他的没什么两样,无非大了一圈。可惜,他至始至终都没机会摸到哥哥的帐篷,到这会,他的脑海里还残余着从内裤里找到的哥哥的气
味,如果可以,他希望能实地探访一番,不过他脸皮太薄,怎么都开不了口。眼看着彼此越来越亲近,交流越来越深入,说不定什么时候兴奋劲就过了,而自己还没得到最想要的东西,熊砾
心中急切不已,趁着哥哥忙于品鉴他的肚子和小腹,他鬼鬼祟祟地伸出脚爪,轻轻搭在了哥哥已经湿透的内裤上。
熊岩先是吸了口凉气,紧接着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在要弟弟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之前,他想先知道答案。
“色小熊!”他把弟弟紧紧压在身下,鼻子顶着鼻子,问道,“之前拿我的内裤做了什么?!”
小熊暗道糟糕,这下引火上身了。
“没、没做什么!”
“嗯?!”熊岩揪了揪弟弟的脸蛋,“忘记说谎会发生什么了吗?”
熊砾一下子泄了气,只得乖乖就范。
“用来、用来……闻哥哥的气味。”
他刚说完就听见了一阵窸窣声,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一团带着热汽的布料便盖在了他脸上。
这气味……
熊砾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别说气味,上头甚至有一些黏黏的痕迹,把他的短吻都弄湿了。
“这样?”
或许是视线被内裤挡住的缘故,熊砾虽然觉得难堪,却还是点了点头。
“喜欢?”
他又点了点头。
“想吃哥哥的肉棒吗?”
熊砾终于犹豫了,倒不是不想,而是哥哥的用词冲击到了他,好直白,好赤裸,好色情,瞬间便揭示了他们所做之事的本质。即便如此,小熊还是点了点头,因为欲望如车轮般碾过
了他的羞耻心,他真的很想试试!
“说出来就让你吃。”
“才、才不!”
熊砾试图守护自己已经被哥哥踩在脚下的自尊心,事实证明他的辩驳很苍白,他的挣扎很无力,随着咸咸的液体渗入嘴中,他的意志溃不成军,就像哥哥说的那样,他真的是只小色
熊,确凿无疑。
“现在呢?”
“呜……想吃。”
“不准蒙混过关。”
“想、想吃哥哥的肉棒……”
说完,熊砾鼓起了两颊,只差一点,只差一点他就要咬哥哥一口了!可当又粗大又笔挺又热腾腾的肉棒搭在吻上时,他又完全泄了气。
呼……呼……
房间里只剩下了小熊紊乱而沉重的呼吸声。
熊岩跪坐在弟弟的胸膛两翼,弯下腰,用爪子压低肉棒,如此,硕大的,水亮的龟头便抵住弟弟的嘴了。
“色小熊。”
熊砾嘟着嘴,又委屈又羞恼,明明都占了他大便宜了,还要再刺激一句。可是,他又好兴奋,以至于都没想着出声反驳,而是迫不及待地伸出了舌头——是他熟悉的腥咸味,哥哥的
内裤里全是这个,只不过气味已经被稀释得差不多了,不像现在,能让他无比清楚地分辨出气味源自哪里。原来,哥哥的淫液是这个味道——其实他不想说这么粗鄙的词语,可想破脑袋都想
不出别的名词,那些色情视频里都是这么叫的!他只能有样学样。
熊岩双爪撑在弟弟躺着的蓬松枕头上,眼帘越垂越低,虽然小家伙什么都不会,但光是舔上一口,他就有点按捺不住了,以至于一直在缓缓下压,提醒弟弟张嘴。
熊砾知道哥哥想要什么,自己也十分急切,很快便乖乖含住了龟头,腥咸的味道愈加浓郁,不过他喜欢,说不上理由,更不需要理由。
“小砾……”
听见哥哥的呼唤声,熊砾只觉心跳漏了一拍,之前哥哥都在叫他色小熊,这会突然换回了昵称,总觉得有特别的寓意,他无法猜透,却隐约能感受到哥哥的情绪——爱怜、欣喜,还
有某种强烈至极的感情,宛如一团炽烈的火,点燃了自己,也点燃了他。
咕啾……咕啾……
粗长的肉棒近乎占领整张嘴,小熊负责吸吮舔舐,大熊负责掌握深浅。尽管是被动的一方,熊砾却没觉得哪里不舒服,哥哥一直都很克制,只偶尔短暂地深入他的喉咙,即使想多待
一会,也会轻拍他的脸颊提醒,他甚至觉得哥哥有点太保守了,因而时不时就会仰起头,尽可能多吞下一些肉棒,一轮又一轮,到后来,鼻子居然差不多能抵到哥哥的小腹了。他沾沾自喜着,
浑然不觉哥哥的呼吸越来越乱,直到哥哥突然拔出肉棒,将他搂入怀中,提起他的腿压到胸前。
这姿势有点像给小孩子把尿,但屁股抬得要高很多,熊砾很确信,以现在的角度,哥哥能够清楚地看见他的股沟,不仅如此,台灯还被转了过来,正好对着他的屁股。
“嗯……哥哥?”
屁股被一盏灯照着,熊砾难免不好意思,但哥哥用了一些力气,显然不想他动,他只能接受。
“让我摸摸?”
听起来像在询问,实际上,熊岩已经先一步把爪子伸进了弟弟的股沟里。
熊砾哆嗦了一下,原来哥哥是在惦记那个地方,他难免紧张,再怎么说,他们的年龄和个头都相差太大,他也算看过不少色情影片,还没见过差这么远的,而且,是不是得润滑了才
能用啊?
“放心,就只是摸摸。”熊岩咬住弟弟的小耳朵,指头轻轻爱抚着紧闭的穴口,“今后再吃掉,现在先给色小熊开发一下。”
一番话让熊砾安心了不少,他只求哥哥能换个姿势,起码别拿台灯照着,好奇怪!可惜哥哥没有听从他的建议,只从那根又大又湿的肉棒上抹了一把淫液涂进股沟。
他紧张兮兮地盯着胯下,却看不到屁股后面具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哥哥在试图叩开他的肉穴,一会来回抚摸,一会转着圈按压,一会往里挤,没一会便插进了一个指节。
未经人事的肉穴相当之紧,熊岩不想弄疼弟弟,只能耐着性子慢慢来,每没入一段指节,他都会在里面旋转、按压,一边观察弟弟的表情一边慢慢插入,但凡那两根眉毛皱起来,他
都会暂且停下。事实上,熊岩完全会错了意,熊砾之所以皱眉头,是因为手指摸得肉壁很痒,有时还会压到奇怪的地方,害得他肚子发热,就跟要尿出来似的,他好怕自己真的尿出来,以后
还怎么跟哥哥相处啊?另外,他希望哥哥不要再中途拔出指头了,倒不是这件事本身有问题,而是每次拔出来,哥哥都会用两只爪子大大地掰开他的股沟,把脑袋凑过去看,这到底有什么好
看的?!
然而熊岩的的确确被小兽的肉穴深深吸引着,那粉嫩的泛着水光的肉褶子何其诱人,让他的肉棒硬得发疼,要不是弟弟肯定会受不了,他早就捣进去了。
忍耐……会吃到的。
熊岩呼了口气,直起指头继续探索,正摸着又软又紧的肉壁呢,他突然发觉弟弟的两只小肥爪很不老实,竟在他不注意的时候挪到了胸前,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小米粒。
“平时就喜欢这么摸自己吗?”
小爪子瞬间缩了回去。
“没、没有……”
“我之前说过什么?嗯?”熊岩一边质问一边捣弄熊穴,明显粗鲁了不少。
一时间,小熊颤抖不已,连说话声都断断续续的:“啊,说、说不……不准自己碰。”
“该怎么惩罚?”
“呜呜……”
熊岩没有说出惩罚内容,但用实际行动做了表率,它一下子把食指全插了进去,不仅如此,还大幅度地在肉穴里螺旋着抽送。
“色小孩,总是忍不住。”
熊砾又紧张又羞恼,可他没法反驳,因为全都是事实,只能接受惩罚。惩罚着惩罚着,他发觉有点不妙,肉穴里被捣得好热,肚子也好热,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要射了,还是说—
—
噗呲,半软的小肉棒突然发了脾气,一小股淡黄的尿液被喷在了挤成一团的小腹上,尽管只有一瞬间,但两只兽都清楚地捕捉到了。
熊砾的羞耻心终于碎裂掉了,他用力挣脱开兄长的怀抱,爬到床的另一角跪坐着,用薄薄的被褥挡住下半身,两颊鼓得滚圆。
“生气了?”熊岩极力压制住自己的嘴角,问道。
小熊用力地点点头。
“后悔了?”
小脑袋继续拼命地点头。
熊岩慢慢爬了过去,再次把弟弟压在身下,用吻部先后顶住鼓鼓的两颊,挤出空气,再次询问:
“真的后悔了。”
这次他得到了不一样的答案。
“呜……尿、尿出来了……”
“嗯,看见了。”熊岩啄了啄弟弟的嘴,“今晚就放过你好了。”
说完,他把肉棒顶进了两条肥腿之间,虽然只是替代品,但也足够了,他是坏了点,但还没坏到无可救药。
熊砾看着那张坚毅却又温柔的面孔,心跳又开始加速了,他忍不住伸出双臂搂上哥哥的脖颈,还以了更加热烈的吻。
“呼……小砾……”
熊岩的眼神逐渐朦胧,他一边纠缠那根明明主动迎上来却又怯战的小舌头,一边在两条胖腿之间发泄自己没有去处的欲望。一遍又一遍,每一次舔舐,每一次挺腰,都让被本能压抑
的心绪如烈火般熊熊燃烧。
是的,他想要这小家伙,无论肉体还是灵魂,好容易有了一只可以依靠,可以信赖,可以容许他胡作非为的兽,他怎么舍得放手……
“你以后都得待在我身边,哪里都不许去,明白了吗!?”
“嗯!”
回答很简短,很有力,让熊岩无比安心。
“我也会一直在的……一直一直……”
烧灼的欲望随之喷薄而出,喘息声此起彼伏。
终于停下来了吗?或许,这才是开始。
半个小时后,两兄弟总算收拾好了屋里的一切,他们关上灯,安然地相拥着。
“哥哥。”
“嗯?”
“以后别喝酒了。”藏在温暖怀抱中的熊砾低声劝诫道,他喜欢刚刚兄长的侵略性,但很显然,那不是多喝几口酒就能复制的。
“是该戒酒了……”
否则,真不知道以后还会发生什么。
得到哥哥的承诺,熊砾甩起了短短的尾巴,突然,他脑子里蹦出了一个想法,以前从来不会有的想法——
“等天气好了,带我去兜风,可以吗!?”
对熊岩而言,这同样是他从未没考虑过的提议,但他没有半分犹豫——
“好。”
第九章——去远方
在曲林,冬日鲜少能见到晴朗的天空,但凡太阳露脸,景区总是兽满为患。
熊岩思前向后,还是决定不去凑热闹,游乐场也好,商业街也好,他们兄弟俩都不怎么感兴趣,只图个新鲜,若要新鲜,开车去户外转转也差不多,毕竟他和弟弟可以说足不出户,
去哪儿都能见到新的风景。
要出门兜风的那天,两兄弟起得不算早,天气寒冷,一大早出去只会被冻得直哆嗦。另一方面,他们近段时间养成了赖床的恶习,放假么,总觉得有偷懒的理由,熊砾不想起,熊岩
也就想一直抱着,于是成为了恶性循环。两只兽自己倒心安理得,反正他们相依为命,只需要对彼此负责,要躺多久都行。前提是肚子不饿,因而九点钟熊岩还是爬了起来,穿好衣服,准备
下楼买点吃的。
家里的三餐一般都由熊砾负责,偶尔熊岩也会出门买吃的,尤其早上,他可舍不得弟弟每天起早摸黑做饭。有时,两兄弟会因为早饭怎么吃起争执,熊岩总是赢的那方,因为他可以
把弟弟压在床上动弹不得,压到屈服为止,如果负隅顽抗,他就会咬住那张不断抗议的嘴,直至屋子里完全安静下来。
熊岩下楼时又在小区门口撞见了那几只犬兽,他们也算“老朋友”了,每次照面,领头的瘦长犬兽都会乐呵呵地打招呼。熊岩近段时间没再找过这批混混的麻烦,大伙都在混日子,
只要井水不犯河水,没必要太为难,倒是另一伙老扎他轮胎的到现在都没找着影,令他有些烦躁。
这会,包子铺居然还在排队,熊岩只能乖乖等着。其实他大可以去另一家,只是口味稍差一点,以往他就是这么做的,但现在他宁可多站一会也不想委屈弟弟,能吃好点就吃好点,
不仅仅是早餐,他还给弟弟批了高额的生活费,想吃什么就去菜市场买,不过弟弟很懂得精打细算,每个月下来都会结余很多,菜品还一点都不差。
室外略显寒冷,如果太阳照在身上,勉勉强强算得上舒服。冬季并不适合兜风,只是寒假不去,下次再有时间恐怕就要到暑假了,盛夏时分未必比现在舒坦。
和熊砾待得越久,熊岩越觉得工作繁重,繁重也就罢了,长年昼夜颠倒没有假期更为麻烦,他计划什么都会被工作泼一盆冷水,旅游旅游去不了,在家也要倒时差,要不是恰逢寒假,
他都不知道要多少天才能跟弟弟好好亲近一次。
抱怨归抱怨,熊岩一时半会还下不了辞职的决心,这年头,工作没那么好找,手上的活儿相对稳定,薪资也不错,思来想去都不能随意放弃。诚然,他还年轻,学习能力还在,但毕
竟没有家庭兜底,这方面得谨慎决策。
再回到小区时,半个钟头都过去了,熊岩一路小跑,生怕弟弟饿着,等上了楼,走进屋,他突然愣住了,以至于都没像平时一样招呼熊砾坐下吃饭。
屋子里,西装笔挺的熊岐山站在房间中央,他乐呵呵的,正一边抚摸熊砾的脑袋一边询问近况,见另一个儿子回来,便提起手中的纸袋,喊道:
“来!石仔,爸也给你买了礼物!听说你工作很辛苦,就买——”
“滚。”熊岩黑着脸,呼吸粗重得像一头野牛,“我给你十秒钟。”
“石仔……”熊岐山把两件礼物放在凌乱的床上,急忙辩解道,“之前也是没办法,遇到点困难……这段时间确实委屈你照顾小砾了,等我之后生意上——”
话音未落,熊岩已经揪住了熊岐山的领带,他粗暴地将其拉出房间,一把抵在门外的栏杆上:
“没有之后,你烂在土里都和我没关系,也不用操心我,谢谢。”
熊砾站在门口,低着头,一声不吭,熊岩看在眼里,便慢慢松开了爪子,他退到屋内,将熊砾挡在身后,怒视着熊岐山,不再说半个字。
一时间,两方僵持不下,熊岐山显然不甘于就此离开,另一边,熊岩又不想在弟弟面前大打出手,他们只能站着,对视着,直到熊砾拿起两个纸袋,扔到父亲的面前。
“你走吧……”熊砾的声音颤抖不已,任谁都知道他不想如此决断。
门外的熊岐山紧紧抿着嘴,没一会,连血都流了出来。
“算了……”熊岐山慢步走到楼梯前,自嘲道,“我这辈子确实已经烂掉了,爸对不起你们,要是以后还有翻身的机会,我会带着礼物再来看你们的。”
熊岩很想怼一句“不用再来了”,他压根不相信这只兽的说辞,之所以表现得十分可怜,只是想利用他已被消耗殆尽的旧情,但他终究没说出口,并非出于同情,而是不愿意刺伤弟
弟的心,他明白,他眼里的熊岐山和弟弟眼里的熊岐山并不完全相同。
见两兄弟没有挽留的意愿,熊岐山的深深凹陷的双眼愈发黯淡,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嘴巴几度张开又几度合上,最后只简单地道了别:
“那我走了,礼物你们就收下吧,难得见一次。”
熊岐山的身影消失在了楼道口,没一会,连脚步声都听不见了。
熊岩没有收下礼物,直接关上了门,末了,他看着同样仰望着自己的闷闷不乐的弟弟,蹲下身,将其紧紧地拥入怀中。
“小砾……”
他好害怕,如果再晚一点回来,弟弟会不会被带走呢?这小家伙当然不会自己离开,但如果是被曾经的至亲胁迫……他不敢想,他唯一庆幸的就是熊岐山这回并没有想要带走这个所
谓的“累赘”,大概又缺钱了吧,想从他这再捞一笔。
“我不会跟他走的。”熊砾搂住哥哥的脖颈,闭上眼,说道,“只是……我不知道……”
熊岩轻轻抚摸着弟弟毛茸茸的后脑勺,他明白,他都明白,所以没必要深究。
“吃饭吧,不饿吗?”
“饿了……”
短暂地亲近后,两兄弟稍微好受了点,算是有心情吃饭了。然而熊岐山仍旧是笼罩在他们头上的阴云,他们不知道这只兽会不会再次造访,更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别的想法,毕竟他们
只是兄弟,如果要争夺抚养权,熊岩显然处于劣势,这种道理,即使是熊砾也十分清楚。
因而熊砾十分纠结,他好想快快长大,以摆脱父亲的控制,可他又不想长大,个头太高,都不好窝在哥哥的怀里。
吃完,两兄弟检查了一遍手机,旧号码上又多了不少贷款逾期提醒,可想而知熊岐山为什么要出现,原本熊岩都不打算管了,平时反正不开副卡,但现在看来,还是彻底注销掉比较
好。
本来是无比愉快的一天,不速之客的造访却让两兄弟的心情复杂无比,于是乎,他们更想去兜风了,到无人知晓的地方去,到麻烦找不到的地方去。
熊砾很喜欢坐摩托,因为可以光明正大地抱着哥哥,要是能不戴头盔就好了,脸颊可以紧紧地贴在背上,可惜哥哥不仅不让,还把束带扣得死紧,每次戴头盔系扣带,他都感觉哥哥
想把他活活勒死,这只兽总怕他出什么意外。
一开始是在车水马龙的城市中央,过了会,周围的屋子变得低矮,变得稀稀落落,到最后,一栋栋屋子全变成了纵横的山,全变成了交织的水。
熊砾趴在哥哥宽阔的背脊上,默默欣赏着陌生的风景,时值深冬,树木花草已然衰败,不过种子再过两个月就要抽枝发芽了,旧木也将焕发新生。
坐在教室里读课本的时,熊砾从来不认为那些风景的描写有多动人多精妙,等身临其境,才发觉妙笔确是妙笔,不仅仅描绘了风景,还隐喻着落笔之时的心情,一如当下的他。或许,
正因为哥哥近在咫尺,他才会想到种子,想到新芽,而之前离家出走时,看着漫山遍野的白,他不仅看不见雪景的美,反而深觉苍凉。
熊岩何尝不是如此,曾经缀连成线的山峦压得他喘不过气,现在,天地忽然广阔不已,他甚至愿意拔起自己的根,去到未知的地方。
终点会在哪里呢?熊岩不知道,他只是默默地驱车向前,穿过山洞,越过桥梁,直至四周山峦矗立,直至四下渺无人烟。
摩托缓缓停下,熊岩一踢开脚架,熊砾便滑下了摩托。
“别乱跑,待在我的视线内。”
熊岩一边往腰上挂车钥匙一边叮嘱,现在的他很没有安全感,以至于会说一些平时没必要说的话。熊砾当然知道哥哥在担心什么,他摘下头盔放在后座上,绕到兄长的前头,张开双
臂,一把抱了上去,他毫不介意多给哥哥一些安全感,毕竟哥哥也会毫无保留地关爱他。
熊岩一边抚摸弟弟的小脑袋一边环顾四周,这里似乎是个废弃的小景点,有一条蜿蜒的石板路直通山顶,这季节肯定不会有人来爬,他们正好独享。
上山的路上,熊岩一直让弟弟走在前面,尽管有路有护栏,但他还是担心出什么意外,山这么高,摔下去可不得了。
起初,熊砾兴高采烈的,他万般期待山顶辽阔的美景,可越往上爬,他就越是丧气,最后索性一屁股坐在了楼梯上。
“这就累了!?”熊岩撑着膝盖,弯下腰看着气喘吁吁的小胖熊,“看来没好好上体育课。”
“数学老师占体育课又不是我能决定的。”熊砾小声嘟囔,他觉得自己的体力也不算太差,是哥哥的体力太好了,一口气爬这么高都不带喘,“还有多远啊?”
熊岩听罢望了望山顶,虽然不知道山路的具体走势,但看上去至少还要爬半个小时。
“太累的话,要不然我背你?”
熊砾立马摇头,他才不想当累赘,大不了硬着头皮继续爬!想着,熊砾站起身,步伐似乎又轻快了起来,熊岩看得好笑,结果早已确定,不过弟弟既然想自立,那他不介意先当观众。
果不其然,十几分钟后熊砾又坐了下来,力气果真是有极限的,说什么他也爬不动了!别说爬,他连腿都抬不起来!这么小一座山,为什么快一个钟头了都还没爬到顶,他都不敢想
象那些有名的山峰要怎么爬上去,全靠缆车吗?上来前,他觉得自己绝无可能看得上缆车,现在么,但凡能买票,他肯定想让哥哥给买一张。其实现在补票也来得及,但他怎么都没法开口,
因为之前已经嘴硬过了,现在屈服岂不是倒抽自己一爪子?
熊岩坐在底下两阶的楼梯上,他拧开矿泉水水瓶慢慢喝着,等待弟弟自己趴上来,这小家伙在某些方面时常会错误地高估自己,像是离家出走,像是爬山,前段时间买菜也吃了大亏,
自信满满地去跟商贩砍价,砍着砍着就没声儿了,最后一毛钱都没讲下来。不过,熊岩倒挺喜欢弟弟偶尔自信心膨胀的模样,小兽嘛,就该活泼点儿,又不是跟那些毛孩子一样撒泼耍赖,吃
一点点苦头也不错,以后才能更好地估量自己。
没过多久,熊岩的脖颈间就多了两条胖乎乎的胳膊,他收好瓶子,缓缓站起身,双爪反过去握在一起,垫住弟弟又圆又软的屁股,一边往山上走一边调侃:
“都上初中了还要哥哥背,不害臊吗?”
熊砾当然害臊,可他总想找个理由为自己开脱,于是胡乱地答道:“我矮!也没比小学生高多少……”
“但是你胖啊,好沉啊,也就是我才抱得动。”
“胖就胖。”熊砾说着咬了面前粗壮的后颈一口,“反正你喜欢。”
一时间,熊岩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可惜这里是野外,天气还冷,不然他真有可能把这胡说八道的小家伙摁着教育一番。
在兄长的帮助下,熊砾总算以作弊的方式抵达了山巅,这还是他头一回走捷径,有个靠得住的哥哥果真不一样。
山顶其实没什么东西,就几片空地,一些树木,还有几块能当凳子用的大石头。细碎的砾石之中有看见一些野炊的痕迹,看来在气温合宜的的季节,这地方还是挺受欢迎的。
两兄弟在离山崖几步的远地方找了块石头并排坐下,没一会,熊砾又站起身,坐进了哥哥的怀里。
远处云雾缭绕,山峦起起伏伏,人烟销声匿迹。熊砾从未来过如此安静的地方,仿佛天地之间就只有他和他最爱的哥哥。熊岩静静地远眺着连成一片的青色,他不知道那是山峰还是
河流,或许根本不重要。五年过去,他终于舍得拔出自己的根脉了,外面的世界好像也没有那么令人生厌,倒是熟悉的地方阴云密布,能够熔化一切的钢铁厂也好,流窜着混混的青墙路也好,
被赌徒当作田地的出租屋也好,一点也不安全,一点也不平静,反而紧紧压迫着他,甚至于让他感到厌恶。
这算喜新厌旧吗?熊岩想,或许吧,那么他以前一定是只厚古薄今的兽。
“哥哥……”
“嗯?”
他压低身子,下巴轻轻枕在弟弟的额上。
“要是、要是他以后还来,甚至想把我带走。”
“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熊岩紧紧搂住怀中的小兽,“你哪里都不许去,我也不会允许谁带走你。”
这是个让小熊无比安心的回答,正因如此,他还有闲心跟哥哥开个小玩笑:“那以后读大学之类的要去外地怎么办?”
“嗯……我想想……那就在你的行李箱里塞几条我的内裤吧,这样就相当于——”
熊砾赶紧捂住那张胡言乱语的嘴,他气得牙痒痒,早知道当初不告诉哥哥了,害得他多了个要命的把柄!
熊岩轻咬着弟弟粗短的指头,心里忽地有些惆怅,那固然只是个小玩笑,却让他联想到了不堪的现状。
“我陪你的时间是不是太少了?也没什么精力照顾你,连做饭都要你自己做,有时候一连好多天都跟你说不上几句话。”
“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似乎答非所问,但熊岩能够明白弟弟的言下之意——能够坦然接受,却也希望得到更多的陪伴。他突然想起了前段时间请师父和工友们泡澡时发生的事,那是他第一次把家庭情况透
露给师父,而师父如此告诫他——尽早做决定。要么早点换个工作,求一个更好的机遇,也能分出更多时间陪弟弟;要么专心干到底,紧跟行业发展,看未来能不能去到更高的技术岗位或者
管理岗位。总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等年纪上去,干什么都会越来越困难。
他再次衡量了自己心中各个想法的重量,果然,天平倾斜得十分明显,现在的他甚至开始惜命了,每次上工总有点犯怵,他不仅仅在乎弟弟,也因此在乎起了自己。而且,工作的取
舍只是问题的一环,他还想换一个新的环境,能够远离骚扰,远离熊岐山的环境。要说曲林有什么让他留恋的,除却一起挥洒汗水的工友,大约只剩下澡堂了吧,他挺喜欢泡澡。
熊岩又看了看正眯着眼享受抚摸的弟弟,站在这小家伙的角度考虑,他也得尽快做出决定,一来曲林六中的教学质量据说一般,二来,待得越久,弟弟的人际关系越复杂,走的时候
越有负担。上次他请虎琥吃炸鸡,虎琥还说找不到人的那两晚上觉都睡不好,小兽之间的感情确实跟成年兽大相径庭,要是待得久了,感情深了,他觉得按虎琥的性子,没准会哭得稀里哗啦
的,这小家伙,不是一般的情深义重。
当然,他还需要参考弟弟的意见,不能什么事都自己担着自己决定——
“小砾,我可能想去一个新地方重新开始。”
“嗯?”熊砾睁开了湛蓝的双眼,“要去哪?”
“我还在计划,大概会找个能平衡生活成本和就业机会的沿海城市,学学 IT 相关的知识,如果能顺利找到工作,也许平时能好好陪陪你,也能给你提供更好的成长环境,但如果存
款告急之前我还没学有所成,那可能就得去跑外卖了,状况不会比现在好多少。”
这一刻,熊岩没有把弟弟当作小孩子,虽然他很想让弟弟在自己的羽翼下茁壮成长,但很遗憾,他的翅膀还不够大。
“哥哥别太累就好,我会好好念书的。”
这是熊砾能给予的最大支持。
不过,足够了。熊岩如是想,别家小兽多半没有这种觉悟,那他还能苛求什么呢?
两兄弟静静地遥望着远方,阳光划破云彩穿过树隙落在他们身上,很温暖,原来,冬日的阳光也可以如此和煦,又或者那是彼此的体温。
自打兜风归来,两兄弟就筹措起了搬家的事,熊岩一面把辞职信交上去,一面跟工友们最后聚了一次,身为小辈,他很感激这些心地善良的老工人,尤其是师父,带了他这么多年,
为他解决了无数问题,今后他可能都还要偶尔回来看望看望,免得让师父寒心。另外,他还解决了一桩心病——虽然没能把那个天杀的超市老板送去吃牢饭,但起码是狠狠揍了一顿,对方自
知理亏,也没敢报警,不算最好的结果,但让他和弟弟稍微消了气。
不出意外,熊砾向虎琥全盘托出搬家计划之后,这只坏脾气的小老虎在炸鸡店一边猛吃一边猛哭,弄得两兄弟尴尬不已,不过熊岩觉得弟弟确实交到了一个值得信赖的好朋友,他也
希望这份友谊能一直延续下去。
离开的那一天,熊砾第一次坐了飞机,他看着窗外厚厚的云层,心里既期待又忐忑。
终点站会是什么样子的呢?那么远那么远……
想到这,他回头看了看哥哥,恰好,哥哥也在看他。
或许,那不重要。
小兽偷偷握住了哥哥的大爪子。
因为,他的哥哥也会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