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字小短打
元宵节快乐哟
傍晚，周泽楷提着一大袋东西从便利店回家。
今天是元宵节，团聚的好日子。虽说春节假期已经结束，上班族和学生党也都恢复了往日忙碌的生活，但现代人的生活终归还是需要节日来营造仪式感，因此城里过节的氛围也还算得上浓厚。
只是筵席美酒，宴会花灯，这些都和周泽楷没什么关系。他是灰色，与五光十色的世界格格不入。
无父无母，二十多年孑然一身，周泽楷磕磕绊绊、冷冷清清地活到现在，也不再奢求有人知他冷暖、懂他心绪，刚刚逛超市时路过冷柜，犹豫许久，终是连一袋汤圆都没有拿。
真实自暴自弃了。
反正是一个人，总归构不成团圆的那个“圆”。
他这么想着，放缓脚步一阶一阶爬楼，在五楼的转角摸出大衣口袋的钥匙，却在抬头时对上了一双蓝色的眸子。
非常清澈的颜色，像是玻璃，又像是晕染了蓝颜料的水。
“喵。”
眼睛的主人甩着尾巴，对他发出了问候。
轻飘飘的一声，却搔在了周泽楷的心窝上。
你也是一个人……不，一只猫吗？周泽楷被自己的想法逗得弯起了眼睛。
他怕吓走它，可又忍不住向它走去。
那是一只相当漂亮的猫，小花瓶似的端坐着，身上和肚子上的毛是油光水滑的黑，只有四只爪子是白色，仿佛戴着白手套。
猫并不怕他，周泽楷走近之后它便不停蹭他的腿，尾巴勾在他脚腕上，把他往家门处拱。
门一打开，猫就撒开爪子跑了进去，周泽楷放完东西拿了猫粮出来，就见这猫大爷一般瘫在沙发上玩自己的尾巴。
“吃吧。”周泽楷把小盆子放到猫的跟前。
猫似乎并不在意吃的，只是扭头看着周泽楷。
为什么不吃呢？周泽楷有些疑惑。这猫粮是他买来专门喂小区流浪猫的，其他的猫吃得可欢实了啊？
最后还是猫妥协了，叼了几颗猫粮出来，吃一颗玩两颗。
周泽楷松口气，露出个笑，端过自己的晚饭，一人一猫就这么面对面吃了起来。
心情不佳，周泽楷也懒得收拾碗筷了，倒在沙发上把猫搂进了怀里。
“节日快乐。”他对猫说。
猫只是睁着蓝眼睛看他。
“谢谢你。”谢谢你陪我过节。
猫蹬了几下腿，把头埋进了周泽楷的颈窝里。
迷迷糊糊间觉得有些冷，周泽楷从浅眠中醒来，看了一眼时间，居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
怀里的猫不知什么时候跳下了沙发，小暖炉一走，也怪不得周泽楷会被冻醒。
找了一圈，他在鞋柜旁发现了猫。猫不吵不闹，只拿爪子轻轻挠着防盗门。
周泽楷一愣。这是……要走了吗？
他犹犹豫豫，将门打开一条缝，猫一溜便缩了出去。跑了几步，白色的小爪子又踩着猫步绕了回来。
“喵。”节日快乐。
“喵。”不客气。
“喵。”等我啊。
然后转身飞速跑下了楼。
孙翔表面平静，其实已经要气死了。
周泽楷是个王八蛋。孙翔想。不仅丝毫没有想起我，居然还拿猫粮糊弄我？当年可还亲手做八菜一汤呢！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骂人把自己也骂进去了的猫简直气得想一脚踹飞路上的石子，只奈何现在自己还是个四脚兽，弱小可怜又饥饿。
孙翔抬起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刚刚还气愤不已的内心又忽然酸得像一汪水。
可是我还是很想他。孙翔对自己说。
不对，只是有点想他。
加快脚步跑出市区，孙翔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山里，转了一圈后选了个灵气最旺的树尖儿坐着，开始今天的修炼。
月亮下沉，长夜将尽，孙翔带着一身夜露回到了庙里。
“哪儿去了？”
黑暗中有人声传来，孙翔吓得尾巴尖的毛都炸开了。
“喵。”没有去哪，就是修炼。
“哦。”那人若有所思地点头，“修炼修到周泽楷家里去了？”
孙翔没想到师父竟然发现自己跑了出去，这会儿只好低着脑袋。
“周泽楷想起你了吗？”师父问。
“喵。”并没有。
“那你还上赶着找他？当年是怎么痛得死去活来的，这几千年又是怎么过的，都忘了？”
“喵。喵。”没有忘。但是我答应他了，每年元宵，都是要一起过的。
师父恨铁不成钢，不想再谈周泽楷这个让自己爱徒法力尽失、差点儿魂飞魄散的家伙，转而问道，“修炼得怎么样了？能化形了吗？”
提起这个，孙翔终于来了些劲头，“喵！喵！”快了快了。春天应该就能化形啦！
“再加把劲儿。”师父长叹一声，“不求恢复到当年的水平，至少要能自保。”
看着孙翔步伐欢快地消失在拐角，师父的心情却有些沉痛。
曾几何时，自己的爱徒还是仙界最受瞩目的上仙，本体又为祥瑞灵兽，可谓前途无量。
他又想起周泽楷，彼时的天帝之子，仙界战神，妖魔两道闻风丧胆的人物。
然经年逝去，风水轮转，沧海变桑田，往日天界羡煞旁人的神仙眷侣如今却不得团圆。
周泽楷为天下苍生以一敌百，耗尽修为与性命，几乎与魔尊同归于尽；
孙翔为救周泽楷献出了内丹，堪堪吊住爱人的一口气，自己却神识不稳，神力尽失，化成原型昏睡千年，备受苦痛煎熬。
一人转世为人记忆全无，一人囿于原型无计可施，因果仿佛在他们这系了个死结。
周泽楷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身着玄衣劲装，青丝如瀑束于脑后，腰间悬一把长剑，靴中藏一柄匕首。
他的身边不再是上海的车水马龙与摩天大楼，而是一座座隐于云雾后的仙宫玉宇。
路过之人衣着各异，各个俊美非凡，他们对他作揖行礼，叫他“殿下”，语气恭敬而郑重。
这里是仙界。周泽楷告诉自己。
我并有来过，可为何如此熟悉？
来不及往深了思索，周泽楷听见有人在叫他。回身望去，见一个少年拨开云层朝他奔来，一双蓝色的眼睛好看得叫人失神。
周泽楷下意识张开双臂，想接住少年扑入自己怀里，然而这时场景一转，眨眼间周泽楷已经到了某座仙宫之内。
“周泽楷，回神了！”
寻声望去，周泽楷见到了方才那个少年。
“这是最后一道菜吗？”少年问道。
周泽楷这才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尚且温热的汤盅。
“是。”他觉得自己应该这样回答。又或者说，他就是这样回答的。
蓝眼睛的少年盛出一碗汤低头品尝，朝他露出个笑，“好喝。没想到我的殿下不仅能上战场杀妖魔，还能‘洗手作羹汤’呀。今年这元宵过得可真值当，今后你的正月十五我可都先订下
了。”
周泽楷不想去纠正少年故意揶揄的那句“做羹汤”，他只觉得此刻自己的心中饱胀得像是要炸开——从未如此、如此幸福满足过。
眼前的少年是谁？
我认识他吗？
还是，我忘记了他？
画面再次转换，这回周泽楷到了云雾缭绕的仙林之中。
他动了动身子，发现自己居然倚在一只巨兽的腹部。
庞大的黑色巨兽敛去了平日的威严，尖利的爪子收了起来，留给周泽楷软乎乎的肉垫，衬着脚部周围白色的毛，笨拙又温柔。
周泽楷轻手轻脚地爬起来，却还是惊醒了巨兽。它睁开眼，露出蓝色的眸子，周泽楷看见自己映在里面。
“来。”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忽然伸出双手，就好像这个动作他曾做了千百遍。
巨兽懒懒地翻了个身，被一团柔光笼住，吐息之间柔光散去，巨兽不见了，一只四蹄踏雪的黑猫蹦入周泽楷怀中，打了个哈欠之后又眯上了眼。
周泽楷听见自己念出一个名字，然后说，“回家了。”
那名字是什么？
为什么黑猫会在这个梦里？
梦中的最后一个场景来得有些惨烈。
周泽楷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他觉得自己的气息虚弱非常，下一秒就要消失，永远消失。
蓝眼睛的少年跪在他身边，泪水糊了满脸。
“别走。”周泽楷从他张张合合的嘴唇分辨出了这两个字。
“对不起。”周泽楷道歉。
今后没办法和你一起过元宵了。
之后便是长长久久的黑暗。
混沌中似乎有一股力量回旋在丹田，支撑着他，让他没有魂飞魄散，而是顺着往生路入了人世轮回。
这是什么力量？
强大、坚定，却又那么悲伤、决绝？
是谁把力量给了他？
是蓝眼睛的少年。
可少年是谁？
周泽楷皱着眉，一个名字在唇舌辗转了数回。
周泽楷提着一大袋东西，从超市回家。
他一阶一阶爬着楼梯，在五楼的转角摸出钥匙，再抬头时对上了一双蓝色的眼睛。
眼睛的主人笑得一脸灿烂，和他那头金发一样耀眼。
“你来了。”周泽楷笑着说。
“我来了。”那人点头。
周泽楷边拿钥匙开门边道，“我买了汤圆。”
蓝眼睛青年眉毛一挑，说，“今天可不是元宵。”
“但是我们团圆。”周泽楷说。
“我的八菜一汤呢？”
“马上就做。”
“不给我吃猫粮了？”
“我错了。”
“我叫什么？”青年抱臂靠在墙壁上，拿眼睛瞟周泽楷。
“孙翔。”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