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能这么对我 (穿书)
你不能这么对我 (穿书)
文案:
黎多阳穿进了一本大男主退婚流小说。
可惜他是被大男主来回打脸的那号人物。
原书里,他和男主从小就订了娃娃亲,前期图谋男主显赫家世,无所不用其极讨好,还因不清楚对方性向,时不时穿上女装,然而等男主十八岁那年家生变故,就第一时间羞辱并解
除婚约,事后还不忘时常过来踩几脚。
没几年就被男主狠狠打脸回击,黑化还没加持多久就拿了盒饭。
黎多阳仰头看着眼前的少年男主。
彼时他和男主还是初中生。
男主凶巴巴将他推开:“都说了别烦我!”
黎多阳蚊子似地说了句话。
男主不耐烦:“大声点!”
黎多阳扯掉头上的发卡:“解、解除娃娃亲!”
男主:“???”
黎多阳小声嘟哝,像是要哭了:“我不要小屁孩,我要大帅哥。”
“……”被“羞辱”的男主幽幽瞥他。
后来黎多阳随父母出国,去机场的路上,下了大雪。
他不知道,有个少年在后面哭着追了很久很久。
到了男主十八岁那年,黎多阳回到那座城市。
原书里的男主落魄情景竟没发生,不仅如此,原本的大家族更是他们如今高攀不起的了。
听说男主失了忆,家里似乎还在为他找更匹配的联姻对象。
黎多阳按照计划前去退婚。
那一天,男主活生生踹破锁他的门,不顾半身血渍踉跄冲到大堂,当着所有人的面,单膝跪地贴着他的手,阴郁的目光盯着他祈求:“不退婚,不要退婚!你说的我全都做到了,你
不能这么对我……”
*
黎多阳(受)x 裴时屹(攻)
*阅读提示:
1、攻是真香型,先动心
2、1v1,he,主受,现代架空、同性可婚背景,无早恋
3、前期受有少量女装情节,雷者慎入。
4、原主就是受,大概会在完结后的番外写
内容标签: 花季雨季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穿书
《 》 《 ┃ 其它:预收《前任的大哥》《寻找神明[快穿]》
一句话简介:傲娇大少爷真香实录。
立意:掌控命运,向上而生。
vip 强推奖章
黎多阳穿进了一本大男主退婚流小说,可惜是被大男主打脸的炮灰人物。看向眼前和自己订了娃娃亲的少年男主,黎多阳:“我不要小屁孩,我要大帅哥。”男主:“……”后来黎多阳随父
母出国,他不知道有个少年在后面哭着追了很久很久。重逢后,男主落魄情景竟没发生,不仅如此,性情大变的男主似乎对他有了别的心思……本书讲述了黎多阳死后穿进男频退婚流小说后,
随遇而安地过自己的小日子,也不刻意避开书中影响自己命运的各个人物,学习玩乐的年少时光里,与大家渐渐成为挚友,最后完成前世没完成的梦想,收获了满满的爱。本文行文流畅,竹
马时期的少年心动和重逢后的炽热爱慕令人动容,青春岁月细水长流,情感细腻,值得一读。
第1章
黎多阳后退到卧室的角落,低头把手上的辣子鸡味干脆面往后藏。
黎淮放下篮球:“拿出来,我看到了。”
黎多阳不说话,试图把干脆面往上衣里塞,“刺啦刺啦”的摩擦声一响,他心说失策!还没来得及放轻动作,高出他大半头的哥哥已经两步上前。
干脆面被没收了。
黎多阳想抢,奈何对面的人比他高太多,力气又大,对方捏着他肩膀的时候,就像是提着一只可怜的小鸡崽。
黎多阳小声说:“哥,我就尝尝。”
黎淮呵呵道:“妈妈的嘱咐你全忘了,还想再去扎针?”
“……”
黎多阳看他冷血无情,有些生气地背过身:“都说了,上次是因为过期的牛奶,你们不讲理。”
“我们不讲理?”黎淮气笑了,“你那段时间是不是乱吃了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
“……”
“是谁昨天还说要长得比我高,整天吃这些才不会长个子。”
“哪有整天吃?”黎多阳嘴巴一抿,推开高挑的少年去客厅看电视。
吃不到偷偷带回来的新口味干脆面还要被说,整个人都闷闷不乐的。
事情要从一个月前他突然进医院说起,当时人莫名其妙吐得厉害,都虚了,把全家吓得不行。
黎多阳以前也没肠胃方面的病,身体非常健康,只不过那段时间吃的零食确实有些多,医生检查完也说他大概是吃坏了肚子,问题倒是不大,输完液情况便很快好转,但家人对这个
问题依旧格外重视,一致认定是他乱吃零食导致身体出现问题,开始禁止他乱吃乱喝。
出院回家的当天,黎多阳为了洗刷冤屈在家里四处探查,最后终于通过卧室里的空牛奶盒找出了引发他生病的真凶——过期的牛奶。
那箱牛奶早就过期了,保姆当时请假不在家,妈妈沈华云不喜欢浪费,准备发酵后用来浇花,结果临时有事出门忘了收走,被小儿子黎多阳拿了一盒喝掉。
毕竟是放在家里的牛奶,拿的时候也没特意看保质期。
那天,他将诸多物证摆在家人面前,力证上次生病绝不是因为零食,况且他平时吃的零食并不杂乱,跟同龄的很多同学比,已经算是节制了,也从没因为零食不好好吃饭。
总而言之,零食是冤枉的,不能断掉零食!!!
一个十三岁男孩的话还是没能打动父母,沈华云看他贪嘴,还给他制定了一个健康的饮食表,以往那些零食则少吃甚至不许吃。
从那时,为了口零食,黎多阳觉得自己就是只偷偷摸摸的小老鼠,全家都是逮他的猫。
他哥黎淮高考前一直住校,平时回家少,爸妈又都有自己的工作,忙得很,那时候他这只小老鼠还有些偷吃零食的机会,可自从这哥哥高考结束回了家,他就没能安心吃过几回。
外面太阳已经落下了,落地窗外的小院有两只橘猫追来追去。保姆在厨房准备晚饭,切菜和爆炒的声音隐隐传来。
客厅的电视上正播放着美食纪录片。
黎淮已经洗过了澡,出来发现男孩还坐在沙发上垂头丧气,步子微转,慢慢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
黎多阳一动不动地看电视。
黎淮:“小气鬼。”
黎多阳不理他。
黎淮看了他一会儿,拿出手机,找出一张照片放大给他看。
男孩眼睫微垂。
是张河豚的特写照片,嘴巴鼓得都膨胀了。
黎淮问:“你看像不像你?”
黎多阳唰地起身,去了另一个小沙发上坐。
黎淮微愣:“你还真生气了?”
他看男孩紧抿着嘴,完全没说话的意思,失笑:“那么喜欢吃零食啊?”
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因为零食闹别扭也不是什么少见的事,但黎多阳实际上可不止十三岁,穿来前甚至比眼前这个哥哥都要大些,因此一听那话,心底再不快,也臊得脸红。
他是半年前穿来的。
否则哪里会有这样健康的身体。
来到这个世界之前,从记事起,黎多阳就经常被父母领去医院,后来又跟着家人从小城市去往异常繁华的大都市定居,那里医疗条件好,他看病很方便,父母的生意也能越做越大…
…
一切都很好。
但之后的日子,他离学校和同学越来越远了。
他大多数的活动空间变成家和医院。
爸妈做生意很忙,他日常接触的人除了保姆、医生和护士,就是网上的朋友。
从懂事起,他就知道自己不会活得很久,他也知道自己一直是压在父母身上的那座山,可在得知年轻时只想要一个孩子的父母筹备生第二个孩子后,还是有些难受。
十八岁生日那天,爸妈抱着刚一岁的弟弟在病房为他庆生,问他有什么愿望。
那时,黎多阳看着弟弟想了好一会儿:“我想吃零食,干脆面、薯片、辣条、会在嘴里跳的糖……那些我都想吃。”
由于身体原因,爸妈从小就不让他碰那些不健康的零食,尽管每次看同龄人吃这些东西时会犯馋,但为了尽快好起来,黎多阳很听话。
可十八岁生日那天,他知道自己再也好不了了。
爸妈没帮他实现愿望,他们说那些零食很不健康,他吃了会难受,给他拿了一些家里烘焙的小饼干。
十八岁生日后的次月,黎多阳死在了医院。
再次醒来,他发现自己居然坐在一个陌生却又透露着微微熟悉感的教室。
……投胎也不带这么快的吧?
后来根据种种迹象,黎多阳确定自己是穿越了。
他穿进了一本大男主退婚流的小说里,还是那个跟他同名同姓同一张脸却被大男主来回打脸的极品炮灰黎多阳。
小说里的黎多阳势利眼,恃强凌弱,做了不少坏事,最后盒饭也领得相当凄惨。
但这些对他并不重要。
黎多阳的注意力根本就不在那上面。
他拥有了健康的身体。
他想吃零食。
各种各样的零食。
*
吃完晚饭,黎多阳就回房写作业了。
他现在初二下学期,距离期末考只剩不到半个月。
九点,作业才写完,黎淮就在外面敲门:“乖仔,出来吃西瓜。”
“……”
“乖仔”并不是黎多阳的小名,只是黎淮幼年时过于混世魔王,让黎家夫妇分外头疼,后来怀小儿子黎多阳时就整天摸着肚子叫乖仔乖女,期望生出个乖宝宝……等孩子哇哇落地,
也不管乖不乖,全家人都开始习惯这么叫了。
黎多阳闷闷道:“我要睡了,不吃。”
“今天的西瓜特别甜,林姨说她第一次买到这么水灵的西瓜,你真不吃?那我都解决了……”
本来什么也没闻到,听了那话,清甜带着冰凉的西瓜味儿似乎隔着门钻了进来,直往他鼻间靠近。
黎多阳起身过去开门,高他许多的哥哥眼里带笑,端着一盘西瓜正儿八经道歉:“对不起!别生气了,周末哥带你出去玩,给你买好吃的。”
黎多阳似乎很认真地想了想:“那好吧。”
兄弟俩就这么在卧室里吃起了西瓜,中途黎淮接了个电话,班里的同学约他现在出去打台球。
高考已经结束,大家都开始放飞自我,这个点出去浪的不在少数。
黎淮的声音在电话里有些冷淡:“弟弟在家,我可不能给他带坏了。”
“又不让你带他出来,跟你说,有个妹子专门为你来的……”
看黎淮挂了电话,黎多阳嘀咕:“你去吧,我意志坚定,不会近墨者黑。”
黎淮:“……”他把西瓜皮收起来,临走给黎多阳一个脑瓜崩:“盼着我出去,你就能天天在家吃垃圾食品?快期末了,爸妈让我抓你学习,以为我想管你?”
黎多阳一脸认真:“哥,爸妈不在,我愿意睁只眼闭只眼,你也睁只眼闭只眼嘛。”
“……”
“还有,你上周在外面通宵没回家,这周内把零食还我,我会守口如瓶的……”
“还想当告状精?”
“你才是告状精!”
……
兄弟俩时常斗嘴,外面拖地的林姨也习惯了,让他们早些休息,黎多阳明天还要上学呢。
十点之前,黎多阳按时上床睡觉,他有自己的作息表,非常规律健康。
正睡得迷迷糊糊,忽地听到一阵声响。
好像是从客厅那边传来的。
应该是杯子或花瓶一类的东西被摔碎了,黎多阳瞬间醒了,刚坐起来就听到了爸妈的声音。
黎东成应该是应酬喝醉了,嗓音带着怒意,沈华云则安抚地说着什么。
“那什么娃娃亲又不是我们攀过去的,还不是裴家当年做的主?乖仔以前再怎么当真稀罕他也就一个孩子!至于那么挖苦吗?我爸离世前也没把这婚约当一回事,现在外面那些人凭
什么说……”
“他们说就让他们说好了,这么多年,咱们跟裴家本就没什么来往,他们那样的门第,本就和咱们不是一路人。”
“可也太不像话了!你又不是没听到,尤其是那几个公子哥,把我们儿子说的多难听?说他在学校到处吆喝这个婚约,仗着这个嘚瑟,还老想去裴家找裴时屹,还用那么难听的话骂
他倒贴……”
黎多阳:“……”
这些确实都是原书前期的剧情。
书里,黎多阳就是一个定位十分精准的势利眼极品炮灰,从小就把和裴家的娃娃亲当成唯一能够改变自己命运从而跻身上流的机会,前期仗着和裴家的婚约瞧不起同学,裴家如日中
天时是男主裴时屹的狂热粉,却又在后来裴家落难后直接变脸反踩甚至百般羞辱刁难。
黎东成还在难受:“孩子才多大啊,一个都没影儿的婚约,他们也真是不留口德……”
“你不是也教训回去了么?好了,咱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成,你声音小点儿,别把孩子吵醒了。”
黎多阳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贴着墙挨过去看。
黎淮居然也在,面色不太好。
他一直没出声,等和保姆把地上的碎片收拾干净,便对黎东成和沈华云道:“那桩婚约就是个儿戏,我早晚替弟弟退了。”
沈华云连忙摇头:“你可别乱来,这婚约以后就算退,也是裴家退,放心吧,他们家除了裴老爷子,其他人本就看不上咱们小门小户,现在裴氏集团又不是裴老爷子掌权,那个裴总
当初就不太同意这娃娃亲,退亲是早晚的事。”
……
看他们还要继续谈论这件事,黎多阳默默退回房间。
和裴家的这个婚约始末,他很清楚。
毕竟穿进来的这本小说,就是他自己写的。
穿越前,他大部分朋友都源自于网络,尤其是从十六岁病情加重后,他连上门的家教都再也没见过,更别说去学校上学了。
黎多阳经常坐在病房幻想自己周游世界各地,扮演各种角色,想的多了,脑子里的情节就逐渐魔幻……有次和网友聊天说了这些,对方开了个玩笑让他写小说,他也没当真,直到家
人来看他时,瞥到床边的爸爸在看小说打发时间。
是那段时间很流行的大男主退婚流小说,妈妈说爸爸最近看这种小说上瘾,同题材的几乎都被他看了个遍。
黎多阳就是从那时开始试着写这样的小说。
原书里,炮灰反派黎多阳和男主由于爷爷辈的恩情,从小就订了娃娃亲,前期他图谋男主显赫家世,无所不用其极讨好,还因不清楚对方性向,时不时穿上女装,然而等男主十八岁
那年家生变故,就第一时间羞辱并解除婚约,事后还不忘时常过来踩几脚。
没几年就被男主狠狠打脸加倍回击,黑化还没加持多久就拿了盒饭。
至于里面的极品炮灰和自己同名同姓同一张脸……
因为黎多阳一开始就是故意把这人按照自己来写——书里这个炮灰反派拥有健康的身体,被父母哥哥以及所有亲人溺爱,还总有一堆狐朋狗友找他玩。
他可以肆无忌惮,做任何想做的事。
除了没有男主裴时屹的爱,黎多阳几乎什么都有。
第2章
次日一早,黎多阳吃完早餐就背着书包匆匆上学去了。
临近期末,班里的学生来的都挺早,大多都在默默背书,个别几个捣蛋鬼卷着书当武器,蹿来蹿去地闹腾。
黎多阳屁股还没沾上椅面,就听到了窗外班主任邓建的厉呵:“陈伦,昨天在学校外闹事的是不是你?”
他看向一窗之隔的走廊。
斜挎着书包的圆寸少年挠挠自己的头:“您这说的,我不明白……”
“还狡辩!李老师都亲眼看到了!你是不是差点儿和人动手了?”
“怎么会?有证据吗?”
“……行,你放学之后来办公室一趟!我好好跟你说道说道!”
“好嘞!”他半点儿不怕地挥手进了教室。
“……”
一回到座位,陈伦便看向远处低头读书的黎多阳,从书包里掏出一个鼓囊囊的纸袋,朝他扔过去:“你要的东西。”
黎多阳伸手接住了。
是他之前让陈伦从家附近帮自己带的鸡肉卷。
还没上课,黎多阳被那香味勾得不行,打开纸袋就小心翼翼吃起来。
果然还是那个浓郁有着特色的香辣味,一口下去,整个人都满足了。
陈伦过来他都没察觉。
“那什么……都这么久了,能原谅我了吗?”
“……”
黎多阳一顿,抬眼看向他。
陈伦有些不好意思地皱皱眉,周围几个听闻动静的同学好奇地看过来,他立马一一瞪过去,在和黎多阳视线对上后,又心虚道:“我、我都给你带两周的早饭了。”
黎多阳嘴巴一张,这才反应过来对方的意思。
他刚穿过来时,还没开学,那时候正是寒假。
黎多阳为了熟悉周围环境,班群里有什么人私下组织的户外活动或小聚会,他都会参加。
有次积极响应班长号召出去打篮球,好死不死,遇上了原书里极其讨厌黎多阳的一伙人。
那伙人的领头羊就是陈伦,都是初中生,正是爱憎分明、正义感爆发的年纪,陈伦老早就看不惯黎多阳那股子势利眼、轻易瞧不起人的行径,尤其听跟班说和他关系较好的那个清贫
学霸还被他挖苦嘲弄过,就想着趁着打球出口恶气教训教训他。
黎多阳穿来前从没打过篮球,但经常会看一些球赛,很羡慕那些能够挥洒汗水追逐梦想的球员,一上篮球场他就很激动。
他打球不好,但人菜瘾大,越打越兴奋,被陈伦等人一直变着法针对也没发现。
直到被陈伦重重撞伤倒地。
回忆一下先前对方宁愿违规甚至输球也要让他不舒坦的种种操作,黎多阳渐渐明白了。
他搜寻着书里在此之前的种种情节,确定自己从未得罪过陈伦这个人。
陈伦似乎也没想到那一下会直接把他撞得半天起不来,有些意外,要找人带他去医院看看。
他把那堆人甩开,等缓过来后,一瘸一拐找了个篮球过去,用劲儿极狠,直接把陈伦砸得痛叫。
那天之后,所有人都以为他们会结下梁子。
可不想开学后,陈伦却开始躲着黎多阳。
陈伦家境优越,名副其实的阔少,虽然赶不上裴氏那样的程度,但在他们这所市内最好的贵族私立学校内,家底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何况黎多阳和裴家的婚约在大家眼里就是爷爷辈
的戏言,能成的可能性实在低。
黎多阳再狐假虎威,也欺负不到陈家头上。
可一段时间后,在某个清晨,大家便看到曾经被黎多阳挖苦过的清贫学霸余嘉文,竟推着陈伦让他朝黎多阳道歉。
这所贵族私立学校在江雲市本地很有名,尽管大多学生家境优越宽裕,但也有一些以成绩特招进来的学生。
学校财大气粗,各方面设施都是顶配,师资力量也十分雄厚,比起其他私立学校,校风更是相当不错,霸凌之类的事件一旦发生,但凡拿的出证据,比如录音、视频或其他有力的人
证等,校方会直接开除、毫不留情,还会对被欺凌的学生制作相对应的保护措施。
虽然也有些阔少混日子,但走出去的那些人才,也是有目共睹。凡是能靠成绩进来,自然都愿意,何况这些特招生不仅会免除学杂费,在成绩达标的情况下,每学期也会有非常优厚
的奖学金。
初中部的特招生较少,高中部则多一些。
余嘉文便是初中部少有的几个特招生之一,陈伦在学习方面曾被他帮助过,和他自然而然成了朋友。
那天班里的同学才知道,余嘉文早在寒假期间就和黎多阳化干戈为玉帛了,甚至在那次打球前,俩人还一起在肯德基写过作业呢,据传有一段时间还有人经常看到黎多阳专门跑去余
嘉文妈妈的小摊前挤破头地排队买之前看不上的小吃……
陈伦这人很要面子,当初不好意思低头,被好友余嘉文那么当众一推,包袱也就跟着没了,诚心诚意跟他道歉。
自开学就变得愈发好脾气的黎多阳却没理他,安安静静地看书。
这种反应对陈伦而言,简直比用一万个篮球砸他还来的难受。
陈伦便如此梗了将近一个月,每次想去找人说清楚自己不是成心欺负人,却都被及时避开,仿佛他有多令人厌恶。
直到某天起晚了,半路上肚子饿,随便在路边买了些吃的来学校,刚咬几口,就发现被黎多阳盯上了。
那天下午放学,黎多阳第一次主动走到他桌前,竟有些期期艾艾:“你早上吃的那个鸡肉卷,还挺香……哪里买的呀?”
陈伦:“……”
*
陈伦还没能得到黎多阳的答案,任课老师就进了班,铃声随即响起,他不得不离开,很无奈地回头看了一眼。
黎多阳却在此时垂下眼睫,朝他抽屉指了指。
他一愣,回到座位后低头检查自己的抽屉,没多久,从下面的一本课外书里发现了不少现金。
零总算算,差不多是他这段时间给黎多阳所买小吃的总花费,甚至还算上了跑腿费……
陈伦:“……”
这辈子都没这么气过!那些钱都快被他捏破了,再回头,黎多阳却专心致志地听讲,一脸恬静。
放了学,黎多阳刚收拾书本,还没起身就被陈伦截住。
“黎多阳,这周六出去吃顿饭吧?就在成雅园西间,有什么话咱们说开。”
黎多阳听到“成雅园”这个大招牌后,顿了顿说:“周六没时间。”
不是没时间,而是周六没时间……这就是有戏了!陈伦连忙道:“那就周日!寒假那次是我不对,我都后悔死了,你不知道,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欺负人的人!结果自己成了这样
的……你就给我个认错的机会。”
上了一下午的课,黎多阳有些犯困地说:“……好吧。”
转眼到了周末。
周六黎多阳被黎淮带出去玩了一天,还见了几个对方的同学,都是些身高体长的准大学生,显得还不到一米七的初中生黎多阳愈发像个小孩,那些少年逗猫似的逗他,他都懒得回应,
也觉得很没意思,顾自找吃的。
由于哥哥盯着控制,零食和小吃并没能吃多少,但晚上回家还是很满足,洗了个澡就躺上床呼呼睡了。
次日,黎淮看黎多阳吃了早饭就迅速回房换衣服要出门,有些意外:“这么热还出去玩?”
黎多阳点头:“跟同学约好了。”
“远不远?让吴伯送你过去吧。”
黎多阳摇头:“坐地铁不到五站就到了。”
除了吃饭,下午还有个打球的活动,黎多阳把球衣放进书包里背着出门了。
成雅园今天很热闹,门口停了不少豪车,他刚看了几眼,早就等在门口的陈伦就大步跑过来:“可把你等来了,外面热,赶紧进来!”
黎多阳跟着他上了楼,到了西间,发现里面的人还不少。
全是陈伦平时的好哥们,彼此都认识。余嘉文倒是没来,原书里他是男主裴时屹后期事业上的一大助力,算是个非常正面的配角,校园时期多以学习为主,其他时间不是在锻炼身体
就是在家帮忙,基本不会参与这种聚会或自发的活动。
菜还没上,桌上摆着几道招牌糕点,黎多阳洗过手后,拿起一块尝了尝。
一旁的陈伦皱皱眉:“这个不好吃,他们家就海棠糕好吃,结果我们来时都没了,剩下的全被隔壁的要走了。”
成雅园的海棠糕和外面的做法口味都不一样,香软可口,甜而不腻,每天只限量供应。
黎多阳说:“这个也挺好吃的。”
陈伦看他吃的挺香,也拿起尝了个,结果咬了半口就没再吃下去,时不时瞥他。
黎多阳又拿了一块吃。
陈伦连忙道:“我点了不少菜,你可别吃这个吃饱了。”
黎多阳有些遗憾地放下去。
没多久,菜就上来了,陈伦似乎已经给自己做好了思想工作,也不扭捏,起身说:“大家也都知道,我寒假做了个混账事,不管有没有误会,都不该那样欺负黎多阳同学,还以多欺
少,现在想起就丢人……黎多阳,实在对不起!”
说着,就要将桌上倒好的红酒往嘴里灌。
黎多阳被这小屁孩的样子震惊到了:“你喝酒啊?你才十三岁。”
少年原本豪爽的动作一僵。
顷刻,桌上爆发出笑声。
陈伦尴尬地放下酒杯,又瞪着那群笑话自己的人:“吃你们的饭!”
转头把酒倒了,喊服务员上可乐。
喝了口可乐,他瞧一眼旁边吃菜的男生。
黎多阳微垂着眸,仿佛眼前的每一道菜都是什么盛世佳肴,吃得再香也细嚼慢咽,静而文雅,衬得他们这一群整天被叫这少那少的富家子弟都像群大老粗……
陈伦郁闷极了。
也不知道自己先前怎么就认为这乖乖仔能去欺负人,他垂头丧气地嘀咕:“我这辈子没欠过别人……黎多阳,你可真是我爹。”
黎多阳没认陈伦这儿子,但陈伦再跟他干杯时,他就点点头喝了几口可乐。
都是些十几岁的少年,又没坏心思,结仇快,和解也快。
饭间,陈伦开心得不得了:“以后咱们就是兄弟了,有什么事儿随时找我!”
吃着吃着,对面几个先前因他加入而拘谨的男生们也逐渐放开了,开始聊起学校的漂亮女生,黎多阳实在无法加入他们的话题,那些小姑娘对他们来说是面容姣好的同龄人,可对他
而言就是一群小屁孩,实在没什么好聊的。
聊完女生,不知谁起的头,又聊到了上周陈伦被班主任气得请家长的事。
学校对校风抓得很严,黎多阳想起那天班主任邓建在廊道问陈伦的话,好像是他在校门口闹了什么事,差点打架,正好被老师看到。
陈伦:“嗐!这事儿就是我倒霉,谢寻你们知道吧?”
对面的一同学道:“那不是裴时屹表哥吗?比咱们高一年级。”
“裴时屹”这个名字一出来,桌上足足安静了两秒钟,还有几个人小心朝黎多阳看去。
原书里,男主裴时屹原本在国外读书,在升入初三前,基本都没出现在他们所在的这所学校,后来是因为母亲出事才从国外回来,之后一直定居国内,这才成为他们的同学。
这群人之所以怵他,倒不是因为裴氏家大业大。
毕竟一个圈子里,且桌上好几位都曾和裴时屹一个区住过,幼时还未出国的裴时屹简直就是个圈里的“魔头”,行事霸道乖张,盛气凌人得很,在大家都是小豆丁的时候,几乎就没
人能从他手里讨过好果子吃,稍微熊些的,更是没少挨过他惨绝人寰的胖揍。
陈伦一脸晦气:“我妹给谢寻写了情书,他给当面撕了,要不是老师喊了我一声,揍他都是轻的!”
众人皆是一愣,随后叹息:“……小琪眼光太差了。”
陈伦有个双胞胎妹妹陈琪,跟他们同岁同年级,就在隔壁班,兄妹俩在学校时常吵闹,但感情却极好。
初中正是大幅度抽条的时候,尤其是谢寻这种即将进入高中的大男孩,发育早,个子已经一米八往上了,又顶着一张出挑的脸,被学校的女生喜欢暗恋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十三四岁的年纪,情窦初开,在这个网络已经侵占小学生生活、告白都上表白墙或用社交软件的年代,认认真真写一封情书亲自奉上,却被当场撕掉,这确实非常没礼貌。
正常拒绝不就行了,何必这样伤人。
连只听了几耳朵的黎多阳都深深皱起眉头。
其余人就此打开话匣子,开始一桩桩数落谢寻以往的“劣迹”,什么打球只和高中生打不和他们打、什么生日聚会上只和大哥哥大姐姐聊天玩游戏、什么露营大家都用学校统一采购
的紫色帐篷,就他用自带的黑灰色的装酷……
黎多阳:“这……”
这些倒是像一群小屁孩讨厌人家故意去说坏话了。
饭后,一群男生七倒八歪地拿着手机/游戏机在沙发上玩或休息,等着消完食再去体育馆打球。
黎多阳吃了一些辣菜,吃得身上都出了汗,去洗手间洗脸。
他的妈妈沈华云有些洁癖,养两个儿子时也时时强调他们爱干净,他和黎淮出门都会随身携带便捷的清洁物品。
黎多阳掏口袋时,突然发现自己把一次性手帕当成湿巾拿来了。
正用搓洗干净的小手帕擦脖子上的汗时,有人从不远处的房间走过来。
就是他先前所在的西间隔壁。
“今天我做东,你多少给我个面子,好不容易回来了,别总想着不开心的事。”
“……”
“反正陆氏早晚是你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都当没看到……小姨这次没出事已经是万幸了。”
“……”
“好了好了,算我错了,我就不该请朱泉那狗东西过来!嘴巴没把门,净说些有的没的!你也是,你家老爷子定的那娃娃亲不就随口一说?别人当回事,你自己怎么也当回事?”
黎多阳停下动作,抬头。
干净清晰的镜子里,他和那位衣着花哨、正喋喋不休的少年诡异地对上了视线,后者神色露出一丝惊愕,而另外一个,则像是从始至终都没看到他,径直从他身侧走过。
虽不到一米七但也差不了两厘米的初中男生,在同龄人里自然算不上矮个子,但跟这样两个身条修长、看着早熟的少年一比,就显得格外稚气。
镜子里,那双清澈明润的眼往下垂去,黎多阳将最后一点水渍擦去后,展开手帕俯身去清洗。
过来的两个少年身形相近,一个是他穿来后在学校偶尔见过几次的学长谢寻,另一个黑着脸全程无声的男生,他早从谢寻那些话里,就知道了是谁。
第3章
黎多阳没想到会这么快看到裴时屹。
原书里,黎多阳和裴时屹是在初二结束的暑假碰上面的——本在国外读书的裴时屹因为母亲的事回国,事后陪修养中的母亲去老家散心,而黎多阳也在暑假后因为过烂的分数被爸妈
送到老家的教授奶奶身边恶补成绩。
黎多阳奶奶所住的老宅和裴时屹度假的别墅虽在同一个小城,但离得并不近,是黎多阳听说裴时屹来了这里,花了各种心思死皮赖脸找上门去,两人这才产生交集……
小说虽是黎多阳写的,但没写得那么细,一些时间线他自个儿也记得不是那么清楚,原先还以为只要自己暑假期间老老实实待着,等裴时屹转学到他们学校,两人都是相见不相识。
裴时屹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样,没什么龙傲天小说主角该有的“王霸之气”,反之,一股火烧青木后的死气遍布全身,与他此时本该青春朝气的年纪非常违和。
他的打探,似乎被正主察觉到了,面有郁色的少年掀眸,直勾勾看过来。
微深的眼窝里是一双偏浅色的瞳,视线锋利,结合那张极富攻击性的脸,黎多阳下意识低头。
谢寻显然认出了他,却没半分在背后聊当事人被发现的尴尬,停顿几秒后就继续追着裴时屹说话,说的好像是他们饭间和其他人的矛盾,后者情绪极差,在黎多阳后边的水池一遍遍
洗手,像是碰到什么脏东西,直接把一双苍白的手都搓得微红。
谢寻似乎并不觉得奇怪,还拿起消毒液给他喷喷:“那家伙突然就冲过来握手,给我都吓了一跳……”
此地不宜久留。黎多阳洗干净那条手帕,安安静静地走了。
他并不知道自己刚一离开,谢寻就立马凑到裴时屹身边笑道:“刚刚那人你看到没?”
“你好聒噪。”少年极不耐烦地踹开他,要下楼。
谢寻吃痛地拦道:“不是……刚水池边那男生就是黎多阳!”瞧他神色愈加不好,忍着有些疼的腿,特贱地继续道,“怎么说也和你有婚约,我那会儿应该当面给你正经介绍下的,
早晚一家人嘛……”
包间里,黎多阳正听陈伦等人说着学校里鸡毛蒜皮的事,楼下骤然传来嘈杂声,听着像是谁在闹事。
陈伦的几个跟班爱凑热闹,兴冲冲出去看,很快就一脸失望地回来了,说下去时闹事的已经走了,经理说就是两个跟他们年纪差不多的男生打了个架。
应该是小打小闹,很没意思。
下午打完了球,黎多阳蹭了陈伦家司机的顺风车回小区,黎淮正好在公园跑完步回来,和下车的弟弟碰到。
黎多阳跟哥哥介绍自己的同学,陈伦笑嘻嘻地冲黎淮招手。
黎淮颔首,一副大人样:“谢谢你送我弟回来,以后有空来家里玩。”
陈伦摆手:“顺道的事儿,都是哥们!”
那辆车离开后,黎淮接过弟弟的书包,里面是打完球换下的球服,还有些鼓囊囊的东西。
他无奈地看了黎多阳一眼。
黎多阳:“是健康的零食,纯手工制作,我只吃一点儿。”
黎淮没动他的书包去,揉揉他脑门问:“最近喜欢上打球了?以前哥喊你你都不去。”
黎多阳拍开他手:“我太菜了,你那些同学是王者,我这样的还是先打青铜局吧。”
黎淮笑了声,问:“……再过一周是不是就要期末考了?”
黎多阳点头。
黎淮:“再考成上次那样,小心爸妈揍你啊。”
“……”黎多阳白他一眼,“我最近在好好复习,你别想看我的笑话了。”
回了家,一身汗的黎多阳去浴室洗澡,出来时,正巧看到哥哥在和老家的奶奶打电话。
他们奶奶退休前是老家庆河市的大学教授,爷爷去世后一直坚持独居生活,只偶尔会过来跟他们住几天。
再过两天,黎淮的高考成绩就要出来了,奶奶李素萍说好了明天过来,在江雲市玩段时间,等黎多阳考试结束放暑假,就带上这学渣小孙子回老家亲自指导学习。
黎淮拿着电话说:“明天上午我和爸妈一起去接您……”
黎多阳立马跑过去,凑近话筒:“奶奶,等我放学回来给你带抹茶小蛋糕!”
黎淮瞄他一眼,摁了免提,眼睛微眯:“是你自己想吃吧?”
电话那头传来轻笑:“乖仔,快过来和奶奶聊会儿天。”
黎多阳捧着座机去沙发上坐,跟老人家说了半晌学校好玩的事儿,等电话挂了,再看黎淮,正盘腿在沙发上和几个死党开黑,边打游戏边说着最近的安排。
尽管高考成绩还没出,但黎淮在学校一直是名列前茅的尖子,成绩十分稳定,高考后也估过分,重点是没问题的,因此心态十分平和。
原书里,黎多阳这个哥哥确实考上了让整个黎家都引以为豪的 B 大。
他竖着耳朵,听黎淮说暑假要和死党去海城玩,忍不住说:“我也想出去玩。”
黎淮瞅他一眼:“等你在奶奶那边补习完,我再去接你,你现在成绩太差了。”
“……好吧。”
手机里隐隐传来几声打趣:
“把你弟弟带来又怎么了?跟你出来玩还要刷成绩单啊?”
“就是就是!让阳阳来,哥带他冲浪!”
“……”
那几人黎多阳都认识,放假时经常来找黎淮玩,黎多阳还亲自招待过几次。
一群四肢发达的直男,老爱把他当小孩来逗着玩。
吃完饭回房写作业期间,黎多阳的手机多了条新消息。
——提醒他明天去快递驿站领取一个快件。
穿来后就没网购的他先是懵了几秒,等点开某软件的订单记录后,才想起一件事。
这个世界同性可婚,但异性恋依旧是占绝大多数的,原书并没写明男主裴时屹的性取向,因此,黎多阳为了能顺利攀上裴氏,无所不用其极,在他穿来之前,书里正好有个黎多阳计
划假期去裴时屹所在国家的城市接近裴时屹的想法剧情。黎多阳为此做了很多精心准备,各种好看的男装女装都偷偷买了不少,怕家人发现,地址都写的是附近的快递驿站……
黎多阳穿来后,且不说明知道的凄惨下场,就算不知道结局,他也绝不会千里迢迢去见一个小屁孩。
订单记录里,这是一条店家原创设计的漂亮裙子。
由于漫长的预售期以及种种波折,才让他现在收到。
看着图片上展示的裙子,黎多阳想了很久,还是没退。
这条裙子偏中性风,黑蓝色调,模特有两个人,可爱系的短发女生和酷帅的长发男生。
两个人穿起来是不同的风格,没有任何违和感。
黎多阳不清楚别的男生,但他小时候一直有个耻于言说的愿望,那就是穿一次裙子。
这条裙子太好看了。
就偷偷穿一次。
*
翌日放学,黎多阳提着排队买的小蛋糕,鬼鬼祟祟去短信所说的快递驿站。
把包裹塞进书包,他的腰板才挺直了些。
回家一开门,奶奶的声音就从客厅传来:“乖仔回来啦!”
黎多阳换上拖鞋,拿着小蛋糕跑过去。
祖孙俩抱住,黎多阳刚要跟奶奶介绍这个蛋糕多好吃,就被妈妈推去洗手:“臭小子,回个家急什么,跑得脸都红了。”
……哪里是跑红的。
黎多阳洗完手就赶紧把装着裙子的书包放到卧室,再出来,脸上耳朵薄红才渐渐消失。
晚饭很热闹,奶奶李素萍虽然年纪大了,但身体和精神状态都特别好,年轻人的一些流行语和梗她比儿子黎东成都要明白,和两个孙子聊得兴致勃勃,黎家夫妻俩都插不上话。
饭后,他美滋滋地和奶奶一起吃抹茶小蛋糕,对面三个大人聊着工作上的事,哥哥黎淮则憋着笑,突然拿手机给他看不久前抓拍的照片:男生来回扣着手,瞄着蛋糕移不开眼。
“你可真有出息……”
黎多阳要抢手机删掉,黎淮把手机抛来抛去就是不给他。
沈华云削着苹果道:“别欺负弟弟。”
黎淮满脸笑意:“等我到外地上学,欺负的机会就少了,我得趁着现在补补。”
沈华云无奈瞪他一眼,又继续和李素萍聊着刚刚的话题。
黎多阳抢不到手机,觉得黎淮很幼稚,顾自吃蛋糕。周围是大人一句接一句的说话声,电视上放着黄金档的年代剧,他吃饱了,看着看着,有些犯困,也不知何时开始打盹。
模模糊糊感觉有人拿毯子盖到他身上。
黎多阳撩起一点点沉重的眼皮,看到了黎淮的身影。
黎淮给他盖好毯子后转头道:“弟弟睡着了。”
几人都放轻了声音,沈华云低声说:“今天早上起那么早,先让他睡会儿吧,等会儿再喊他洗澡。”
黎淮嗯了声。
黎多阳却怕自己睡久了起不来,想爬起来回屋洗澡,身子还没动,就听到客厅的几人谈论起裴家的事来。
“说起来,裴老昨天给我打了一通电话。”老人家的声音有些愁绪,“那孩子回国了,你们知道吗?”
“……裴家那个?”
“除了他还能是谁?”
“为他妈妈的事回的吧?”
“嗯。”
“我也是这几天才知道那些事儿,听着就吓人……居然是煤气中毒,也是奇了怪的,恰好出事那天那栋别墅里就裴太太一人,你说但凡发现得晚一些……”
“人没事,其他的事咱们最好别乱猜。不过,听裴老的意思,那孩子以后应该会在国内读书,不出意外就在你们小儿子的学校,抬头不见低头见。”老人家喝了口水,“不管怎么说,
裴老在电话里叫我一声嫂子,他这儿媳妇我记得人也挺好的,出了事,你们还是抽个时间去看看吧……”
第4章
黎多阳一直装睡到大人们将裴家的事谈完,才慢悠悠爬起来,困顿地去洗澡。
临睡时,黎淮过来了,拿着一个玉观音:“奶奶让你戴上,专去寺里给你求的,就怕你这次又不及格。”
这话倒不是损他,原书里,黎多阳心思多,却从不花在学习上。
尽管他穿来有半年了,但上辈子掌握的初中知识并不牢固,那时候因为生病早早就离开了学校,偶尔父母请家教过来,一天也只有短短几小时的学习时间,毕竟都知道他的身体情况,
比起教学,倒更像是一种陪伴。
所以在穿来后开学的第一次月考,黎多阳就考砸了,但由于过于符合原书学渣人设,家人看到成绩单后,反而是一种早有预料的习惯模样。
后来几次考试成绩逐步上升,他们倒惊奇起来,直到上次月考,黎多阳再次拿着不及格的成绩单回家……
交了几张白卷,自然不可能及格。
这事倒不是他故意的,那天考试,余嘉文妈妈亲自送余嘉文到学校,事后顺路到附近的街道摆摊,她除了主卖的牛肉粉,还卖一些提前制作好的切糕、牛肉干等特色小吃,黎多阳尤
其喜欢余妈妈卖的牛肉干和切糕,真材实料,做得又特别好吃,尽管比普通小吃贵上些,也一直卖的很好。恰逢那天他没吃早饭,在校外买早餐,结果碰到了余妈妈。
余妈妈正着急地四处问路人话,他过去才知道出了事:就在不久前,有个人将她车里剩余的牛肉干和切糕全部买了,用的现金,早餐高峰期她也没注意,等人走后,发现收到的是假
/币。
有小几千块,但对一个起早贪黑辛苦摆摊、连午饭都每天自备以此省钱的单亲妈妈来说,打击可想而知。
那地方是监控死角,又是早上人流多的时候,找个人实在太难了。
黎多阳自从寒假经常关顾余妈妈摊位后,就误打误撞地就和余嘉文关系逐渐缓解,余妈妈也认得儿子这个同学,第一时间擦擦眼泪让他千万别告诉余嘉文,怕影响儿子考试。
黎多阳答应了。
在对方催促他赶快去学校考试时,黎多阳按照记忆往旁边的一个胡同里走去。
进去前,先打电话报了警。
一个小时后,胡同里一个打着赤膊的小混混在余妈妈的指认下,把所有牛肉干、切糕,以及余妈妈找的零钱全还了回去,跟着警察走了。
这是原书里的一个小剧情:余嘉文在学校不经意间得罪了个隔壁班的阔少,但学校校风严谨,那阔少就在校外暗中给他添堵,给余妈妈假/币的小混混就是他花钱找的人。
原书里,余嘉文得知母亲被如此欺负,几天几夜不休息一个个地问人,最后终于在这条小胡同里找上那个混混,可惜已经过了几天,物证早就没了,有力的人证也没有,面对那人嚣
张的样子,余嘉文愤恨却毫无办法。
自此后,牢牢记下了学校里每一个看不起自己的人,后来功成名就,不择手段一一报复回去。
当时帮余妈妈找到小混混后,还得一道去派出所做笔录,黎多阳再回学校已经很晚了。
好在那小混混胆子小,在警察面前没憋住,直接就供出他们学校那个花钱让他这么干的人。
这种行径,校方自然不会容忍,尤其被针对的还是年级前三的学霸,老师更为重视,月考成绩出来前,那阔少就转学了。
事后,余嘉文拿着余妈妈特制的零嘴来找他一起学习,离开时突然愧疚地说谢谢。
那天在考场看黎多阳的座位一直空着没人,余嘉文还以为他这段时间是三分钟热度,又要变回以前的性子,心里还气得不行……晚上回了家,才从母亲口中知道来龙去脉。
余妈妈本想去找学校说明情况,给黎多阳一次重考的机会,余嘉文拦住了,那耍阴招的阔少要是知道坏他事还导致他转学的是黎多阳,很可能会去找对方麻烦。
他这位自半年前转了性、愈发讨人喜欢的同学向来被家里娇养着,看着就好骗,对人又总一副没防备心的样子,如果因为帮他被心怀鬼胎的人盯上,那他这辈子都难安心。
余嘉文很小就会帮妈妈干活,有时也会一起出摊帮忙,做事向来机敏,身体素质也比大多同龄人要强,他觉得就算别人真在校外找他麻烦,他也应对得了。
尽管才十三岁,但余嘉文比许多同龄人都要早熟稳重,在学习上心志坚定,从不妄自菲薄,一年前被黎多阳嘲笑时,他不仅没被打击到,还觉得这人过于蠢笨,迟早会栽跟头。
现在依旧觉得黎多阳笨,但凡聪明些,哪会因为别人的事在考试当天迟到!
他那天道谢时,实在没忍住,把这句话也说了出来。
脸上气得不行,话里却是歉疚。
“怪那个人,不怪我,他把好吃的全骗走了……我都没买到。”黎多阳还惦记着吃,说完还毫不谦虚地邀功,“你真感谢我,明天再给我带点儿你妈妈的牛肉干呗。”
余嘉文:“……”
他泄了气,知道黎多阳什么都不缺,这是想让他好受些。
天可怜见,黎多阳是真的只想讨些零嘴,自从那次吐到医院后,家里人就对他的零花钱管得很严,平时牛肉干他都不舍得多买。
何况那只是一次初中月考,又不是初升高这种关键性的重要考试。
原书里,余妈妈那次的遭遇,对余嘉文的打击很大。
如果原书里的余嘉文没有为了报复那么急躁迫切,像他这样各方面都格外突出的学霸,以后兴许会有更高的成就……
然而,那次月考的分数还是让沈华云和黎东成心惊不已。
即将初三了,升入他们学校高中部也需要一定分数的,黎家夫妇本计划给小儿子找个家教,谁知在电话里跟庆河市的老人家得提了一嘴,对方直接让他们把孙子交给她一个暑假,她
亲自来教!
*
收起回忆,黎多阳将那块油青色的玉观音戴到脖子上。
黎淮站在门边,挑眉:“那会儿是不是听到了?”
黎多阳一愣。
黎淮双手环胸,笑他:“装睡都装不像。”
黎多阳嘟囔:“……又不是不能听。”
黎淮看了他一会儿,瞧他面色平静,微微屈身与他平视:“以后就算一个学校你也当他普通同学,那个娃娃亲没什么分量,以后哥哥给你退了。”
原书里,黎多阳在最初得知哥哥有帮他退掉那个婚约的念头后,还气得在家大闹了一场,口不择言地将哥哥骂了个狗血喷头,后来在男主落魄时还要拉着学业有成哥哥一起前去退婚,
哥哥寒了心,兄弟俩自此渐渐疏远。
黎多阳当初写这些情节的时候,被病困得太久,只是想写一个很坏的自己,他想过无数次爸妈看到那篇小说后,可以注意到这个跟自己同名的反派炮灰。
书里的黎多阳因为拥有太多爱,所以不珍惜,甚至将其打碎。
那时候,病房里的黎多阳清楚地知道这一切只会存在他的想象里,所以不管是私下自娱自乐地扮演炮灰黎多阳、还是做梦梦到自己是炮灰黎多阳,他都会按照自己定的大纲剧情和书
里前期写出来的情节那样尽情扮演一个被宠坏的坏蛋。
可穿来之后,他所面对的都是活生生的人。
夜深了,黎多阳对眼前的少年道:“哥,除了裴爷爷,这婚约没人看好,退婚是早晚的事。而且这都什么年代了,包办婚姻不可取,我长大了自己处。”
黎淮一顿,笑得不行,嘴上却不饶人:“屁大点儿就想着以后处对象,不嫌羞。”
“……”
“好了,等你考完试,爸妈可能带你去裴家看望那位阿姨,如果遇到了那小子,你尽量少跟他接触,我听说他性格不好……但他要是敢欺负你,千万别忍着,哥替你出头。”
“嗯。”
黎多阳到最后也没把早就遇到裴时屹的事告诉哥哥。
不过也是因为那次,他能确定裴时屹对两家的婚约非常不满。
他写原书时,并没仔细写男主裴时屹对婚约对象的态度,前期以男主的成长和剧情为主,黎多阳就是一个时不时冒出来用拙劣方法刷存在感的炮灰,在男主家道中落时才浓墨重彩地
出来踩着主角羞辱人。
那些浮夸的极品戏份,他还津津有味地在卧室或病房对着玩偶演过许多遍,就是因为演的多了,梦里时常都是自己在做大坏蛋。
如今,他自然不可能像书里那样在男主落魄时退婚。
可婚是一定要退的。
既然裴时屹和他同一个想法,那就好办多了。
*
黎淮的高考成绩出来了,和原书里一样,分数逆天。
那些天家里热闹得不行,时不时就有电话过来询问,就连黎多阳几个消息灵通的同学都开始发信息给他道贺。
到黎多阳期末考试那天,黎家夫妇和奶奶都已经把升学宴订好了。
考试的最后一天,中午一交完卷,陈伦就跑过来要约他出去打电玩。
黎多阳把笔袋收拾好:“不去,我爸妈还在外边等着我呢。”
陈伦“啧”了声:“你怎么跟个小学生似的,一放假就要爸妈来接。”
黎多阳无语地看他一眼:“他们下午要带我去走亲戚。”
他们家和裴家自然算不上什么亲戚,但裴家在这群富家子弟眼里可以说是如雷贯耳的存在,直接说了,估计陈伦又要缠着他问东问西。
陈伦叹了口气,有些没精打采的:“行吧。”
黎多阳刚往外走,陈伦像是想起件事,忙又凑过来道:“对了!我二叔前段时间开了个马场,我准备下周带人过去玩,你去不?”
黎多阳想也不想地答:“去啊,等成绩出来,我就要离开江雲市一段时间了,能玩就多玩玩吧……”
陈伦怔怔地“啊”一声,还要追问这是怎么回事,黎多阳已经头也不回地混入了争先恐后下楼离校的“萝卜堆”里,转眼没影了。
第5章
上车后,前面的黎东成回头看他:“考得怎么样?”
黎多阳还没出声就被沈华云打断:“都考完了还问这些做什么,一会儿孩子还有心吃饭吗?”
男人顿时闭嘴。
黎多阳笑笑,还是回了那句话:“及格是没问题的。”
穿来也半年了,他平时上课认认真真听讲,课外也会复习些以前遗忘的知识,虽说不够聪明,可在慢慢进步,怎么也不至于不及格的。
“你就算考了满分,暑假还是得去奶奶那儿学习,昨天奶奶都说了,你现在成绩很不稳定,马上就初三了,不能掉以轻心。”沈华云说着,递了瓶鲜奶给他,“早上都没喝,还说要
快点儿长高呢。”
黎多阳接过牛奶拿着,对此并无意见。
就算不去奶奶那边,暑假爸妈忙着工作,也很少在家。
这年纪的大多孩子不喜欢和家长待在一起,他却与之相反。
奶奶愿意亲自教他,他乐意至极。
三人先去附近的餐厅吃了午饭,又闲聊了半晌,便前往裴家。
裴家常住的别墅比黎多阳想象中还要大,清雅的庭院前有一颗很漂亮的紫薇树。
等待开门时,他就站在那棵紫薇树下瞧上面几只小鸟。
有麻雀,还有几只他不太认得的鸟,在树枝上跳来跳去的,特别可爱。
上辈子的病房窗外也有一棵树,不过没这么漂亮,他经常看小鸟在上面玩。
“乖仔,过来呀!”
黎多阳在母亲的喊声中回头,庭院的门已经开,黎东成正笑着跟门内的少年说着话,少年侧身请他们进去,凌厉的视线偏移间不经意落到了他身上。
那几只鸟从树上飞走,黎多阳又瞄了那棵开着花的树一眼,跑到父母身边。
他刚过去,里面就匆匆跑来一个中年女人,慌慌忙忙的,还系着围裙,连说了几句不好意思,将人往里招呼:“快进来快进来!太太一直等着你们呢。”瞥到最后面的黎多阳,眼睛
一弯,“哎呀,你们家孩子长得可好。”
“瞧你说的,就是个折腾人的臭小子……”沈华云笑着跟她谦虚客套。
一行人热热闹闹走进去,起初开门的少年与他们保持着一段距离,走在最后。
短短的一截路,黎多阳通过大人们你来我来的对话知道了几个信息:
后面那个穿着深灰色休闲服,自愿提着黎家夫妇营养品的少年确实是他曾经只有匆匆一面之缘的裴时屹。
而这位热情的阿姨则是在裴家待了不少年头的保姆,当时正在忙其他的事,门铃响后,是在庭院里抄写经文的裴时屹过来开的门……
抄写经文?
黎多阳有些意外,他不记得原书里裴时屹有这个爱好或是习惯。
后面的少年全程一字不发,路过庭院的一处石桌后,才过去将上面的纸笔都收了起来,保姆一副习惯了的样子,领众人到客厅。
裴时屹拿着一整套的纸笔径直上楼梯,路过黎家夫妇跟前时,微微颔首,叫了声黎叔黎姨。
算是打了招呼。
视线却完全没在黎多阳身上停留过。
黎东成和沈华云都有些担忧地瞥瞥儿子。
不想儿子的注意力居然跑到了客厅趴着的一只狗上,似乎……好像……也没看裴家这独子一眼。
黎多阳打量那只自自己进来后就绕着自己腿走来走去的边牧,半晌后,才在大人们的说话声中抬头。
裴时屹的父亲裴佑平不在,迎客的只有裴太太颜嫚和那位传言里不苟言笑的裴老爷子裴建生。
目光落在裴妈妈脸上的第一眼,黎多阳愣了愣。
颜嫚的长相非常具有攻击性,眼瞳沉黑,轮廓线条和鼻梁都十分优越,属于瞬间就能抓住人眼球的大美人长相。
而裴时屹那张脸,与她则有七分像,另外三分,是与对方截然不同的凶悍,可融合在一起,反而和母亲有了截然不同的感觉。
裴时屹给人的第一眼就绝不会是美。
同样长得有距离感,裴太太就是那种旁人想要多看几眼的类型,至于裴时屹,同龄中除非熟人,怕是没人敢盯着他多看。
又酷又冷,还总是很烦躁。
叫过爷爷阿姨后,黎多阳就安静地在沙发上跟那只边牧玩。
颜嫚除了瘦得有些过头,精神状态看着与普通人无异,说话也是轻声细语的,眼里全程带笑打量他:“时间过得可真快,上次见到阳阳他才那么大一点儿,现在都这么高了……”
“哪有,没您家孩子长得快,我刚刚看到时屹还有点儿不敢认呢!”
女人的笑浅了些,似乎有些歉意:“那孩子离家离得早,有些不懂事……平时来客人都不爱在楼下,你们多包涵。”
沈华云笑笑:“哪有,挺礼貌的,现在孩子都不喜欢听大人聊天……”
黎东成摸摸鼻子:“我们没打扰他抄写经文就好。”
“这是哪儿的话……他巴不得不抄呢,那是他爷爷罚的,他前段时间跟他表哥打了架,要罚他抄到暑假。”
黎家夫妇有些意外。
黎多阳:……怪不得。
裴老爷子出声道:“罚得轻了。”
颜嫚叹气:“是,他现在确实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
沈华云其实也猜不准眼前的裴太太是不是也看不上他们黎家,只是断断续续从别人嘴里听说过裴家一直不太满意这桩当年定下的婚约。黎家夫妇虽说事业上也算顺风顺水,但和裴家
确实有着非常大的差距,如果不是十几年前的黎家老爷子因为恩情和裴老爷子成为挚友,他们两家想来都不会有接触的机会。
自从黎老爷子去世后,两家本也就没什么往来了。
这婚约,俩夫妻一直觉得裴家只有裴老爷子会看在过去的情义上赞成,从没觉得以后能成真。
“你身体最近好些了吧?看着还得好好养,平时可要多注意……”沈华云怕会由此聊到那桩婚约,主动岔过关于孩子的话题。
“本来就没什么大事,也是我那天粗心大意,你们费心了……”
黎多阳静静听着他们聊天。
颜嫚在沈华云的关切下,缓缓说出当时的情形:是在一座郊外的森林老别墅出事的,那是她逝去的父亲留下来的老房子,平时也不怎么住,她当天和几个好姐妹在那里聚会,结束后,
几个保姆收拾完房子就先走了,她临时想在那边住一晚……谁知由于一些不当操作、发生了后来的意外,所幸是其中一个保姆发现有东西落在别墅,及时发现救了人。
黎东成全程皱着眉,沈华云则唏嘘不已。
黎多阳却没什么反应。
裴妈妈的这次意外,被不少人猜测和她的丈夫裴佑平有关,在此之前,裴佑平在外面就有不少花边新闻,而前段时间夫妻俩争执闹分居的事才出来,颜嫚这次意外又有不少疑点,恰
好出事的当天丈夫出差,保姆也不在,就连黎家夫妇过来探望前,都八卦这可能就是裴佑平的手笔,豪门内这些手段他们也时有听闻。
颜嫚在外的大多评价就是:爱笑,优雅,享受生活。
旁人要么会觉得是意外,要么猜测与裴佑平有关,不会有人想过那会是一次自杀。
那位保姆阿姨倒完茶,也庆幸地低声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太太以后肯定会越来越顺……”
黎多阳喝了口水,抿着嘴不说话。
原书里,颜嫚会在三年后、也就是裴时屹十六岁那年用极其惨烈的方式离开人世,而不远处那个不怎么说话、可身子骨显然非常结实的严肃爷爷,也会在裴时屹十八岁最落魄的那年,
因一次刺激心梗身亡。
这两个都是对裴时屹而言最重要的亲人。
他们聊到一半的时候,黎多阳有些坐不住,裴老爷子好像看了出来,问他要不要带着狗去花园看看。
那边牧一听要出去,都快跳起来了。
黎多阳自然愿意,那只狗很自来熟,在他身边已经转了好一会儿了。
裴老爷子一脸正经地跟他介绍:“它叫将军,我前些年养的,算是我儿子,按辈分,你和时屹都要叫它叔叔。”
黎多阳:“……”
老爷子还真会说笑话。
裴家外面的花园很大,很多月季都开了,各色拥簇着,将军是只很有浪漫细胞的狗子,遇到开得特别大的月季,他会过去用鼻子嗅嗅。
黎多阳拿出手机拍了好几张照片,又走了一大圈,一人一狗到了一处养着睡莲的水潭旁。
外边热,他在一旁有着树荫的石椅上坐下,将军看他不走了,轻轻叫一声,然后转头望着一个方向。
应该是它经常玩的地方。
黎多阳只好起身,揉了一把狗头,带着它往那个方向走。
走着走着,却在一处花园围栏处,眼角余光一晃,扫到了个略有些熟悉的身影。
太阳已经下去了,裴时屹应该是刚出门,换了身运动服,戴着耳机,在打电话,薄唇开合,说着什么。
是外语。
黎多阳上辈子的英语很一般,只零星听出电话那边可能是裴时屹国外的老师,但尽管听不太明白,他也无意去听,转身要离远些。
还没转身,围栏外的少年就极其敏锐地转头瞪过来。
四目相对,黎多阳有些尴尬,冲他笑笑。
嘴咧得像是苦笑。
那张不好惹的脸微微怔住。
毕竟是来做客的,黎多阳想了想,还是过去跟他打招呼:“你好。”
裴时屹没上前,但似乎对他出现在这里的目的有了什么不好的联想,那双黑沉的眼瞳凝着一股极具压迫的震慑力:“你在这里做什么?”
这时,围栏上慢慢冒出一个大狗头,吐着舌头哈气。
黎多阳看它一眼:“带你叔叔出来玩。”
第6章
大而明亮的客厅里,两家大人热络地聊着行业内的事,黎多阳忽然就带着裴时屹的“叔叔”回来了。
将军一进屋,就跑到自己狗盆边大口喝水。
裴老爷子:“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黎多阳:“它玩好了。”
“外面挺热的吧?”颜嫚端详着那张沾着汗珠的脸,对保姆笑道,“陈姐,给阳阳倒杯果汁吧。”
洗完手,黎多阳回客厅坐下,将军也喝完了水,过来趴在他和裴老爷子之间的名贵地毯上,左看右看。
黎多阳看着脚边的大狗狗,嘴里喝着保姆递过来的西瓜汁,里面加了冰块,入口又凉又爽,甘甜无比。
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午后了。
几个大人继续聊着他们之间的话题。
裴老爷子瞧他喝完果汁似乎开始犯困了,对保姆使了个眼神。
客厅冷气较足,黎多阳靠着抱枕打盹时,保姆悄无声息在他身上放了块薄毯。
那边闲聊的三人看到,下意识都放低了声音。黎东成先反应过来,立马觉得不妥,这是在别人家呢!忙要去叫醒儿子。
颜嫚连忙抬手拦住:“正长身体的年纪,困了就要睡的,让他好好睡。”
“这孩子……真是让你们见笑了。”
“又不是外人,你们可别拘着他,就当自己家一样。”裴老爷子脸上不笑,看着小辈,语气却是柔和的。
颜嫚也点头附和:“跟我家那魔头比,你家孩子是顶乖的了,要不是最近要出门,我都想留他在这边住几天……”
“这孩子烦的时候你们是没看到,”沈华云看出对方似乎真心喜欢自家孩子,心底自然开心,面上却继续谦虚,“也就是会在别人家卖乖,这年纪,谁家孩子不闹腾啊……”
“我家那个要是有他这样讨人喜欢,闹腾一点儿也无所谓……”
……
大人说起话来没完没了,尤其是在互捧互吹的时候。
听着那些你来我往的客套声,黎多阳就这么睡了足足大半个小时。
来裴家之前的上午还考了试,人本就有些疲乏,遛狗的时候又遇到裴时屹,之后被对方那堪比变脸一样迅速转换的凶样唬一下,更加心累,要不是顾忌在别人家,黎多阳早就找张床
直接躺着睡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他被爸妈喊醒了,迷迷糊糊睁开眼,却发现屋里的人都看着他。
连裴时屹都在其中。
裴时屹应该是在他睡着的时候回来的,一副运动过的样子,额前的黑色短发汗湿了不少,坐在不远处的茶几前喝水,余光斜睨着他,最后又瞥向他脚边那只自来熟的边牧,瞪了一眼。
黎多阳坐直了,跟着回想起下午在花园里的情景。
他当时下意识说完那句话后,裴时屹的表情便肉眼可见地变得异常精彩。
黎多阳两辈子加在一起都没见过这么复杂的表情,只能看懂里面似乎有几丝不可置信。
幸好当时中间隔着一道围栏,在对方大步上前时,黎多阳探测到了危险的气息,一声不吭地抱起那只傻傻的边牧跑了,累得够呛。
此时大人都在,他不觉这个疑似叛逆期的裴时屹会对他做什么,起身摸摸脚边的狗头,跟爸妈和裴家众人道别。
除了裴时屹,裴家的在的人都出来送了,颜嫚还和沈华云交换了社交账号。
从别墅区离开后,沈华云有些感慨:“裴太太比我想象中好相处多了,看着也挺喜欢乖仔的……妈说的不错,人倒是好人。”
黎东成比较谨慎:“也不一定,她和裴佑平现在关系很差,可能是和裴佑平对着干呢?”
“你想得太复杂了,我和她一天都没谈过婚约的事,以后也只是在交友上会和她打交道,而且裴佑平现在已经完全掌控裴氏集团了,做事又说一不二,他不退掉这桩婚约那就太阳打
西边出了。”
“那样也没什么不好,他们提,咱们不得罪人,也能轻松些。”
沈华云看了后座的儿子一眼,小声赞同:“咱们儿子以后还不一定喜欢男的呢,退了一了百了。”
黎多阳:“……”
夫妻俩怕后面的儿子听到,互相使眼色,开始转移话题聊黎淮今后的大学。
那所赫赫有名的 B 大学府在外地,不过离得不算远,两人准备半年内在那所大学附近给儿子买套单身公寓,也算是升学奖励。
升学宴前,家里所有人都忙着黎淮的事,黎多阳也不例外,爸妈临时去隔壁市出差那天,他和哥哥奶奶围着桌子折请帖。
他折得很认真,但速度慢。
黎淮把自己桌前的折完后,将他那边的一手全揽过去。
黎多阳想去折奶奶那边的,结果奶奶正在折最后一个。
就他最慢。
黎淮笑他:“一个请帖,你折得跟做艺术品似的,就差雕花了。”
黎多阳不太开心,又没法反驳,拿起默默杯子喝水。
“又要变河豚?”
“你才河豚。”
“好啦好啦,以后你升学的请帖哥哥都包了行吧?”
黎多阳果然很好哄地放下杯子:“好吧。”
黎淮一愣,随即憋笑,奶奶也笑起来,笑完就给小孙子做主:“你老惹你弟弟干嘛?”
“哪儿惹他了,我说真的,以后肯定给他折请帖,一个都不让他自己动……”
期末成绩出来前一天,黎多阳去了陈伦二叔家的马场玩。
一同去的除了陈伦身边几个哥们,还有陈伦的妹妹陈琪。陈琪性子比他哥还要活跃,一来就和大家玩得很开,私下里还一脸好奇地问他和裴家的婚约是不是真的。
黎多阳:“假的,大人当初开玩笑的,我们两家其实也没那么熟。”
陈琪震惊后,很是愤愤不平:“你可真冤枉,我们班之前就有个碎嘴皮子说你老想攀着裴家,下次我再听他乱说,绝对给他打趴!”
“……”
黎多阳没想到陈伦这个会亲手写情书的妹妹竟如此英勇,还没回话,对方就又拍拍他的肩:“放心,谢寻都打不过我,我们班那群男生更不用说了,他们超弱的。”
“!”
这个年纪说几句话就很容易成为朋友,陈琪似乎觉得他的反应很好玩,看她哥不在,还兴冲冲对他说了一个秘密:“阳阳哥,你也别听那些人瞎说,我才不喜欢谢寻!”
“啊?”
“怎么可能喜欢?我简直烦死这 bking 了!”
“!!”
“上次校庆你记得吗?我上台表演的时候,他带着一群学长直接就走了,我那节目可排练好久的!他自己走就算了!带走的一个学长还是我男神!领着人走后还吐槽我们是幼儿园跳
操的……我恨不得在他头上跳操!偏偏我哥也是!还想着邀请他暑假来家里参加聚会,我必须让我哥跟我同一战线!”
“!!!”
“现在你信了吧?”
“那情书……”
“什么情书啊,那是宣战贴,我就不信,妹妹都跟人打架了我哥还能把人请过来!没想到那 bking 当场就撕了,我都没说什么呢,想着直接找他决斗,结果我哥脑补速度过快,
我都没来得及……”
“……”
“虽然过程和我想的不太一样,但目的达到也挺好的。”
“……”黎多阳有些钦佩地看着她。
骑完马,一群少年人依旧精神奕奕,玩闹着跑到指定地点休息。
黎多阳坐在遮阳棚下喝水,陈伦拿了俩篮子零食饮料和水果,拨开最闹腾的几个男生,凑到一身白的少年身边:“你尝尝?这些水果是我二叔果园里自己种的,早上才摘下来的,可
新鲜了。”
黎多阳看了眼,里面的桃子还沾着水,看着就饱满水灵,他伸手拿了一个:“谢谢。”
“跟我客气什么……”陈伦把篮子往桌上一放,很区别对待地朝其余人吆喝,“孩儿们,自个儿来拿!”
另一边,马场外。
陈二叔笑哈哈地领着两个身形高挑的少年往马场里走。
谢寻笑道:“你说你要跟我比别的还好,非比赛马,我马术可不比你差,万一赢了,我都不好意思要你东西。”
另一个则语气不耐:“赢了再说。”
陈二叔跟谢寻还算熟,至于旁边裴家这位,虽多年不见,但也清楚对方的脾性,尽管十三岁,可这孩子自小就被爷爷和父亲当作继承人用着非一般的教育手法培养,虽说有些难接近,
但也不是普通少年人的叛逆胡闹,生意场上的事大多都的都懂,跟里面那堆孩子全然不同。
因此,陈二叔招待他也与招待上他父亲没多大差别,亲自来迎人,还让人牵出平时最宝贝的两匹纯血马,领着人往跑场去。
一到地方,人都懵了。
他没想到侄子带来的那群混小子会像群猴子似的在栏杆上飞来跳去地玩跑酷,而领头的正是他的好侄女陈琪,原本漂亮的双马尾变得无比凌乱。
陈二叔刚要开口,后面又跑来一个分外白净的少年,弯腰从地上捡起了个亮晶晶的东西:“陈琪,你发卡掉了!”
“阳阳哥,你帮着拿一会儿!”
“……”
黎多阳一手拿着啃了一半的桃,一手拿着发卡往回走,桃子汁多,他刚咬一口,桃汁便滴到了另外一只手上……怕将那个精致的小发卡弄脏,衣服上又有汗,黎多阳迅速地将发卡胡
乱别到自己头上。
正好看到这一幕的三人:“……”
谢寻笑了声:“怎么感觉还怪可爱的。”
裴时屹最先移开视线,径直往跑场大步走去。
陈二叔连忙把还在疯的陈琪等人叫下来才追上前。
黎多阳吃完一整个桃子后,发现过来的陈伦一直瞄着自己脑门笑,擦手准备将发卡取下,陈琪就过来了,愤愤地瞪着跑场的方向喘气。
听了她接下来的话,黎多阳才知道刚刚过去那俩人是裴时屹和谢寻。
那条路本就时不时有人走,他那会儿顾着吃东西,没抬头仔细看。
跟过来的几个男生都知道谢寻和这对兄妹的瓜葛,小心提议:“要不咱们出去玩吧?”
一天都没停过斗嘴的陈家兄妹此时却异口同声:“凭什么?又不是他们先来的?!”
“……”
黎多阳取下发卡还给陈琪:“可是我们又不骑马了,本来就准备走的。”
周围安静了几瞬。
原本还跟个斗鸡似的陈伦摸着寸头不吭声了,陈琪将那个发卡又戴到了黎多阳头上:“阳阳哥,你再帮我拿会儿,我怕等会儿要打架。”
黎多阳:“……啊?”
陈伦立马把陈琪往后拉:“你可别听她瞎说,打什么架,他们表兄弟玩他们的,我们玩我们的,井水不犯河水!”
“对!咱们玩咱们的!”大家都哈哈起哄。
如此一来,谁也没离开马场,一群小子观众似的坐在跑道外的休息区围观这俩表兄弟骑马,大多盼着能看到他们出丑的样子。
黎多阳一个人默默在后面把喜欢的零食吃了大半,那边赛马结束时,他都饱了。
半晌后,陈伦笑得不行,跑过来跟他分享喜悦:“多阳,谢寻输了!输得好惨啊!差点儿摔下来哈哈哈……”
黎多阳往远处的跑场瞥了眼,裴时屹还骑在马上,神色漠然,似乎往他这个方向看了一眼,又了无兴趣地下了马。谢寻则牵着马懊恼地跟他说着什么。
不多时,马场又来了个男生,比谢寻还要大些的样子,脸上堆着笑,过去就对裴时屹说个不停,远远便能听到他要请人吃饭的话。
陈伦嗤笑:“那是咱们高中部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经常跟校外的混混玩,谢寻现在怎么都跟这种人打上交道了?”
黎多阳不认识那人,看天色不早,起身收拾收拾,准备回家了。
离开马场前,他去了趟洗手间。
洗脸时,才从镜子里发现陈琪的发卡还在自己头上。
上面亮晶晶的东西似乎和几缕发丝缠住,他伸手准备解开再取下,刚拨弄出两根头发,外面便传来了一阵不小的动静,像是有什么人狠狠摔在地上。
他以为有人脚滑摔倒了,要出去看看,离拐角只剩不到三米的距离,骤然听到了一句带着厌恶的声音,语气发寒。
是裴时屹的声音。
“别在我面前说闲话。”
“这哪儿是闲话?哥们你别不识好人心啊!我又没说错,黎多阳对你、对你们裴家,那就是司马昭之心!去年还跟我打探过你在国外的各种消息!问你喜欢男的女的,我就说了句你
可能跟你爸一样,他、他就开始学怎么扮女孩……今天你没看到啊?连那种发卡都戴上了!还偏偏这么巧也在马场,这绝对是找人跟踪你了!我就好心提醒你一句,你怎么……”
接下来的话没说完,被自己的闷哼声取代。
黎多阳走出去时,裴时屹刚收回脚,一旁的谢寻则怒气冲冲地将地上的人拎起来,满脸恶心:“你神经病吧你!黎家那边再怎么说也对裴老爷子有恩,时屹就算不喜欢那个黎多阳,
也不会踩黎家一脚,轮得着你们这些无关的人么!本来想就近从你家借辆车玩玩,怎么这么能触人霉……”
那句话在发现黎多阳后,戛然而止。
原本正擦着手的裴时屹也抬起头,随之眉头紧皱。
剑拔弩张的气氛变得尴尬起来。
黎多阳看向地上那人,就是不久前出现在马场跟着裴时屹一直说话的那男生。
他确实不认识,但经由刚刚听到的话,想起了一些原书里无关紧要的剧情。
这人比黎多阳大两个年级,但也就是比他哥哥黎淮小一岁,和裴家并没什么实际关系,因为一个亲戚在国外和裴时屹待同一个学校,就整天说自己和裴时屹熟悉,经常拿这个炫耀。
原书里,黎多阳时常跟这人打探裴时屹的消息,而对方内心本也看不上黎多阳,还一直想让自己姐姐日后能与裴家联姻,前期顾忌着两家婚约还藏着这心思,后来发现正主裴时屹根
本不想要这个婚约后,就常常明里和黎多阳互撕……
黎多阳的眼睛黑白分明,眼瞳似窝着一捧水,浓长睫毛垂下,将目光盖住半分,在这样一张年少青涩的脸,安静时总显得脾性格外温良。
地上的人第一时间以为他是来劝架的。
黎多阳在这人印象里虽不是什么善良的三好学生,但也就是个欺软怕硬担不起大事的,何况此时有裴时屹和他表哥在,就算真讨厌他,那肯定也要维持自己的好形象,卖个茶艺而已。
因此看到他反而心里一松,连忙从谢寻手里挣开凑到他面前。
“刚刚都是误会,小阳啊……”接下来的话没说完,直接就被一拳头打得头晕目眩。
“狗东西。”黎多阳收起有些疼的拳头,声音不轻不重的。
第7章
黎多阳没去看谢寻惊掉下巴的样子,自然更没注意到裴时屹原本擦手的消毒湿巾也差点儿掉到地上。
他盯着身下那张震惊又懵逼的脸,学着对方先前的话:“刚刚是误会,我把你的脸看成墙了。”
“……”
周围安静得可怕。
黎多阳转身径直到附近洗手池前,把一双手洗干净,重新将头上的发卡取下,又洗洗发卡,之后仿佛看不到那几人似的慢悠悠走了出去。
陈伦等人在外边等了好半晌不见黎多阳,正忍不住过去看看,那道白色的身影总算出现了。
陈伦:“怎么这么久才过来?你不会吃坏肚子了吧?”
黎多阳摇头:“我把你妹妹的发卡弄脏了,洗了会儿。”
陈伦:“嗐!不就是一个发卡,她多得是!脏就脏了,我给她重买个,费那劲儿干嘛……”
陈琪给了他哥一肘子:“要说也是我说!”
“这发卡挺好看的,款式也不常见,应该不好买。”黎多阳将那枚发卡还给陈琪。
陈琪拿着发卡,意外地瞄他一眼。
陈伦讪笑:“你还懂这个啊……”
黎多阳没解释,手机上的购物软件会根据大数据进行推送,账号上先前购买过女装,最近就经常给他推送一些相关的女装或首饰。陈琪这个发卡他也看到过,前段时间才出来的新品,
最近都断货了。
其余人这时也都从更衣室背着包跑出来,跟陈伦勾肩搭背地说笑。
走着走着,一人朝黎多阳看了眼,突然问他:“你那会儿是不是碰到裴时屹了?”
黎多阳微顿。
那人继续说:“我看到裴时屹他们去了你那会儿去的洗手间,你有没有跟他说上话啊?他现在脾气怎么样?”
这人先前在学校听了不少关于黎多阳到处结交与裴家有关的同学、还天天宣扬自己和裴家的关系,认识之前只觉得他小小年纪就顾着攀高,认识之后觉得他挺好,有了滤镜,只当他
是出于各种原因想与裴时屹交朋友,因此便这么随口一问。
陈伦登时看向黎多阳。
“遇到了,没说话,脾气我也不清楚。”
“……”
看他对裴时屹没什么兴趣的样子,几个好奇脑袋很快转移了注意力,又勾肩搭背地讨论晚上去哪儿吃,去哪儿玩。
黎淮的升学宴临近,家人最近都忙着各种事,黎多阳看看手表说:“你们玩吧,我要回家了。”
*
另一边,裴时屹和谢寻一前一后朝马场外地停车场走去。
“哈哈哈哈你未来的那什么……也太……”话没说完就被少年阴恻恻的眼神直接杀回喉咙,谢寻咳嗽几声,手背掩唇继续笑,“你控制着点儿啊,我不怕跟你动手,但是你总不会想
抄一整个暑假的经文吧?”
“……”
“有一说一,那黎多阳比我想象中好玩多了,我还以为他起码会看你几眼呢……结果揍完人就走了,咱们好没存在感。”
裴时屹皱眉:“你闭嘴!”
谢寻毫不畏惧地叭叭:“你表哥的嘴冲了年费会员,闭上可就亏了。”
裴时屹极不耐烦地将人甩开,到车前,第一时间上了副驾驶,关门的声音将司机都吓了一跳。
不多时,追过来的谢寻进了后座叹气:“你最近火气可真大,你妈的事不是已经查清楚了吗?不至于还在为刚刚那个碎嘴皮子生气吧?”
裴时屹黑着脸对司机道:“开车。”
车子刚驶入岔口,和另外几辆豪车遇到。
谢寻打开车窗:“那不是跟黎多阳一块的那伙人吗?”说着,还朝对面的黑色宾利吹了声哨。
前坐原本闭目休息的少年睁开眼。
对面那辆宾利的车窗也开了,却是一个寸头冒出来:“在这儿挑衅是吧?谢寻你给我等着!”
裴时屹:“……”
谢寻:“……”
谢寻一脸扫兴地将车窗关上:“一群中二病,那个黎多阳现在对你态度大变,不会就是被他们给洗脑了吧?”
裴时屹重新闭上眼睛,这次把耳机也戴上了。
车子继续前行,经过附近地铁站时,遇到了红灯。
司机停车等着。
忽地,裴时屹被后面的人拍了下肩膀,他火气格外大地睁开眼,还没回头,谢寻的手指就冒出来,指着前边。
他摘下耳机,极不耐烦地顺着对方所指的方向看去。
目光一闪。
地铁口前的小道上,穿着白色短 T 短裤的黎多阳提着一个类似西点的小盒子往前走,另一只手则拿着路边买的烤串,走到地铁口时停下,将烤串吃完才擦擦手进去。
谢寻惊道:“我还以为他在陈家那小子车上呢……”
裴时屹缓缓收回目光,他将耳机重新戴上,对司机冷笑道:“我表哥今天有了别的安排,张叔,送他去下一站地铁。”
“……”谢寻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要把你表哥扔下去?裴时屹你没人性了?!”
*
升学宴的事大人早都提前安排妥当了,黎多阳赶着傍晚前回家,其实是为了那件裙子。
进门后,看家里没人,他先松了口气,把给奶奶带的甜点放到客厅茶几上,大步跑回卧室。
那次收到裙子后,他一直藏在衣柜里,前段时间要复习准备考试,没什么心思和精力去处理,后来考完试,又顾忌着家里时不时有人……
他早上趁着家人都在外面采购物品,把那件裙子洗了,晒在自己卧室外的小阳台上。
今天太阳大,裙子早就干了。
黎多阳洗完澡,便抱着好奇的心思试穿了下,照镜子时非常的难为情。
裙子的布料质地很好,黑茶色将他本就白的皮肤衬得跟透了光似的,版型好,和卖家秀没什么两样,大小也合适。
黎多阳看着镜子,总算满足了小时候那个羞于启齿的小心思,可又觉得有些莫名的失落。
真好看。
就是藏着有些可惜了……
几分钟后,他换下裙子,小心整理好便轻轻挂在衣柜的最里面。
次日,期末成绩出来了。
家里久违地开了一次家庭会议。
除了出门参加同学聚会的黎淮,其余人都在。
黎东成斟酌许久,还是把那句话说了出来:“乖仔,你没作弊对吧?其实不及格也没关系,但……”
沈华云立马狠狠推了他一把:“怎么说孩子呢?”
奶奶笑眯眯的:“我看了他们试卷,这次的考题本来也不是很难,乖仔要是认真复习的话,好好发挥,考出这种成绩也是很正常的。”
黎多阳这次的成绩是班里的第七名。
和之前动不动就不及格的分数可以说是天壤之别。
“里面几道大题都是我在考前刷过的,没作弊,就是这次运气好。”黎多阳没做太多解释,他本就基础不牢固,打算暑假跟着奶奶补习的,“你要不给班主任打个电话问问?我前面
几次小考的成绩其实也没那么差。”
那段时间黎家夫妻工作上异常繁忙,三天两天出差加班,连家长会都有缺席,更别说关注他的小考成绩了。
“爸妈不是那个意思!对不起啊阳阳,我们就是太意外了,”沈华云过去把儿子抱住,“没有认为你作弊才能考这么好的意思……”
黎东成尴尬地跟着点头,片刻后,拿出了一张卡给他:“这是给你的奖励,你第一次考这么好,爸爸晕了头了……你还想要什么,爸妈都给你买!”
黎多阳摇头:“暂时没有。”
沈华云小心翼翼地问:“那暑假还要去跟奶奶补习吗?”
黎多阳还没说话,奶奶便语重心长道:“他现在成绩不稳定,补习还是要的,你们也不能太惯着孩子了。”
“对,等哥哥的升学宴结束,我就跟奶奶回老家静心补习功课。”
这话说得像是要去闭关修行似的,三个大人有些意外,面面相觑之后,又同时笑了。
升学宴当天非常热闹,黎多阳跟在哥哥屁股后面招待客人。
外面日光极大,在门口看到裴老爷子从车上下来时,他怔愣了下。
前面的父母也纳闷:“裴家的居然来了……”
两家人自从黎家老爷子去世后,就很少联系,有什么宴席活动,裴家几乎是礼到人不到,他们自然也是如此。
这些年早习惯了,也默认了这样的“规矩”,自然没想到大儿子的升学宴那位老爷子会亲自过来。
连忙到近前迎接,这才发现跟着下车的,还有裴家那位前不久才回国的孙子。
黎家夫妇一路说笑地带这祖孙俩进酒店,黎淮全程维持着脸上的浅笑,余光却时不时瞥向裴老爷子身后的少年,在听到自己弟弟跟人低声说“欢迎你参加我哥的升学宴”后,对方那
冷淡又极敷衍的一句“嗯”后,脸色有些难看起来。
早上到现在,就没人对他弟弟这个态度过,他弟弟长得好,到酒店后见人就礼貌打招呼,说话的语速还有点儿萌,大多人都喜欢他,一来就问这谁家好孩子,也有性格内向不好意思
的,但至少都会给个笑脸。
实际上,周围吵闹,黎多阳甚至都不知道裴时屹原来回了自己一声“嗯”。那句欢迎词本就见者有份,哪怕有人抱只狗来做客,人和狗他都会说那么一句的。
但他哥显然认为他这是热脸贴冷屁股,到宴会结束,都一直把他牢牢看在自己身边的座位,裴老爷子他们在另一桌,距离不近。
饭后送客,黎多阳就没跟着哥哥他们一起去了,而是跑去混熟的后厨要了份儿特制小点心打包放进包里,又鬼鬼祟祟把包放回大堂,接着去洗手间洗手。
突然,旁边冲过来了个人。
冤家路窄。
裴时屹微喘着气,水龙头开到最大,捧着冷水往自己脸上洒,动静很大。
黎多阳扭头,生气的眉头还没拧起来,却发现他脸红得厉害,甚至还红到了脖子那里。
他这才诧异道:“你喝果汁还能喝醉了?”
桌上给未成年的只有果汁。
那身影猛地僵住,脸微微一侧,遍布红血丝的眼睛看起来恐怖得不正常,表情有些吓人:“你说什么?”
两人离得近,黎多阳鼻间却嗅不到任何酒的气味,他渐渐察觉到了不对劲:“……你过敏了。”
第8章
原书里,裴时屹对毛桃上的绒毛过敏,他过敏的症状和大多人不太一样,不会起疹子,就是浑身发红发烫,严重的时候会无力头晕。
和现在一模一样。
书里写这个设定,就是为了完成后面一个黎多阳在男主落魄后利用这个害男主过敏难受的剧情。毕竟对他而言,小说都是虚构的,是假的,不可能有人受伤,他就是想在书里过把当
坏蛋反派的瘾,也想爸妈如果看到那篇小说后能第一时间注意到这个与儿子反差很大的同名人物……
裴时屹这次似乎有些严重,他一手撑着洗手台前的大理石,另一只水淋淋的手在擦脸时好几次都半途垂到水中。先前还凶悍的脸庞也变得愈发痛苦,在听到他那句话后,僵了一瞬,
便有些艰难地拿出手机要打电话。
号码还没拨出去,手机就滑了下去。
裴时屹撑着墙试图弯腰。
黎多阳先一步捡起手机。
裴时屹眼皮跳了跳,“谢谢”还没憋出来,手机就被对方轻轻放到眼前的台面上。
然后……扭头就跑了。
裴时屹:“……”
黎多阳跑下楼前,喊住一个路过的服务生,指着那边的洗手台,拜托他先注意下不舒服的那个人,等对方答应,才又马不停蹄地往楼下冲去。
不久前,他看到奶奶等人送裴老爷子离开时,裴时屹正在楼道的安静处和人打电话,裴老爷子当时说在下面等他……
按此时的情况,应该是裴时屹打电话时突然过敏了。
原书里男主知道自己对桃毛过敏,完全不吃桃子,那这是怎么回事?
跑到酒店外,黎多阳盯着那边停成一排的车,张望片刻,很快通过敞开的车窗找到坐在后座正等孙子的裴家老爷子。
黎多阳靠近车窗时,老人家颇有些意外:“阳阳,你怎么来了……”
“裴爷爷,”他一路跑得喘气,“裴、裴时屹是不是偷偷喝酒了?我刚看到他脸好红,脖子还有手都红了,都快站不住了……”
老爷子今天全程和孙子坐在一起,自然知道裴时屹没喝酒,也不可能偷偷喝酒,第一时间判断出是怎么回事,当即脸色大变,紧张地要下车。
同一时间,前边的司机张叔也听到黎多阳那话,连忙把老爷子拦住:“我现在就去把少爷带回来!您先歇着!”
告完了状,车上的人焦急等着,黎多阳却没事儿人似的,还去附近买了冰棍吃,嘴上咬一个,手上还拿着一袋没开封的。
他过去把没开封的递给车内的老人家:“裴爷爷,外面好热,你吃个冰棍吧。”
老爷子刚要委婉拒绝,随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笑着接了:“阳阳,谢谢你。”
黎多阳没在外边多待,冰棍吃了几口就想到自己藏点心的书包,又急忙忙跑回酒店。
等电梯比较慢,他还是像下来时那样跑的楼梯,这次在楼上拐角处和那位司机伯伯擦肩而过。
对方走得很快,半边肩膀驾着满脸通红的少年。
裴时屹像是发了高烧般,靠着司机的支撑才一步步往下走,眼睛半阖着,汗水从额头往下滑过眼皮、下颌,整个人都仿佛被水淋过一遍……
往上走了几个阶梯,黎多阳难忍好奇地回头,接着便是一愣。
裴时屹的头不知往后撇了多久,死死盯着他,明明眼皮都快撑不开了,还用带着红血丝的眸子剜着他。
黎多阳只被吓了一秒,随后反应淡淡,咬着冰棍“礼貌”回视,一直看着他被完全架走。
客人全都离开了。
回去和家人一道收拾东西时,他状似不经意地问沈华云:“今天的水果里没桃子吧?”
“没,你想吃了?回去给你买。”
“酒店里也没有吗?”
“这我哪儿知道?你要现在吃啊?就这么急?”
“不是……”正说着,那边整理物品的黎淮抬过来一个大纸箱,接着从里面拿出一个毛桃:“这有,我去给你洗。”
黎多阳呆住。
沈华云见此,忙拍了下自己脑袋:“唉!我这脑子,差点儿忘了还有这个!”
黎多阳:“……哪儿来的呀?”
沈华云:“你一个表姨家果园里的种的,昨天送来几箱,但水果太多就没用上,全放在这个房间了,晚些得让你爸拿出去送些亲戚同事,肯定吃不完……”
黎多阳往那个纸箱里看了眼,这一箱只剩不到一半了。
黎淮把洗好的桃子给他,瞥一眼:“中午有几个小鬼把里面的桃子拿出去玩了……”
奶奶应该也看到了,忍不住皱眉:“是不是把桃子当球那样玩?也不吃,好几个桃子都砸坏了……浪费食物啊。”
果然是这样。
裴时屹那一桌,小孩子都有三个,而今天来的大多孩子也都很活泼,时不时跑来跑去的,裴时屹不小心接触到毛桃绒毛的可能性太大了。
先前他去找裴老爷子没直接说过敏,就是因为这个。
一来,裴时屹的过敏症状和大多人不太一样,他能第一时间发现是过敏并大肆说出去,大多人可能会觉得他调查过裴时屹、但裴时屹自己这么想他倒是无所谓;二来,这是裴家主办
的升学宴,好好的一桩喜事,他不想最后因为这种事成为外面那些人的饭后谈资。
黎家和裴家这些年本就关系微妙,还有一桩大多人都不看好的婚约。现在,裴家回国不久的孙子一来参加黎家宴会就变成这样,怎么都避免不了别人八卦,甚至发散乱讲。
到时候,黎家夫妇肯定得怄气。
一件高高兴兴的事儿,何必演变成那样。
另一边的车内。
裴时屹拿着老爷子给的袋装冰棍紧紧贴着脸敷,双眼紧闭,极力忍着不舒服的样子。
“时屹,马上就到医院了,再忍忍。”
好一会儿,他声音嘶哑道:“……已经好多了。”
前面的司机松了口气,扫一眼后视镜道:“怎么突然过敏了?我记得桌上没桃子啊。”
少年的眼缝终于睁开一些,极力忍着怒气:“是几个小孩。”他打电话那会儿,几个熊孩子在不远处的后方把桃子当球那样你扔我接的玩,其中有个桃子扔到了他身上……
“这些孩子,……”司机摇头叹气,“幸亏黎家那小子过来说一声,不然都不知道你出事……”
少年冷敷的动作一顿:“什么?”
“还没告诉你吧,是他过来说你喝醉了,”裴老爷子笑道,却见冰棍快要被孙子捏断,伸手阻止,“你冷敷的东西也是人家给的,发什么脾气?”
“……”
前面的司机张叔顺势接话道:“幸亏那孩子不知道这是过敏,不然着急得见人就说,怕是往后外面那群人又要闲不住嘴……”他给老爷当了十来年的司机,知道对方很看重黎家,这
些年,往来淡了也是因为外面的闲言闲语,那些人在裴家人面前自然不敢多嘴,可在黎家那里就不一定了。
这次老爷子来参加升学宴,是实在为当年挚友后代如此有出息而高兴。
裴老爷子却摇头道:“他不像是不知道,可能跟你我不声张的想法一样,他不想自己哥哥好好的升学宴被喧宾夺主。”
张叔显然不信:“才那么小,不太可能想这么多吧……”
裴老爷子自认看人准,没继续解释。
片刻后,一旁的少年放下“冰袋”,蹙眉望了会儿,又默不作声地继续敷了上去。
当天升学宴结束回家,黎多阳发现家里人也都不知道裴时屹过敏的事,便确信裴家那边是瞒着了。
晚上,他洗澡都洗得高高兴兴,回房间后,开始整理自己的行李。
很快就整理完,其中一大半的行李,哥哥都提前帮他收拾好了。
明天中午就出发了,跟奶奶回老家小城——美食众多的庆河市。
漫长的暑假,有家人亲自补习,还不用偷着吃零食……
这天晚上,黎多阳睡觉做梦都抿着笑。
第9章
庆河市虽不是省会城市,却有着丰富的文化底蕴,生活气息闲适,烟火味绵延至今,从高楼林立的市中心到小桥流水的街道,全都和记忆里如出一辙。
这里对黎多阳而言,完全不是一个陌生的城市。
他当初写到这里时,就是以自己的家乡为蓝本。
小时候身体还没那么糟糕,黎多阳交了很多朋友,大多玩闹嬉戏的记忆都出自这座城市。
黎东成开车送的祖孙俩回来,到家时天都黑透了,车子驶过那条当地有名的老街道时,车窗似乎都染上了几分这个小城特有的雾色。
黎多阳没想到还能再次回到这里。
在医院病床上的最后几天,他总是会梦到庆河市,梦到幼年的玩伴,梦到教室里同学的喧闹和擦过黑板的粉笔,最常梦到的,就是这条老街道。
奶奶在庆河市有两套房子,一套在市区的老小区里,是年轻时单位分的,离学校医院都很近,生活便利,就在附近,老人家平时就住在那儿。另一套则在郊区,是栋装修好的小别墅,
黎家夫妇多年前买给她住的,老人家原本是去住过一段,养花种菜还是很方便的,可一些老朋友都不在附近,久了就觉得没意思吗,还是搬回了那个年头已久的老小区。
最后,黎家夫妇商量后将她那套两室换成了附近一楼带院子的三室两厅。
至于那套小别墅,一般都是他们过年过节的回来,一家五口人正好能去住一阵子。
黎东成的车子停进了老小区里,下车招呼儿子过去拿行李。
黎多阳带的东西并不多,只有一个行李箱一个书包,但黎家夫妇在后备箱塞了不少给祖孙俩的营养品,吃的喝的用的都有……
父子两人搬了三趟才搬完,在楼道还碰到了邻居,也是个老人家。黎东成从小就在这附近长大,这附近不少人他也都认识,打完招呼还拍着黎多阳的脑袋让他喊奶奶。
黎多阳喊完,被摸了脑袋,然后收获了一盘洗得干干净净的大葡萄。
回家把行李收拾完,他和奶奶坐在客厅吃葡萄,黎东成则累得够呛,洗漱完就回卧室躺下了,他明天一早还要回江雲市。
到十点,奶奶才去歇息。
“乖仔,你也早些睡,明天早上吃了饭,奶奶带你去附近走动走动。”
“好吧。”
黎多阳冲完澡,也回了卧室。
卧室是奶奶去江雲市前就给他收拾好的,干净整洁,书桌上还特意给他放了崭新的文具。
他又简略地整理了下书桌,给空调定了时便扑上床去。
大半天坐车的疲乏随着冷气逐渐挥散而去,黎多阳窝在柔软的薄被里,不知不觉睡着了。
翌日。
黎多阳醒来时,黎东成已经离开了,奶奶知道他会睡懒觉,也没叫他,哼着小曲儿在外边的院子里浇花。
电视开着,正在播放学生的早间操新闻。
外面有大爷大妈遛鸟说笑的声音。
黎多阳恍恍惚惚地看着,有一瞬间,差点儿以为自己回到了小时候。
他揉揉眼睛,简单跟着电视做了几分钟的学生体操,然后才去吃早餐。
饭后,回房间开始整理带来的行李。
除了最后一件,所有的衣服都放入衣柜了。
黎多阳将那条偷偷带来的裙子抚平,小心地挂了进去。
*
两周后。
院子那棵树上的叶子被风抖落了一地,在地面上飞来晃去。
黎多阳拿着扫帚一点点清扫,快扫完时,外面响起奶奶的声音:“乖仔,楼上弟弟又来找你玩了!”
刚扫完院子,奶奶就在邻居的催促声中出门一道逛商场了,他走到客厅时,那小孩正抱着鼓起的书包坐在沙发上。
“阳阳哥!今天穿吗?!”
“……”
这小孩叫小轩,刚十岁,是他奶奶楼上邻居的孩子。
也是第一个发现他那条裙子的人。
上周发生的事,奶奶不在家,已经在家乖乖学习一周的黎多阳没忍住,就又试着穿了那条裙子,只是刚穿好,还没照镜子,院子里就有东西被吹倒了,发出巨响,他第一时间跑出去
看。
是块废弃的铁邮箱从置物架上掉下来了,他过去收拾妥当。
完事后,意外发现楼上的窗户那儿,有张小脸直直往这里看。
当时黎多阳就有种不妙的预感。
果然。
当晚那小孩就来家里玩,还告诉他自己其实也会偷偷穿裙子,说这话时,眼睛还亮晶晶的,跟找到同类似的。
黎多阳:“……”
之后听奶奶说,小轩爸妈离婚早,跟着爸爸生活,或许是想妈妈,私下会穿妈妈留下的旧裙子淘气,楼里的人都习惯了。
小轩奶奶和李素萍关系是楼里最好的,黎多阳来这里的第一周就被小轩奶奶喊到家吃饭过,做了满满一大桌菜,特别热情。
只因这个,他也会好好招待对方的孙子。
黎多阳自认没有女装的癖好,他觉得自己只是出于没穿过裙子又恰好有条漂亮裙子在手里,就压不住那股新奇劲儿。
此时,沙发上的小轩满眼期待地看他。
他只好道:“今天穿最后一次。”
“好!你演妈妈,我演奶奶!”
“好吧……”
黎多阳进卧室找裙子,客厅里的小轩已经迫不及待地打开书包,拿出里面的裙子就直接往身上一顿套。
黎多阳出来时已经穿好了,他个头比小轩高很多,四肢修长,背又薄,如果只扫一眼背影,大多人都会以为是个十七八岁的短发姑娘。
小轩一面累得喘气,一面看着他哇哇大叫:“哥哥好看!!!”
黎多阳看他穿得艰难,过去帮忙,结果半天也套不进去,他委婉说:“裙子不合身。”
小轩气喘吁吁地把裙子收起来:“是我长胖了,我妈妈太瘦了,我回去再找找,你等等我……”说着,急急忙忙抱起书包和裙子跑了。
黎多阳本来就是没事陪小孩子玩,也不着急,看着电视等人。
电视上出现广告时,已经过去了近二十分钟,小轩还是没来。
黎多阳没事干,又洗了些待客的水果,摆出自己这段时间囤的零食,再看看手表,距小轩离开,大概过了半个小时。
小轩家就在他家楼上。
黎多阳不放心地出去看。
楼梯走到一半,上面就下来了两个人。
小轩和小轩爸爸。
小轩一看他,像是才想起了自己先前的话,连忙跑过去说:“阳阳哥,我要去见妈妈了!刚刚都在收拾行李,忘了告诉你了……”
黎多阳眨了下眼睛,有些没反应过来。
小轩爸爸不好意思地冲他点头,他见过黎多阳以前陪他儿子穿裙子玩的画面,看他此时衣着也不惊奇:“抱歉啊阳阳,小轩妈妈回国了,打算带他出去旅游玩一段时间,我还要赶飞
机送他过去……”
“好,那你们路上小心。”
黎多阳笑了笑,错开身,和一脸雀跃的小轩拍了个手,垂眼看着父子俩提着行李匆匆离开楼道。
*
庆河市某商场。
“这里跟十几年前可真是不一样了,像两个地方。”
“这些年发展这么快,哪儿不是翻了天的变化,您不是每年都来嘛,没来过这儿啊?”
“以前都是过来给黎兄扫墓,也就待一天,没逛过。”
“我说呢,这边好玩的好吃的可不比你们江雲市少,以后没事常来玩,我亲自给你们爷孙俩当导游!”
“郑总是说笑了,你的工钱我可付不起……”
“付得起付得起!等你这孙子长大了成家,请我喝杯喜酒就成!”
说话的是裴老爷子和一个年过五十的中年男人。
后者姓郑,如今有些发福,脸上总笑眯眯的,可但凡认识的都知晓他在正事上狠厉手段。
眼前这庆河市最大的商用楼便是他曾经孤注一掷买下地皮、拉着半死不活的地产公司建出来的,后来也是靠着这个把自己公司盘活,如今在业内也算是个传奇人物。
早期困难时,裴建生帮过他几把,因此这人对裴老爷子向来都格外敬重。
以前裴老爷子来庆河市给黎老扫墓从不声张,这次赶上儿媳妇颜嫚带着儿子来这边的宅院养身修心,他考虑孙子多年来都在国外,便亲自将他带出来,逛逛这座有着历史文化底蕴的
城市,想着明日再一道去给黎老扫墓。
没想到半途碰到这位旧识,都见了面,一路来这边看看。
三人走到一楼东边。
大门外正热闹办着活动,是宣传品牌的,参与活动不需要花钱,只要用里面的商品玩个游戏可以抽奖,一等奖奖品价值五位数,不少人跃跃欲试。
郑总笑着往后看那位没什么表情的少年:“要不要去试试?反正也没事,玩玩嘛!”
裴时屹正要拒绝,裴老爷子便道:“参加游戏的都跟他年纪差不多,到现在都没人赢,赢不了的游戏他是不会参加的。”
“……”
少年径直过去,跟活动方的人说了几句话,抬手接过对方递过来的特制弓箭。
一共十发,全都射中了商品所在的靶子。
围观群众纷纷鼓掌。
半晌后,裴时屹挤开喧闹的人群,拿着一个精巧的小盒子过来了,脸臭臭的,递给裴老爷子。
“这是你的奖品?一等奖?”
“嗯。”
“怎么不打开看看?好歹是你自己赢来的。”
少年只好伸手打开盒子。
里面躺着一枚镶了不少小钻石的银发卡,款式简约,却异常好看。
裴时屹:“……”
裴老爷子咳嗽一声,郑总也有些意外,却忍不住笑:“哎呀,怎么是个女孩子的奖品?”
“……”
郑总玩心大,继续拱火:“这怎么用啊?总不能自己戴吧……”又摸摸自己微秃的脑袋打趣小辈,“其实也不是不行,时屹跟你郑叔可不一样,又不是没头发戴,是不是?”
裴时屹用力蹙起眉心,唇都绷直了,显然生了气,跟那奖品烫手似的,气势汹汹冲到附近垃圾桶前,抬手要扔。
发卡随着盒子滚动一下,即将掉出去。
太阳下,漂亮的发卡折射着刺眼的光,下面却是一堆脏乱的垃圾。
一个画面倏地闯入少年脑内——
艳阳下的马场里,穿着白 T 的黎多阳别着发卡,目不斜视地跟他擦肩而过。
当时的太阳和人都很刺眼。
远处,看着他又拿着发卡回来的老爷子怔了怔。
那发卡没扔,脸却比先前更臭了,老爷子刚要说些什么,身后突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你是……裴老吗?”
第 10 章
客厅里,黎多阳拿了颗蜜枣尝,吃完立马将手擦干净,防止不小心蹭到裙摆上。
小轩父子走后,他在家里就有些无所事事,写完奶奶布置的作业,又在客厅看着电视吃零食,中途接了通沈华云打来的电话,闲聊了半晌,说的都是些最近生活和学习上的事……
结束通话后,门外隐隐传来动静。
先是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黎多阳开始还以为是邻居回家,可下一秒,就听到了钥匙插/入自己家门锁孔的声音……
“你们来庆河怎么也不早说?今天都没买什么菜……”
黎多阳唰地站起来,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门开了,进来的三人与他视线相撞,同时停了下来。
奶奶只顿了一秒,随后四处看着问:“小轩呢?”
他知道孙子会陪楼上弟弟穿女装玩过家家。
只是裴家爷那孙俩的目光很难忽视,黎多阳脸红着说:“……他玩到一半,有事走了。”
奶奶了然,领着客人继续往里走:“你们不知道,楼里小孩喜欢找他玩游戏,有时候就让他穿裙子演妈妈……”
裴老爷子顿时笑了:“这有什么,我小时候还偷穿过大人高跟鞋呢。”
唯独裴时屹,还一副恍惚样站在那儿。
裴老爷子回头推了他一把,少年才皱眉跟上。
黎多阳本想去换身衣服,奶奶道:“没事,不要紧,都穿了,明天一块洗了。”说着就拿围裙给他系上,“来客人了,等会儿帮奶奶去厨房打下手行吗?”
他想也不想:“好。”
前些年,黎家夫妇给老人家请过保姆,但李素萍很不适应家里有外人,身体又还硬朗,平时更喜欢自己捣鼓着做菜,就给辞了。
倒水泡茶招待好客厅那边,黎多阳乖乖跟着奶奶去厨房备菜。
客厅和厨房离得远,他洗着菜小声问:“奶奶,他们怎么来了?”
李素萍也小声说:“在商场碰到的,就喊来坐坐。”
黎多阳哦了声,专心洗菜。
原书里,的确有裴时屹暑假陪着母亲来庆河市修养身体的剧情,只是他本以为暑假不会和裴时屹遇到。
客厅里。
电视开着,正放着一个荒野求生的纪录片。
裴老爷子瞥向自己孙子。
裴时屹:“?”
老爷子目光回到电视上,似是无意道:“寻找食物,自力更生,这种纪录片还是很有意思的……”
裴时屹:“……”
厨房这边,黎多阳在洗第二篮菜的时候,客厅那边的少年忽然过来了,盯着他站着的位置。
黎多阳以为他要拿什么东西,疑惑地往后退了步。
结果对方直接上前,一步就占了他原本的位置,撸开袖子,竟然伸手洗起那篮菜了……
黎多阳:“???”
裴时屹的手法很笨拙,一些菜怎么处理都不知道,像是洗衣服似的,来回乱搓乱洗。
他及时阻止:“我来,不是你这样洗……”
奶奶也连忙凑过去:“哎呀,哪里用你动手!你和你爷爷是来做客的呀!乖仔,要不你先陪他出去玩吧?”
“可是菜……”
“菜都洗得差不多了,剩余那点儿奶奶顺手就能解决,快去。”
“好吧……”黎多阳闷闷不乐地看向旁边比自己高的男生,“你想玩什么,我带你去。”
“……”一听这哄小孩般的话,裴时屹脸色比先前还臭,但顾念着老人家在,憋住了七八分。
回到客厅,裴时屹还黑着脸。
黎多阳牢记奶奶的安排,从冰箱拿出两桶哈根达斯,其中一桶递给坐回沙发上的裴时屹:“给。”
少年完全不接,眉头紧锁,一脸受气小媳妇样。
黎多阳不想他真在自己家生气,轻声说:“你尝尝吧,这个口味我最喜欢了,你尝了就知道。”
裴时屹:“……”
好像他的喜欢是天下第一似的!
黎多阳看他没抬手的意思,正遗憾地要把冰淇淋拿回去,对面人影一晃,手中的那桶冰淇淋就没了。
黎多阳睁大眼睛。
站着的裴时屹此时正拿着他给的冰淇淋,转身去了院子那边,别别扭扭坐在遮阳棚下,苦大仇深地盯着手里的东西,很久之后,似乎才尝了一口。
表情变得更苦大仇深了。
裴爷爷对黎多阳说:“别管他。”
黎多阳:“好吧。”
他果然一眼都不往外边看了,吃着冰淇淋和老爷子一起看电视,吃到一半,院子那边的人才回来,脸上热出了不少汗。
裴时屹坐下,那边穿着裙子的少年很好脾气似的,轻轻在他前面的茶几上放了一包湿巾。
他这次没用,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回到客厅后全程紧蹙眉心。
半晌后,下意识用余光朝黎多阳瞥了眼,对方正兴致勃勃地看着电视,偶尔还跟老爷子讨论一下剧情。
好像已经把他给忘了。
一直到傍晚开饭,黎多阳都没再跟他说过话。
奶奶李素萍的厨艺一如既往的好,黎多阳吃得异常香,对面多年没来做客的裴老爷子也赞不绝口。
确实很好吃,裴时屹却有些食不知味。
饭后,裴老爷子提议要去附近那条河边看看。
李素萍很意外:“你真要去?”
那是几十年前的事,裴建生公司临近破产,来庆河市找熟人帮忙,结果碰了一鼻子灰,喝醉后万念俱灰,跳了附近的一条河。
那时候在附近大学任教的黎多阳爷爷骑车路过,第一时间下去把人救上来,过程中险些没了命。
酒醒后,裴建生回想溺水时分的感受十分后怕,对那条河更是避之不及。他起初轻生想法本也是喝醉后一时冲动,若不是黎爷爷,怕是早就不在这世上了。那时还有老婆孩子,如果
自己一走了之,受苦的还是家人。
黎爷爷对他的恩情分量自是不必多说。
后来裴建生公司破了产,两人也维持着联系,慢慢就成了朋友。黎爷爷总怕他想不开,隔一段时间就会打电话开导开导,等后来两家孩子都成了婚,裴建生已东山再起,于江雲市站
稳了脚跟,公司越做越大,风头极盛。经历了起起落落,他更加珍惜过去困境时的恩情和友谊,两家娃娃亲便那时许下的。
裴老爷子看李素萍满脸担忧,笑着摆手:“都过去这么久了,我对那儿哪还有什么阴影,都这把年纪了,怕什么?就是想去看看那边有没有变化,老了嘛,总想去以前去过的地方走
走。”
“……行!就当带孩子们去逛逛,那边现在也挺漂亮的。”
裴时屹最先出门,在外边等着
不多时,人出来了,是他爷爷和黎多阳的奶奶
没有黎多阳。
李素萍:“乖仔不想去,就咱们吧。”
裴时屹身子微顿。
那条河离这里不远,三人也没坐车,散步着去。
夏夜的风清凉,沁人心腑。
李素萍一路说着这边的风景和好吃好玩的,裴老爷子笑呵呵地点头,时不时问上几句。
裴时屹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暑假期间,外面有很多学生。他们路过一家便利店时,一个穿着深色系裙子的短发女孩从路边跑过。
裴时屹登时转眼看去,却发现那是个真的女生。
根本不是想象中因为后悔跑来找他的黎多阳。
终于走到河边了,挨着的就是个公园,不少人在这附近散步,远处还能看到点着灯的船。
裴老爷子正一脸感慨说着当年的事,旁边全程沉默的孙子倏然开了口:“他为什么不来?”
裴老爷子:“……啊?”
*
黎多阳从厕所出来后,揉着肚子深深地叹了口气。
以后还是不要一下子吃那么多冰淇淋了。
吃完饭那会儿,他就有些不舒服,听他们要出门玩,也不好意思说自己的情况,怕长辈们担心。
蔫蔫地抱着皱成一团的裙摆在沙发上休息,过了半晌,总算感觉好些后,正要回房,就听院子那边传来“咚”的一声响。
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外面掉了进来。
黎多阳开了外面的灯,慢慢走过去。
临近院子最外边的那面墙下,出现了一个精致的白色小盒子。
他提着有些长的裙摆,弯腰捡起来,对墙外道:“谁的东西掉进我家院子了?”
没人回话,墙外安静得连风声都没有。
黎多阳又喊了两声,一直得不到回应,就以为是外面小孩搞的恶作剧,拧着眉头将那盒子打开。
做好了各种心理准备,却猝不及防看到一枚发卡。
崭新的,亮晶晶的发卡。
第 11 章
黎多阳拿着那盒子大步跑出去,在转角处一眼就看到了人。
院墙外的梧桐树下,身姿挺拔的少年站在那里,见他出现,连忙背过身去,拿出手机玩。
黎多阳过去,还没开口,裴时屹便扭头避开他,要走。
他手快,拽住对方衣服:“这是你的吗?”
看到他手上那个白色盒子,裴时屹先是一愣,随后就跟应了激的大猫似的,挣脱他那只手一步后退,语速都比平时快了:“什、什么东西?不知道!”
黎多阳满腹狐疑,打开盒子,露出里面镶着钻的发卡:“真不是你的啊?”
裴时屹嗤了声,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你觉得呢?”
黎多阳想了想,也觉得不大可能:“哦,那可能是楼上掉的吧,看着还挺贵的,我上去问问……”
说完就快步往回走,走了两步,像是终于想起裴时屹此时不该出现在这里,又回了头,对那边疑似气得快不行的少年道:“呀,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裴时屹握着拳转身背对他。
黎多阳瞧他不理自己,就把心思放回了发卡上,往楼道那边去。
晚风徐徐,黎多阳走路松快,裙摆在黑夜里一晃一晃的。
人影冲过来那一瞬,可以说是毫无预兆,黎多阳被吓得脚下踉跄,差点儿把自己给绊倒了。
漂亮的裙摆眼看就要扫上满是灰尘的地面,跑上前的少年顿时屈身,喘着气一把帮他提住了。
硬邦邦的声音命令人似的:“你不能去楼上问。”
黎多阳将裙摆从他手里扯回来:“为什么?”
对方脸上红白交加,好半晌才憋出一句话:“不是楼上的!”
黎多阳皱眉:“你看到是谁扔的了?”
“不是扔的!只是给你的回礼。”
“……”
黎多阳渐渐明白了:“哦,是你扔的。”
“不是扔的,我没用力!”
“……”
裴时屹别过视线:“上次你们去看我妈妈,带了礼物,这是回给你们家的礼物!”说到一半,还欲盖弥彰地补了句,“黎多阳,你是不懂人情世故吗?!”
黎多阳:“???”
少年黑发下耳朵都要熟了,懊恼地瞪他一眼,似乎再也待不下去,在黎多阳懵逼着启唇欲要安排那枚发卡的归宿时,他绷紧双唇,转身朝来时的方向跑得没影了。
黎多阳:……
他真奇怪,还怪好笑的。
盒子他收着了,准备晚些人回来后再还回去。
结果失策了。
晚上,奶奶是被裴老爷子的车送回来的,那爷孙俩没进屋。黎多阳去门口接人时,车都已经调头离开了。
回屋后,他从奶奶口中听说了裴时屹在外面闹脾气的事。
李素萍笑个不停:“那小少爷今天是不是对你不太好?他以往的横事儿我都知道……估计以为自己把你惹生气了你才不去,那会儿可不高兴了。他爷爷解释你没生气,他也不信,后
来还回来了一趟。怎么样,是不是来跟你道歉了?”
黎多阳满头黑线:“……”
这……
摸着脑袋思来想去,黎多阳还是把那枚发卡拿出来了,给李素萍看。
一听这是裴时屹给的回礼,老人家顿时摇头:“又不是便宜的小玩意儿,可不能收……再说哪有小孩子来回礼的,何况这发卡,咱们也用不上啊,你妈妈都不用发卡的。”
黎多阳摸着那发卡来回看:“那我明天去还给他。”
“不急,明天你爸妈他们就从江雲市回来了,咱们要过去给爷爷扫墓,等后面有空再说吧,放心,他妈妈要在这边修养好一阵呢。”
第二天中午,黎家夫妇果然回来了,跟同学旅完游的黎淮也在。
黎家老爷子的忌日这天,黎家五口人前去墓园祭拜扫墓,他们去的时候,墓碑前还放着一束新鲜的白菊花。
李素萍欣慰道:“看来裴老已经来过了。”
几人都没说话,黎多阳和哥哥清理着墓碑周围的杂草和附近吹来的纸片,李素萍带着黎家夫妇摆上祭品和鲜花……
一家人从墓园离开时,已经是傍晚了。
黎家夫妇还有工作,连夜回了江雲市,黎淮不急,在奶奶家暂时留了下来。
兄弟俩好多天不见,聊起天就没完没了,洗澡后一道去院子乘凉,开始还好好说着话,没多久就开始追着闹,奶奶摇着扇子笑:“小心撞到树了……”
闹完,黎多阳抱着从哥哥那里抢来的相机,看他这段时间旅游的照片。
大多是和同学的合影,海边、云雾山顶、空中跳伞、无边沙漠……少年们笑得恣意张扬,好像世上没有任何的忧愁烦恼,看着就羡慕。
那边,黎淮也从奶奶的手机里发现他穿裙子的照片,一面笑一面转发到自己账号上:“我小时候可想要妹妹了,要知道你喜欢穿裙子,哥哥早就给你买了。”
发觉底裤被掀,黎多阳说话都结巴了:“……你、你才喜欢穿裙子。”
黎淮毫不在意:“行啊,你想穿,哥哥陪你,就当 cosplay 了。”
“你胡说,是你想穿……”
……
斗完嘴,又期期艾艾地过去骗他手机,想删照片,可怎么都骗不来,郁闷得一直到临睡都没跟对方说话。
黎淮在两天后离开了庆河市,他还要回去考驾照,临走前,带弟弟黎多阳去吃了两家本市很有名气的餐厅。
黎多阳先前那点气儿全都给吃没了,送哥哥去机场时还依依不舍:“哥,你零花钱还够吗?”
那两家餐厅都不便宜,当初结账时还给他吓一跳。
黎淮捏他脸:“没事,等钱不够花就把我家乖仔卖了。”
黎多阳:“……”
兄弟俩分别的第三天,黎多阳收到了来自裴家的邀请。
更具体来说,是裴老爷子和裴太太颜嫚的电话邀请——再过两天就是裴时屹的十四岁生日,毕竟是他回国后过的第一个生日,颜嫚很重视,想为他准备个小型的生日 party,除
了黎家,庆河市这边其他熟悉的人也都邀请了。
在黎多阳原本的计划里,他的暑假生活不应该有裴时屹,可那枚看着就挺贵的发卡还没还,早晚也得去,想了想,还是应了裴家长辈的邀请。
孩子们的聚会,李素萍自是无意参与,却有点儿在意孙子在这种场合被那些人比下去,提前把黎多阳要带去的礼物准备好了,还帮他挑了合适的衣服。
不张扬,但也不能太随便。
两天后的凉爽清晨,黎多阳穿上得到奶奶大拇指肯定的抹茶绿格子衫和黑色背带裤,脚踩黑色皮质凉鞋,又把准备还回去的发卡放进兜里,提着礼物出发了。
第 12 章
约莫四十分钟后,黎多阳在裴家附近下车。
裴老爷子前些年逝去的妻子是庆河人,眼前这栋古色古香、既有韵味的豪宅,就是裴建生年轻时为妻子购置的。
他摁完门铃,便耐心等着。
只是等来的不是来接他进去的保姆,更不是颜嫚和裴老爷子。
大门是被猛烈地推开的,西装革服的男人径直冲出来,他个子很高,头发和衣服却有些凌乱,脸色极其难看,在注意到后退几步的黎多阳后,也不说话,依旧是一脸怒意,半点儿没
停留,快步朝车库的那边走去。
他都没搞清楚状况,很快又跑出来的一个男人,拿着文件包喊着“裴总”焦急追过去。
黎多阳:……总不会是裴时屹的父亲裴佑平吧?
可今天不是裴时屹的生日吗?
等保姆出来时,那两人早都已经没影了,对方神色疲惫地领着他进去,像是经历了什么事,看着有些不在状态,却还在勉强跟他说话:“你就是阳阳吧?裴老先生今天上午被郑总请
到家里做客了,他特意嘱咐我今天照看好你,今天有什么时都跟阿姨说……”
黎多阳说了声谢谢,总觉得这里很不对劲。
等经过花草繁盛的院子,进入大厅,那股不对劲的感觉更加浓烈明显了。
到处都布置得很漂亮,可聚会的主人公和颜嫚都不在,来的客人们都跟他同龄,更小的也有,零零散散地坐着小声议论什么,时不时还抬手指指楼上,除了个别面色忧愁或不悦的,
大多都是一副看戏的模样。
黎多阳拿着礼物过去,那些人都互相认识,看到他这个陌生的,默契地同时闭嘴,却又忍不偷偷瞧他。
“谁家的呀,还怪好看的……”有个男生看得入神,忍不住小声嘀咕,立马被旁边的人给了一肘子低声警告,“人都听到了!”
黎多阳自然而然地在那堆人最里面的座位坐下,到底都是半大孩子,哪里忍得住话头,打量他半晌,很快就又凑到一起叽叽喳喳起来。
“你说,裴时屹这个生日还过不过了?我都想走,但又不敢……”
“走什么呀?这边不是挺好玩的,我从来都没见过裴时屹发疯,就是不知道他还下来不……”
“你可真够幸灾乐祸的,不就是小时候揍过你嘛!”
“呵呵,跟你不记仇似的,咱们起码也是他奶奶的亲戚,他从小到大对咱们有过好脸色吗?现在被他爸打了活该!”
“什么叫对咱们没好脸色,你说的跟他对别人有过好脸色似的……不过呀,看他挨揍我还是喜闻乐见的!”
“乐什么呀,跟他没还手似的,那会儿都吓死我了,这不就是电视上的父子相残么?”
“所以裴时屹到底还下不下来?”
“都那样了,肯定不会下来,他好面子着呢,怎么会丢这个人……”
黎多阳听得惊心动魄。
原书中,确实有个男主和父亲干架的剧情,可那都是男主高中时期的事了——男主上课期间回家找东西,结果碰到自己父亲带别的女人回家乱搞,还是在颜嫚确诊抑郁症的时候……
父子俩打进了医院,裴老爷子赶到医院了解情况后,扬言要把儿子阉了,可年纪大了,一时怒火攻心晕了过去,也是那之后,被气得身体每况愈下。
看他们聊得热火朝天,黎多阳便问旁边那男生父子俩打起来的原因。
男生就是之前说他好看的那个,原本看他坐在自己旁边不说话,还以为是个高冷小公子,此时看他主动搭话,连忙殷勤、回道:“好、好像是他对他爸说话很不客气,他爸就对他动
手了,然后就都打起来了……“
“什么呀,才不是那样!”那边冒出一个高马尾的女生脑袋,显然这这个话题非常有兴致,“他来的晚,什么都没看到,你不如问我,我给你讲……”
不多时,听完这群初中生的八卦,黎多阳说不出话了。
他没想到这父子干架的剧情提前,导火索居然是他们黎家。
裴佑平向来就看不上黎家,但当初裴老爷子许下那个娃娃亲时,他还未在裴氏集团站稳脚跟,为了讨好父亲,对父亲都是言听计从。可自从掌权裴氏集团后,就怎么看黎家都不顺眼,
一直都没退那个婚约,除了顾忌老爷子的余威,也是因为孩子们目前都还小,未来还有诸多变数,不急于一时。
这次来庆河市,是念及父子关系淡漠,想给儿子生日聚会捧场以此改善关系……结果来了没多久,听妻子说特意请了黎家人后,就愈发对妻子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说话也带
刺儿。
毕竟在裴佑平眼里,黎家人自己攀过来,和他们把人拉来,那是全然不同的意思。颜嫚提出邀请,在他眼里就是代表裴家在看好那桩婚约的意思!
裴佑平如此态度,颜嫚却习惯似的,并不说话,裴时屹却忍不了男人那死样子,又联想到自己在国外这么些年,母亲可能一直被父亲这样对待,当场就质问,裴佑平哪里忍得了儿子
对自己如此“不尊敬”,结果自然吵起来。
裴时屹打小说话就半点儿不留情面,对自己老子也是一视同仁,把人怼了个狗血喷头。
裴佑平脸都被儿子骂绿了,震怒下给了他一巴掌。
下手很重,少年脸都被打出了血痕。
颜嫚慌忙护儿子时被撞到,摔了一跤,险些站不起来。裴佑平非但不扶,还气急败坏地指着妻子说她不会教儿子。
裴时屹就是从这时候开始还手的,也不顾着外边一群客人在,发了疯地和自己老子扭打在一起……最后还是靠涌过来的保姆保镖一齐把两人拉开。
旁边的男生摇头:“诶你说,这婚约是不是还不如退了?”
黎多阳点头。
“也不知道黎家的那位什么时候来……知道这事儿后不得尴尬死了啊?”
黎多阳:……倒没有尴尬的感觉。
他正思索着要不要留下礼物和发卡回家,这时,楼上走下来一个先前没见过的保姆,弯腰俯到他身侧道:“你就是黎多阳吧?阳阳,太太身体不舒服,不方便下来招待你,特意让我
来给你说一声,你别介意啊。”
旁边那几个吃着零食叽叽喳喳的男生女生听到“黎多阳”后,瞬间哑巴了。
黎多阳摇头:“你让阿姨好好休息。”
那保姆又笑道:“太太想见见你,其他小客人都见着了,就没见着你,阳阳,你能跟我上楼一趟吗?”
几分钟后,黎多阳被领到了楼上靠南的一间分外宽敞的卧室。
颜嫚安静地坐在床上,她的妆容和头发明显是精心打扮过的,如果不是出了那样的事,黎多阳猜她一定会亲自在下面主持这场儿子的生日聚会。
女人在他进门后就露出笑来:“阳阳,过来坐。”
黎多阳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保姆端了几盘水果和零食招呼他。
他拿了一颗荔枝,捏着手里没吃。
颜嫚看着他:“怎么不吃呀?”
黎多阳这才慢慢剥开,将晶莹果肉放进嘴里,荔枝很新鲜,果汁多而香甜,溢满口腔,凉丝丝的。吃了喜欢的水果,男生还没褪去婴儿肥的脸抿出一个笑,两个小酒窝隐隐若现。
颜嫚就一个儿子,在身边的时间还少,平时更是不爱笑,此时看这孩子吃个荔枝就笑得这么甜,心里是说不出的喜欢,原先的沉郁感扫去不少,笑着跟他说起话来:“听说你是打车
过来的?”
黎多阳点头:“嗯,司机是我们小区的大叔。”
颜嫚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阿姨这次忙过头了,忘了这事儿,下次再来,一定让司机过去接你。”
黎多阳微愣,他觉得应该没有下次了,但还是回话道:“没事,我们小区很多跟我一样大的,都自己打车走亲戚,要不是那大叔顺路,我还想坐地铁呢……你家地铁站附近有很多小
吃店,等回去我就逛逛看,有好吃的下次带奶奶来。”说着又吃了一颗荔枝,隐藏的小酒窝便再次浮现一秒。
颜嫚被他逗笑了,情不自禁和他说了不少话,一直到保姆带他下去玩时,女人嘴角都是翘着的。
保姆带着黎多阳下楼。
路过一个房间时,他瞥了眼,脚步微顿。
黎多阳清楚记得上来时,这间房的房门是紧闭着的,但此时,却开了个门缝。
当然,重点并不是门缝,是门缝里那双阴森森恐怖的眼睛……
“怎么不走了?”保姆阿姨回头看他。
黎多阳迅速回过神,再看那门缝,眼睛不见了。
他以为自己出现了错觉,连忙跟上保姆阿姨,噔噔噔地跑下楼。
尽管先前闹了那么一件事,主人也都不在,可丰盛的午饭还是照常开始上桌。
管家以裴时屹身体不适为由给小客人们道了歉,但真实情况大家都心知肚明,裴时屹不在,他们反倒更加自在,一点儿都不拘着,吃完就笑嘻嘻地跑到院子的大草坪上围着坐下玩桌
游。
这个年龄的孩子都喜欢玩,既然聚在一块了,自然不会轻易散场。
黎多阳没参与,他还等着裴时屹下来呢,一只手放在背带裤的兜里弄着那枚发卡,在院子的树下走来走去,最后蹲下去跟一只飞过来的麻雀对视。
“小麻雀,别怕……”男生蹲着往前挪动,伸着手,想摸摸麻雀的小脑门。
太阳的光束照在他抹茶绿的衣服和柔顺的短发上,染出一种浅浅的金色。
“小麻雀……”
离麻雀只剩不到一米的距离时,莫名的,那种下楼前经过某个房间的异常感再次出现了。
黎多阳猛地扭过头。
麻雀受了惊,顿时飞走了。
楼上的某个窗户内,一张熟悉的面孔正趴在那儿,微红的眼睛盯着他看,在他回头后,立马拉上窗帘。
深蓝色的窗帘隔绝了两人视线。
黎多阳进了大厅,此时里面没人,他往旋转楼梯那边看了会儿,轻手轻脚的上去了。
走到二楼那扇门前,原本打开的门缝早就没了,门紧紧关着。
黎多阳抬手敲门。
里面没动静。
他又敲了一声,说:“裴时屹,我是黎多阳,我……”
发卡的事还没说,门就一下子打开了。
黎多阳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眼前的少年比他想象中还要狼狈,短发和衣服都有些凌乱,衣服领口似乎还被扯破了,在脖颈上勾出一道浅红色的痕迹,侧脸则是一道触目惊心的巴掌印记,嘴角也破了……而那双
曾经让他觉得攻击性十足的眼睛,有些微肿,里面满是红血丝。
少年一脸要气死的模样,微抬着下巴,声音沙哑:“你怎么不再来晚点儿?索性等我生日过了再来吧!”
都这样了,还盛气凌人得很。
黎多阳看他模样可怜,也不跟他计较,把手上提来的礼物递过去:“裴时屹,祝你十四岁生日快乐。”
空气冷凝了几秒,黎多阳觉得他好像低哼了声,接着就从他手中拿过礼物,漠然地垂眼打开盒子,仿佛一点儿都不在意。
盒子打开了。
里面是一套完整的初三上学期模拟试题,还有一整套的毛笔和宣纸。
黎多阳没注意到少年骤变的表情,积极在一旁解说礼物:“都是奶奶选的,国内外教育体系不一样,这些都是她专门针对你的情况找的试题,毛笔和宣纸是给你以后抄经、不,是练
书法用的,同款的毛笔我也有一套,真的很好用……”
他说完后,周围就变得鸦雀无声。
裴时屹双唇抿得发白。
黎多阳不得不关心起他的身体:“你……你还好吧?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
裴时屹将那堆生日礼物重重放到一旁,转身往床上一躺,声带里裹着股不属于和这个年纪的死气:“你以后都离我远些。”
黎多阳:“……”
他正有此意!
说了再见后,他把那枚发卡放到少年床边,转身出去了,还贴心得把门关上。
黎多阳走到楼梯拐角时,那双灵敏的耳朵微微一动,似乎捕捉到了一声努力抑制的哽咽。
半晌后,在院子传来欢声笑语中,黎多阳重新走到那扇紧闭的门前。
第 13 章
黎多阳刚敲门,嘶哑的怒吼便震动耳膜:“走开!别烦我!”
“……抱歉,我是回来拿东西的。”他小声说。
里面顷刻变得安静,几秒后,紧闭的门被少年拉开了。
裴时屹迅速转过身去,整个人都背对着他:“拿完赶紧走。”
声音和先前一样沙哑,语气很冷,带着一股子傲气,完全听不出先前的哽咽是他发出来的。
黎多阳走进去时,背对他的裴时屹似乎为了与他保持距离,去了窗边站着。
他把床边那枚发卡拿起来,瞅着裴时屹的背影,过去问:“这个是你买的吗?多少钱呀?”
少年看也不看,声音冷硬:“不是,你不想要就扔了吧。”
“啊?你认真的吗?”
“……”
裴时屹终于偏过头来,却是扬手夺过那枚发卡,眼看真要往窗外扔去,黎多阳及时抢过来:“你别扔!你要扔的话,我就不还你了。”
对方双手一顿,接着攥紧跟前的窗沿,抿着薄唇不理他,阴郁目光望着外面。
黎多阳本来就是因为担心才回来的,看他脸上的伤口好像都没处理,又想到那会儿一敲门对方就怒吼的可怕情景,大概能明白怎么回事——裴时屹到底也才十四岁,这次在生日聚会
上身心受创,激动下,肯定不让别人靠近自己房间。
黎多阳说:“我听说,生日当天要是一直发脾气,以后都不会太顺。”
他在胡说。
少年身上的戾气徒然加重,余光瞪他。
黎多阳对上那双红通通的眼睛,眼睛弯成月牙,哄幼儿园小孩子似的:“那个礼物你要是不喜欢,我就拿走,回头再给你补一个,你别哭好吗?”
裴时屹一愣,随即炸了:“谁哭了?!你、你在胡说什么?!”
少年目眦欲裂的表情确实唬人,黎多阳被他吓到了一瞬,懵懵站着。
等回过神,就过去拿地上的那盒礼物。
裴时屹看他又要走,傻了。
可人没走,黎多阳把那盒礼物收起来放到了柜子上,又打开柜子上的医药箱,拿出里面消毒和外敷的药过去。
“你过来,我先给你擦药吧。”
裴时屹抵着床沿紧握的拳头一颤,一动不动。
片刻后,在那道询问的目光再次扫过来时,他僵硬地抬起腿,过去了。
差点儿同手同脚!
黎多阳专心给他上药,两人谁都没说话。
在碘伏擦到嘴角伤口时,裴时屹听到黎多阳笑了声,掀起眼皮看他。
黎多阳怕他误会自己是奚落,拿出手机迅速对他嘴角拍了下给他看:“我刚发现,你嘴角那个红痕和碘伏连在一起,好像一个梨子。”他画都画不出这么像的!
裴时屹:“……”
黎多阳看他脸色微变,只好抿紧嘴巴老实上药。都弄好后,才去收拾那边被他翻乱的医药箱,临走前,到裴时屹身边的椅子找先前暂放的发卡。
没找到,地上也没有。
正要问裴时屹,额头上的几缕刘海就被一枚发卡夹住了。
“……”
黎多阳眼珠子下意识往上转。
少年因他娇憨姿态晃神了下,紧接着,发红的眼睛从他脸上移开,僵硬地走到书桌前坐下。
裴时屹的书桌很简洁,宽而长的木制大桌面上只有一台电脑和两本书。
他坐下后,两只手就仿佛不知如何去放。听到后面靠近的脚步声,索性打开电脑,目不斜视地盯着屏幕。
等待开机时,黎多阳已经走到他身后,小声确定:“发卡是你不要的啊。”
裴时屹:“……”
鼠标都快被他捏坏了。
这时,屏幕亮了起来。
电脑桌面上的一家人合影,映入两个少年的眼瞳里。
一家三口,是年轻时期的裴佑平、颜嫚以及中间的幼年版裴时屹,那应该是他出国前四五岁左右的时候。
幼年版的裴时屹和妈妈更像一些,还会对着镜头微笑,看着非常可爱。
坐在电脑前的裴时屹一动不动,看得出了神。
黎多阳说:“你妈妈那时候好漂亮。”
不是现在不漂亮了,但不知为什么,看了屏幕上那个精神奕奕、神采飞扬的女人,如今的颜嫚……更像是被掏空的一个躯壳,总是黯然无神。
裴时屹像是陷入了什么回忆,对黎多阳的话并不回应,半晌后,突然冷声道:“你知道我当年为什么会出国吗?”
准备走的黎多阳又折回来,摇头说不知道,原书里这些都是略过的生活剧情。
对方余光睨着他:“因为你。”
黎多阳:“???”
他立马拧起眉头:“你们家的事,跟我能有什么关系?”
别想碰瓷他。
少年不解释,也不反驳他的话,继续看向那张合影:“爷爷当初不应该许那个娃娃亲。”
黎多阳不太明白这之间的联系,但还是小鸡啄米点头。
这方面,他们想法还挺一致的。
他一直站在裴时屹的椅子后面,完全没注意到少年盯着屏幕的眸子变得异常阴晦,有经年累月的恨意在深处滋长。
突然,久未操作的屏幕变黑了,原本的合照消失,清晰倒映出少年伤痕明显的青涩面孔,以及后面正瞧着桌边手工糕点发呆的漂亮男生……
黎多阳之前的注意力全在裴时屹这个小可怜身上,都没发现他房间还有吃的。
糕点是黄色的,小鸭子形状,好可爱,就是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正要问问裴时屹那是什么味,对方却先一步开口,语出惊人:“裴佑平一直想我以后能有个为他带来利益的联姻,你说,如果他最不想成的婚约以后履行了,他会不会当场气死?”
黎多阳:“?!”
下午四点,宅院里的大多数孩子都走了,黎多阳还是没走。
裴时屹自从发表了那番“父慈子孝”言论后,就愈发不对劲了,被扯破的衣服也不换,顶着伤痕和一脸创口贴下楼,径直走到在院子中间,冷冷看着人,把一群本来玩得开开心心的
孩子们吓得战战兢兢。
最后,还是管家挤着笑过来,继续主持聚会的重要环节,唱着生日歌把蛋糕推到少年身前。
裴时屹皮笑肉不笑,仿佛上午的不堪与他没有半分关系:“该你们祝我生日快乐了。”
稍微大点儿的还能强颜欢笑地过来,年纪小些的,被吓得磕磕巴巴,一说完生日快乐就赶紧溜到大孩子们后头。
吹完蜡烛吃了蛋糕,大家就跟约好了似的,零零散散迅速离开。
裴时屹在最后一个人——黎多阳走之前,木着脸转身上楼了。
大厅里,黎多阳恍恍惚惚吃完手上的蛋糕,魂回来了,心里的主意也终于定了。
他再次上楼,敲了那扇门。
“别烦我!”还是吼得很厉害。
“我……我有话跟你说。”
门开了。
黎多阳仰头看着眼前的裴时屹。
几秒沉默后,少年看他像是不好意思说话,眼底浮现几分骄矜之色:“你想让我送你?也不是不可……”
“不是。”黎多阳摇头。
“……”
不知是不是错觉,黎多阳好像从他眼底看到一丝委屈闪过,正要继续说,对方忽地握拳道:“那你来烦我做什么?!”
黎多阳看他情绪不稳,感觉自己在撞枪口,正纠结着要不要改天再说,对方倏地越过他,气势汹汹出门往下走。
黎多阳连忙跟上:“你怎么了?”
对方一脸凶神恶煞:“都说了别烦我!”
两人离得很近,一个走得快,一个追得快,骤然撞到一起,胳膊挨上,裴时屹脸色大变,本能地把人推开,没怎么用力,可黎多阳毫无预备,还是被他那一下推得摔了个屁股墩。
裴时屹僵了一瞬,第一时间去拉他。
黎多阳甩开他的手,嘴巴动了动,蚊子似地说了句话。
裴时屹看他不起来,有些着急,眼中燥郁之色更浓,在黎多阳眼里,就是极不耐烦的样子:“大声点!”
他听不清。
黎多阳扯掉头上的发卡:“解、解除娃娃亲!”
裴时屹:“???”
屁股还在疼,憋了许久的委屈在这一刻渐渐涌了出来,黎多阳努力低头,整个脑袋都钻进了臂弯以此挡住发红的眼圈,小声嘟哝,像是要哭了:“我不要小屁孩,我要大帅哥。”
“……”
从未被如此“羞辱”的裴时屹颓然站直,垂眸幽幽瞥他。
第 14 章
裴时屹几乎一晚上没睡觉,房间灯也不开,捏着那枚被黎多阳扯掉后就再也没捡起来的发卡,全身僵直坐在光线沉暗的影音室里。
大屏幕上投影着一段视频,是他出生到出国前每一年的周岁生日宴录像。有一段,裴佑平拿着摄像机循循善诱地问他:“时屹,你长大了是要娶新娘的吧?”
四岁的男孩懵懂地点头,旁边却有个大些的孩子哈哈笑道:“可是你娶不到新娘喽!你以后会和一个男生结婚!你才没有新娘呢!”
男孩愣住,随即狠狠皱眉,掩饰自己被吓到的样子。
里面隐隐有老爷子呵斥的声音:“乱说些什么,别吓孩子,现在都还没影儿的事……”
那段话被裴佑平的笑覆盖了,他小声对儿子道:“没事,黎家那婚约咱们才不要,别怕……”
听了这句话,男孩脸上的愁绪终于散去,他扬起下巴,眼里盛满傲气:“嗯,我才不要……”
“好,我的好儿子,那你一定记住不要,”男人的笑意更浓,通过音箱渐渐放大,“也不要跟爷爷去黎家玩,放心,爸爸以后会给你找门当户对的新娘,真正的门当户对,绝不会像
你爷爷那么糊涂……”
倏然。
敲门声响起。
裴时屹关掉视频,镜头上,小男孩呆滞的脸也随之消失。
隔着一道门,是颜嫚轻柔的嗓音:“时屹,怎么还没睡?不要熬夜呀。”
黑暗中,少年“嗯”了一声。
半晌后,女人的脚步声远去,裴时屹却没回卧室。
像是霜打了的茄子,少年蔫蔫躺在影音室的地毯上,望向手上那枚亮晶晶的发卡。
看得越久,眼底戾气愈重。
小屁孩小屁孩小屁孩……
居然敢这样说他!
黑暗里,少年手臂狠狠一扬,“叮”一声,发卡迅速滑入沙发底下,完全不见了……
第二天一早,影音室凌乱不堪。
裴时屹挂着两个微肿的黑眼圈用力挪动沉重的沙发,折腾了将近半个小时,总算把那枚发卡和被摔掉的一粒小钻石找了回来。
下楼时,已经九点了,吃过早餐的颜嫚并未离开,坐在桌上等他。
裴时屹吃了几口早餐,状似无意问她:“首饰一般在哪里修?”
颜嫚:“妈妈就会修首饰,平时在家里无聊,还会自己做呢,你要修什么?”
裴时屹突然不说话了,颜嫚也不追问,等他吃完了饭,问:“你身体有没有不舒服?”
裴时屹有些不在状态:“我很好。”
“那就好,昨天来的皓皓有点儿感冒,好像把另外两个小孩都传染了,现在都在家打着喷嚏喝药呢。前段时间时不时下雨,早晚温差大,你们这些孩子晚上不盖好被子,就容易生病
……”
裴时屹动作一顿:“哪两个?”
“小羽和小辉,早上跟他们妈妈通电话听说的。”
是过世的奶奶娘家的亲戚,她们还有个群,没事就经常聊一些孩子的事儿,前段时间把颜嫚也拉进去了。
裴时屹松了口气,欲要问什么,双唇动了动,还是绷紧了。
回到房间看书,看了几页,眼睛便瞟向桌面上摔坏的发卡……是门外的声音把他的思绪猛地唤回来:
“时屹,昨天的事……你去阳阳家道个歉吧?”
手上的险些都掉了,裴时屹身子僵硬地过去开门:“妈,你怎么走路都没声音?”
颜嫚:“有声音,可能是你看书看入神了吧……”
“……”
“昨天,我看阳阳都快哭了,可那时候你又把自己关在屋里死活不理人,妈妈不想逼你,但你不能一直不道歉。”
裴时屹偏过头,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我不想看到他。”
颜嫚眉心微蹙,又劝说了一会儿,看儿子无动于衷,有些失望地离开了。
颜嫚有午睡的习惯,可这次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儿子当年被丈夫强行送出国外时的前几年,她每隔一段时间还会过去看看亲自照料,或许是长年累月的心病叠加,后来身体慢慢变差,年迈的父亲又要长期住院,她实在没精力两头
跑了,可尽管不像普通的母子那样长期相处,她也知道儿子脾性并没外面传的那么坏,只是被裴佑平送出国后,就愈发敏感多疑,性情不定,至于那些圈内口耳相传的事迹,基本都是别人先
行招惹,她记忆里,裴时屹并未做过真正出格的事。
因此,昨天看到黎家那乖孩子揉着微红的眼睛走时,她都吓到了。
问了管家才知道,真是自己儿子干的好事,冲人家发脾气,还把人给推得摔倒了。
颜嫚又一次叹气,翻身时,隐隐听到楼下有车子发动的声音。
她起身问外边打扫的保姆:“是谁回来了吗?”
“不是,少爷出门了。”
“……他要去哪儿?”
“那会儿听他跟司机说话,好像是去东姚街那边买东西。”
“……”
李素萍所在的小区就在东姚街。
颜嫚:“……”
翻了个身,这次终于睡着了。
*
黎多阳病了,自从昨天傍晚被裴家的司机送回来后,洗完澡就时不时打喷嚏,到今天早上身子沉得起不来,李素萍敲门进去看,才发现孩子感冒了,有些低烧。
黎多阳不知道这是被聚会上小孩子传染的,他先前没受凉,又是大热天,以为是昨晚做梦给自己吓病了。
那是个噩梦,非常可怕,梦里裴时屹长大了,还会发出桀桀的怪笑,一边怪笑一边用他当报复自己老子的工具,强行把他绑到婚礼现场举行婚礼……裴佑平气得吐血,直接倒地不起。
裴时屹桀桀阴笑个不停,黎多阳被绑得跑不了,只能伤心地默默抹眼泪……
当时醒来,浑身都汗湿了。黎多阳从没梦到这么恐怖的事情,恐怖的盲婚哑嫁,恐怖的桀桀笑声,还有恐怖的裴时屹……
按时喝了两顿感冒药和退烧药,中午黎多阳就感觉好多了,邻居有个比较迷信的奶奶过来串门:“这好好的怎么感冒了,不会是被什么脏东西吓到了吧?”
李素萍连忙摆手:“乱说什么呢,小孩子嘛,感冒很正常,他昨天去的地方人多,有可能是被传染了……”说着又瞥孙子一眼,“以后可别偷懒,要多运动,增强抵抗力就不容易感
冒啦。”
黎多阳轻轻点头,被子里的手却在听到邻居奶奶的话后就攥进了脖子下的玉观音。
没遇到脏东西,但确实被裴时屹那疯话吓到了。
午后,窗外的树影在风中微微晃动。
黎多阳卧室的窗户通往小区的绿化带,与行人经过的正路有一段距离,窗外风景很好,只要不是在换衣服和晚上睡觉期间,他基本都不拉窗帘。
蝉鸣声中,黎多阳盖着薄被呼呼睡着了。
他睡得沉,期间迷迷糊糊醒过,好像听到玻璃窗被扣动的声音,但醒得不够彻底,便以为是幻觉,又睡了过去。
彻底醒来的时候,已经临近傍晚了。
窗外的太阳变成了一片赤红的霞光,被晒得面红耳赤、满头大汗的少年直挺挺立在那里,一只手紧紧抓着他窗外的防盗窗护栏,另一只手在烦躁擦着下巴上的汗,余光看到他懵懵坐
起来,手一下僵住。
片刻后,黎多阳游魂一样下床,晃荡着走过去。
隔着一扇玻璃窗,发现这真是裴时屹,鹿眼瞪圆了。
裴时屹原本微慌而尴尬的神色在他靠近的瞬间就没了,大少爷开始下达指令:“开窗。”
黎多阳不开,摇着脑袋迷迷糊糊说:“我感冒了,可能是儿童流行性感冒,我去让奶奶给你开门吧,但你别进我房间,我不许。”
少年一怔,晒红的脸绷得紧紧的,看他转身要走,原本还板着的脸板不住了,一时又气又急,咬牙切齿:“马上都十四了,还儿童?黎多阳,请你给我开窗!”
第 15 章
黎多阳重新回到了那扇窗前,却没开窗:“你什么时候来的?”他是一下子想起下午半梦半醒听到的那阵声响了。
对方薄唇一撇,含糊道:“刚来。”
“……”
晒红的脸和满头的汗和那句话自相矛盾,黎多阳一边不可置信,一边皱眉:“唉,你怎么不敲门?中暑了怎么办……”
裴家大少爷若在他家中暑晕倒,那可真是大事了,到时候奶奶又得着急上火。
窗外的人却在听了他那句话后,原本紧绷的唇线松动了些许,眼睛望着别处,许久后才启唇:
“对不起。”
霞光渐暗,显得外面的光影很不真切,黎多阳以为自己听错了,可紧接着,窗台上又多了一盒金黄色的南瓜酥。
裴时屹放上去的动作很不自在:“开窗,拿进去。”
黎多阳下午睡过一觉后,身体已经好了大半,中午因为没胃口只喝了一点小米粥,肚子早就空了。
南瓜酥是附近一家老店的招牌,那家生意向来好,他每次去都得排队。
裴时屹虽然看着别处,余光却始终在窗内的男生身上。
黎多阳盯着那盒南瓜酥,盯了半晌,终于,他动手了……
没开窗,而是还把窗帘拉上了!!!
“……”
裴时屹定在原地,死死瞪着眼前的咖色窗帘。
窗帘始终一动不动,完全隔断他的视线。
等回过神,原本压抑的燥气全部升腾起来,裴时屹用力捏着手心里坏掉的发卡,掌心被戳破都没察觉。
四周静谧无声,直到额头滑下来的汗把他睫毛打湿,少年才站直了身,他将发卡塞进口袋里,脸又恢复了往日的漠然,混不在意地转身就走。
原本在小区停车位等他的车早就不见了。
中午,他在窗外发现黎多阳大热天盖着被子睡觉时,就觉得对方有些不对劲儿,敲窗人也不醒,当时还在心里笑话他真能睡,等瞥到床头柜上开着的感冒药冲剂后,才意识到黎多阳
生病了。
他那时候没多想,打电话让司机先走了。
到了正路上,裴时屹木着脸往前走继续着,衣服都被汗湿了,好不狼狈。不远处,几个男孩跑来跑去地追着笑闹,注意到他后,本想打量几番,很快就被那眼神吓到,不自觉避开…
…
傍晚的天黑得不纯粹,像是被劣质的墨泼了一半,少年死气沉沉走到一棵榕树下,正要给司机打电话,后面骤然传来喊声:“裴时屹,我家门在这边!”
手僵住,好一会儿,裴时屹才转过头。
戴着口罩的男生还穿着皱巴巴的睡衣,看他不动,呼哧呼哧跑过来,最后在他一米外的地方停下,鹿眼不明所以地睁大,黑瞳深处仿佛荡着水波:“你上次不是来过吗?怎么往那边
走?”
裴时屹看着他。
黎多阳看着他的手:“南瓜酥呢?”
裴时屹:“……”
一分钟后,两个男生回到那扇窗前,拿回南瓜酥往正门走去。
黎多阳拉窗帘的时候其实说了让他等一下,只是感冒后说话没什么力气,加上紧接着拉窗帘,裴时屹便没听到他说话。
南瓜酥外皮酥脆好看,很勾食欲。
黎多阳在路上就很想吃,但怕摘了口罩就不经意把感冒传给对方了,只好在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人说话:“奶奶脾气很好,也很喜欢小孩,你根本不用怕,下次来直接敲门就好
了。”
他们楼里有个小孩很怕大人,找小伙伴出去玩还会特意避开大人不在的时候。他便以为裴时屹就是这种情况,毕竟对方上次来是跟裴老爷子一起的,现在独自一人去有些陌生的老人
家家里,会害怕或害羞,倒也能理解。
不然,他实在想不通裴时屹为什么要在他家窗前站一下午……
“……”裴时屹没说话,脸越来越臭。
进屋时,客厅里正放着热播的电视剧,李素萍在厨房做菜,听到动静就出来跟裴时屹打招呼,拿出一些孩子们喜欢的吃食后又继续去厨房忙活了。
两个男生坐在沙发上,一个坐在最左边,一个坐在最右边,谁都不吭声了。
黎多阳是没心思说话,吃了一个南瓜酥,嘴巴鼓鼓的,又很快瘪下去。
裴时屹全程瞥着他。
等李素萍晚饭做好,外面已经黑透了,裴时屹起身要走,老人家热情地留他吃饭,黎多阳也跟着说:“奶奶做了三个人的菜,你尝尝嘛。”
因为感冒还没好彻底,鼻音很重,在少年耳里,就有些委屈的意味。
鬼使神差地的,裴时屹对着老人家点了头。
李素萍给颜嫚打了电话说明情况,电话里,女人有些不好意思,却一直低声笑着,像是心情不错,并说饭后就让司机过去接他回来。
正式开饭后,裴时屹发现黎多阳和自己并不在一张桌上吃饭。
电视的另一头,有个很矮的老旧小木桌,李素萍说,那是黎多阳的父亲小时候吃饭和写作业用的。
黎多阳此时就坐在那里,和他们背对着,桌上是一碟颜色鲜亮的菠菜炒鸡蛋和一碟炒胡萝卜。
黎多阳端着一碗软糯的白米粥一口口配着菜吃着。
裴时屹看向眼前的菜,除了黎多阳那两样,还有两盘味道很香的辣菜,是他上次随爷爷来时,夹得最多的两样菜。
李素萍笑着说:“再小的感冒,得了也不舒服,你看阳阳,之前吃饭可快了,现在一片菠菜都咽得慢了,时屹,你可千万别再感冒喽……”
“嗯……”
吃了几口饭,裴时屹再次往后扭头,眼神复杂地看向那道专心吃饭的背影。
也看不出哪里慢了……
饭后,距离司机过来还有十分钟。
黎多阳要去厨房帮奶奶洗碗,很快就被赶出来,等老人家发现裴时屹也准备进来时,直接把厨房门关上反锁了。
片刻后,裴时屹安静地坐在客厅沙发上。
黎多阳在远处喝感冒药。
他余光扫过去,男生喝完药,又倒了一杯热水咕噜噜喝了大半,然后扭脸朝他看。
裴时屹顿时移开目光,蹙眉盯着电视。
李素萍收拾好厨房没多久,就被楼上奶奶喊走了,说是亲戚那边有孩子复读想报考她曾经任教的大学,跟她咨询咨询,她确定黎多阳现在已经没什么大碍,便点头跟着上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好像传来了汽车的声音。
黎多阳跟个小忙人似的,客厅卧室来来回回地翻找什么东西,最后终于在冰箱最里面找到了,是一盒有些奇形怪状的小饼干。
黎多阳把那盒小饼干放到他前面的茶几上:“这是我和奶奶前些天做的,你带回去尝尝吧,谢谢你的南瓜酥。”
是回南瓜酥的礼。
裴时屹脸色白了一瞬。
门铃声响起。
黎多阳跑去开门,是人高马大的中年司机,对他笑着问道:“你好,我来接少爷回去。”
黎多阳点头,侧身让开,喊裴时屹。
先前怔愣的少年已经站起了来,面无表情地拿起那盒饼干,一声不吭从他跟前走过去。
黎多阳比他矮了近半头,仰着脸说:“再见。”
还是有点儿鼻音,却没傍晚那么重了,听上去软软的,因为语速慢,显得格外真挚。
裴时屹脚步停下。
已经走出楼道的司机看人没跟上来,疑惑地喊了声。
“林伯,你在车里等我一下。”
“……好。”
大门处,只剩下两个少年。
气氛持续冷凝。
黎多阳一脸疑问地看他。
裴时屹直直望向他,目光凌冽:“南瓜酥不是礼物。”
“???”
“那是我在跟你道歉,”凌冽的目光倏地转过去,放在身侧的手也渐渐攥紧了,“黎多阳,赔礼道歉这四个字你不懂吗?”
什么都要立马还回来,好像……好像生怕和他有任何瓜葛一样!
开什么玩笑,他才是世界上最不想和黎多阳有半点瓜葛的人!
这么丑的饼干,当他稀罕吗?!
“可是……”男生快速眨着眼睛,好像在用这种方式运转着自己因生病而略显迟钝的思维,在那道锋利的视线瞪过来时,瓮声瓮气地尴尬笑道,“在你说对不起的时候,我就已经原
谅你了啊。”
正要把饼干还回去的手,徒然一颤。
第 16 章
“小姨,这边风景确实好,怪不得你们要来这边度假,我路上都想带将军下车跑跑了!”
谢寻牵着一只边牧,笑着走进芬芳馥郁的大院,绳子一松,大狗立马冲到雕龙画凤的长木椅旁,围着女人和少年转。
颜嫚正在泡茶,闻声微微弯了眼睛道:“来啦?路上累坏了吧?过来喝口茶。”又腾出一只手,往下摸摸将军的头。
裴老爷子原本只打算给老朋友扫完墓就回江雲市,可遇到那位非要带他游遍庆河的郑总后,盛情难却,昨日已经一同去了下边景色绝佳的旅游县游山玩水了,大概过上几天回来。
想到可能还会再住些日子,就让人把自己那只边牧带来。
谢寻和那只狗赶上一趟,完全是凑巧。
这事儿要从他妈妈颜莉说起,自从妹妹颜嫚险些意外出事后,颜莉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尤其是在儿子刚放暑假那段时间,家里突然收到一封邮件后。
是张完全打印的宣传语:爱护家人,关心家人,回头看看远处的家人,不要等失去再珍惜,愿你一生幸福。
末尾还有个疑似画出来的小爱心,有点儿丑。
“……”
颜莉本来没当一回事,他们一家关系本就很和谐,夫妻恩爱,孩子也算听话,有事没事就全家一起出去玩玩,已经算是非常和美的家庭了。
可那几天。夜里总是睡不着,满脑子都是后面那句“回头看看远处的家人”。
自然而然,想到了自己那个爱笑却话少的妹妹。
前些日子差点儿就出事了。
她和丈夫已经找人查过,意外确实和裴佑平没关系,可依旧心里突突的。
为求安心,颜莉回了老家找出父母生前留下的玉镯,去寺里拜佛时,找了位大师开光,之后便让假期无事的儿子送到裴家给他小姨。
谢寻过去时,就遇到了要送将军去庆河市的司机……
传达完母亲的话后,谢寻轻轻把包装极其安全的锦盒放到颜嫚面前,转头去看那边从始至终都盯着一个塑料盒的裴时屹。
颜嫚小心打开盒子,看到玉镯后,似乎想起了逝去的父母,神色微动,片刻后,爱惜地将那玉镯戴上了。
这边,谢寻走到裴时屹对面的木椅坐下,他已经看清了那塑料盒子里的东西——一堆形状奇怪的饼干。
“这是什么?这边的网红小吃?”说着,就迅速伸手拿了一个,刚咬,裴时屹忽然黑着脸冲过来:“还给我!”
眼看手竟要往他嘴巴扒,谢寻吓得不轻,把那都没来得及吃的饼干吐出来:“干嘛?!”
他开始还以为裴时屹是故意这么捉弄自己,说了句“神经病”就没当一回事,直到接下来,裴时屹屈身捡起地上被他咬出裂痕的小饼干……
谢寻整个人都要裂开了!
他太清楚自己这表弟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洁癖,平时跟个不熟的人握手后都要给手仔细消毒!同桌吃饭有人打个喷嚏,哪怕避开桌面,可只要在两米之内,那桌菜他是再也不会碰
了……更遑论这种情况。
谢寻见鬼似的看裴时屹一脸嫌恶地把饼干拿去冲洗一下,又给自己的手一道消毒程序,最后拿着软趴趴的饼干小心放到远处有太阳的地方晒起来……
谢寻:茫然.jpg
裴时屹一回来,谢寻就坐不住了:“这到底是什么?我刚才也没吃出金子味儿啊?”
不说还好,他一说“吃”,少年那杀过来的眼刀就像是要把他千刀万剐了。
谢寻:“……”
谢寻自觉跑去小姨那边,小姨温温柔柔,还会给他倒茶喝,也不知道怎么生出这么个炸药包的。
可又忍不住好奇往那边瞟。
有病!
他那表弟是真有病!居然开始数盒子里面的饼干数目了……
过了一段时间,等看到裴时屹把晒干的饼干拿回来,刮掉表面的一层,对待伤号似地用纸胶带完全裹缠得没有任何缝隙,小心放进盒子里后,谢寻嘴角实在没控制住,抽搐了下。
他无语道:“这么丑的饼干,至于吗?”
少年朝他看过来。
脊背一下变得凉飕飕的……
谢寻后退了一步,只是没成功撤走。
半个小时后。
谢寻揉着疼痛不已的胳膊,有些幸灾乐祸地看裴时屹在颜嫚的责怪下拿纸笔过来抄写经文。
颜嫚有些无奈:“你爷爷要是在,就不会让你只抄这一点儿了,时屹,你以后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你表哥是念着你小,才不跟你一般见识。”
谢寻笑道:“小姨说的对!”
裴时屹拿着毛笔沉默地抄经,一笔一划,看着还挺认真。
谢寻知道裴时屹不爱写毛笔字,所以裴老爷子才会用这么个法子治他。
以往这小子每次抄写时,周身都是一股子生人勿近的气场。
今天倒是有点儿不一样,虽然脸还绷着,可拿着崭新的毛笔蘸墨时,看上去还挺认真的,不像以往那种隐忍模样。
谢寻看了会儿,便觉得无趣,不由得猜起那盒饼干的来历。
总不会是裴时屹自己做的吧?
想到这里,就小声问颜嫚。
颜嫚笑着摇头:“应该是别人送的。”
谢寻:“!”
他脑子里第一时间闪出的画面是个美到任何人都会失去理智的绝世美女,美女捧着一盒饼干送给裴时屹。
可转眼间,这个念头就被打消了。
他太清楚自己表弟的德行了,这年头虽然脸能当饭吃,但大多数女孩也不傻,脾气差又不藏着的,根本不讨女孩子喜欢,裴时屹那样,不把女孩子气哭都算不错了。
又一想那丑饼干,怎么想怎么像一个笨手笨脚的暴躁大汉做出来的……
谢寻斜靠在桌前,隔着四五米的安全距离,问裴时屹:“你在这边交到朋友了?”
同性(谢寻注:性格的性)相吸,一个暴躁奇葩遇到另一个暴躁奇葩,然后惺惺相惜,成为朋友的概率还挺高的。
抄经的少年瞥他一眼,凌厉的眉眼微垂,又继续抄经了。
谢寻:果然是这样!
*
黎多阳的感冒一好,除了照常补文化课基础知识,奶奶又给他安排了“假期体育课”——每周选两三天和奶奶一起在小区公园打羽毛球、打太极。
黎多阳穿来前是个病秧子,身体精神好的时候才会出去散散步、扭一扭,运动基础薄弱,暑假前不管是在学校跑操还是和同学打球,基本都是垫底。
奶奶的安排,他并无异议,还认真地写了张时间规划表。
一周后,不管是羽毛球还是打太极,黎多阳已经能灵活地跟上奶奶的节奏了。
再过一天就是他十四岁生日,黎东成他们准备休几天假,陪他过生日之余,也在庆河市这边玩玩。中午通了电话,已经出发了,傍晚左右到家。
黎多阳这边也开始忙活着收拾东西,等爸妈一来,他们一家五口就去郊外的别墅,那边宽敞,住得也舒服些,等黎家夫妇休完假,他再和奶奶回来。
他东西少,整理妥当就去帮老人家,弄完后挺着背擦额头少许汗珠。
尽管开着空调,李素萍还是忍不住拿起扇子给他扇扇:“真是个乖仔,比你爸小时候可人爱多了。”
奶奶要上楼跟邻居借点儿腌菜,走前打开房间的电脑,让孙子自己玩会儿。
黎多阳在江雲市有电脑,但是台式,自然不可能带过来。
李素萍的电脑很好用,是黎东成去年给她换的顶配,老人家平时用来查查资料看看股票,除了斗地主,桌面上也没其他游戏。
黎多阳下了个最近很火的小游戏,可玩了几分钟就觉得没意思,索性打开安装好的编译器……
上辈子死得早,除了目的不纯写出那本坑掉的、试图引得父母在意的退婚流小说,就是那个做到一半因为身体不支没再做下去的治病小游戏了。
黎多阳学编程学的早,在生病之前,就经常上少儿编程课,到后来无法正常去学校,大多时候只能通过电脑了解外面时,他就开始把主要精力放在这上面。
那时候黎多阳无比希望自己有一天可以病愈,病愈的时候他肯定是大人了,就算没有学校的毕业证,他也要靠自己找到工作养活自己。
穿来的这大半年里,他的精力都在学习巩固课程,这些曾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代码,只偶尔敲过几次。
黎多阳很快写出一个定时提醒老人远望和起身的弹窗程序,弄好就回了卧室看书。
家人来得比预计还早。
黎多阳一听到外面车声就开了门,进来的只有黎家夫妇:“咱们现在就走,东西都收拾好了吧?”
黎多阳笑着点头,往他们身后瞧:“哥哥呢?”
“你哥已经去别墅那边了,得带钟点工先去把房间收拾干净。”
李素萍把家里的水果蔬菜以及特意问邻居借的腌菜全都塞进了黎东成的后备箱里,一家人高高兴兴地和邻居聊了几句,没多久齐齐上了车。
黎东成发动引擎,车窗外,路道两旁的冬青树渐渐远去。
第二天的生日,是全家人在家给他过的。
沈华云给黎多阳煮了一碗香喷喷的长寿面,鸡蛋煎得脆香,他吃得一滴不剩。等蛋糕端上来的时候,肚子饱了,都没能发挥,只吃了一小点儿。
下午,收好家人给的礼物和红包,黎多阳跟他们在院子的树荫下打牌聊天。
先是黎东成说到想去附近的旅游县爬山,话题就不知不觉转到已经在那里游玩的裴老爷子……
黎东成道:“我记得年轻的时候,我爸第一次去江雲市玩,裴老还还请我们到家里做客,那时候我也不知道裴家有人看不上咱们,还高兴得很……”
李素萍摇着扇子看牌:“咱们做好咱们的就行,不用管那些。”
黎东成却因为回忆起了情绪,忍不住道:“主要是那位裴总,做事也真够不体面,两家婚约他明明不同意,那时候还一直在我们面前演,搞得我还闹出不少笑话,尤其是那年,要不
是他,我也不会气成那样!”
沈华云连忙瞥小儿子一眼,捅了下丈夫。
黎多阳道:“妈,那娃娃亲我没当真过,成不了最好。”
成不了,他好,裴时屹也好。
几个大人这才松了口气。
黎淮这时道:“爸,你说的那年,是爷爷过世那年吗?”
黎东成点头:“说起那事我就来气!那年你爷爷重病走了,裴老爷子怕两家关系以后疏远,就说了句话……就那么一句话,我没想到裴佑平会防我们黎家到那种程度!当时他儿子也
才五岁,就二话不说送出国了!”
黎多阳一顿,忽然想起裴时屹生日那天对他说的话:
“你知道我当年为什么会出国吗?”
“因为你。”
树影斑驳,微风阵阵,他问:“裴爷爷当年说了什么?”
黎东成狠狠拍了下大腿,似乎真的很无语:“裴老在葬礼结束时说,就算以后孩子们各自有喜欢的人,但只要两人能玩得来,就当亲兄弟,他也会把阳阳当亲孙子。裴佑平那时脸色
就变了,也不知道回去怎么想的,可能怕我们撺掇儿子抢他家家产,没几天就把儿子送出国了!”
“……”
“你们那时候还小,都不知道外面怎么说的……”
沈华云也点头:“小孩子嘛,最容易玩到一块,他为了防咱们,也是下了狠心。是有几岁就出国上学的小孩,但那都是一家人在身边,或有亲人在身边照顾,要么自小就在国外,哪
有他那样的,二话不说把生养在国内的儿子送得远远的……”
黎多阳不可思议地张了张嘴巴。
他没在书里写这些,男主幼年出国的剧情都是一笔带过的,毕竟富家子弟从小出国的事迹并不少,他没着墨写那些无关要紧的缘由。
先前裴时屹发疯前的那两句话,他一直以为是对方在胡说。
天黑前,黎多阳回屋做一周学习计划时,发现自己少带了一本暑假作业。
黎东成开车送他回小区。
墨染的天穹被撒满星星点点,夏夜里的路道上,到处都是走动说笑的人影,有的在乘凉散步,有的是遛狗,有的在低笑着谈情说爱,但大多还是饭后出来玩游戏的孩子们……
黎东成摇开车窗:“去吧,爸爸在车里等你。”
黎多阳应了声,拿着钥匙朝住的楼栋跑去。
到地方时,他已经跑得气喘吁吁了,楼道里有些黑,黎多阳一进去就跺跺脚,声控灯跟着亮起。
可拿钥匙的手,在乍然间停住了。
昏黄的楼道里,多了一个少年的身影,对方微垂着头,静静坐在阶梯上,高挑的身体在那里显得无比突兀,他手上提着包装精美的礼物盒,也不知道这么坐了多久,抬头时,毫无波
澜的眼睛闪动一下。
第 17 章
黎多阳把裴时屹带进了屋,进去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空调。冷气吹来的瞬间,他明显感觉旁边的少年像是回到水里的鱼,终于活过来一些。
夜里虽没白天热,但那也得在外面,楼道里很闷,也不知道裴时屹是怎么坐得住……
从开始把礼物递给他时说了句“给”,裴时屹就再没挤出一句话来,黎多阳那时很没办法,只好问他要不要进来坐坐时,少年这才一声不吭地跟着进来了。
黎多阳给他倒了杯水。
裴时屹渴得厉害,一杯水很快喝完了。
黎多阳心情复杂:“我们全家昨天就去郊区那边的房子住了,没想到你会来……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还知道我生日啊?”
裴时屹紧紧握着水杯:“你问题真多。”
黎多阳拧眉:“……才两个。”
少年全身绷着,自动忽略他第一个问题:“你上次去了我家送礼物,我当然要礼尚往来,礼尚往来肯定要知道你的生日。你的生日又不是机密,很难查吗?”
黎多阳:“……”
他叹了口气,抱着手上的礼物盒,又瞄一眼对面的人:“我现在可以打开吗?”
恢复一脸酷样的少年微微坐直了,眼睛看向别处:“随便你。”
黎多阳打开了。
没想到里面会是一块玉观音。
但和奶奶给他的那块很不一样,这块更小更精巧一点儿。
他不会看玉,只觉得很漂亮。
裴时屹在他张口前便道:“便宜的玉,不值钱,你要不喜欢,就扔了。”
黎多阳怎么可能扔,不过他衣服里面已经戴了一块玉观音了,这块只能先收藏着,轻轻把礼盒重新盖上:“谢谢。”
看他没将那玉观音戴上,少年薄唇绷直,眼睫变得耷拉起来,却什么都没说。
那玉观音并不是在外面随便买的,前些天,他听说颜嫚戴上那个玉镯就没怎么失眠、气色也越来越好后,尽管谢寻怎么说那是心理作用,裴时屹还是对玉动了心思。
花了好些天的时间,亲自去挑的好玉,又避开家里人去了趟寺院……花了这么多时间,这块玉在他手里只待了一晚上,甚至当夜还做了梦,梦到了那次过敏,脸上敷着黎多阳买的冰
棍,很快就变成了这块玉。
醒来后,就总想到那个梦,玉成了冰棍,那不得很快就化了?
白天饭都吃得没滋没味,中午也不午睡就火急火燎送来了。
黎多阳回房间放礼物时,看到书桌,又想起自己回来的目的,他回到客厅道:“裴时屹,你带手机了没?”
对方看他几眼,极不自然地开始报手机号。
黎多阳呆了下:“你也没带手机啊?”
裴时屹一愣,意识到自己刚刚听错了,身子僵硬了片刻,绷着下颌掏出手机递给他。
耳朵都红了些。
黎多阳没注意那些,接过手机就给黎东成打电话。
他说了有朋友来家里的事,要等会儿才能回去,用的是别人的手机。
“行,你不用急,我正好去附近超市买些烧烤的食材回去,大概一二十分钟,到时候在小区门口接你。”
“好。”
挂了电话,看时间还充裕,黎多阳去冰箱翻找出了剩余的零食招待客人。
裴时屹对吃的没什么兴趣,盯着黎多阳从卧室拿出来的暑假作业看。
黎多阳说:“这本你也有的,你在家做过吗?”
上次奶奶挑的那些虽然不是暑假作业,但有一本跟他这本里的题型都很接近。
裴时屹这几天已经写了不少了,脸上却淡淡道:“没。”
黎多阳:“好吧。”
他招待裴时屹期间,发现冰箱里还有一大袋葡萄,是他昨天买的,忘了吃,黎家夫妇在那边已经买了不少葡萄了……肯定吃不完。
他洗了一小盘放在裴时屹跟前的茶几上,拿着剩余的送给邻居。
邻居奶奶本就喜欢他,连忙回屋拿了两个甜瓜塞给他:“奶奶在自家小院种的,可甜啦!”
黎多阳推拒不下,只好收了,临走时朝自己家门口瞥一眼,小声问对方:“奶奶,你今天有看到别人来我家吗?”
“有呀,一个男孩,比你高些,中午就来敲你家门了,我说你们一家最近几天不在,他还不信呢!”
“……”
回到自家客厅,裴时屹正在吃葡萄,神色冷淡,动作矜持,余光在他进来时挑过来,活脱脱的一个骄矜大少爷。
他想,邻居奶奶说的那人,真是他?
到了时间,黎多阳把两个甜瓜洗干净,分了裴时屹一个,两个一同朝小区外走。
黎多阳问他:“你怎么回去?要不让我爸先送你回家吧。”
裴时屹径直往前走,看也不看他:“我给司机发了短信,很快就到。”
……大少爷就是大少爷。
离小区大门没多远的时候,裴时屹突然间停了下来。
黎多阳不解地朝他看去。
少年指着手里的圆乎乎白净净甜瓜:“这个怎么吃?”
黎多阳满头黑线:“切开吃。”
裴时屹:“……”
黎多阳:“你要是没吃过,让你家保姆给你切就好了。”
裴时屹:“我家保姆今天休假。”
黎多阳:“……”
大少爷沉默几秒,终于降尊纡贵地开口:“你电话号码。”
“啊?”黎多阳没明白这其中的关联。
那双锋利的眸子瞪他一眼:“我自己切,你到时候一个步骤一个步骤告诉我。”
“……”黎多阳忍不住用手比划,“这哪有什么步骤,就是拿刀子一切……”
“算了。”少年双唇抿紧,捏着甜瓜往前走。
黎多阳疑惑地跟在后面,看他脑袋微微垂了些,甚至开始挨着路灯走,背影也逐渐显得萧瑟后,很没办法地说了自己的手机号码:“有问题,你就打电话问我吧。”
裴时屹停住脚步,等他走到身旁,重新一起往前走。
黎东成那边花的时间比预计的长些,黎多阳在小区门口等了好一会儿,爸爸的车才终于出现。
他朝另一头望去,少年还在不远处的便利店坐着,隔着贴满便利条的玻璃窗,与他视线相撞。
黎多阳今天生日开心,笑着抬手,对少年用力挥了挥。
玻璃窗后的目光不太自然地移开。
这天晚上,黎多阳的手机收到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生日快乐。(ps:礼尚往来。)
看完了,他给那个号码备注了三个字:裴时屹。
*
黎家夫妇假期的最后一天,带全家人去游湖。
那边是景区,又是暑假期间,游客济济。
上船后,沈华云拍了张湖面和岸边的照片,又让丈夫和儿子给自己拍了几张美美的照片,最后拉着一家子合照,像往常那样发到了朋友圈。
沈华云朋友圈人很多,每次发完就有人点赞,有以前的老同学,也有公司的直属和下属员工,她回了几个评论就放下手机和家人笑着聊天。
因此,也没注意到那条朋友圈下多了一个陌生人的点赞。
那人是前些天加她的,验证消息当时只写了一个“裴”字。
她以为是裴氏集团那边的工作人员,沈华云所在的公司虽不能与裴氏相比,但在业内也要一定的名气,最近和裴氏也有一些合作,当时没多想就点了同意。
只是成为好友后,对方硬是一句话都没说。
沈华云又在休假期,暂时放着没管。
而远在庆河市区老宅的裴时屹,更没想到自己根据黎多阳手机号码添加的微信,会是沈华云。
原书里,黎多阳在高中之前都不用微信,只喜欢同学之间普遍使用的扣扣,沈华云有次账号出现问题,自己手机号无法绑定,因为有急事要与人沟通,就临时用了下儿子的手机号,
后来处理完业务又把这事儿忘了。
黎多阳穿来后没有需要用微信的地方,母子俩忘性都大,手机号就这么一直与沈华云的微信绑定着。
此时的裴家露台上。
少年微倚在爬满藤叶的护栏前,拿着手机一张张翻看“黎多阳”不久前发的照片。
九宫图,前面几张都是风景和笑脸盈盈的黎多阳妈妈,最后一张的大合影里,才出现黎多阳的身影。
一家五口,老人家笑眯眯的,沈华云戴着墨镜和丈夫互相搂着,后面是兄弟俩,黎淮的个子是船里最高的,懒懒斜靠着,一手撑着上身,一手戳着弟弟的脸。
黎多阳一只眼睛被阳光刺得半眯着,原本咧嘴的弧度也被戳得嘟起……
卖萌似的。
裴时屹一脸漠然地想。
“你怎么还不下去?”正看得入神,谢寻突然从后面冒出来,“你爷爷都等急了。”
裴时屹迅速关掉手机。
对方眉头一挑:“你鬼鬼祟祟在看什么?”
裴时屹捏手机的手用了力,面色不善:“走开。”
老爷子准备明天就带谢寻一道回江雲市,临走前要领他们去一家郑总介绍的私房菜尝尝庆河的几道特色美食。
裴时屹还要在这边一直陪母亲住到开学,本来没打算去,听老爷子说那家私房菜火爆到预订都要提前好些天,菜品不论本地人还是外地的都夸上天,尤其楼上位置还能看到附近某景
区湖后,默默上了车。
谢寻没想到他这么快妥协:“之前怎么不见你这么好说话?才多久啊,就被这边的口味征服了?”
裴时屹:“……”
他黑着脸戴上耳机,再也没理过对方。
*
黎多阳他们一直玩到太阳快下山,和哥哥去买冰淇淋,排队时,在路边看到了一辆有些眼熟的车。
裴老爷子那辆常用的车在这边并不常见,黎多阳注意到后,不免多看了两眼。
两眼后,车窗忽地摇下来,露出一张让他有些意外的脸。
“……还真是你,”谢寻单手支在车窗上,好奇地打量他,瞧他神色警惕,一下子笑了,“裴时屹又不在,你怕什么?”
第 18 章
车窗后,除了谢寻,确实没其他人。
黎多阳回想了下原书剧情,男主裴时屹暑假期间陪着母亲在庆河市这里养身体,表哥谢寻从未出现过,倒是黎多阳为了吸引裴时屹的注意力经常自己凑上来。
他疑惑间,不由想起来庆河市前,偷偷寄给谢寻妈妈的那个“传单”。
当时只是希望颜嫚那边的亲人能够注意到颜嫚的情况,原书里,尽管后来裴家人都知道她确诊了抑郁症,男主和裴老爷子时刻注意着,甚至在第二次出事前,颜嫚都已经和裴佑平拟
好了离婚协议,可最后还是走向了绝路。
问题到底出自哪里?
黎多阳短时间想不明白,那时只好把目光放在了颜嫚的姐姐颜莉身上。颜莉的存在感在原书里很薄弱,但在这里,却是颜嫚除了男主外,唯一的至亲。
书里的人物生死都是为了催化剧情,可真实的人生不一样。
既然来到这里,黎多阳也想改变一些东西。
路边,他正想着谢寻的出现是否和自己寄到对方家的传单有关,对面不远处的会所楼道里,走出几个人。
分别是打电话的裴老爷子、脸上带笑的颜嫚,还有一个中年男人,后者他在黎淮升学宴那天就见过,是裴家的司机。
看来谢寻来庆河,确实和裴家有关。
那边谢寻看黎多阳不搭理自己,愈加觉得很好玩,朝他吹了声哨。
黎多阳皱眉。
谢寻:“真不理人?以前怎么不见你这样高冷,我可不像裴时屹那么凶,你不会被陈伦那小子的坏话忽悠了吧?”
黎多阳看着那边精神好些的颜嫚,完全不理睬这人。
片刻后,排队付完钱的黎淮拿着冰淇淋过来了,听到有人一直对着弟弟说话,朝那辆车看去时,面色微沉。
谢寻抬手打招呼:“学长好!”
黎淮在高中部是个名人,不仅是十项全能的学霸,私底下还被女生评为校草,不过这种人,他们学校高中部每一届都有,初中部的学生并不是谁都知道的。
黎淮能“脱颖而出”,完全是因为另一件事:去年隔壁学校有个男生嫉妒自己的学校的校花给黎淮写情书,放学后找了一堆兄弟围他,结果当晚就一个个被人家亲自扭送至派出所…
…
可谓是一战成名,就是情景过于诙谐。
晚霞瑰丽,黎淮把冰淇淋递给黎多阳,又拿出湿巾给他擦了头上的汗珠,他比弟弟高出一大截,微微俯身,勾着弟弟肩膀,指着那边的谢寻道:“乖仔,离这种纨绔远一点儿。”
他说话声音完全没放低,车里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谢寻给气笑了:“学长,说谁坏话呢?”
黎多阳舔了口冰淇淋,是他最喜欢的口味:“我哥没说你坏话。”
说的事实,谢寻在原书里就是个纨绔子弟,高中就换了不少女友,毕业后进入家族企业,整天不务正业,除了工作吃喝玩乐样样精通,三天两头和小明星搞绯闻。
谢寻:“……”
黎淮似笑非笑地直起身,正要带弟弟走,余光便扫到对面过来的裴家人。
注意到里面没有裴时屹,出于礼节,黎淮带着弟弟过去打招呼。
裴老爷子一直很喜欢黎家这兄弟俩,本想请他们到这边的老宅玩,听黎淮说大人们还在停车场等着,就没多留。
临走时,黎多阳隐隐听到颜嫚在车边那边问:“时屹还没回来吗?”
回去的路上惬意舒适,沿湖风景绝佳,半开着车窗,景色全收入眼底。
黎多阳靠窗吃着剩下的冰淇淋,也不知是不是看错了,经过人影寥寥的岸边,有抹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到家后,李素萍去邻居太太家打麻将,四缺一,黎淮正好无事,去补了缺口。
电视上放着新的巧克力广告,黎多阳一边看一边削梨,旁边的沈华云无聊地刷手机,过了会儿,满脸疑惑地坐起来:“这到底谁呀?”
她声音有些大,黎多阳撇头望过去。
看清手机的屏幕画面后,手上动作僵住。
那人备注为“裴”,头像是个用毛笔画的梨子,从中午两点就开始发来消息:
【这些船真丑[图片]】
是湖边售票处的照片。
半个小时后。
【但勉强可以坐。】
又半个小时后。
【好烦,我不要跟陌生人一起坐,你在哪?】
一个小时后。
【这么丑的船,你就算现在过来我也不会坐了。】
那是最后一条消息。
“这人真奇怪,你生日那天晚上加的我,结果一句话不说,今天又发一堆莫名其妙的,应该是看了我朋友圈在那恶作剧!刚问他是谁,在那输入半天不说,我直接给删了!”沈华云
愤愤道。
“……”黎多阳轻吸了口气,“妈,他怎么加的你?”
“忘了,客户和同事我都是让他们直接扫码加,这个可能是用手机号,”说着就意识到了不对,沈华云睁大眼睛,“上次账号有问题,乖仔,我好像绑的是你的……”
一瞬间,车窗外一闪而过的少年身影海浪般涌入脑中,他忙起身:“妈,我有事先出去一趟!”
一路上,给裴时屹打过去的电话都无人接听。
好在他家郊区所住的别墅离景区那边不是很远,黎多阳骑着自行车到最近的地铁站,转乘一次,赶在天黑前总算到了湖边。
售票处早就下班了,周围只剩几个悠然散步的大人小孩。
薄暮冥冥。
裴时屹一动不动坐在湖边的长椅上,雕塑般的面庞冷若冰霜,眼睛望着泛起微波的湖面。
黎多阳走到他面前时,那双仿佛失去焦距的眼瞳微微一动,骤然收缩,他扭过头,竟起身要走。
下一刻,胳膊被扯住。
裴时屹黑着脸回头。
黎多阳冲他讪讪一笑,另一只手拿起长椅上的保温袋:“你东西忘了。”
裴时屹:“……”
手握成拳。
有一秒钟,黎多阳觉得少年好像要哭了,但下一秒,就见裴时屹冷笑道:“哦,你还真是热心肠。”
说完,用力拿回装满东西的保温袋,疾步往前走。
黎多阳很快跟上他,瞥着他怒极的脸,有些难过地说:“裴时屹,你加错号了。”
少年却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他脚步越来越快,薄唇也抿得越来越紧,手上的保温袋都要被他抓出破口了。
裴时屹上次被这样耍,还是小时候出国的第一年。
那时候五岁多,记忆里,裴佑平自从参加一个葬礼后,就三天两头在家发脾气,终于在某天把他骗上飞机,送到一个完全陌生又遥远的地方。
除了一个带大他的保姆,新家里所有的人他一个都不认识。
裴佑平陪着他在异国的游乐场玩了一天就消失了,他打电话过去,得不到什么时候回家的答案,只有男人在电话里反反复复的那句话:“那么多小孩子在国外上小学不都上得好好的?
为什么你不能?爸爸不是都给你安排好了吗?”
他不明白裴佑平为什么会突然间把他被扔到国外,直到很久之后,才知道那个可笑至极的原因。
那一年黎家老爷子去世,裴建生为了让两家人关系延续,在葬礼上说了那番不成亲家也当家人的话后,一直看不上黎家的裴佑平便心生不满,后来发现父亲竟还准备了一部分股份要
给黎老一家作为还恩,虽被李素萍第一时间拒绝,但裴佑平还是为此耿耿于怀,认定这是个隐患。
在他眼里,小孩子心思简单,对谁都不设防,同龄间最容易玩起来,青梅竹马到婚纱的例子多不胜数,就算到不了那一步,真成了好兄弟,看老爷子那样子,八成还得认那黎家孩子
当亲孙子……以后再做出些什么,就难以预判了。
裴建生对黎家的人,一向都大方得很。
碍于父亲,他又不能直接让自己的儿子远离黎家那孩子,最后……就想出这么个办法。
在国外的第二周,裴佑平为了安抚他别闹,有次随口说了句再过两天就接他回去。
两天后,裴时屹在门口从天亮等到了天黑,保姆拉他进去,他死活不愿意,最后困得睡着才被大人抱到屋里。
再醒来,天已经大亮,他打电话过去,问裴佑平为什么不来接自己回去,男人烦得直接挂了电话。
他没哭,在电话边一动不动地坐了半天,等着电话响起给他道歉。
发现等不到了,他把电话扔到了垃圾桶里,最后又不甘心,扒出来摔成一堆破烂。
不久前的傍晚,裴时屹在湖边看到黎多阳问的那句话后,强忍着脾气回了消息,结果消息发送失败,他被删了。
当年的那种感受再一次降临。
他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想看到黎多阳了!
裴时屹又气又恨,他是那天发完生日短信后加的黎多阳,还专门打了一个“裴”字,是个人都知道他是谁!
偏偏黎多阳,在他发了那么多信息、等了那么久后,回他那么一句话。
——你谁?
可更过分的是,不等他回消息,黎多阳删了他。
一点儿都不在意。
黎多阳的玩弄非常幼稚,他会淡然置之。
这样想了不到两分钟,裴时屹彻底没忍住,摔了手机。
那会儿坐在湖边气得眼睛都开始发红。
长大后,就没人敢这样耍他。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可恶的人?
他恨黎多阳,恨死了,居然这样对待他。
就算跪在他面前道歉都没用,哪怕哭着求他原谅,他一眼都不会看。
可现在更恨自己,恨自己一看到那张脸,脑子里第一个想法居然是——
幸好刚刚没走。
第 19 章
黎多阳跟着裴时屹在湖边走了好一会儿,头发都被风吹乱了,等察觉裴时屹在他跟不上时会放慢脚步,情绪也没先前那么激动后,又重新说了那句话:“裴时屹,你加错号了。”
对方冷笑:“你不用……”
“那是我妈的微信,她之前账号出问题,用了我的手机号忘了解绑……我回家才知道你发了那些消息……”
少年猛地定住,显然一时之间没能接受:“什么?!”
黎多阳以为他没听清,要再说一遍,刚开口就被死死捂住嘴巴。
裴时屹的脸青白交加,捂了那张微热的嘴一秒便又迅速缩回手,几近难堪地背过身。黎多阳一靠近,他便受惊似地连忙往前走,垂落在身侧的手微颤着紧握成拳,青筋隐隐浮现。
暮色将至,湖边水面倒映着成片的翠绿柳树,还有两个一前一后的少年。
黎多阳搞不懂裴时屹到底要做什么,看他一直围着湖边走,这才回想起他那些明里暗里想要坐船的短信,嘀咕道:“现在没法坐船了。”
少年脚步一怔,当即道:“谁想坐船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久没喝水的原因,嗓音有些哑。
听着怪凄然的。
黎多阳叹气,再次拉住他胳膊。
裴时屹的反应比上次还要大:“你、你……”
黎多阳总觉得他要说一些不好的话,比如“你滚开”“你别碰我”之类的,可最后“你”了半晌,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抿紧薄唇任由他拉着了。
黎多阳把他拉到旁边的一个岔口:“你跟我来。”
那是一条小道,可以穿过公园用最近的距离到后面的一条老街,黎淮下午带他走过。
黎多阳把路线记得很清楚,天黑了也没走错。
夜里的老街比白天漂亮多了,灯火阑珊,依旧热闹,想找的店一眼就能看到。
他晃晃微乱的短发,拽着裴时屹跑到了一家水族店,老板正在和人谈事,他带着人一溜烟跑到了最里面的那些鱼缸前。
裴时屹从进来后就一直蹙眉:“腥死了。”
黎多阳笑笑,指着眼前游动的几条鱼:“那座湖里也有这些鱼。”
裴时屹不明所以:“那又怎样?”
“其实坐船也只能看人,看不到水里的鱼,还不如在这儿有意思,”黎多阳抿着笑,指向对面那家店,“那边还有宠物宠物水母店,你要去看看吗?”
少年眉心皱得更深了,他一点儿都不喜欢这些在水里游来游去的东西。
几分钟后,却和黎多阳进了对面的店。
水缸里的水母扑通扑通地往上游,黎多阳都快趴到玻璃上了,微圆的黑亮鹿眼随着水母移动。
老板娘在旁边道:“这是海月水母,很漂亮的,小帅哥要不要买几只回去养养?”
黎多阳没说话,像是在专心考虑。
裴时屹疑惑地瞥着,不知道哪里好看了,能把黎多阳迷成这样。
他正要把这一缸都买了,水缸前的黎多阳却说:“还是算了吧。”
黎多阳养过水母的,上辈子生病在家,爸妈就给他买过这种水母,漂亮又安静,也会这样扑通扑通,可是不到半年就死了。
后来查过才知道,海月水母的寿命周期本就不长。
黎多阳的睫毛黑而密长,拥簇着一双琥珀色琉璃珠般的眸子,靠近透明水缸时,卷翘的眼睫就仿佛穿过玻璃浸入泛着光的水里,也变成了和水母一样的梦幻颜色。
裴时屹正看得入神,那张脸忽然间转过来,形状漂亮的嘴巴动了动,在跟他说话:
“裴时屹,你是想当我的朋友吗?”
世界一瞬间变得静谧无声。
裴时屹怔怔立在原地。
黎多阳瞧他不说话,不甚在意地眨眨眼,指向他手上的保温袋:“我那会儿就想问了,你拿的是什么呀?”
是那家私房菜的甜点,中午摆盘上桌时,老爷子道:“这个茶糕你们尝尝,整个庆河市都找不出比他家更好吃的!”
裴时屹回过神,似有若无地看他一眼:“……没什么。”
“哦。”黎多阳扭头继续看水母了。
两人看完水母从店里出来,黎多阳还想去别家逛逛,手机来了电话,是家里的。
他拿着手机贴在耳朵上,“嗯嗯”了半晌,最后轻声道:“我过会儿就回去了。”
一旁的少年慢慢攥进手里的保温袋。
挂了电话,黎多阳扭过脸,路灯下的瞳孔里亮晶晶的:“裴时屹,你……”
想问他要不要坐地铁一起回家的话,骤然被举到眼前的保温袋打断了。
“是茶糕,还有马蹄糕,全庆河都没有比这更好吃的。”
热闹的街头,裴时屹半张脸隐匿在榕树的影子里,另半边脸,却像是要熟了。
黎多阳呆呆站着,好半晌才意识到对方在回答自己先前在水母店的问题……又看看眼前的蓝色手提保温袋。
唉,怪想看看的。
星月交挥的湖边长椅上,两个少年又回来了。
远处是几个在湖边散步的人,谈笑风生。
黎多阳拿着果汁坐在左边,裴时屹坐在右边,中间放着打开的保温袋,里面的糕点早就凉了。
黎多阳在对方的凝视下吃了一块,立马嘟囔:“真的。”
裴时屹:“什么?”
黎多阳吃得声音含糊:“你没骗人,真的是庆河市第一好吃的茶糕。”
“……”
黎多阳又拿了块给裴时屹,对方微微撇过头。
黎多阳以为他不喜欢,准备收回手,那道视线又看了过来。
他觉得裴时屹似乎想吃,但又不是那么想吃,随口提议道:“你咬一口尝尝?说不定喜欢呢?”
裴时屹像是被他说服,从他手中接过茶糕,果然掰开了一小半,咬了一口。
黎多阳盯着他看,眼里带着期冀,仿佛这甜点是他做的,急需好的评价。
是好吃的,但比不上热时的香软。
裴时屹把剩余的一半放下,眼底懊恼。
一开始就该打电话的!
黎多阳以为他不喜欢,安利失败,有些落寞地喝果汁。
裴时屹余光瞥过去。
附近的特殊建筑物闪着漂亮的光点,光影晃动下,少年咬着吸管的侧脸带着几丝忧郁,睫毛在眼下打出一片阴影,与瑰丽水面月光相交映。
他第一次看到黎多阳这个样子,看得呆住,等反应过来,胸口一阵闷慌感绵延袭来。
黎多阳回头,只见裴时屹蓦地别过脸去,拳头微抵着心口,像是身体不舒服。
他连忙凑过去:“哎!你怎么了?”
夜风裹着凉意,吹得脑子清醒不少,裴时屹艰难抬眼。
黎多阳神色着急,好像真以为他在犯病。
控制了下呼吸的节奏,缓缓坐直,不经意离对方远了一些:“没事。”
黎多阳却被他吓到了,以为他除了对桃毛过敏,对那个糕点里的材料也有一些忌口,动作迅速将那保温袋里的盒子盖上,发觉里面还有块动过的茶糕,又忙拿来自己吃了。
裴时屹正好看到,瞳孔微缩,耳朵都红了:“你……”
黎多阳鼓着嘴巴瞄过去:“怎么了?”
他自然知道那半块是裴时屹不久前剩下的,可对方是掰开吃的,又没沾嘴……
盒子里都是完完整整的糕点,他看到那半块,就下意识拿出解决了。掰开分一样东西吃,本就再正常不过,开始也不知道裴时屹为什么这样大惊小怪。不过很快又联想到原书男主的
洁癖程度,似乎理解了些许。
黎多阳低头专心整理糕点盒:“好吧,我下次不会吃你碰过的了。”
登时,手上的东西被对方抢走。
裴时屹僵着身子把那些甜点盒子扣好,手指不听使唤似的,好一会儿才合上保温袋:“没说不让你吃。”
黎多阳本来想坐地铁回家,和裴时屹离开湖岸后,就看到了裴家的车,司机还是那位有过几面之缘的张叔。
张叔看到他并不惊讶,笑着和他打了招呼,还像所有长辈那样跟他话家常:“哎呀,怎么感觉你长高了?不过你哥哥那个子,你这弟弟以后肯定不会矮。”
黎多阳最喜欢听这个,听得心花怒放,等被裴时屹拉上车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要坐地铁的。
裴时屹道:“你家离得近,张叔先送你回去。”
前面司机也道:“都晚上了,哪能让你一个人回去,放心,很快的。”
黎多阳有些不好意思,扭脸看裴时屹。
少年望着窗外,只留给他一个安静的侧影。
黎多阳不打扰他看风景,心情很好,就和张叔聊起来,聊的都是些有的没的,比如他是不是真的长高了、比如他有没有可能以后比哥哥更高、比如升学宴上哪道菜最好吃……
短短一截路程,司机全程笑声朗朗。
到了地方,黎多阳一身轻松地跳下车,关车门前,裴时屹忽然将那份整理妥当的甜点塞进他手里,不等他还回去,就关上车门。
不多时,车子扬长而去。
黎多阳回别墅的路上,远远就看到了黎淮的身影。
“怎么这么晚回来?”
“出去玩了……”
黎淮上前,注意到他手上的东西,尤其是那保温袋上的店家印记后,微微皱眉。
黎多阳本想把东西往后藏,可一想里面又不是垃圾食品,又大大方方拿着:“别人送我的,我也请他喝果汁了。”
哥哥对裴家有些敏感,他就没说是裴时屹。
“跟你交朋友可真容易,”黎淮戳了下那张娇憨笑脸,这个年纪的大多男孩本就爱到处乱跑着玩,他也没往裴家那边想,伸手替他提那袋糕点,“再不回来,我就要去找你了。”
“……我又不会走丢,都十四岁了。”
“你四十岁了也是弟弟……以前怎么不见你跟人玩到这么晚?今天新认识的?”
黎多阳糊弄地唔了声:“以前就认识了。”
“奶奶那边的邻居?”
“哎,我们小屁孩的事儿你少打听。”
“……”
另一头,张叔将车停在老宅车库后,裴时屹迅速下车,拿着那杯始终没插吸管的果汁径直进门。
上楼后,在二楼大厅遇到整理行李的谢寻,对方一看他手上那杯完完整整、包装崭新的果汁,下意识伸手:“给我带的?谢谢啦……”
他清楚自己这个表弟向来不会喝外面这种甜腻的果汁。
预想中会扔过来的果汁却全程攥在少年手里。
裴时屹他面前一秒都没停顿,擦肩而过时,还用余光阴恻恻睨着他:“想得美。”
谢寻:“???”
不是,一杯果汁而已,他怎么就想得美了?
第 20 章
这一年的八月匆匆而过,随着翻过去的周计划,黎多阳已经能够熟练地跟着奶奶练太极,并在打羽毛球的时候赢上一半了。
写完作业的最后一页,暑假也就结束了。
初秋前的一场绵绵小雨后,黎多阳从节奏缓慢的小城庆河回到的灯红酒绿的江雲市,迎来了自己的初三生涯。
开学第一天,他就发现班里几个男生悄悄蹿了个子,以陈伦和余嘉文为首,两个月的暑假过去,他们简直像是足足长了一岁,和其他发育缓慢的同学形成两个阶梯鲜明的身高,往高
中部校区一推,别人都绝不会怀疑是初中生。
黎多阳进教室时,班里大多人都来了,陈伦正和几个男生无聊地玩着英语单词接龙,回头拿水喝才看到他,还愣了一愣。
两个月的酷暑,班里的大多男生都黑了一度,尤其是在家总是待不住的陈伦,平时不是打球就是外出玩滑板,最后半个月还跟家人海边浪了又浪,直接晒出一身偏黑的小麦色。
可黎多阳不仅没黑,随着张开些许的眉眼,原本奶白的皮肤有种向冷色调转变的趋势,轮廓如同被工笔描摹了一遍,乌黑的眼瞳微垂,如山水画里凝脂点漆的美人。
这个年纪,正是对异性开始感兴趣的阶段,班里几个先前还只喜欢酷哥型的女生都忍不住多看了黎多阳几眼。
黎多阳天天照镜子,完全没觉得自己有哪里不一样了,正在盘点着文具,陈伦已经兴冲冲在他前面的桌子上坐下:“你怎么才来?我都等你好久了!”
“开学第一天又没要紧事,来那么早干嘛?”
“就是开学第一天才最好玩嘛,学校附近新开了好几家馆子,中午去吃粤菜吧,嘉文也一起!”
黎多阳没什么忌口,点头答应了。陈伦还想再跟他聊会儿暑假的事,老班邓建急忙忙进来,喊了几个学生去帮忙拿这一学期的教材,临走时又道:“今天有新同学,你们记得热情点
儿啊。”
陈伦本来跟着去拿教材的,一听那话就瞧了眼黎多阳,问老师:“不会是裴时屹吧?”
他知道裴时屹会转到他们学校,但不清楚会不会在一个班里。
“急什么?下午你不就知道了?”老班还有一堆事,招呼着人先走了。
中午办完开学的事,五个初三生便在附近的新菜馆一道吃饭,除了黎多阳、陈伦和余嘉文,还有班长何子轩和陈琪。
陈琪最近迷上了韩剧,审美也从高冷帅哥转变成花美男,饭馆前见到黎多阳后,就彻底不理自己亲哥,一口一个阳阳哥地叫,问他还记不记得那年夏天的秘密。
黎多阳:“……啊?”
陈琪语气浮夸:“唉,你忘记了。”
陈伦满脸嫌弃:“她犯病了,你别理她,昨天还问我爸妈她是不是亲生的,说她亲哥应该长电视剧男二那样……”
陈琪呵呵:“我亲哥确实没这么黑,你把我哥还回来!”
陈伦:“……那你去找你亲哥吧!”
“行啊,你去阳阳哥家,让他来我家!”
“……”
兄妹俩又像往常那样互相折磨起来。
主菜上来了,班长何子轩带头拿起饮料干杯:“来庆祝一下,我们现在可是初中部最大的了!明年如果有缘,咱们再在高中校区见!”
余嘉文说:“最后一年了,别老顾着玩,高中咱们一个校区肯定没问题。”
上次期末成绩最差的陈伦勾指起誓:“别内涵我,我现在和家教都和谐共处互称兄弟了,再连高中部都去不了,那我直接给你们当马骑行吧?”
桌上哄笑而起。
班长乐道:“那可算了,我这么重,到时候把你这陈大少压骨折了,可赔不起。”
“看不起谁呢?”陈伦摆手,“那谢寻现在滚到高中部了,初中最后一年我连个碍眼的人都没了,还有咱们余大学霸助阵,这么好的条件,区区一个高中部那不是轻轻拿下?”
余嘉文笑着摇头。
陈伦吃了几口菜,瞥到对面扒饭的黎多阳,想起上午老班的话,忍不住道:“你们说,老班说的新同学,会不会就是裴时屹?”
裴时屹回国后要在他们学校上学的事,圈子里都知道,陈琪也有些好奇:“有可能,我们班没说有新同学要来。”
何子轩只听父母说过这事,思忖着道:“要真是他,你们可别招惹这人,我就没听说谁在他手里讨过好果子吃。”
陈伦面色不屑:“真是他又怎么了,他不惹我们就行,事儿真来了也不怕,裴家再家大业大,那也是在外面。”
何子轩无奈附和:“也是,他在国外待那么多年,成绩也不知道怎么样,国内外教育不一样,成绩什么样还说不准呢,说不定都上不了咱们高中部……”
“那你就想多了,”陈伦啧了声,“裴家之前就给高中校区捐过两栋教学楼,只要裴时屹别在学校犯事,去高中部,那还是不难的……”
余嘉文对这些富家子弟间的八卦不感兴趣,低声问黎多阳的暑假学习情况。
黎多阳简略说了几句,其他人一听,也跟着岔开话题说起暑假生活。饭快吃完时,听黎多阳最大的收获居然是学会了太极拳,都笑得人仰马翻。
这个年纪的孩子,大多喜欢电影里的功夫或拳击、跆拳道、空手道之类的,哪有几个喜欢练太极的,几人一脑补黎多阳满脸正经地推太极,就觉得特别好玩。
情绪是会被传染的,黎多阳本来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笑,看他们笑得乱颤,自己就忍不住,也笑得眉眼弯弯。
远处的车内。
裴时屹一脸冷然地看着那边窗内嬉笑一团的少年们。
裴老爷子的助手敲了三下车窗,他才闷闷不乐地下车。
裴佑平成天不着家,自然更不会陪儿子前来学校报道,颜嫚倒是想来,早上身体不适,只好让裴老爷子安排的人去办这事。
报道手续很简单,他也不需要做什么,全程跟着走动,不一会儿就完事了。
午饭是和助手以及司机一同吃的,就在附近的西餐厅。
饭后,助手送他回学校熟悉校园和班级情况,裴时屹意兴阑珊。
开学第一天,学生们都很兴奋,学校到处都是人,酷暑还未离开,男生女生们拿着冷饮冰淇淋,扎堆地跑着笑闹,有几个还险些撞到他。
教室里也都是一群陌生人。
裴时屹不想逛了,那助手瞧他情绪不佳,也没勉强,跟他交代完班级等信息就留下电话先走了。
离下午上课还有一个半小时,裴时屹去了此时最安静的大礼堂。
*
黎多阳吃完午饭就开始犯困,陈伦那几人精力充沛,还想去商场玩大半个小时,他嫌热,没去,回来后就趴在桌上睡觉。
教室吵,睡得也很不舒服,黎多阳拿着水瓶浑浑噩噩离开教学楼,左顾右盼,最后选择了大礼堂这个临时休息地。
开学前几天,学校大礼堂都会开放着,里面没开灯,光线暗,大而空旷,很多学生不怎么往这边来。
可能是前不久开过冷气,进去后也不会觉得闷,斜对着门口的位置还能感受到风吹。
黎多阳找了对着风口的边角一排座椅,拿手机定了个闹钟,横躺上去。
他今天穿的是短款的黑白运动衣,睡了一会儿,就觉得手臂和膝弯下有些凉,往里拱了拱,本能地把身子蜷缩起来。
这个年纪倒头就能睡,黎多阳很快陷入熟睡,也不知过了多久,原本温热的微风没了,他挨着厚实坐垫的背部渐渐发热,也忘了自己还躺在狭窄的椅子上,拧着眉头就翻了个身,结
果咕噜一下,身子骤然悬空……
恰好在做着梦,梦里踩到一个大坑,眼见要掉下去,身下及时飞来一片白云,把他稳稳托回地面了。
黎多阳便在这个神奇的梦里懒懒睁开眼,似醒非醒,视线里,一道有些眼熟的身影微俯着,正牢牢挡在风口的位置上,随着对方双手从他肩膀与膝弯处抽离,那人也遽然站直了。
个子挺高,比陈伦还高些。
黎多阳还没真正清醒过来,他躺着不动,微蜷的姿势依旧,乌黑雪亮的眼瞳静静对着斜上方,迷糊得始终一语不发,眼睛也没什么焦距,显得对一切都完全不在意,仿佛对方的帮助
也是理所应当,以至于原本温和柔顺的眉眼都多了一股若有若无的骄纵之气。
直到久睡带来的雾气从眼前消失,神志彻底回笼,黎多阳终于看清了那张脸。
裴时屹眼睑低垂,半张脸被光影模糊,下面紧抿的薄唇微动,似乎……笑了一下。
第 21 章
下午的上课铃响之前,黎多阳按时拿着水瓶回了班。
他来之前去卫生间洗了把脸,睫毛脸颊都湿漉漉的,但睡出来的困顿热气全都都凉水冲走了。
可一想起不久前裴时屹离开前的那抹笑,他还是有点儿恍惚。
窗外,午后的太阳炽热依旧。
老班邓建领着裴时屹进来时,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倒是陈伦那边几个男生咬牙切齿或哀叹。
介绍完后,邓建把人安排在班里唯一的空置座位上。
在黎多阳的斜前方,陈伦的斜后方。
开学第一天没什么课,听完广播里的校长讲话,就是跟着老师熟悉教材,到最后一节课开班会。
邓建问谁有调座位的必要时,陈伦第一个举手:“报告老师,我怕挡住后面同学,申请调到黎多阳后面!”
他们班以前调座位都会根据每次月考成绩来安排,邓建开学头一天问这话,主要是顾忌到一些情况特殊的同学,比如视力不好的可以往前调调。大多人没正当理由,基本不会举手。
邓建往教室瞥一眼:“嗯,你倒是提醒我了。”
陈伦一愣,没想到这么轻易就得到允许,乐滋滋地拿起书本,刚起身,就听到了老班的下一句:“咱们的新同学裴时屹高一些,是有些挡到后面同学了,那就和黎多阳后面的何子轩
暂时换一下吧,这样正好。”
“啊?”陈伦急了,“那我呢?”
邓建呵呵道:“让你后面的同学长矮点儿再说那话吧。”
教室里一阵憋笑声。
陈伦气到内伤,一整节课都黑着脸往黎多阳后边看,仿佛关键时刻被抢了球,愤愤不平。
换座位的事在黎多阳的意料之外,不过都成为前后桌了,他也没必要把道谢挨到放学,在邓建和同学们开玩笑时,写了张纸条传到后面。
——大礼堂,谢谢。
始终没得到回信,他回头瞄了眼,裴时屹的目光基本都在书上。
黎多阳本也不在意这个,确定对方已经看过那张纸条并收回抽屉就放了心。
放学后,黎多阳被陈伦等人拥簇过来,要约着一起出去玩。
“不行,我妈今天生日,我要早点儿回去。”他摇着头整理书包。
陈伦叹气几声,和另外几人勾肩搭背地先走了。
整理好书本,黎多阳背起书包出去,后面的少年也起了身,和他前后脚离开教室。
到了校门口,果然看到了裴家的车。后面的少年径直过去,车门关上后,那车也不知道还在等谁,一时半会没开走。
黎多阳去附近的文具店购买文具,出来时,那辆车居然还在,不仅如此,司机张叔也下来了,隔着一条马路朝他招手。
黎多阳也挥手打招呼。
不料对方大步走过来:“快上车,送你一截。”
这让他很不好意思,就算以前聊熟了,也不能占人家工作时间:“不用,我坐地铁十来分钟就到了。”
张叔笑道:“我送你更快,再说了,这是少爷的意思,顺路的事儿嘛。”
黎多阳起初还有些不信,几番推拒不下,犹豫地跟着过去,车门一开,和后座的少年视线撞上。
裴时屹似乎心情不错,脸也没像先前那样板着,看他上来,还从车载冰箱里拿出一杯冰淇淋递过去。
黎多阳可谓是受宠若惊,哪里敢接,正怀疑对方是不是被谁夺舍了,对面见他久久不接的少年徒然抿直了唇,迅速恢复了往日的漠然,撇过头不看他了。
裴家的车将他送到了自家小区门口。
黎多阳下车后,趴在车窗外道谢,和张叔说完再见,又去看裴时屹,只看到一张冷冰冰的侧脸。
看来没被夺舍。
这天之后,黎多阳推测或许是裴老爷子那边的意思,毕竟每天放学,张叔都会捎他一道回去,裴时屹也没任何意见的样子。
虽然张叔说是少爷的意思,但他真不觉得裴时屹会每天特意让司机送自己回去,和庆河市那次不一样,那天晚上他可带着裴时屹逛街玩了,按裴时屹的话说,那叫礼尚往来。
黎多阳以前去过裴家住宅,从学校到裴家,确实会经过他家小区,因此也没多想,除了前几次还会婉拒,后面再看到热情四溢的司机大叔,已经会自觉跟着上车了。
黎家夫妇知道这事后反应也不大,只当是裴老爷子的特殊关照,还给黎多阳准备了几次零食水果带去给车上的裴时屹和司机,又千叮万嘱不能和对方吵架打架。
学校里,黎多阳的生活和以往并没任何区别,后桌的“新同学”从来不会主动找他说话,确切地说,除了老师,就没见他主动和谁说过什么话,大多时候不是在看书就是在写字。
长期在国外生活,他的中文写的并不是很好看。
黎多阳经常在下课期间看到他在临字帖。
班里起初还有不少人想找他玩,后来看他对谁都爱答不理,有时候还一副凶样,就渐渐不去招惹了。
可其他班就不这么想了,开学初期,转学生本就会得到一些关注,尤其是颜值高的转学生。第一次月考前夕,隔壁班的一个男生敲了黎多阳旁边的窗户。
黎多阳那会儿刚午休结束,困顿地开窗,对方却看向他后面的少年笑着起哄:“裴时屹,你桃花来了!”
这种八卦本就是大家平时最感兴趣的。
那天,全班人都知道隔壁班的学霸班花扬言要带着裴时屹一起上高中部的重点班这件事。
放学后,陈伦还拿这件事跟人开玩笑:“别说,挺般配的,他那人,来个天使治愈一下也挺好。”
黎多阳当时还在老师办公室问问题,回来后就见一群人拼命把裴时屹和陈伦往两边拉,周围一片嘈杂,外边还有看热闹的。
陈伦满脸怒火,裴时屹的表情则有些阴森恐怖,双目阴戾地盯着他,如果不是被一堆人阻拦,怕是早扭打到一块了。
黎多阳上一次看到裴时屹这种模样,还是在对方十四岁的生日宴上。
他下意识觉得不妙,迅速上前,本能地把靠近自己的裴时屹往后拽了一下。
廊道传来同学的提醒声:“老班来啦!”
人群立马四下散开,陈伦被余嘉文等人推回座位。
黎多阳紧紧拽着裴时屹的手,用了全身的劲儿,汗都流出来了,生怕对方会不管不顾地挣脱,然后冲过去闹事。
学校对这种事管得一向很严。
可一直到邓建走入教室,少年都安静地站在他身旁。
邓建走后,陈伦唰地站起来,看向黎多阳的方向皱眉:“是他先动的手!”
黎多阳看陈伦情绪不好,也不问他,转头问余嘉文怎么回事。
几分钟就清楚了来龙去脉,他对陈伦道:“你以后别嘴欠。”
声音轻轻的,可对方一听,表情瞬间垮了:“我……”
感觉气氛不对,黎多阳不想他们再打起来,先一步拉着裴时屹从后门走了。
放学的队伍浩浩荡荡,他领着高自己许多的少年挤入人群,开始还只是走,后来被挤得撞来撞去,就加快脚步,下楼后拽着人一路跑到校外。
车上,黎多阳喘匀了气就发现裴时屹在看自己。
两人都穿着校服,裴时屹的皱了大半,黎多阳的还是整整齐齐的。
学校统一的男生夏季校服是灰蓝色的短袖衬衫和黑西裤,以及一条灰色条纹的校服领带,很多男生为了耍帅都会将领带系得松松垮垮或直接取下,但黎多阳每一次都会严格按照校服
要求来系,衬衫扣子也会扣到最上面,将一半的脖颈牢牢遮住。
汗从脸侧滑下去,打湿一部分领口,呼吸时就会觉得难受,黎多阳迅速扯下领带,把领口上边的扣子解开一枚,隐隐露出一根红线来。
裴时屹眸子微垂,盯着那根红线。
黎多阳顺着他的视线低下头,接着,二话不说把里面的玉观音掏出来给他看。
是暑假生日时,裴时屹送的那个玉观音,奶奶的玉观音昨天洗澡被他取下时碰破了一角,黎多阳戴久了,不习惯脖子上空荡荡的,睡前就把这条戴上了。
裴时屹的目光没在玉观音上停留多久便迅速移开,他双唇抿着,眸里原本的森冷阴郁半点儿都没了,侧首看向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黎多阳喊了他一声,瞧他没理,只好把玉观音重新放回衣服里。
司机在前面开车,外边响了几声闷雷,很快下起暴雨。
黎多阳昨晚学习结束还看了很久的编程书,没睡好,脑袋轻轻歪了下,嘀咕着:“张叔,我眯几分钟……”
他在窗外滴滴答答的雨点声中睡着,不知自己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再醒来,外面已经黑了,窗外是灯火通明的院落,远处露出一角熟悉的花园。
他懵懵地看着,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
这是裴家的住宅!
黎多阳一骨碌爬起来,雨还在下,车窗上映出自己睡着后蹭得凌乱的蓬松短发,还有身后轮廓凌厉,眼底却带着几丝莫名愉悦的少年,大少爷微仰着下颌偏过头去:
“是你自己睡过头的。”
第 22 章
黎多阳呆呆看着他。
那眼神跟受了什么委屈似的,裴时屹刚要开口解释,前面的张叔就嘴快地安抚起来:“没事啊阳阳,和你爸妈打过电话了,他们还在应酬,我们看你睡着了,就临时做主把你带回来,
你爸妈也同意了,等吃过饭他们会来接你回去的。”
“好吧,”黎多阳又恢复了以往的生气,“谢谢。”
雨已经小了些,保姆打着伞过来接应,黎多阳轻手轻脚地跟着下去。路上掏出手机看了下,沈华云不久前给他发过一条短信,说九点之前就来裴家接他回去。
刚进门,一道狗影旋风般扑来,黎多阳险些被它扑倒,幸好裴时屹在后面扶了把。
扶完迅速缩回手,狠狠瞪了眼那条咧着笑的边牧。
将军毕竟是“叔叔辈”的狗子,完全不怕这位几个月前才回国的大少爷,依旧缠着黎多阳。
黎多阳换鞋的时候,它乖乖坐在旁边看着,看他换好鞋,立马叼来玩具开始摇尾巴。
黎多阳拿玩具逗它几下,实在忍不住了,蹲下去把大狗狗抱了个满怀,毛茸敦实,手感极好,他都舍不得撒手了。
一直没出声的裴时屹回头,似乎忍着什么:“黎多阳。”
他看少年站着等他,这才起身跟上,在后面问:“裴爷爷呢?”
裴时屹满脸不快:“在国外看展。”
“看什么呀?”
对方跟生了气似的,不理他了。
在客厅坐下后,过来倒水的保姆笑着解释:“前天的事,老先生被请去 F 国看画展了,得好些天才回来,就把将军送到这边照看,而且就算在国内,老先生平时也不住这里。”
这个黎多阳倒是知道,原书里,裴老爷子大多时候都是自己住,配备有管家、保姆、司机和私人医生,只在过节或特殊情况来这边住些天,上次出现在这里是因为听说黎家人要来看
望颜嫚,特意过来的。
他是刚刚看到将军,就以为裴老爷子也在。
颜嫚在家就通过张叔的电话知道要来小客人的消息,提前让保姆多做了几道菜,下楼时,在楼梯上转弯处便看到了黎多阳的身影。
男生穿着整齐的校服在地毯上和那只边牧玩,她儿子一身校服都皱巴了也不换,绷着脸坐在对面沙发上,反常地削梨。
黎多阳一看到颜嫚,立马老实地坐上沙发,两只手也下意识放在膝盖上,讨巧卖乖的模样:“阿姨好。”
颜嫚不自觉勾起唇角,心底喜欢极了这孩子,过去坐下:“知道是你要来,阿姨一直等着,外面还下着雨,我看你吃完饭直接我们家歇一晚好了。”
裴时屹霎时抬头。
黎多阳本能婉拒:“那怎么行?成天坐你们家顺风车已经够不好意思了,再赖一晚上,回去我妈该骂我了。”
听到“顺风车”,颜嫚意外地瞧了裴时屹一眼。
少年蹙着眉心,继续低头削梨。
最后一整个梨都进了黎多阳口里。
颜嫚忍不住在一旁轻声说裴时屹:“你不吃就不要削着玩,削完逼着别人给你解决算什么?”
黎多阳一面啃梨一面道:“阿姨,我喜欢吃梨,不是帮他解决的,你别说他。”
颜嫚一愣,叹了口气,再看自己儿子,被训了居然也不像往常那样木着脸,嘴角微微往上抿。
……还被训出好心情了?
晚饭比黎多阳想象中丰盛很多,长桌都快摆满了,有菜有汤,还有饭后点心。不过颜嫚顾忌着他们第二天还要考试,让保姆做得很清淡,也没任何重口味的辣菜。
饭后,几人坐在客厅闲聊,打开电视陪黎多阳等家长。
黎多阳跟颜嫚聊自己最近看的搞笑漫画,后者时不时捂嘴发笑,裴时屹全程抿着双唇,一脸嫌弃。
说笑间,电视上的广告结束,开始播放一个关于舞者的纪录片。
黎多阳向来对这类纪录片感兴趣,正看得津津有味,身旁的女人忽然换了台。
她像是有些不适,呼吸变得有些绵长,连喝了两口水才渐渐恢复了先前的状态。
这一连串的动作都被女人掩饰得很好,与他们有一点距离的裴时屹抬头时,颜嫚已经完全没任何异样了。
黎多阳将刚刚那一幕牢牢记在心里。
尽管已经换了台,可颜嫚却没法像先前那样笑出来,她下意识用指腹摩挲着手腕上的玉镯,扭头对裴时屹道:“你跟阳阳看会儿电视,妈妈先去洗个澡。”
裴时屹点头:“嗯。”
换走的电视台正放着最近很火的一部武侠剧。
可黎多阳已经无法看进去了,他仔细回想着原书里关于颜嫚的所有细节。
——书香门第,家世优渥,从小在家人的保护下长大,后来成为出色的舞蹈演员,得过很多国内外的奖项,事业上升期认识了裴佑平,婚后渐渐隐退舞台。
原书里,在颜嫚死后的那年年末,国内一档舞蹈综艺爆火,因为一阵怀旧的热潮,她一连上了几次热搜。事后,内部工作人员也在论坛发文透露制作人是颜嫚的粉丝,原本计划在第
二季邀请偶像出山,没想到对方会这么突然的离世……
先前,黎多阳一直以为颜嫚自杀的原因和裴佑平这段越来越糟糕的婚姻有着直接关系,毕竟原书里,她就是在拟好离婚协议后跳海的,那时候裴时屹以为她想到海边度假散心,陪同
一起,结果醒来母亲就不见了……
那是男主一生的噩梦。
可刚刚,黎多阳发现自己似乎忽略了一件事。
颜嫚在遇到裴佑平之前,是有着非常精彩的人生。
在第一次自杀时,她就对裴佑平失望透顶了,第一次自杀其实是有些报复的想法,如果那次成功了,裴佑平绝对会成为第一个嫌疑人,被救后,外面怀疑她的意外与裴佑平有关时,
她也从不解释。自小在真空下长大,她当时只想出了这么一个自己也觉得可笑的报复方法。
后来裴时屹回国,和孩子的相处中,颜嫚渐渐打消了轻生的想法。
那么在裴时屹十六岁那年,她又为什么会做出那个选择?
裴佑平的真面目,她早在婚后的长期生活里就看清了,原书里的离婚也是她主动提出,发现她的心理病后,儿子尽管不善表达,也每天一放学就陪着她,母子俩那段日子甚至可以说
是相依为命。
颜嫚的痛苦毫无疑问是裴佑平这个渣男造成的,可第二次轻生前,她已经要迎来全新的生活了。
他先前只想着让颜嫚周围的亲人多关心她,试图以此改变她后面的命运,可以险些忘了原书里那段剧情前,裴时屹从没在颜嫚的生活里缺失过,颜嫚的姐姐虽然有自己的生活,平时
联系少,但在得知妹妹生病后,也会时不时来看看……
那时裴佑平是裴氏集团风头正盛的掌权人,尚未经历被情妇骗走商业机密的重创,是时常出现在商业杂志里的男人,而颜嫚当时已经很难回到舞台了,除了心理疾病,那年还在体检
里查出慢性疾病,不致命,却无法长期跳舞了。
黎多阳写这段剧情的时候,病情也逐渐加重,很多剧情都是简略迅速写过去,比如颜嫚之死,在拟好离婚协议之后,便是她跳海的剧情。
原书里的大多剧情都是以男主视角展开,但男主所认为的,未必是客观事实!
可这样的视角,这样的前后关系,不管是读者还是黎多阳自己,第一时间都会把颜嫚的死与那段婚姻联系到一起。
裴佑平当然是首当其冲的诱因,可无法回到舞台,会不会才是压死她的最后一根道稻草……
沙发上的裴时屹看他一副神游模样,以为他不想看电视,把一旁的 ipad 递给他。
黎多阳顿时收起思绪,接过后下意识打开浏览器,用无痕浏览查了下书里一笔带过的慢性病。
……和情绪、作息以及运动等都有着关系。
现在离裴时屹十六岁还有两年左右,一切都还来得及。
黎多阳正认真看着专家对那个病症的解释,手机铃声忽地在不远处响起,音量由小到大:
“福利社里面什么都有~就是口袋里没有半毛钱~
诸葛四郎和魔鬼党~到底谁抢到那只宝剑~
隔壁班的那个女孩~怎么还没经过我的窗前~
嘴里的零食~手里的漫画~心里初恋的童年……”
他的手机不久前放书包里了!
黎多阳匆匆跑过去拿,终于在那道可怕的目光下找出手机,及时按了接听。
来电人沈华云。
“乖仔啊,你爸爸应酬喝多了,现在一直在卫生间吐,吐得挺厉害,我这里一时半会儿走不开的,你要不打车回来吧?对了,那附近好打车吗?”
要是以前,黎多阳肯定应了,可此时此刻,嘴巴刚张开,一个巧妙的计划浮上心头……
他问了问黎东成的情况,确定问题不大,悄悄瞥了眼那边的少年,磨磨唧唧走到对面沙发上坐下:“可我现在有点儿困,外面还在下雨……妈,我不想出去打车了,能在裴时屹家睡
一晚吗?”
余光里,少年身影僵住。
那头沈华云“啊”了一声。
黎多阳又道:“明天就要月考了,我想早点儿睡。”
沈华云“哎呀”了声:“真是的,差点儿忘了你还要考试……看你爸这样子,回来你也睡不安生,怪爸妈不记事……你把电话给裴太太,我跟她说一下,应该没问题。”
“阿姨还在楼上洗澡,我回头……”
“手机给我。”对面的裴时屹突然间出声。
黎多阳犹豫几秒,还是把手机给他了。
好在裴时屹并没说任何破坏他计划的话,简单的两句话就让那边安了心。
“客房已经收拾好了。”
“我妈本来就想留他在家里住。”
拿回手机后,黎多阳稀奇地打量裴时屹几眼,少年对他的视线浑然不觉,去找保姆去收拾楼上客房。
手机里传来沈华云的叮嘱:“在别人家要听话呀。”
“嗯,我知道的。”
沈华云的声音低下去:“你那位阿姨人也挺好的,有事你可以找她问问,那小孩待人虽不热情,但开学这么久一直让你坐顺风车,应该也不见像传言里那样一堆大少爷脾气……”
“嗯。”
“改天我和你爸爸请他们吃顿饭道谢就是了,早点儿睡啊乖仔,有事给妈妈打电话。”
沈华云上次去裴家拜访时也明显看出两人都互相不理睬,都是男孩,儿子的同学以前也有来家里留宿过的,这种正常的同学交际她基本不会多想。
“爸现在怎么样了?”黎多阳问。
“你不用担心他,现在已经好些了……以后绝对不能再让他喝这么多!”女人语气歉疚,“今天是我们不好,等考完试,爸妈就带你去吃大餐。”
黎多阳一句句地应着,挂完电话,裴时屹正好从楼上下来,看到他仰头瞧自己,不自然地转过目光。
颜嫚洗完澡出来,听说黎多阳愿意在她家留宿,心情大好,把人当儿子一样照顾,还亲自去翻了衣帽间,找出一套干净的绀蓝色睡衣给他换:“这是去年给时屹买的,当时我忘带到
国外了,现在他也穿不上,阳阳,你不嫌弃就先凑合一晚。”
黎多阳哪里会嫌弃,他第一次主动往人家家里赖,跟颜嫚说时还脸红呢。
洗过澡,黎多阳穿着崭新的睡衣在保姆的带领下,去房间睡觉。
一进去,惊呆了。
眼前这间客房属实过大了,除了休闲沙发、放满游戏机和各种卡带的电脑桌专区,对应的超大大书桌外,还有个堆满书籍的书柜和收藏展示柜,再加上那张两米大床,整个空间竟也
不显逼仄,依旧十分宽敞……里面的玻璃门打开,还能通往外边堆满绿植的漂亮阳台。
黎多阳起初还以为自己见识少,豪宅嘛,说不定有的人就是喜欢搞这种富含生活气息的大客房呢?
可在书桌前温习单词时,开始发现不对劲了。
他先是注意到桌上几本英语原版小说都有着很明显的翻动痕迹,随后又在塞满书的书柜里瞄到几本字帖……
黎多阳站起来,微垫着脚,抽出其中一本……
上面果然是熟悉又奇怪的字迹。
一个人数月的生活痕迹是很难短时间抹消的。
黎多阳开门出去,回忆着裴时屹不久前进入的房间,轻手轻脚过去,敲了敲门。
门一开,第一时间去看少年背后的房间。
干净、整洁、简约,不像是短期内有人住过的样子,尽头的桌子上除了摆设,什么都没有。
房间也比刚刚那间小了不少。
裴时屹顿时挡住他视线,脸色铁青:“你做什么?”
黎多阳微微张开嘴巴。
……居!然!是!真!的!
把自己的卧室给客人,自己住客房,这是什么癖好?
大少爷为何这样?
裴时屹仿佛猜出他在想什么,脸上青白交加,也不容他出声,气势汹汹地把人拽回卧室,赶鸭子似的:“快睡!”
黎多阳一脸为难。
裴时屹紧握着门把:“你还想怎样?”
黎多阳“唉”了声:“我……”
裴时屹以为他反悔了,脸色登时难看起来:“张叔已经走了,你别想我会送你回去。”
“不……”
“不愿意也不行,你这个点回去折腾,明天别想早起考试了!”
黎多阳抿嘴低头,浓密的眼睫盖下一片扇形的阴影,像只垂下翅膀的小蝴蝶。
裴时屹看他忽然间不出声,蹙眉盯了几秒,片刻后,以为把人说哭了,紧握成拳的手一抖,闪动的眼睫徒然显露出无措来:“你不准……”
“哭”字还没说出来,就被男生无奈的叹息打断:
“你房间太大了,还有个电视对着床,我老想到贞子,一想就睡不着。”
第 23 章
裴时屹那间卧室原本是没电视的, 前两年颜嫚一直盼着他回国,没事就去布置儿子的房间, 那些游戏大多也是她根据当下年轻人的喜好买来的, 后来为了方便孩子在自己的空
间玩体感游戏,安排人装了个电视。
这里原本是个套房,只不过裴佑平几年前和颜嫚吵架后分床睡了一段时间, 当时不喜欢住其他客房,自作主张把一直没人住却属于儿子的卧室套房改成了单独的大卧室……
他这次回国回得突然, 颜嫚也没机会把原本的套房复原, 但还是按原来的位置重新布置了一番,电视和电脑在同一区域, 离床其实很远,并不像黎多阳所说对着床。
不过躺在床上,确实能一眼看到。
裴时屹进去, 扫了眼电视道:“我找人拆了它。”
黎多阳急忙拦住他:“这都大半夜了, 哪有这么折腾人的, 明天再说吧。”
裴时屹皱眉:“那你在不在这间房睡?”
“唉,”黎多阳挠挠头,“你知道吗?那种东西很容易在脑子里发散,现在就算跟你换个房间, 尤其还是陌生的地方,我一闭眼睛,肯定还是会想到贞子。”
裴时屹:“……”
他一副极力忍耐的模样:“那你到底想怎样?”
黎多阳说:“我要你陪我睡。”
“……”
裴时屹先是一怔, 双目恼怒地瞪着他, 几秒后, 脸却红得要滴血:“你、你……”
你想得美!
黎多阳一说出终极目的, 整个人就松懈下来, 也不等裴时屹回答就重新走进卧室,在书桌前坐下。
半晌后,看人没进来,还有些好奇地回头看:“诶?你怎么还不进来啊?”
好像他的要求根本不需要别人同意似的。
裴时屹:“……”
少年耳朵都要充血了,四肢僵硬地走过去,依旧是恼怒的一张脸。
黎多阳朝他笑笑,扭过头继续复习:“你先睡吧,我再把重点扫一遍,几分钟就好了。”
“……”
室内只剩下翻动书页的声音。
复习完重点,黎多阳伸了个懒腰,他轻手轻脚把所有课本收进书包便起身。
床上却不见半个人影。
裴时屹坐在沙发那边,雕像似的不动。
黎多阳过去,有些不解:“你干嘛不上床?”
对方看也不看他,冷言冷语:“你自己睡去。”
“……”
黎多阳不明白他怎么就不开心了,伸手,拉了下他的胳膊。
少年似乎被火钳烫到,瞬间将胳膊抽回来。
黎多阳想起他有洁癖,解释说:“我洗澡了,手也洗干净了。”
“我知道!”说完就扭开脸。
黎多阳看了他一会儿,很没办法地说:“你不想和别人一个房间呀?那你回去吧。”
裴时屹:“……”
呼之则来,挥之即去,当他是来伺候他的吗?!
这辈子没这么气过,他牙都要咬碎了!!!
黎多阳的思维很简单,要么一个房间睡,要么自己单独睡,本就没有第三个选项。他说完那句话就回了床上,上床前,把自己崭新的睡衣抚了抚,瞧他暂时没走,竟还悠闲地起天来
了:“你妈妈买的睡衣穿得可舒服了,和我妈买的一样舒服,明天走前我要跟阿姨买下来。”
裴时屹:“……”
外面下着雨,但室内还是有些许闷热,黎多阳打开空调定了时就去洗手间刷牙。
再出来,发现还人没走,甚至在床边板着脸抖薄被时,有些惊奇起来。
黎多阳过去,小声道:“你想睡自己的卧室了?”
“谁说这是我卧室了?”
“好,不是,那你是要睡这个大客房吗?”
“……”
黎多阳叫他陪自己一起睡,本来就是为了执行那个计划——醒来后当他的面装作自己做了可怕的预知梦,告诉他自己梦到颜嫚确诊的心理病,以及她在原书里后来的结局。
原书里,男主虽然智商很高,但现在也才十四岁,亲眼见证一个人神经兮兮惊醒说这些,或许就被吓得信了。
但凡裴时屹之后带着颜嫚去检查一次,只要确定心理病是真的,那这个计划就成功了一大半,后面的话就算不会全信,也多少会有所顾忌,尽力不让自己的母亲往相关的方向发展。
至于到底怎么挽救颜嫚,只能靠与当事人朝夕相处的裴时屹自己了。
当然,最坏的结果也有,裴时屹对他那些荒唐话半点儿都不信。其实这也是大多数人会有的反应,要真是这样,他也只能想想别的招了。
他现在只想把可行的计划竭尽所能试一试。
半晌后,黎多阳见裴时屹不说话,以为他是真要换回原本的卧室睡,说了声等等,连忙去拿洗澡前颜嫚特意借给他润肤水。
最近有些干燥,颜嫚看他皮肤水灵灵的,以为这孩子在家会注意这方向的护肤,特意找来适合他用的水,让他早晚洗漱后喷喷。
黎多阳把水往脸上喷喷,原本有些紧绷的脸果然舒服了些,他还学着电视剧护肤广告那样,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在裴时屹怔愣的视线下,把那瓶水放到大床的床头柜上:“谢谢,
我用好了,你拿去用吧。”
裴时屹:“……”
这卧室的洗手间台上和房间里都没有相关的润肤水,黎多阳以为这就是颜嫚从裴时屹那里拿来的,下意识留下给对方。
放下瓶子,黎多阳拿起书包要出去。
还没走到门前,半开的门就被大步迈过来的人“嘭”一声重重关上。
“我还没出去。”黎多阳扭脸看他。
“那个房间也有电视。”少年脸色阴沉。
“啊?”他记得没有吧……
“胆小死了。”裴时屹一脸嫌弃,可紧接着,又闷闷道,“这是最后一次。”
“……”
两米的大床对两个十四岁的男生来说,完全够睡。
两个枕头,两套被子,并不拥挤。
已经夜里九点多,明天要起早,黎多阳上床就躺下,手机放得远远的,却悄悄给手环定了个清晨的闹钟,估摸着在裴时屹起床前能醒,倒是酝酿好就开演,对方要是赖床,还能帮忙
醒醒神。
怪机智的。
关了灯,黎多阳乖乖闭上眼睛。
两个少年的呼吸声在黑夜里此起披伏,几分钟后,耳边响起裴时屹低哑的嗓音:“你明天还来么?”
幻听一样的音量。
黎多阳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漆黑,他打了个哈欠,扭头:“你刚说什么?”
他只听到了“明天”。
片刻沉默后,对方漠然道:“睡你的。”
他嗯一声:“晚安。”
很久之后,黎多阳模模糊糊地听到一声“晚安”。
黎多阳穿来后就保持着这个年纪的学生作息,早起早睡基本不熬夜,尤其是暑假在庆河市跟着奶奶保持运动后,睡眠质量就更好了,基本躺下几分钟就能睡着,只要当天没心事,大
多时候就不会做梦。
但唯一控制不了的一点,就是认床。
他认床这个习惯倒不会导致失眠,可会影响一定的睡眠质量——多梦。
在穿来第一天和刚去庆河市的那天晚上,他都因认床做过梦,不过一般是很普通的梦,醒来就忘了的那种,并不打紧,他睡前也就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不成想,这次的梦会如此古怪恐怖。
如同他先前对裴时屹所说的话,在意的事一旦记在脑里,就容易发散,尽管他开始只是借用电视找个理由让裴时屹可以和他睡一个房间,可提了相关话题,潜意识里便开始在意,关
灯前,甚至还下意识看了看那边的电视……
他怎么都想不到,撒个谎会把梦里的自己害成这样。
梦境可以说是刺激版的午夜凶铃大逃杀,他被锁在裴时屹的这间大大的卧室里,房间里只有他一人,电视里缓缓爬出白裙女人,朝他靠近……
裴时屹睡得正熟,倏地便被一旁的少年重重踢醒了。
“……”
他眼底一片燥郁,阴着脸要把那只脚掰走,几声低低闷闷的呜呜声突然传过来。
窗外的雨早就停了,一道银色月光从窗帘缝隙爬进来,斜斜打在男生身上。
黎多阳小脸煞白,眉心深深皱着,嘴巴微动着不停哼唧,像是在梦呓……
整张脸都呈现出极其痛苦的样子。
裴时屹怔愣片刻,随即凑过去:“你怎么了?”
男生还在呜呜地哼唧,眼角微湿。
裴时屹忙又喊了几声,看人哭得厉害,本能用力抓住他肩膀:“黎多阳!”
梦境里,黎多阳快疯了,他吓得满脸是泪,怎么躲都躲不开爬过来的女鬼,这种时候哪里还能顾得上哭会不会丢人,泪腺直接奔溃,此时像电影里那样,女鬼的脸要从头发里露出来
了……
他闭着眼睛,双手死死捂着眼睛哭,哭着哭着,就听到一声熟悉又急切的吼叫——“黎多阳!”
黎多阳就是在这道极具穿透力的声线里,努力睁开眼睛的。
旁边的夜灯不知何时开了,昏黄的光线下,少年那双凌厉的目光正焦急望着他,双手钳在他肩头:“你怎么了?!”
梦境里只有他一人的房间在此时多了个人,黎多阳安心得哽了下,连忙离他近了些,又迅速把半个脑袋没入被子里,喘了会儿气,悄声把梦里的情景说了。
他声音浑浑噩噩的,像是还迷糊着。
被子那一头的裴时屹没说话。
室内再次陷入恐怖的寂静之中。
黎多阳做梦做累了,眼睛微微阖上,没多久,感觉旁边的被子似乎动了下,他吓得又立马睁开眼睛。
没有女鬼。
是裴时屹,他利索地下床,走到挂着电视的那面墙前,然后……徒手拆了起来!
黎多阳一下醒了神,他眼角还湿润润的,身子骨却灵活得不得了,滚了一圈爬起来,鞋也来不及穿就光着脚冲过去:“你这是做什么?”
对方不出声,手上动作极快,拿着工具拧几下,超大的屏幕就变得晃动起来。
黎多阳急得团团转,赶紧上前帮忙扶着。
几分钟后,电视被彻底拆了下来,裴时屹还特意拿了块布遮上。
黎多阳忘了自己是罪魁祸首:“唉,你怎么大半夜起来拆电视啊?”说完看了下表,都要凌晨两点了!
“不用你管。”裴时屹越过他去了洗手间,里面很快传来了哗啦啦的水流声。
黎多阳只好回到床上坐着,一脸懵,看看手又看看脚,想等对方用完洗手间自己再进去。
裴时屹出来时,便看到他乖乖坐在床边,那双光着的脚还在地上点来点去。
黎多阳正无聊地用脚指头数数,一道人影突然冲过来,他刚要起身,对方就蹲了下来:“脏死了……”
少年臭着一张脸,用湿巾给他擦起脚来,原本力气很重,发现对方缩脚躲闪后,不由得放轻了力道。
黎多阳:“我知道洗……”
裴时屹垂眸:“要不是你非要占着我的床……谁管你。”
“……没让你管,”黎多阳发现他好不讲理,不太高兴了,弯腰要自己擦,对方却强硬地把那双手拂开:“手也脏。”
“我知道……”他本来就要去洗来着。
裴时屹虽然脸色不好,但动作很快,没多久就把那两只脚的脚板擦干净了,又老妈子似的去擦那双手:“好了,睡吧。”
黎多阳拧着眉头爬上床,他想了想,问:“能让将军来这里陪我们睡吗?”
做了那么渗人的梦,心里很难控制自己不去想,怕等会儿一睡着又接着做,有只狗在房间,多少会有些心理安慰。
“……将军在我妈房间。”
“哦哦,忘了它晚上也是跟着人睡的。”
都这个点儿了,哪能去吵人家。
裴时屹没再说话。
时间不早了,黎多阳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又往旁边瞄一眼,刚要看清那张绷着的面孔,夜灯就被对方“啪”一下关了。
世界变得一片漆黑。
黎多阳躺的这一会儿,已经想通了,裴时屹脾气再不好,也是他先把人吵醒在先,于是期期艾艾道了歉:“对不起,把你吵醒了,之后我肯定会一觉睡到天亮的。”
没有回应。
他以为裴时屹还在生气,有点怕对方等会儿会气到回客房睡,又小声道:“就这一晚,你千万别走,等考完试我请你吃小龙虾。”
这一次旁边传来动静了,裴时屹似乎翻了个身,坐了起来:“你睡不着?”
黎多阳摇头,想起他看不到,又说:“没。”
其实是有一点儿睡不着。
对方似乎猜出他的想法,深吸了口气,忽然说:“那个玉观音可以辟邪。”
黑暗里,黎多阳立马将衣服里玉观音掏出来,紧紧攥在手里。
双手攥住那块玉后,人就有了心理安慰,身心逐渐放松,躺在柔软的床上,困意也再次袭来。
裴时屹重新躺下时,双耳发热得厉害,被黑暗遮掩的眸子也是一片难堪和郁色。
从来不信鬼神之说,今天居然说了这么荒唐的话。
他可能是真犯病了!
随着窗外夜风吹动,黎多阳的呼吸变得清浅起来。
他这次没做乱七八糟的梦,睡得很踏实,也不知过了多久,中途觉得热,又不想起来开空调,双脚蹬了几下,被子全被踢走了。
身子清爽极了,又翻了个身。
迷迷糊糊间,旁边有人起来了,似乎以为他又做了梦,焦急地喊了他一声。
黎多阳睡得正香,哪里会理,扭过去又翻了个身,全然的香甜酣睡姿态。
“……”
半晌后,有一只绷直的手放到了他背上,僵硬地拍着。
半梦半醒间,黎多阳想起了小时候被妈妈拍背哄睡的记忆。
他陷入了一种难言的安心中,喃喃叫了声:“妈……”
那只手猛地一颤,最后气恼地握成拳,力道大到青筋都一条条突起。
第二天一醒,黎多阳发现屋里的裴时屹不见了。
他没能抓住时机发挥演技。
黎多阳先去洗漱,迅速把昨晚洗好烘干了的校服穿上,下楼就看到坐在餐桌上的裴时屹和颜嫚。
颜嫚一看他来,便眉开眼笑:“哎呀别急,时间还早,本来想着让你多睡会儿才没叫呢。”
黎多阳有些不好意思,过去坐下后,瞥裴时屹一眼。
看上去和往常没什么两样,脸上也没什么疲态。
确定对方睡好了,他就放下心来,“预知梦”的事不急这一天,黎多阳索性等这两天考完试再找机会说。
*
月考最后一天,考试结束后,黎多阳在去小卖部买零食的路上被陈伦找上。
自从那天他拉着裴时屹走后,两人一直都没说过话。
陈伦抓耳挠腮,有些焦躁的样子:“你不至于因为那事儿就跟我绝交吧?”
黎多阳莫名其妙:“什么?”
看他真没那意思,陈伦瞬间轻松了。
“你没想绝交就行,我还以为你为了他……”又适时闭嘴,陈伦扯着笑道,“那天确实是我不好,你也知道,我一直看他不顺眼,那天就忍不住……我私下已经跟他道过歉了,他不
理,也是没办法的事。”
黎多阳对他们之间的纠葛并不感兴趣:“我要去买东西。”
陈伦尴尬地让开,继续跟在后面嘀咕道:“多阳,我听何子轩说你最近放学都跟裴时屹坐一辆车,真的假的……”
“我和他家顺路,司机一块捎的。怎么了?”
他们两家的关系,陈伦一直清楚,也不好说什么。
黎多阳买了零食出来,看他还在外面等着自己,不解道:“你不回家?”
陈伦摸摸自己的板寸:“回去也没意思,家里最近都没人,约余嘉文出来玩,他又总没时间。”
黎多阳认真地“哦”一声,继续往前走。
陈伦没话找话,跟他聊起八卦来:“学校有对小情侣早恋被发现了,你知道吗?”
黎多阳摇头:“不知道。”
陈伦嘿嘿道:“现在学校在这方面抓得可紧了,最近不是有个女生在告白墙说想要你联系方式么,可能看上你了。”
“……”
陈伦看他一脸懵,道:“嗐,我是让你把持住,要是为这事被逮住写检讨多丢人啊。”
黎多阳白他一眼:“我才不会。”
这些同龄人在他眼里并没有什么吸引力,先前跟裴时屹说的那番解除娃娃亲的话也不是随口乱说,他确实只对大帅哥感兴趣。
不管是现在的自己,还是周围这群人,对他而言就是一群货真价实的小屁孩。
出了学校,就看到了熟悉的车停在那里。
他跟陈伦挥挥手,坦然过去了。
陈伦喊人没喊住,望着后座上那个少年的身影,不太高兴地上了后面的一辆车。
车上,黎多阳把买的零食分了一半给裴时屹和张叔,张叔憨笑着摆摆手,裴时屹倒是没拒绝,只是放在一旁不动。
黎多阳吃杨梅的时候,后边那辆车过来了,副驾驶车窗敞开着,陈伦趴着车窗上道:“多阳,国庆假你有安排没?”
黎多阳摇头。
陈伦大声道:“何子轩他们想去郊外那家庄园玩两天,里面桂花和木芙蓉都开了,他还约了隔壁班几个小子,人多热闹,你也一起呗!”
“我回去想想吧。”如果黎淮回来了,可能会带他出去玩几天。
“行,要是去你给我回个消息!”
“嗯。”
随后,两辆车朝着两个方向开去。
黎多阳这次自我感觉考得还不错,眉宇间一派轻松,吃东西都是满脸生机,察觉一旁灼灼视线,下意识把手上的杨梅递过去。
“……”裴时屹偏过头去。
黎多阳看他不吃,就继续自个儿吃,吃着吃着想起了先前计划的正事。
这两天考试之余,他把忽悠对方自己有预知梦的步骤都细细想好了。
这么想着,就挨过去,黎多阳小声说:“裴时屹,我跟你说个秘密。”
看着窗外的少年身子微怔。
黎多阳在他转头时继续道:“我有时候做的梦会在现实中发生。”还特意用一只手挡着嘴。
裴时屹:“……”
这反应在黎多阳意料之中,他也不急,又神经兮兮道:“我前几天就梦到自己在考试,今天发现试题和那次梦里一模一样。”
少年唇角微微抽搐了下,任他继续说。
“我昨天又做梦,梦到你国庆假生病了。”
这里原书里的剧情,裴时屹初三的国庆假期间因为和裴佑平起了冲突,气得冲澡的时候都忘了用热水,本就换季降温,那么一下,加上怒气攻心,直接发起高烧来,病得几天都没能
出门。
颜嫚的心理病确实一查就能查出来,但黎多阳深思熟虑后,也无法保证裴时屹会不会因为他一番“胡话”就去查这种事。
那么按照记忆里的原书小剧情来忽悠人,反而更方便。
之后再用预知梦说颜嫚的情况,多少会顺利一些。
不过,说的到底是不好的事,他做好了大少爷发脾气的准备。
车内很安静。
黎多阳抬眸看过去,裴时屹的薄唇往下抿着,目光诡异地盯着自己看。
他摸摸自己的脸。
没沾上东西。
裴时屹撇过头去,耳垂染上薄红,声音却很冷硬:“你净胡说些什么?”
“没……”
一时更气:“谁、谁准你梦到我了?”
“……”
黎多阳看他重点偏得厉害,又凶巴巴的,不出声了。
离自家小区还剩一个红绿灯,沉默许久的裴时屹才又不甘道:“如果你有预知梦,上次梦到女鬼算什么?”
……明显在笑话他。
黎多阳羞恼解释:“那都脱离现实了,不是预知梦……唉,你不信算了!”
到了小区门口,他拿起书包下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夜里吃过饭,黎多阳跟着爸妈和远在 B 城的哥哥视频通话。
黎淮和室友同学这几天有爬山活动,三天后才能回来。
视频上,黎淮头发剪短了不少,军训结束后,晒黑了一些,轮廓也比先前硬朗不少,和父母说完大学这边的事,就让黎多阳到跟前来。
黎多阳听说他还有几天才能回来,兴致缺缺,把 ipad 放在茶几上架着,看着电视吃雪糕。
屏幕上的人笑起来:“这么不给你哥面子?”
黎多阳:“又不是看不到。”
“最近有长高吗?”
“有一米七了。”
“那就是没有,一米六九的人都喜欢这么说。”
“……”
兄弟俩聊了近半个小时,说的无非都是各自学校的事,黎多阳本就对哥哥的大学非常向往,开始还坐在沙发上干着自己的事,一听到相关的,就抿着嘴凑到屏幕前。
对方似乎在露营,那头涌过来几张脸,咧着笑打趣道:“这就是你弟弟啊?怪不得你念叨,看着可真乖!”
“弟弟真标致!哈哈哈哈是亲生的吗?”
“滚!”
“嗨,阳阳弟弟,我们是你哥的同学,都是好人,以后记得来我们学校玩……”
“乖仔别理他们,就一群找打的。”
……
黎多阳跟那些人打完招呼就看着他们笑闹,爸妈喊他吃饭,才挂了视频。
晚上洗澡后,他无聊地写了半个小时的代码,这段时间,他已经把上辈子没做完的小游戏做出一个开头了。临睡时才想起陈伦说去江雲市那个有名庄园玩的事,拿起手机给对方回了
信:什么时候出发?
对方很快打来电话。
“明早九点就走,我和何子轩到时候来接你!”
“不用了,我爸明天也要去拿附近办事,我坐他的车过去。”
“好吧……来了给我打电话,不见不散!”
“嗯。”
*
裴宅。
裴佑平自从出差回来了后,家里气氛就一直很尴尬。
父子俩自从上次在庆河市闹翻,就再也没见过,裴佑平很长一段时间没回家,后来又频繁海外出差,今天算是生日宴后头一回见。
裴时屹全程没搭理他,吃完晚饭就和母亲出门散步。
夜里清凉,颜嫚走了一会儿,看着儿子轻声道:“你最近陪妈妈的时间好多。”
他们母子并不像其他普通的母子,独处时一个比一个话少,裴时屹被送出国的时候,颜嫚的父亲时常住院,她没办法长期去国外陪着儿子,只能想孩子时偶尔去照料一段时间,后来
父亲去世了,她和裴佑平又实在没什么话说,就想去国外和儿子一起住。
可是母子俩聚少离多,相处起来总是无话,她那年去的时候,裴时屹已经是小学毕业了,正是心思极其敏感的时候,很难接近。一段时间后,颜嫚以为孩子怨自己,看关系还是僵持
着,就决定回国。
那是她最后悔的一件事。
暑假在庆河市休养那段时间,她和国外照料裴时屹的人谈过一次心,这才知道当年走后,裴时屹其实一直等着她回去。
电话里,对方叹着气说:“这孩子太犟了,早晚会在这上面吃苦头。”
但是最近却有了些不一样,一旦有时间,裴时屹就会主动陪着她,有时候是看电视看报纸,有时候是散步,有时候她在客厅坐着发呆,裴时屹也会在不远处坐着。
和她之间的话,似乎也比以前多了些。
颜嫚说完那句话后,裴时屹的脚步莫名加快了些,没有点头也没否认。
别别扭扭的。
她知道儿子脾性,没继续追问这个话题,走到一处喷泉时,问他:“你觉得阳阳怎么样?”
少年脚步停住。
颜嫚没注意他的异样,继续笑着说:“你爷爷那年说的话,有些我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娃娃亲都是大人的想法,你不用有压力,现在这种年代,大多在最后是成不了的,但如果你
们能做兄弟,也是一件好事。”
她说这话时下意识就想着:以后妈妈老了走了,你也不会孤单。
那孩子很在意亲人,如果成为他的亲人,也是件好事。
路道两排的路灯像是无数个小月亮,沉静的夜里,少年重新朝前走了起来。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很低,灌入夜风里,颜嫚没能听清。
“那我就什么都不要,只要一个兄弟。”
……
散步回家后,第一次被如此忽视的裴佑平又在借题发挥地乱发脾气,茶杯都被他碰碎了一只,保姆互相使眼神,收拾完都赶忙离开了客厅。
颜嫚并不与他多说,径直上楼。
“真是一个比一个厉害了……”裴佑平阴阳怪气嗤笑着,把矛头对向自己的儿子,“上次你那么出格,我没好好教训你,你是不是就不把我这个父亲放在眼里了?”
裴时屹沉下脸,正要反呛,这时,耳里莫名回响起黎多阳那句话“我昨天做梦,梦到你国庆假生病了”。
瞬间,像是被一只手轻轻安抚,心底那股起伏的情绪竟就这样渐渐压制下去,裴时屹想到明天还要出门,冷笑一声,就像什么都没听到,转身也往楼上去了。
因为还惦记着正事,男人在后面的训斥他全部自动忽略掉。
这一晚,裴时屹给那所郊外庄园的经理打了一通电话后,难得愉悦地去洗了个热水澡。
*
天清气朗,路道两旁郁郁葱葱。
一群少年踩着滑板穿行而过,疾速拐了几次弯,最前面皮肤略黑、戴着棒球帽的高个儿男生终于追上前面的自行车。
“多阳!下来跟我们一起呗,我专门带了张板子给你的!”
“我不会,骑车就行了。”
骑着自行车的少年穿着一身藤紫的宽松休闲服,双手牢牢掌着车把,瓷白的纤长双腿慢悠悠蹬着踏板。车前的篮子里,是满满一纸箱的新鲜葡萄,他刚在庄园的葡萄林区域亲手摘的,
都很甜。
几个模样衣着靓酷的少年和一个双马尾少女也迅速追上来了,还借助旁边的矮围栏炫了几招。
“下来下来!不会我们教你嘛!”
“阳阳哥,你快试试……”
“真不用怕,我们在旁边护着,你要摔着了,我第一个冲过去给你当肉垫行吧!”
……
半个小时后,那一纸箱的葡萄到了陈伦怀里。
黎多阳小心翼翼地踩上滑板,何子轩他们开始还扶着人,几次后,他就能掌握平衡,简单滑行了。
“你学的比何子轩快多了!他光上板就摔了不少次!”
“喂!别踩一捧一啊!”
黎多阳跟着他们一起往前滑,逐渐滑出乐趣来,大好的天气,日光明媚,少年们笑闹着在树荫下穿行飞跃,有几个还肆无忌惮的放声大叫。
陈琪有些兴奋,跳过减速带后,回头招手道:“咱们比赛谁先回庄园别墅,第一个到达的可以一天都不干活!”
这个干活主要是指晚上的露台烧烤可以只吃不做。
一呼百应,在比懒这一方面,大家都很有动力,一个赛一个冲得快。
黎多阳对这个比赛没什么兴趣,他滑行很慢,只求稳稳往前,经过几个转弯处还下来专心练习了几次,想着陈伦他们的演示,练着练着,逐渐掌握到诀窍,基本不会一到转弯处就跳
下去了。
到了一个下坡,他试着加快速度。
……
一辆黑色宾利缓缓行驶在庄园宽阔的柏油路上。
车窗开着,秋风徐徐而来,裴时屹饶有兴趣地望着外边的风景。
张叔很少见自家少爷对这种寻常风景展现出这么大兴趣,尽管想不通,也跟着心情好起来:“怎么突然想到来这里玩了?”
少年偏过视线:“随便看看。”
车子经过一个岔口时,小道上一个半蹲着的身影一闪而过。
原本表情淡淡的少年瞳孔微微一缩,骤然道:“停车!”
黎多阳抱膝蹲在路边的花坛前,他穿的是齐膝的运动短裤,不久前摔得那一下,让他膝盖、小臂里侧和一部分手掌都磨破了。
伤口布满了尘土砂砾,血丝缓慢地渗出来。
很疼,又麻又疼,他几乎直不起腰来。
额角的汗珠是疼出来的,眼皮也被温热的泪意蒸红。
他咬着牙,深深呼气。
裴时屹过来便看到了这一幕。
徒然升起的怒火让他险些失态,上前二话不说就把男生试图碰伤口的手拿开:“谁弄的?”
黎多阳被他吓了一跳,看清来人是谁,惊得短时间都忘了疼:“诶,你怎么在这儿?”
裴时屹瞥到旁边的滑板,瞬间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几秒的安静后,他蓦然背对着黎多阳蹲下去。
黎多阳一脸问号,好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嘀咕了声谢谢,也不推拒,俯身乖乖趴到少年背上。
裴时屹似乎很怕伤到他,极其小心地把他那两条腿往外挪,防止创面擦撞到他的衣服上。
绕过小道的花坛,不远处就是一辆黑色宾利。
黎多阳的脑子有些乱。
按照原书剧情,裴时屹的整个国庆假期应该都是生病在家的,可此时却好好地出现在这里。
……这一切都和他的预计严重不符,到上车,还懵懵懂懂的。
裴时屹关上车门,拿出车内的医药箱,先给那些伤口做了个简单的处理,只是看到粘着血的肮脏尘土时,眸子一暗,压不住的狞厉气息。
他满脸郁色,瞥向黎多阳带上来的那张滑板。
黎多阳在伤口的疼痛中回了神,他连忙给持续散发痛觉的膝盖吹了两下,余光中,一旁的少年紧紧盯着那张滑板。
他抬头问:“你也想试试啊?”
尾音还带着笑,仿佛那会儿疼到要哭的不是自己。
裴时屹抿紧薄唇。
试试?烧了它还差不多!
第 24 章
张叔将车开到庄园别墅时, 黎多阳消了毒的创口处已经没先前那样刺痛了,可一开车门,他还没说话, 裴时屹就执拗地把人背下去, 神色冷硬,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被人逼着
背。
别墅前院,陈伦他们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调头准备回去找人, 刚滑到停车的地方,便见一辆没见过的黑色宾利缓缓开了过来。
车身越过时, 他看到了那位经常接送裴时屹的司机。
陈伦刹住, 回头看去。
黎多阳被裴时屹背着下来时, 先前等在那里的一群人当场傻眼。
陈琪先发现他身上的伤,大声道:“阳阳哥摔坏了!”
黎多阳看过去,还记得反驳:“没坏, 就是皮外伤。”
“……”
陈伦终于回了神, 连忙冲上前。
黎多阳的手脚确实摔得不轻, 由于擦了碘伏,创面颜色加深,显得更是触目惊心,骇人极了, 他伸手就要把人从裴时屹背上扶下……
“别动他!”少年偏过头, 嗓音凌冽,把后面要过来的几人都吓了一跳。
黎多阳也懵了懵,转头对他们道:“没事, 裴时屹帮我处理过了。”
“……”
那几人还要再问, 裴时屹已经背着人快步进了屋。
“把我放这里就可以了。”路过客厅沙发时, 黎多阳开口。
他在车上就听张叔说了,这大少爷也是过来玩的,肯定还有自己的事。
结果那句话说完,裴时屹也没停,仿若未闻地背着他径直上楼,最后走进二楼的一间套房。
“可是我住在一楼……”黎多阳解释。
裴时屹不言不语把他放到沙发上。
刚坐好,张叔就敲门进来了,他将裴时屹的物品放到房间里面,出来时道:“医生半个小时内就会过来。对了,这里提前已经让人消过毒了,还有什么事,你再给我打电话。”
黎多阳:“医生为什么要来?”
张叔看向他,笑了笑:“怕少爷手法不专业,要专业的人给你看看处理好。”
“……”他险些站起来,“他处理得很好,真的不用。”哪有那么夸张,摔了一下而已,这种普通外伤他平时都能自己弄好的。
身子刚往起耸,就被一旁的人摁住肩膀:“你腿不要了?”
“……”
“用不了你多久时间,坐着。”
“太夸张了……”黎多阳小声说。
裴时屹瞥他一眼,朝张叔摆摆手。
中年男人笑着走了。
室内只剩他们两人,裴时屹看他嘴唇发干,去饮水机那里接水。
黎多阳没事干,打量了下四周。
他此时坐在这间套房自带的小会客厅里,卧室在里面,他视角暂时看不到。
不过和大多套房相比,这里显得有些奇怪。
没有电视电脑,墙上也没挂任何画或装饰,虽然整体简约雅致,但总觉得像是少了些什么。
他早上来时背了包的,里面带着一天的换洗衣物,来时陈伦让他们自己挑房间,因此一楼房间他都看过了,套房的布局大致一样,套房的小厅就算没电视,墙上也有合适的装饰物品,
而不是像这里到处一片空白……
这别墅是陈伦包下的,为的就是两天内能在庄园里玩个痛快,可看裴时屹那架势,好像要在这间套房住下去。
黎多阳看着看着,又想起一件事,二楼这间套房原本好像是锁着的。
早上问时,服务生说是不对外开放。
他们也没多想,反正够住。
现在来看,一早就是裴时屹的特定房间了。
张叔走了没多久,外面就来了好几个人,人没来声先到,是陈伦他们。
“多阳!”
裴时屹把水杯放到他手里,过去二话不说把门关住反锁。
黎多阳:“……”
外面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又重又急。
“多阳,你在里面吗?”
“肯定在!我刚都看到了!”
“谁锁的门啊?”
“裴时屹你要干嘛?绑了黎多阳当人质是吧?!有本事单挑!”
“……”
“这里现在是我的地盘了,你给我出去!对了,黎多阳也赶紧还给我们!”
“……”
黎多阳摸着脑袋回了几声,可隔着一扇们,那群人又太吵了,光靠嚷嚷就把他的话全部盖住。
简直就像嘴巴被捂住一样。
他索性闭上嘴巴,等着那群人安静下来。
裴时屹面无表情地走到外面的阳台上打了个电话,回来不多时,楼道那边响起脚步声,由远及近。
听声音好像是几个大人,接下来,也不知道嘀嘀咕咕说了些什么,吵闹的声音小了些。
陈伦他们好像被劝走了。
黎多阳不太清楚状况,拿出手机,就看到陈伦发来的一堆信息。
他低头扣着手机,一个个回道:
【在下坡滑的时候没注意摔了,不要紧。】
【裴时屹应该也是过来玩的,这次多亏他,不然一时半会回不来……】
【等我伤口好些了再来找你们,你们先玩,我这样也出去不了。】
……
医生来时,黎多阳已经把一杯水喝完了,安静地伸着手臂和膝盖给对方检查。
“没多大问题,其实都已经处理得好了……”医生拿了些外敷药,让他早晚换一次药,又说了很多事项,没几分钟就告辞离开。
室内再次陷入尴尬。
这时,裴时屹手机响了,少年看了眼,直接就挂,铃声却又响起,反反复复。
最后,裴时屹一脸烦躁地去了阳台那边接听。
黎多阳对他和谁通话不感兴趣,趁机将茶几上的药收拾好,拿出手机估算了请医生和药物的大概费用,等少年从阳台那边回来,低声问:“我可以加一下你的微信吗?”
那双修长的腿徒然一顿,两秒后,又一派不在意的模样走过来坐下,而后拿着手机点了几下。
下一秒,黎多阳便收到一个好友邀请。
头像很熟悉,还是那个毛笔画出的梨。
两人在此之前,一直没有彼此的微信。
裴时屹自从暑假那次加到沈华云账号后,再也没做过这种事。
他自己都觉得荒唐。
刚刚听到那句话后,神思一下就恍惚起来,也忘了先前闹出的丢人事,本能地用黎多阳的手机号搜了下,账号显示出来前猛然回神,好在最后出现在屏幕里的并不是沈华云那个账号
……
那次游船后,沈华云就换绑了自己的手机号,黎多阳也注册了新的微信号。
头像是很多漂亮的水母,昵称就是自己的名字:黎多阳。
绝对不可能再是他的家人了。
顺利成为好友后,黎多阳没有立刻转账,他放下手机问裴时屹:“你在这里玩几天?”
裴时屹盯着手机:“到明天。”
黎多阳眼睛睁大了些许:“我们也是!”
“……”
他当然知道!
又没头没尾聊了几句,等服务生送水果进来的时候,黎多阳才想起自己的那箱葡萄。
他这儿不那么难受了,双腿还能活动,只是不能像之前那样自然迅速地弯曲,站起来慢慢走还是没问题的。
裴时屹看他突然起身撑着墙往外走,愣了下,登时上前把人拦住:“你做什么?”
黎多阳指指下面:“我摘了葡萄,还在下面,特别甜,你等一会儿……”
少年表情冷凝,伸手还想拦他,楼梯口那边忽然冲过来一个丫头,一口一个“阳阳哥”地跑过来。
黎多阳扭脸看过去,朝对方挥挥手。
陈琪小牛似地一口气冲过来:“总算看到你了,我扶你下去!”
“能走的,”他摇摇头,又试着往前走了几步,都很稳,“你哥他们都在下面吗?”
“嗯!都在呢……”陈琪说着就小心瞄了眼门里面的裴时屹,凑近他悄声说,“我们失策了,我哥刚问了表叔才知道这边是裴氏旗下的产业……”
……怪不得。
黎多阳回头望去,裴时屹已经转身回了屋。
服务生也退了出来,微笑着从他们身边走过去。
一楼客厅,黎多阳刚下去就被那群男生们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关心询问。
陈伦动作麻溜地把人一个个拨开,等黎多阳坐下后便道:“咱们换个别墅,今天不住这儿了!”
黎多阳不解:“为什么?”
陈伦面色不好,欲言又止的模样。
何子轩劝道:“换什么,还是算了吧,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就是,这是里面最好的一栋,你临时换,根本换不到。”
陈琪也说:“只要谢寻不在,我住这儿就没什么问题。”
一个人笑道:“那肯定不会在的,我堂哥和谢寻同班,说他们一家计划国庆出国玩,现在已经都已经在大西洋另一边了,肯定不会这么快回来。”
“还是别立 flag 啊!”
……
黎多阳在他们七嘴八舌议论期间,在角落找到了自己那箱葡萄,微瘸着腿拿到厨房的水池去洗。
陈伦远远看到,跟过去要帮他。
黎多阳便分出一大半给他,将剩余的一小半放在小篮子里,仔细清洗。
水声中,陈伦声音有些低,带着试探:“多阳,你是不是……和裴时屹交上朋友了?”
黎多阳微愣,看向他。
陈伦低头快速洗葡萄。
黎多阳道:“算是吧。”
这个年纪,暑假一块玩,开学后一起坐车回家,还留过宿,算是朋友吧。
陈伦身子一定,不再说话。
黎多阳专心洗葡萄,洗完滤好水,便抱着那一篮葡萄准备离开。
走到门边,身后的陈伦突然道:“难道你一直都不讨厌他吗?”
圈子里的男生没几个喜欢裴时屹的,有个别的或许开始会被他的外表迷惑,可了解过相处过的,基本都受不住他那脾气。打小就霸道的性子,更是让同龄人敬而远之。
黎多阳转过身,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陈伦再次低头,用力洗葡萄,有几个葡萄都被他洗坏了。
“不讨厌,为什么要讨厌?他没有伤害我。”
少年声音轻轻的,却没任何起伏。
陈伦一震,随即紧咬牙关,手里的葡萄捏碎了两个。
满脑子都是黎多阳那句话。
最后全变成了他带人在球场上欺负黎多阳的画面……
陈伦放下篮子,在黎多阳等室内电梯的时候及时追过去,他白着脸,第一次说话支吾起来:“我、我那会儿不是那个意思……唉,我就不该说那些话!”
“是,我一开始是欺负过你,我人云亦云,但是我那时候真不知道……”
“我、我刚刚只是……只是想让你站我们这边,是我说话不过脑子……你生气了么?”
黎多阳直直看着电梯按键:“我有很多朋友。”
“……”陈伦一顿,有些疑惑地望着他。
“他们谁都不能强迫我按照他们的要求做事。”
“我没……”
电梯门开了,黎多阳抱着篮子迈步进去。
陈伦一时心急火燎,他总觉得如果不说些什么,黎多阳可能真的就要跟他解除这层朋友关系了,连忙阻止电梯关门,道:“我……我以后不会这样了,对不起!”
他太清楚黎多阳的性子了,看着温良,可一旦生气就会动真格。好在只要不是触及底线的小事,真心道歉悔过,又能很容易得到原谅。
电梯门关上前,里面的黎多阳轻声说:“好吧。”
……这就是原谅了。
陈伦终于松了口气,电梯门关上,他转身回到厨房,把葡萄重新洗好拿到客厅,还没开口,不料沙发上的陈琪一脸见鬼的样子,再看其他人,也都挤眉弄眼地小声说话。
陈伦皱眉:“怎么了?”
“那会儿是谁乌鸦嘴的!”陈琪猛地哀嚎一声,在沙发上打了个滚,“谢寻来了……”
陈伦:“……”
他讪笑一声:“今天出门确实该看看黄历的。”
二楼。
黎多阳出了电梯,就和谢寻打了个照面。
对方从楼梯那边上来,一瞧他就笑开了:“诶,你还真在啊!”
黎多阳却想到不久前在客厅听到的话,意外道:“你没在国外?”
对方笑意更深,过来伸手要帮他拿篮子。
黎多阳避开了:“谢谢,我拿的了。”
谢寻无趣地收回手,慢悠悠地跟着他一起往前:“我出国的消息,你是不是听陈伦他们说的?”
黎多阳没出声。
谢寻一脸揶揄:“知道他们在意我才故意那么说的,天天跟我作对,我偶尔也得反击几次嘛,再说了,谁做计划没变过?你吗?”
黎多阳瞄他一眼,觉得这人真无聊。
到了那间套房前,对方先他一步敲门。
门开了,裴时屹一看来人是谢寻,恼道:“走开!”
谢寻在他关门前立马闪进去。
裴时屹正要去拽他,余光看到后面的黎多阳,神色微变。
黎多阳说:“葡萄。”
话落,手上的篮子就被拿走了。
少年侧过身。
黎多阳走进去:“这是给你的,已经洗过了。”
谢寻哼着歌四处乱逛,黎多阳在沙发上坐下后,对面的少年也坐下了,盯着那篮子葡萄看来看去。
黎多阳:“你尝尝吧,很甜。”
裴时屹正要伸手,那边参观完阳台的谢寻笑哈哈过来了:“你是不知道,我这表弟最讨厌甜腻腻的东西了,水果里的葡萄芒果啊什么的,他都不爱吃。”说着,往沙发上一坐,毫不
见外地吃起葡萄来,“……确实甜,挺会挑啊你,谢谢啦!”
裴时屹脸色沉郁,余光瞥着谢寻。
黎多阳也不知道他们表兄弟是不是闹了矛盾,也不多留,拿起自己的药起身:“快到午饭时间了,我先下去了。”
离开房间时,他转身关门,目之所及的小厅那边,少年起身将桌面上的水果篮子拿起,谢寻伸手要去抓葡萄,没抓到,笑骂起来……
他们午饭是在庄园的特色餐厅吃的。
饭后,一个眼熟的服务员推了把轮椅过来,走到黎多阳身旁,说是看他行走不方便,给他暂用。
“……谢谢。”黎多阳颇有些意外。
陈伦几个男生轮换着在后面推他,时快时慢的,跟推玩具车似的,好在路面平稳,黎多阳就任由他们乱来。
陈琪跟在后面滑滑板,还拍了几张照:“真好玩!跟带一群护卫似的!”
“……”
黎多阳没想到这两天的游玩会变成轮椅上的时光。
下午没什么太阳的时候,陈伦一群人在露天泳池比赛游泳,都是菜鸡互啄,没一会儿,比赛就变成了泼水项目。
黎多阳不能下水,坐在岸边看他们玩闹。
陈琪追着上午“乌鸦嘴”的男生一顿折磨,陈伦和和何子轩比赛憋气,另外几个在学蛙泳……
水面还飘着几朵摘来的野花,少年们扑腾来扑腾去,闹得跟煮沸得饺子似的,一派活泼生机。
二楼阳台上,裴时屹垂眸望着。
泳池边,轮椅上的黎多阳时不时笑着,半晌后,有人爬上岸,趴在他轮椅旁悠闲自在地跟他聊天,他偶尔点头,有时候开口应几声。
裴时屹冷着脸回了室内。
谢寻还没走,翻看着一沓文件道:“你的猜测没错,小姨那次出事的前半年,约过一次心理医生,但是后续没怎么配合治疗……我之前完全没往这里想过,你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啊?”
裴时屹面色发凉:“没让你今天过来。”
谢寻啧了声:“这不是看你突然来这边,以为这边有好东西么,谁稀罕……”
“……”
趁对面的裴时屹不注意,谢寻手速极快地又拿了颗葡萄咬住,笑着:“要知道这么没意思,我肯定不来!”
游泳池边。
陈伦一上岸就弯腰大口喘气,瞧黎多阳还乖乖坐在那儿,过去唉声道:“早知道,就不让你上滑板了!”
黎多阳没那么在意:“好久没坐轮椅,偶尔坐一次也挺好玩的,再说了,是我自己摔的,你们揽什么责任。”
“啊?”陈伦和趴在轮椅边的何子轩都愣了下,“你以前还坐过轮椅啊?”
发现自己说漏了嘴,黎多阳连忙补了句:“小时候好奇,坐别人的轮椅玩……”
“哦……”
天色不早,所有人都上了岸,开始准备烧烤。
黎多阳坐在轮椅上切水果,偶尔帮些小忙。
夜幕降临后,露台变得热闹起来,何子轩原本带了家里一瓶红酒过来,想着又没大人在,偷喝也没什么,结果一拿出酒瓶就被陈伦重新塞回他行李箱了,余光朝黎多阳看了下。
何子轩明白了,回想以前每次一起吃饭的画面,黎多阳确实从不沾酒,有时候看他们有倒酒的动作,都一副教导主任的眼神。
甚至还说过“小屁孩就要喝小屁孩该喝的东西”这种让他们笑到后仰的话。
吃完烧烤,大家东倒西歪地聊天唱歌,黎多阳在望远镜那里看星星,陈琪本来不感兴趣,瞧他看那么久那么认真,也凑过去看,看完就哇了一声:“那个星星,像雪片一样……”
她一叫,其余人也被吸引过去看,但大多人没那么丰富的想象力,星星而已嘛,看几眼就走了,拿出纸牌准备玩桌游。
黎多阳跟他们玩了会儿,渐渐困了,坐久了也不舒服,扶着轮椅自行下去。
到一楼客厅,碰到了从外面回来的裴时屹。
下午陈伦他们游完泳,裴时屹就和谢寻出去了一趟,黎多阳之后就没看到过他们。
他朝裴时屹身后扫了眼。
谢寻不在,只有他一个人。
对方在看到他时,脚步微微顿了下。
黎多阳像往常那样跟他打招呼。
裴时屹随意嗯了声,漠然上楼。
“……”
黎多阳上辈子和现在的人生加在一起,也从没遇到过这样的人,真是变脸比翻书快。
怪里怪气的。
他简略把杂乱的客厅收拾一下,回房间没多久就接到爸妈的电话,聊起今天玩了什么,很快忘了那一茬。
露台那边的笑声隐隐传来。
黎多阳不能冲澡,简单擦洗了下,给伤口换了一道药,期间听到有人下楼,以为是露台上的,没放在心上。
上床前,他打开微信,把今天估算的医药等费用按照最大的数目转给了裴时屹,附文:医生和药的,谢谢。
躺上床后,想起上次认床兼撒谎后的噩梦,他提前把玉观音取下,紧紧攥在手心。
就算只是心理作用那也是有用处的。
这次还没睡着,外面突然传来敲门声。
黎多阳开了灯,稀里糊涂地问:“谁呀?”
片刻的静默后,熟悉的声音隔着门传进来:“裴时屹。”
“……”
第一次听他正儿八经回话,居然是在这种时候。
黎多阳起身下床,僵着膝弯小心走过去,他走到异常慢,可一直到开门,外面都没有任何催促的话语。
往常那么急躁的人,有些反常。
打开门。
黎多阳怔主。
面前的少年和他想象中截然不同,原本干净利落的运动服沾上不少黑灰和泥土,裤子前面也被磨破了不少,能看到里面透出暗红的印记……
黎多阳再眼熟不过了,那是渗出的血珠子。
他睁大眼睛。
裴时屹一只拿着手机,另一只手拎着一张崭新的双翘滑板。
大少爷双唇抿得发白,半晌,终于出声:
“我不要钱,我要你照顾我。”
第 25 章
二楼。
黎多阳坐在白天所坐的沙发位置, 从书包里拿出白天所剩的药物,一样样摆在茶几上。
洗手间传来哗哗水声。
裴时屹在里面清洗伤口。
不久前,黎多阳在卧室门口听到他的要求后, 也只发了几秒的呆就点头答应了。
对方脑回路向来不是他能理解的。
但被帮助的人征求帮助, 他不会拒绝。
……可能这也是对方眼里的礼尚往来。
当时看裴时屹伤势严重,跟自己比有过之而不及,他还特意把轮椅推出来给他坐。
可大少爷并不领情:“谁要坐这种东西?”
“……”
最后两人一同上来, 黎多阳挠着脑壳坐上裴时屹嫌弃的轮椅,等电梯时, 还特意提醒对方可以扶着自己的椅靠来掌握平衡。
少年倨傲地站在一旁, 开始还与他保持距离,等电梯到二楼后, 突然就抓住他的椅靠推着往前走。
回想着那一段路, 黎多阳还是稀里糊涂的。
明明受伤的地方都差不多, 可裴时屹走起路来,除了比平时别扭外, 几乎看不到任何伤后的不适,不慢,也稳。
黎多阳开始怀疑他的忍痛能力。
过了一段时间。
裴时屹终于将伤口清理干净, 从洗手间出来, 便看到黎多阳像个小护士那样来回检查那些药物和棉签, 手上还戴上了一次性手套……瞧他出来,立马正襟危坐:“我准备好
了。”
裴时屹:“……”
他皱眉走过去,目光扫向黎多阳的先前受创的四肢,看到上面明显有过换药的痕迹后, 嘴巴撇了撇。
黎多阳看他不动, 拍拍一旁的空位, 好像很专业似的:“你坐这里就可以了。”
过去,僵硬坐下。
黎多阳自己怕疼,碘伏的刺激性小,一般受伤都会用碘伏消毒,照顾别人自然也是这样,可刚沾了碘伏,手腕就被少年用力捏住,质问:“你这次是要画什么?”
“啊?”
两秒后,手被推开一些,裴时屹面色冷峻地从桌上拿了酒精,在他疑惑地把碘伏放下,已经动作利落地将沾满酒精的棉球往伤口涂去,手法粗鲁,看着都疼……
“诶,你轻一点儿。”黎多阳皱起眉头。
少年微顿,之后的力道却稍稍收了些,抿着双唇继续。
黎多阳时刻记得自己来这里的任务,扭过脸继续忙活,把需要外敷的药打开放到少年伸手就拿得到的地方,之后瞥了眼垂落在旁的另一只手。
手背上有明显的擦伤。
黎多阳:分工合作也挺好的。
他拿了酒精棉球,一声不吭抬起那只手,开始给伤口消毒。
裴时屹原本专心处理腿上伤口,猝不及防被握住手,惊得胳膊猛地一颤。
“疼?”黎多阳迅速拿开棉球,连吹两口,“我还是用碘伏吧,放心,我不会乱画的……”
他忙又去换棉球,丝毫没注意少年耳根薄红。
裴时屹手上的伤口很快就被他处理好了,换到对方左手时,蓦然从虎口处窥到了一道疤。
比指甲盖大一些,像是被利器划开。
疤痕看着有些年头了。
黎多阳仔细看了几眼,由此想起原书里,男主小学期间的一个剧情。
大约是裴时屹九岁的时候,他被一个打探到家里底细的男人骗出学校,说是他父亲的助理,要接他回国去。
那人穷途末路,为了这一票,还伪造了真假难辨的证明。
裴时屹在半路上才发现了不对劲,想法设法脱身,逃跑时手受了重伤……后来在医院住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能重新拿笔。
然而,尽管出了这样的事,裴佑平依旧拒绝了儿子回去的要求,只是加派了保镖和接送人员,甚至用谴责的口气对一个九岁的孩子说出“你为什么会那么容易相信别人”的话来。
而这件事,国内的裴老爷子和颜嫚一直被紧紧瞒着,至死都不知道。
在原书里,这段经历是刺激男主前期为了与父亲抗衡而一心变强的诱因。
如游戏里的打怪套路,裴佑平是新手村的初级 boss,不致命但恶心人;黎多阳则是他升级前的中级 boss,是低谷时期逆风翻盘的媒介;而最终隐匿暗处的大 boss,则
在黎多阳领盒饭后,带着和男主相关的身世重磅登场……
原书里,黎多阳还没写到大 boss 跟男主正式会面就病情加重坑了,但那大 boss 姓甚名谁,他还是清楚的。
是裴佑平在儿子出国后,意外跑出来的一个私生子。
——不过,只是他自以为的私生子。
裴时屹九岁那次在国外出事,裴佑平不顾他的意愿拒绝接他回来,便和那孩子有关。
灯光下,黎多阳看着那道疤推算了下,原书里,那孩子在裴时屹九岁出事时,正在过十岁生日,当时有媒体拍到裴佑平和他们母子一同就餐的照片,裴佑平为了处理那事忙得焦头烂
额,哪里会同意向来机敏的儿子这时回国。
原书里,裴佑平是个人渣,但在大男子主义这方面,倒是贯彻到底了,他一直将裴时屹定位成自己正统的继承人,不允许私生子去动任何裴氏集团的念头,因此裴时屹在颜嫚出事时
强制回国后,他就迅速将那位“私生子”送到国外偷偷养着。
那人现在应该已经上了高中了。
原书里是在大学毕业后才回国……
房间里持续寂静。
裴时屹见黎多阳盯着手上虎口的伤疤出神,迅速将手收回。
思绪由此中断,黎多阳瞧他自己已经把伤口都处理好了,有些不好意思:“我动作慢了,明早肯定不这样了。”
裴时屹什么都没说,把那只藏着伤疤的手往后遮了下,起身朝卧室走去。
走了几步,察觉黎多阳没跟上,回头看他。
“哦,我收拾一下药就过去……”黎多阳摘下手套。
脚步声突然靠近。
裴时屹挥手,几下就把桌面上的药推进小药箱,清干净了。
黎多阳:“……”
裴时屹黑着脸:“扶。”
黎多阳以为大少爷让自己扶他,“哦”了声,小心握住那只手。
不料被对方轻轻一拉,毫不费力地站了起来。
之后,一直到卧室,黎多阳想扶都没扶成功,反而借着裴时屹的力道,被连扶带拉地轻松走到床边。
睡前,裴时屹还把他那边的被子展开,语气冷硬地告诉他要如果不想伤口被碰到就该怎么睡……
到关灯,黎多阳的枕头角度都是少年在一旁臭着脸给他调整的。
窗外月光朦胧,黎多阳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往一侧看。
裴时屹气息均匀,眼睛也睁着,看着天花板,过了一会儿,察觉他的目光,倏然支起身子道,语气不善:“你又睡不着?”
黎多阳还没出声,对方就一副命令的口气:“转过去。”
他乖乖地转了身,念着自己是来照顾人的,可好像没做什么,反倒被对方事事照顾,心里很不好意思。
他觉得裴时屹把自己叫过来亏了。
正这么想着,脊背便被拍了拍,动作很轻。
他登时回头。
少年在黑夜里绷着一张脸:“看什么?”
“你干嘛打我?”
“……别碰瓷,”裴时屹一噎,要被气死了,咬着牙一字一句,“你上次,就是这样被我拍睡的。”
黎多阳欲要解释,对方恼道:“你醒着很烦人。”
黎多阳只好扭回头去。
少年的手持续地拍着背,很轻,节奏也正好,不快不慢。
黎多阳更加睡不着了,过了会儿,他小声说:“谢谢,但是你越拍,我越精神。”
那只手停下,黎多阳趁机转过身。
裴时屹的手僵在半空中,眼神忽明忽暗,黑夜里,看不清是什么情绪。
黎多阳安慰他:“你再等一会儿,我抓着你送的玉观音,应该很快就能睡着了。”
“……”
没多久,外面响起咚咚隆隆的声响,是露台那群人玩够了,从楼梯跑下来回房休息。
黎多阳仰头,看少年还支着身体不睡,眨眨眼睛:“你是疼得睡不着么?”
那道身影动了动,终于躺下,片刻后突兀道:“和他们玩得那么开心,还能睡不着?”
嗓音沉郁。
黎多阳一愣,接着没多想,还很认真地回道:“要是没摔到腿,这么疯一天,肯定能睡着。”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好像又听到了咬牙的细微声音。
黎多阳问:“你是一个人出去玩滑板的吗?”
在此之前,他从没见裴时屹接触过滑板,先前在车上问时,对方似乎还很抵触……但这个年纪,很容易有从众心理,很可能是看陈伦那群人都在玩,就忍不住去试试?
可惜跟他一样倒霉。
裴时屹没回他的话,几秒后冷傲反问:“你们晚上都玩了些什么?”
黎多阳摸摸脑袋,回忆着露台上玩过的游戏,一个个跟他说了。
“幼稚死了。”裴时屹道。
黎多阳继续摸脑袋,很认真:“没有吧,对我们这个年纪的人来说,都刚刚好。”
“……”
裴时屹不理他了,黎多阳这么跟他一聊,神经放松下来,睡意也就跟着来了。
眼皮耷拉一下,即将阖上时,少年微哑的嗓音在一旁响起:“你觉得好玩?”
脑子里的睡虫被这么一下子驱赶没了,黎多阳撑开眼皮,扭脸看过去。
少年随即转身,只给他一个背影。
看着那道背影,黎多阳眨眨眼睛。
莫名想起了上辈子的少年时期。
大多时候,他只能透过家里的窗户看楼下孩子们你追我打的嬉戏,其实,他也不是完全不能跟人玩游戏,比较舒缓的游戏是可以进行的,只是大多数人知道他的重病后,怕中途出事
担不起责任,都会尽量减少接触。
裴时屹转身时的那个眼神,让他觉得熟悉。
幽静的月光下,他轻手轻脚坐起来,朝少年伸出手……
裴时屹正懊恼着,胳膊倏地就被一只手抓住,眼睫被惊得一抖,登时回头厉声道:“你做什……”
“其实也有好玩的,”黎多阳神神秘秘地笑了下,“我带你去看看。”
“……”
说完,也不给人拒绝的机会,打开灯就要下床穿鞋,膝盖无意擦过被子,黎多阳顿时“嘶”了声。
一刹那,裴时屹面色如纸,急忙起身过去,片刻后,看上面的伤口没被蹭破,脸色恢复如常:“笨死了。”
黎多阳很不赞同:“伤口在这种地方,在床上剐蹭到是不能避免的。”
“……”
裴时屹黑着脸下床穿鞋,黎多阳弯腰时,对方已经蹲下去将拖鞋套到了他脚上。
黎多阳仿佛瞬间就忘记了先前的争执:“谢谢。”
裴时屹薄唇微动,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两个少年互相搀扶着上了露台,花草的清香气息迎面而来。
烧烤架被收了起来,白色摇椅上放了一只巨大的棕熊玩偶,地面上残留着少年们遗落的卡牌和稀奇古怪的新型玩具。
大少爷随意扫了扫,眼底是显而易见的嫌弃。
路过那只毛茸茸的棕熊时,黎多阳对裴时屹介绍:“这是我们玩游戏时的法官。”
裴时屹:“……”
黎多阳:“它不能说话,但是可以防止大家作弊。”
裴时屹眉心紧蹙:“怎么防止?”
“班长说,如果有人作弊,这只熊晚上就会被雨淋到,这样大家就不会作弊了。”
少年一怔,随即嗤道:“可笑。”
黎多阳没多说什么,沁凉的夜风中,他带裴时屹走到那架天文望远镜前,先调了调,随后眼睛凑过去看。
裴时屹不动,垂眸望着他。
过了会儿,望远镜下的那张唇扬了扬。
裴时屹看得定住。
黎多阳挪开身子,用手势让他去看。
裴时屹对此并无兴趣,看他催促,漠然上前。
天文望远镜下常见的镜头,并没什么稀奇的。
风声中,耳边传来少年的低语:“你不觉得里面的星云很像水母吗?”
裴时屹一怔,又看了看,这才注意到旁边那处有些模糊的星云。
不用心的话,短时间基本注意不到。
是有一点水母的形状。
黎多阳炫耀似地继续说:“它和水母一样漂亮,而且永远死不了。”
风变大了,许久后,裴时屹离开望远镜,回头,蓦然与那双扑簌眼睫下又黑又亮的眼睛对上。
里面涌动满满的幸福,那一瞬间,比漫天星河还要浩瀚美丽。
少年宽松的睡衣被风吹得来回摇摆,头发也乱糟糟的,微瘸着朝他走近了一些,用寻求认同的语气对他说:
“你看,幸好我们今天都摔了,不然就会错过天上这只水母啦!”
第 26 章
翌日。
明明已经上午九点半, 因为窗帘的阻隔,房间没什么光线,暗沉沉的。
黎多阳睁开眼睛, 腿习惯性地动了动,随即一阵难以言说的痛感由膝盖迅速扩散开来。
他吸了口气, 这才想起自己是个“负伤人员”。
昨晚在露台看完星云没多久, 他就和裴时屹回来继续睡觉了。或许是因为意外发现的漂亮星云带来了好运,向来认床的黎多阳昨晚沾了枕头就睡,竟然都没做梦, 是彻彻底底的
一觉睡到醒。
只是看到床边时钟指向九点半时,他又觉得自己好像没醒……
怎么会起得这么晚?!
浴室那边传来动静, 不多时, 裴时屹从里面出来,额前有些湿, 明显是洗漱过后, 还新换了一身衣服。
看他坐在床上发呆,别过眼,去拉窗帘。
刺眼的阳光很快侵占了整个房间。
黎多阳还是有些不能接受自己起得这么晚,摸了摸手腕,上面光秃秃的。
定了闹钟的手环不见了。
“别找了,在桌子上。”窗边的人出声。
黎多阳仰头看去,果真在不远处的桌上看到自己的手环, 他满脸疑惑:“我怎么记得睡前戴上了……”
裴时屹没接这话茬, 转身有些僵硬地去套房的会客厅了。
离预计的起床时间过去太久,黎多阳反而不忙着下床了, 先拿出手机联系陈伦他们。
昨晚大家约好了时间, 八点半去吃早餐, 九点再一起去花园种花——这是陈琪提议的,昨晚她在园林池塘边看到工人在种虞美人,联想到最近追的偶像剧里种花的灰姑娘邂逅王
子的梦幻剧情,一时冲动也要去帮忙种花,陈伦为了把她拉走,临时许诺明天再种。他本以为自己妹妹不多久就能把这事儿忘了,结果陈琪回别墅后不仅还记得这事,甚至特意找了相关负责
人征求同意,吃完烧烤就定下了第二天上午的安排。
电话接通后,黎多阳先是听到了吵吵闹闹的嘈杂声,还有几声陈琪丧到爆的嘀咕……
“你们怎么了?”他问。
“多阳,你起来了?”是陈伦,“唉,幸好你睡得死!你现在就好好在屋里休息吧!小琪昨晚都没问清楚,人家是傍晚种花,现在我们一群人站在这土边,净像群傻子……”
“……”
陈伦继续说:“不过来都来了,我们准备去附近钓会儿鱼,中午回来,你腿脚不方便,就别出门了。”
何子轩的声音也插了过来:“可别生气啊,我们早上是敲门喊你了,但喊不醒,再说就算能种花,这事儿你也只能在旁边看着,我们商量后就没打扰你继续睡……”
“知道了。”
黎多阳哪会生气,临时换了房间让他们敲空门还心虚呢,听他们那边已经开始讨论钓鱼的事,没多聊就挂了电话。
下床时,裴时屹又进来了。
黎多阳随口问:“你也刚醒?”
问完又觉得自己问了废话,如果裴时屹醒得早,就早早拉窗帘了,这么大的太阳晒屁股,他也不至于起得那么晚。
少年嘴角微抽:“嗯。”
黎多阳不准备换衣服,他带的那套换洗衣服是长袖长裤,现在手臂和腿都有了摔伤,那套衣服容易磨蹭到伤口。好在带来的睡衣是短袖短裤。
弯腰穿袜子的时候,裴时屹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直接拿出手机接听。
“是。”
“晚上回去。”
“嗯。”
……
黎多阳从手机里听到了颜嫚的声音,手上动作不由得慢下来。
他想起了先前的计划了。
不过让裴时屹相信自己有预知梦的第一步没成功,男主不仅没像原书里那样病得在家待了一整个国庆假,昨天傍晚甚至还生龙活虎地一个人学滑板了……
目前时机不是很好,可又不能再拖下去了。
黎多阳扶着墙站起来,那边裴时屹已经结束通话,看他起身,径直把墙角的轮椅推到他面前。
黎多阳说了声谢谢,却没坐下去:“我还没洗漱。”
他一边思索着等会儿怎么开口,一边扯扯微皱的睡衣,准备先去浴室洗漱。
突然,一只胳膊伸过来。
黎多阳微怔,视线往上。
手确实是裴时屹的。
裴时屹看他不动,冷峻的脸变了变,上前直接攥住他胳膊:“你没睡醒吗?”
“……”
接着,黎多阳被他如此扶着去了浴室。
水池前,黎多阳新奇地瞥他几眼。
裴时屹脸色愈加古怪:“看什么看。”
黎多阳不看了,垂眸打量起那双腿,毕竟受了伤,姿势还是有些微不自然。
摔成那种程度,现在肯定和他一样疼。
但刚刚走路和平时区别不大。
比他能忍。
洗漱完,黎多阳又被少年扶到床边的轮椅上,接着“一条龙服务”推到外面餐桌旁,简单吃了服务生送来的早餐。
回卧室后,他把书包拿到怀里,心不在焉收拾里面的东西。
裴时屹似乎没有出门的打算,在靠窗的桌上拿着毛笔写字。
黎多阳瞥了几眼,那支毛笔是先前在庆河市送给对方的生日礼物。
奶奶帮他挑选的。
黎多阳问:“你在写什么?”
裴时屹动作突然变得不自然,几分钟后才好好回答:“练字。”
黎多阳把书包放到一旁:“我能看看吗?”
“……随便你。”
黎多阳能感觉到他今天心情很不错,推着轮椅过去。
裴时屹的毛笔字苍劲有力,虽然有几个字写错了被涂成一团可怕的黑圈,但总体来说,比以前好了很多。
毕竟是男主,黎多阳莫名有种笔下鹅子长大的慈父感,哄夸小孩子般:“这么短时间进步这么快,你真厉害呀。”
裴时屹:“……”
没一会儿,裴时屹有些受不了他在一旁盯着,将笔墨全收了起来。
可黎多阳的注意力并不全在他的字上,裴时屹收拾桌面时,他一字不吭,直到裴时屹转过身要走,才酝酿着说:“你昨晚做梦了没?”
对方一怔:“你又梦到女鬼了?”
“不是,”他笑着摇头,忍着羞耻说,“那个,我又做预知梦了。”
“……”
黎多阳忽略对方一言难尽的表情,继续说:“这次梦到的……是颜嫚阿姨。”
那双锋利的眸子暗了下去,直勾勾看他。
黎多阳说:“我梦到颜嫚阿姨整天不开心,还生了病,最后去了海边……”
“然后呢?”少年的嗓音带着惯常的冷意。
黎多阳低头扣指甲:“我说了,你别打我。”
“……”原本维持的沉静面孔声一时间不复存在,裴时屹咬牙,“我什么时候打过你?”
大少爷这么一吼,黎多阳反而松了口气,不然总觉得他今天怪怪的:“我就梦到她去了海边,很痛苦的样子,然后海水漫上来……”
话到这个份上,听进去的自然能懂。
黎多阳没再出声,等着大少爷发脾气。
颜嫚和裴老爷子是裴时屹最在意的两个亲人,原书里,但凡有人拿这两个人开玩笑,那必然会收获炮灰该有的下场。
两人现在关系好了些,他觉得裴时屹不会对自己怎么样,但被触及逆鳞,至少会发一通脾气。
等了好一会儿,裴时屹都没出声。
黎多阳没忍住,抬头看过去。
四目相对。
裴时屹站在桌旁,一只手撑着桌面,身子微微倾斜,眼睑微垂,不知这么看了他多久。
交错的视线时冷时热,一个幽深莫测,一个不明所以,没多久,裴时屹先转开眸子。
很意外的,黎多阳听到他哑声说:
“我知道了。”
一上午,黎多阳都稀里糊涂的,以为他是随口一说。
完全不知道裴时屹在来这座庄园前,就已经查出颜嫚有心理疾病的事情。
更不知道,一开始引起对方往这方面查的,就是他。
第 27 章
裴时屹是在庆河市暑假期间发现颜嫚的不对劲。
颜嫚待人平和, 脸上总是挂着浅浅的笑,喜欢旅游,时不时和小姐妹聚会, 很少对身边人或网上吐苦水,给大多人的印象就是优雅淡然,好像从没有忧愁。
裴时屹也从未想过她会轻生。
在听闻母亲出事回国时, 裴时屹根本就不信颜嫚会因为粗心而导致那样一场事故, 要换成别人,他或许不会多想, 可幼时的记忆里, 颜嫚对煤气相关的安全问题是非常在意
的, 甚至对此有些强迫症的程度。
他外公留下的那座老别墅, 是颜嫚自小长大的地方, 小区因为种种原因没通天然气,颜嫚那时候看了不少煤气中毒全家出事的新闻,尤其在一位邻居因煤气出事后, 每次睡前
都会在厨房检查几遍, 后来还专门在厨房装了监控器,外出或者不在家偶尔看一下才放心。
这个习惯在嫁入裴家后延续下来, 哪怕家里时时有保姆管家,她出门后也会下意识点来监控看一眼, 裴时屹被送出国前,裴佑平拿这个在家开过颜嫚的玩笑……
因此, 裴时屹一开始就没觉得这是一场意外,第一个怀疑的就是那段时间正好不在江雲市的裴佑平。
可无论怎么都查不出蛛丝马迹……
后来的那一天, 黎多阳跟着父母来家里探望颜嫚。
那是转变的开始。
颜嫚总是见人便笑, 可除了第一次对黎多阳的客套招待, 后面的每一次,笑起来都和平时不同。
是一种被可爱事物逗乐的本能发笑,对比之下,往日的笑倒像是皮/肉挤出来的完美弧度。
那样的笑,裴时屹以前其实也见过,只不过时隔太久了,让他都险些忘了颜嫚曾经不是这么笑的。
幼年时期,裴佑平还没到裴氏集团的权利中心,老爷子又有心磨炼他,把他调去外地的分部公司一段时间。
那时候,他们一家三口都在那里,裴佑平也还没现在这么在乎儿子和黎家的口头婚约,每天只在事业上拼命,下班后就回家疲惫地抱着颜嫚聊天。
颜嫚看着他,看着儿子,总是那样笑。
就像昨晚看到的那双眼睛,溢满了幸福。
可现在,颜嫚对裴佑平的笑是敷衍的,对他则是愧疚……
在第一次相处后,颜嫚就很喜欢黎家这个小孩,或许也因为老爷子曾经的话,她多少也将黎多阳视作自己半个儿子,而和这个“儿子”相处时,她不必心怀负担,每次一见,整个人
就像是回到曾经养育幼年裴时屹那时。
裴时屹注意到这件事后,前段时间试着提及那些相关心理疾病的话题,可颜嫚每次都会回避。
疑心下,找了长期在国内的谢寻问这些年颜嫚的状态。
本来也不觉得小姨有什么异样的谢寻听了他那些话后,也意识到了不对,随即想起前段时间自己老妈收到的奇葩广告单,和导致老妈送玉镯关心妹妹的事来,更觉得微妙,和裴时屹
两边同时查。
一查果然!
颜嫚确实患有心理疾病。
或许这些年来对所有人的不信任,从未提过这事。
更让谢寻惊奇的是,那张传单他花了许久精力各方面调查后,最后发现是附近一个小学生偷偷投递的,而那小学生口中描述让他帮忙的人,和黎多阳的身高长相说话特征非常吻
合!!!
太古怪了。
可顺着黎多阳那边查,近些年,黎多阳根本没和颜嫚有过任何接触,原本还没对他表弟失去兴趣时,打探的也都是他表弟国外的个人信息……
如果说黎多阳是为了颜嫚,那怎么说都没道理,毕竟他们自己也是刚刚才得知颜嫚的情况。
谢寻没多想,只当是巧合。
黎多阳和陈伦他们经常一起玩,而谢寻和陈家兄妹向来不对付,可能是在朋友的怂恿下才干这种幼稚的恶作剧……
当时听了谢寻那些话后,裴时屹要来了那张传单。
完全打印的宋体黑字,内容正经又好笑,后面还有个很丑的爱心。
他看了很久,那些不断涌现的推断猜忌,随着那颗丑丑的爱心想到男生曾经用碘伏在他脸上画的梨,最后又莫名的烟消云散了。
……
中午的时候,陈伦他们没能钓到夸下海口的大鲶鱼,只钓了几条小鲫鱼,回来后找人做成鲫鱼汤。
饭好后,回了一楼房间的黎多阳被他们抬到餐桌前的椅子上。
陈伦朗声道:“快品鉴品鉴。”
黎多阳看着那无处下筷的鲫鱼:“……”
他努力拨出一点肉尝了口,点头:“好。”
一群人这才笑哈哈坐下,开始跟他诉说钓这鱼的不容易。
陈伦故作姿态地摆手:“嗐!让多阳好好吃饭,几条鱼而已,算得了什么。”
陈琪翻白眼,正想怼一怼自己哥哥,外面有人敲门。
何子轩跑过去开门,几秒后又张着嘴巴跑过来:“哇塞,谁点的那么大一条红烧鱼啊?!”
大家都愣了愣。
门口的服务生看他不接,推着车笑脸盈盈地进来,先上红烧鱼,接着又上了几道小菜,说是给黎多阳同学的。
众人登时看向黎多阳。
黎多阳一脸莫名地摇头:“我没点。”
服务生昨天就在二楼见过他,笑着朝上面看了眼。
黎多阳在那眼神下迅速明白过来,对他们说:“裴时屹点的,送到一楼了,我给他打个电话说下……”
陈伦/何子轩:“……”
电话还没打通,陈伦就阻止他道:“算了吧,你觉得这像是他给自己点的吗?昨天他吃饭,人家都给他送到二楼的,你没听到那人刚说了,是给你的!”
“给我干嘛……”
黎多阳还没回过味,楼梯传来动静,是裴时屹下来了。
少年走路的姿势没先前那么别扭,脸上没什么表情,看着还挺酷,径直到他们餐桌前的空位坐下。
桌上渐渐安静下来。
陈伦看他居然坐下了,还有些震惊,其余人互相用眼神询问这是怎么回事。
黎多阳正要开口指认他点的菜,裴时屹瞥了眼汤盆里的鲫鱼,突然道:“真小。”
“……”
陈伦直接就怒了:“小又怎么了?起码是我自己钓的,花钱买谁不会啊?嘚瑟什么啊你!”
少年难得没黑脸,拿起公筷,点了下桌子中央存在感十足的红烧大鱼,看向那位还没离开的服务生。
对方一愣,随即过来拿了套新的碗筷给他,笑道:“放心,很新鲜的,您昨天下午钓上来后,就一直放后厨的鱼缸养着,前不久还在水池活蹦乱跳呢。”
“……”
一时间,餐厅鸦雀无声。
角落里的陈琪发了一条朋友圈:新的 bking 已经诞生,谢 bking 怎能停滞不前?
第 28 章
最后, 桌上那条红烧鱼,近一半都进了黎多阳肚子里。
陈伦几乎没碰,陈琪开始还忍着,后来看黎多阳吃得认真, 看馋了, 也试着尝了一口, 结果到最后吃了不少, 一边吃还一边戳她哥心窝子:“这才叫吃鱼, 我哥钓的你们
喝个鱼汤就行,小心被刺卡了嗓子又得去医院破费……”
“……”陈伦都快把筷子咬断了, “呵呵,你以前说的对, 可能我真不是你亲哥。”
到底是一群少年人,平时也就顾着吃喝玩, 何子轩他们起初还很不自在地顾忌裴时屹,可瞧人家“新来的”都浑不在意地动筷,慢慢的也都不拘着了, 你一句我一句地聊起来,
起先的尴尬午饭吃的热热闹闹。
他们平时不喜欢裴时屹倒也不是全因为对方小时候的霸道行径和那些传闻,谁幼年都有混账的时候, 计较这个就没完没了了。
只是本来就因为传闻对裴时屹印象不好,成为同班同学后, 这位大少爷又总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待人倨傲,性情乖戾, 说翻脸就翻脸, 从不给人台阶, 这谁受得了?
他们一个个也都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除了个别奔着与裴氏结交的,谁愿意没事去受人冷脸。
但今天裴时屹既然主动下来与他们一起吃饭,还点了不少菜过来,这在他们眼里,就多多少少有愿意同他玩的意思。
一群人又没深仇大恨,他们自然犯不着非得针锋相对、势不两立的地步。
尽管桌上没说几句话,但吃了顿饭,大家之间的气氛缓和不少,尽管陈伦还别别扭扭神色警惕,但敌对姿态已经逐渐消减。
饭后,陈伦带着何子轩等人在客厅打游戏,逆风翻盘赢了一把后,三个男生在沙发上滚来滚去地欢呼,陈伦看向轮椅上翻书看的黎多阳,问他要不要来。
何子轩道:“多阳不怎么玩游戏吧……”
陈伦笑着:“没事,多阳你来不来,带你躺赢!”
另一个一起开黑的男生也兴冲冲让他一起。
黎多阳瞧他们玩得上头,也有点儿手痒,点头:“好,我先下载。”
“等你!”
过了会儿,听他下好了,沙发上的陈伦弹跳而起,正要把黎多阳轮椅推过来一起,正坐在不远处练书法的少年徒然起身,疾步过来,赶在陈伦前握住黎多阳轮椅后面的把手,把他往
那群人相反的沙发上推去,自己则在一旁坐下,拿出手机。
“……”
陈伦原本还要发飙,听到他手机传来游戏里的 bgm,动作滞住。
何子轩兴奋道:“裴时屹,你也玩这个啊?”他还以为这大少爷每日行程就是吃饭睡觉瞪人发脾气呢。
裴时屹:“嗯。”
这下换黎多阳吃惊了,他清清楚楚记得原书里的男主落魄前性子非常独,独到非常离谱的程度——玩游戏都从不玩任何需要联网合作的游戏,像这种一起开黑和队友合作的手游端游
碰都不碰。
轮椅和沙发离得很近,他瞥了眼裴时屹手机,尽管 bgm 响着,可页面上还显示着更新资料片。
……游戏也是刚刚下载的。
何子轩得到回应后乐得不行:“终于满五个人了!”
陈琪和两位男生不爱玩这游戏,刚刚一起开黑的就只要他和陈伦以及另一个男生,黎多阳和裴时屹都来的话,队友正好满了。
顺便也想瞧瞧裴时屹这人打游戏有多厉害。
陈伦倒是没说什么,把人都拉了进去,开始匹配。
十来分钟,对面沙发上的三个男生都一言难尽朝裴时屹看去。
裴时屹黑着脸,盯着屏幕的眼神像是要吃人。
何子轩小声道:“那什么,我四岁的弟弟打得都比他好。”
“没想到他打游戏这么菜,还真新鲜……”
陈伦低声说:“行了,大不了三带二,你先去救他。”
何子轩连忙低头,再一看,裴时屹已经残血了,正被敌方两个人追着打,他皱巴着脸:“哎呀来不及……”
话没说完,却见一个人影闪现过去,简直天神降临般,转眼间把追着裴时屹打的两人荡开,同时给裴时屹奶了一把,又非常骚走位地避开敌方攻击,没多久就成功反杀,拿下那两个
人头。
何子轩:“卧槽……”
陈伦:“卧槽……”
他们同时看向对面的两个少年,何子轩第一反应是自己把他们账号 id 记混了,刚要问,就听黎多阳歪头靠近了裴时屹一点,嗓音轻缓地教他怎么辅助自己……
也不知是不是热的,裴时屹耳垂微红,蹙着眉心:“嗯。”
一局游戏结束,他们五人成功推塔。
黎多阳是 mvp。
陈伦不淡定了:“多阳,你可真能藏啊!没少玩吧,以前找你打游戏怎么那么难!”
黎多阳当然不是藏,穿来的这段时间,他精力都在学习上,初中毕竟是巩固基础的最佳时期,他上辈子没在学校待多久,很多学到的也忘得差不多了,复习起来半点儿不轻松。
上辈子养病期间没事干,打游戏是为了在网上多交朋友,像一些热门游戏他都玩过,为了让大家愿意跟他多玩玩,私下钻研了很多攻略和相关游戏视频,平时都是负责带大家上分的
那号人物。
他喜欢那种被人需要的感觉。
可穿来后,黎多阳有了愿意跟他玩的朋友,倒对游戏没那么热切的心思了。
黎多阳早就想好了解释的话:“以前就是老沉迷游戏成绩不行,怕考不上高中部就不怎么玩了。”
陈伦讪笑道:“我、我也就放假玩玩,偶尔玩几次放松嘛……”
何子轩笑嘻嘻的:“躺赢的感觉真好!多阳,再来几把呗!”
黎多阳此时也没其他事干,点点头,之后看向裴时屹。
原书男主非常好强,事事都要争第一次,前不久被敌方那么捶打一番,又被同学看到,多少会自尊心受损,起码在能暴打敌方前,大概率不会再参与了。
谁知几秒后,对方就点了准备。
……匹配成功,他看到裴时屹的账号选了个他上把提过很喜欢用的辅助。
黎多阳:……还玩新英雄,是他多虑了。
接下来的几局,裴时屹进步飞快,游戏意识很好,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
不愧是男主。
连续赢了三把后,黎多阳建议他试试 AD。
重新开局后,裴时屹并没选,他们一直到下午打完最后一局,裴时屹都在跟着他打辅助。
晚霞漫天,大家结束游戏准备离开。
陈伦等人的司机过来接人时,他们都收拾好了行李走出别墅,黎多阳没坐他们的顺风车,等着中午发消息说会来接自己的黎东成。
其余人笑闹着挥手离开,车子驶远。
别墅前院只剩黎多阳。
前来接人的张叔从楼上提着裴时屹的行李下来,放到车上时,黎东成的车子还是不见踪影。
车上的裴时屹隔窗望着他,几秒后,开了车门下来,走到他身后要推他轮椅。
黎多阳忙说:“我爸回了信息,说已经快到庄园门口了,马上就来。”
那双手攥得更紧了:“那就把你推到门口。”
这下不止黎多阳,下来的张叔也傻了眼,随后又忍不住笑,无奈地对黎多阳道:“你还是上我们车吧,跟你爸爸说在门口等着就是,顺路的事。”
“好吧。”
身后的人一顿,轮椅后面的那双手也松开,朝他伸过来。
黎多阳下意识搭上。
车内。
裴时屹的手机响了一次,是裴佑平打来的,他看也不看直接挂了。
黎多阳看着窗外神游。
不多时,脖颈后处传来痒意,他惊得猛然扭头。
裴时屹两根修长的手指挑起玉观音的红绳,薄唇微抿:“挂到领子上了。”
黎多阳立马伸手往后摸,后边的绳子确实挂在睡衣的衣领边边上。
双手往后整理着,那两根手指却勾着绳子往上:“摘下来。”
黎多阳:“啊?”
裴时屹动作很快,胳膊一抬,整条绳子连带玉坠都被他提了起来,轻轻从他脖颈脱离。
车窗开了一半,风得他们头发都有些乱,黎多阳被发丝挡住一半的视线里,少年拿出一条细长的白色珠链,随后取下玉观音上的那条红绳,将玉观音挂在珠链上。
黎多阳:“……诶?”
裴时屹脸上看不清情绪,眼睑垂着凑近过来。
黎多阳一边耳朵里是风声,另一边耳朵是少年均匀的呼吸,片刻后,脖子上冰凉凉的,多了一条珠链。
细瘦的脖颈几乎与那圆润腻白的细小珠链融为一体。
那只手又绕到前面,将玉观音放入他领口之中,随即偏转过头,目光虚虚地落在空气中。
黎多阳询问的话还没出口,他便像是有所预感地皱眉道:“这是原来的挂绳,我之前落在家里了。”
“……哦。”黎多阳上手摸了一把,凉丝丝的,手感很好,他把旧红绳扔到一边,“这是什么材质的?好舒服,我喜欢这个。”
裴时屹余光瞥了他两眼,再次看向空气:“……一堆破石头而已。”
车子到大门外停下,黎多阳远远看到了黎东成的车子,下车后就朝那边招手。
那边车门打开,下来的却是体型修长的黎淮。
黎多阳傻了几秒:“哥?”
黎淮比开学离开江雲市时又高了一些,轮廓棱角分明,其实也没有很久不见,可再回来,神态间却多了几分成熟,只是一张笑脸在看到他身后的裴时屹时,变了一变。
黎多阳原本想过去,胳膊一紧,被跟着下车的少年攥住。
他回头:“怎么了?”
两辆车之间约莫有五六十米的距离,裴时屹绷着一张冷峻的脸,走到他跟前,想也不想便微微往下一蹲。
黎多阳:“你干嘛……”
裴时屹薄唇抿了下,声色俱厉:“我不背你,你怎么过去?”
黎多阳:“……”
他下意识往前边驾驶座看了眼,张叔停车后就接了个电话,似乎是裴老爷子的,到现在都在打电话,并没注意到他们后边这离谱的一幕。
黎多阳混乱地说:“我能走,我又不是腿断了,而且你比我伤势还重……”
裴时屹似乎不想跟他磨蹭下去,双手一动,竟强行把他背了起来,径直朝对面那辆车走去。
黎多阳吓得不轻,本能道:“可如果从你背上摔下去,比走不稳摔倒更严重。”
“……”
车上打电话的张叔终于看到了这一幕,当即喊道:“这、这可不行啊!少爷你腿还……”
张叔下车追时,裴时屹已经顶着一张苍白如纸的脸把人背到了黎淮跟前,原本还要继续往前走,被对方板着脸拦下:“我弟怎么回事?”
裴时屹腿上有伤,挣脱不开黎淮,脸色更白了。
黎淮表情也彻底冷下来。
“哥,他腿上还有伤,不能这么折腾,你先把我弄下去吧……”黎多阳在裴时屹背上干着急,再去医院他一年的零花钱都要没了,提醒裴时屹,“我双腿真没废……”
少年死死钳着他没有伤处的大腿,他现在膝盖还没好,也不敢乱跳。
张叔过来的时候,黎淮已经寒着脸把弟弟从裴时屹背上托下来,他扶着黎多阳,面无表情看着眼前的少年。
“两个孩子昨天玩游戏摔的,没多大事儿……”张叔看黎淮眼神和以往不一样,连忙解释,“阳阳哥哥是吧,你是从 B 城回来的吗?好久不见啊。”
张叔参加过黎淮的升学宴,认得他。
黎多阳也怕黎淮误会,说:“我是在外面滑滑板摔的,他们帮了我忙。”
黎淮继续盯着裴时屹,片刻后,看看弟弟,神色舒缓了些,对张叔和裴时屹道:“谢谢了,弟弟麻烦你们不少。”
张叔笑着摇头:“哪有。”再看一旁的少年。
裴时屹紧绷着双唇,看了黎多阳一眼,转身开始往回走。
张叔连忙过去要扶,被拂开,回头看着那对兄弟,长叹一声。
黎多阳被黎淮扶上车,车上没别人。
他问:“爸呢?”
黎淮说:“爸还在忙工作,我替他来接你,早上就回来了,没提前说就是想吓你一次,结果你把我吓到了。”
黎多阳以为他说的是摔伤:“不严重,假期内就能恢复得差不多,不影响上学。”
黎淮睨了他一眼,望向后视镜中远处那辆熟悉的车,眼神复杂,沉默地发动引擎。
车里有很多哥哥带回来的好吃的,还有两包香喷喷的炒栗子,他摸了摸,说:“哥,可以给我一包吗?”
前面传来一声笑,黎淮说:“就是给你的。”
傍晚的风中,黎多阳打开车窗。
裴家那辆车也朝这边开了过来。
后座的车窗同样是开着的,黎多阳看到了少年侧脸,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对方有些失落。
他喊了一声:“裴时屹!”
车窗内的少年目光微转,顷刻看过来。
黎多阳将包扎紧实的炒栗子递过去,看对方怔住,索性一个用力扔进车窗,随后在最后一抹晚霞中挥了挥手:“谢谢你请我吃的鱼,再见。”
第 29 章
国庆假期剩余的那几天, 黎多阳没出远门,他和黎淮都嫌外面人山人海, 去热门城市景区太受罪。黎多阳原本计划在书海里度过剩余的长假, 谁知黎淮找了两个以前高中部的
老同学,自驾带着弟弟去临近的旅游县自然游。
一连几天,黎多阳都屁颠屁颠跟在他们后边, 爬山时,黎淮顾念他腿伤没好全,大多数时候都背着他。
那两位黎淮的老同学都在本省也就是江雲市内重点大学读书, 跟同学弟弟开了半天玩笑后, 愈发觉得这弟弟好玩,主动加了黎多阳微信号,说是以后没事可以来江雲大学找他们。
黎多阳全程跟着吃喝玩乐, 有时候提会儿不重的东西,不到几分钟就到哥哥手里。
其中一人调笑:“知道的是你弟弟,不知道还以为是你儿子呢,这哪儿是兄弟游啊, 就是亲子游!”
黎淮笑骂几句, 三个人高马大的少年抡着拳头跑到人声鼎沸处才停下,黎淮回头,弟弟拿着手机拍来拍去, 慢吞吞过来。
看着看着, 脑中蓦然浮现出某张阴郁的脸, 他狠狠皱眉, 自言自语地喃喃:“有儿子都不一定操心成这样……”
三个成年和一个未成年游游荡荡, 白天爬山、逛街、坐竹筏, 夜里在山林里露营。
黎多阳手机里的相册多了许多虫虫鸟鸟的照片。
快乐时间格外短暂, 自然游结束,假期也就结束了。
黎淮出发前一晚,黎多阳去他房间帮忙整理行李。
黎淮只在家短住几天,行李不多,他没怎么搭上手,哥哥就全都收拾好了。
晚上吃完饭,黎家夫妇在客厅拉着儿子说话,说的倒不是学习上的事,拐弯抹角地问他有没有谈恋爱。
他们前不久听到一件事:隔壁邻居儿子在大学第一年就谈了几个女朋友,光谈恋爱倒也没什么,前段时间还闹出了大事,害女方怀了孕。
可他们也才大二,只能去医院解决,听说在学校闹大了……
沈华云一说到这个就皱眉头:“我要是那女孩妈妈,先把他家儿子揍死再说!”转眼又凑近黎淮,“这种事,你可……”
“永远不会发生在我身上,”黎淮淡淡笑道,“就算以后工作了,我也做不来那种事,你们想得太远了。”
“那就好,”沈华云叹气,“爸妈没要管你的意思,而且都大学了,遇到喜欢的想谈就是谈,但千万别出格,保护别人,也保护自己,其余的我们不管。”
“你妈说的是,”黎东成喝着茶点头,又瞧一眼角落里吃葡萄的小儿子,“还有你也是,现在的初中生啊,离谱得可不少见,你要是敢搞出混账事,我直接把你腿打断。”
黎多阳莫名中枪,愣了一愣。
沈华云笑着推搡丈夫:“你可比我还能多想,乖仔哪儿懂那些,你净说什么呢!”
对面黎淮却不赞同道:“妈,初中不小了,正值青春期,生物上该教的也都教了。这种年纪,有时候一时冲动就不计后果,你们别老把乖仔当小孩儿看,再过一年,他就是高中生
了。”
沈华云微怔,连忙打量黎多阳几眼。
黎多阳咳嗽一声。
沈华云细细瞧着儿子那眉眼随着咳嗽皱起的样子,别说,还真有几分电视剧上美男子内味了,低声道:“哥哥说的也是,想当初我第一次暗恋人,比弟弟现在还小呢……”
“……”
黎多阳觉得他哥好鸡贼,一句话就把话题的中心转到自己身上,盘腿坐正道:“我跟我哥一样,更不会干那种事,而且就算长大有相好了,连孩子都不会要,绝对祸害不了人!”
这话是真的,他天然弯,和孩子是绝缘体。
三人只当他是羞恼间乱讲话,笑得不行,沈华云打趣他说:“怎么就不要孩子了?丁克啊?哎呦,小小年纪想得还挺多。”
黎多阳哼唧着没说话,性取向什么的,暂时也没必要说出来,他怕吓得这对父母晚上睡不着了。
黎家夫妇也忘了一开始拉着黎淮说话的初衷,聊了会儿就八卦地问他到底有没有偷偷谈女朋友。
“爸妈真不是老古董,就是想看看你到底喜欢什么类型的。”
“真谈了就说,以后生活费我们也知道多转些,爸妈是过来人……”
黎淮无奈笑道:“问一万遍也是没喜欢的,上学还是以学习为主。”
“啧,糊弄爸妈呢……”
“……”
黎多阳听得打哈欠,他对男男女女这些事不是很感兴趣,说了声就起身回房了。
时间还早,他开着台灯开始看编程相关的书。
外面有人敲门。
门没关严,他扭头道:“进来。”
黎淮推门过来,看到他手上的编程书,眉头微挑。
黎多阳随口胡说:“最近开始看的,还挺有意思。”
黎淮轻笑:“以前没见你对这些有兴趣。”
黎多阳开始诡辩:“你小时候还尿床呢,那你现在还尿床吗?”
黎淮道:“你嘴巴是越来越厉害了。”
黎多阳对他一笑:“哥,你明天还要起早去机场,赶紧睡吧。”
黎淮在他旁边的床上坐下:“不急,我有事要问问你。”
黎多阳放下书看他。
黎淮开门见山道:“开学到现在,裴家那位大少爷有欺负过你吗?”
黎多阳想了下,摇头:“没,我还经常坐他的顺风车回家。”
“爸妈跟我说过,应该是裴老爷子安排的,”黎淮对此不是很在意,“原先还只以为是传言有夸张的成分,那天去接你,也算见识到裴时屹的脾气了,”嗤笑了声,“确实厉害得
很。”
黎多阳:“……”
他和裴时屹相处久了,倒也习惯对方的阴晴不定和说一出是一出。可那天在庄园大门的事,在他哥眼里自然是个怪人。
黎淮看弟弟对此一言不发,面色微沉,问:“他真没欺负你?有什么事直说,不用顾忌裴氏的分量,别说是他一个毛头小子,哪怕是那位裴总,敢对你动手,哥哥也不会放过。”
黎多阳说:“真没欺负我。”
黎淮静静看了他一瞬,看他目光坦诚,又问:“那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黎多阳道:“是有些怪怪的。”
黎淮刚放下心,便又听弟弟笑道:“但不碍着我,就无伤大雅。”
黎淮怔住,想说话,说不出来。
黎多阳站了起来,收了书桌上的凌乱文具,扭头道:“哥,快睡吧,我也睡,明天去送你去机场。”
*
国庆假期后开学。
自庄园那两天一夜后,裴时屹的在班里的生活悄无声息地发生了微妙的改变。
陈伦等人虽面上还是跟裴时屹井水不犯河水互不理睬,可遇到小组活动或体育课活动时被分到一起后,倒也不再像先前那么百般抗拒,有时候还会下意识说几句话,尽管裴时屹的回
复大多都是一个字……
按何子轩的话来说,也算是和谐共处了。
陈琪却有了一丝担忧,每天从廊道路过,都在祈祷裴时屹不要成为初中部第二个谢寻,让初三生活留下一份美好。
到第二次月考。
《》
最后一句升华的句子是这样的:
我知道他不是哑巴,他只是惜字如金,只会在烦我的时候说一句话,等我再上车时,他还是像那样看着窗外的风景,车里的零食也不吃,等我吃了,又用很可怕的眼神看我,我不吃
了,他又让我继续。
我每次在哑巴车友的车上吃东西,都会想到鲁迅那句话——“我好像一只牛,吃得是草,挤出的奶、血。”
这篇作文并没有如他所想得到高分,还被语文老师特意圈出他引用得不对,并重新给他强调了鲁迅那句话的含义。
黎多阳点头记下:“我以后会用在正确的地方。”
心里却有一些纠结,他吃东西细嚼慢咽,虽然吃零食吃得久,但实际上吃得并不多。可每次一吃零食,裴时屹的视线基本都会看过来,黎多阳是后来刷到吃播视频时才发现自己看吃
播和裴时屹看自己的专注度有些像。
那么裴时屹可能某种程度上把他当吃播了,一个富家子弟每天放学看他的独家吃播,只需要付出很少量的零食……难道一点儿都不符合么?
黎多阳还没想明白自己是否引用错误,这篇作文就已经在班里传遍了。
何子轩彻底笑疯了,没半点儿班长的样子,不过看到有些的男生还要当众在讲台朗读逗乐子,连忙把人撵下去了。
陈伦瞧黎多阳从外面走进去,面上闷闷不乐,皱着眉把那一群笑哈哈的人捶坐下:“笑什么笑,怎么笑点一个个这么低!你们写得出来吗?!”
何子轩欲言又止:刚才笑得最大声的是你吧?
黎多阳走进教室,班里安静得有些诡异。
可还是下课期间,看大家都不作声,他以为班主任又在后面的门缝偷看了,连忙挺直了身子朝自己座位走去。
裴时屹面无表情地看书。
把人家写成哑巴,黎多阳有些心虚,椅子往前挪了挪。
坐下片刻,后面传来一声熟悉的嗓音:“以后晚饭在我家吃。”
黎多阳:“???”
铃声响起,他没时间多问,往后看了几眼,正主神色漠然地翻着书,老师走了进来,黎多阳赶紧跟着大家起立喊老师好……
一放学,他就跟在裴时屹旁边问:“那句话是你跟我说的吗?”
“……”旁边有人撞过来,裴时屹迅速拉了他一把,微僵的手却没松开,“加上晚饭,不算是草了。”
黎多阳满眼震惊,没想到第一个读懂他最后那句话的居然是裴时屹。
……不愧是亲手写出来的鹅子。
可上了车,黎多阳还是摇头道:“我们家离得又不近,去你家吃什么晚饭……我那是瞎写的,你别多想。”
少年抿着双唇没出声。
从秋入寒,学校内外银装素裹,黎多阳开始穿上冬季校服,一场场雪后,终于到了期末考试前一周。
黎家楼上来了新邻居。
那天正好是周末,黎家夫妇亲自下厨,饭好前,沈华云洗好一盘车厘子,带着儿子上去和新邻居认认脸。
敲门前,沈华云说:“听隔壁说是带孩子来住的,可能是为了方便上学,这附近学校的话,最近的就是你们学校初中部校区,有可能是你校友哦。”
黎多阳说:“嗯,我会和他们孩子好好相处的。”
门一开,母子俩抬头,随即轻轻吸了口气。
裴时屹放下握着门把的手,目光从黎多阳脸上移开,看向沈华云:“沈阿姨好。”
第 30 章
“你们也是, 搬来前都不知会一声,我们也好提前帮忙啊……” 沈华云一边惊奇一边笑着跟出来的颜嫚说着场面话,“怎么就这么突然, 你原来住的地方离学校也不算远啊,
出行也方便,真是想不到……”
“我和我家那位要分居一段时间, 孩子毕竟初三了,不在身边照看着又不安心, 正好你们小区有业主卖房子, 这边空间也正好,暂时也没时间装修, 就换了家具先住着…
…”
“这真是……挺好,挺好的。”
沈华云其实听颜嫚说第一句就傻了,她自认和颜嫚的关系还没好到这一步,对方居然就一下将这么隐私的家事说了出来,也真不怕她在外乱传……
进了屋,颜嫚笑着带他们四处参观, 原本的装修是简约风,里里外外换了家具后, 看着也挺心旷神怡。四室两厅两卫,还有一间小型练舞室,镜子和各种相关设备都装好了。
看样子, 真要住好一段时间了。
黎多阳看到练舞室后,下意识扭头朝后面的裴时屹看去。
原书里,颜嫚是在死前那一年才重新开始试着跳舞。
难道裴时屹那次真把他的“预知梦”当真了?
那计划比想象中还顺利。
沈华云对颜嫚以的前职业有过一知半解, 点头:“真好, 没事可以跳跳舞做做瑜伽, 我看过你以前跳民族舞的视频,真的很好看,荒废了多可惜……”
颜嫚笑着摇头:“很久没跳过了,孩子没事让人折腾的……”
沈华云进来后,尤其听了颜嫚说的分居之事,就渐渐跟颜嫚亲近不少,弯着眉眼道:“没事跳着玩嘛,我可羡慕会跳舞的姑娘了,你改天要是跳,我过来给你当观众!”
颜嫚一愣,眉眼笑开:“好。”
又回到客厅,寒暄一阵,沈华云要拉他们母子到家里吃饭,颜嫚却道:“保姆已经把饭做好了,你们不如来我们家吧?”
“……”
如此几个来回的推拒,最后还是各回各家吃饭,黎多阳跟着沈华云离开,跨出门,后面突然传来颜嫚的喊声:“阳阳,等一下。”
回头,女人身旁的裴时屹拿着一碟小蛋糕过来。
黎多阳本能伸手接住。
沈华云一看,连忙道:“哎呀你这孩子,怎么客气一下都不会?”
颜嫚乐得笑出声,再看黎多阳的眼神愈加慈爱:“这有什么可客气的,咱们不讲那些,蛋糕是时屹早上做的,他第一次做甜品,八成还没你们送来的车厘子好吃,你们别嫌弃。”
沈华云瞬间跟她互吹起来:“哪有,这么好看,味道肯定不差,乖仔回去两秒就没了!”
两个少年一人拿着蛋糕,一人拿着装着车厘子的盘子,在两个大人你来我往的彩虹屁下无声分别。
走到楼道处,黎多阳扭回头看了眼,那边的门一直没关,少年站在门边,瞧他看过来,顿时端着盘子关了门。
黎多阳:“……”
颜嫚带儿子出来住,还正好住到他们小区这事儿虽然新奇,但黎家夫妇也没因此八卦太久,裴佑平和颜嫚关系这几年不好,他们时常听说。尽管离他们儿子那所学校近的小区有很多,
但这附近房子并不好买,他们这边是高档小区,小区里基本都是做生意的、公司高管或业界精英,大多自住或留着出租,房源不多,短期内找到合适的还真不容易,颜嫚分居遇到缺钱紧急脱
手又合适的,不缺钱自然就买了,住到这边的房子倒也是顺理成章。
黎多阳和他们父母一样,稀奇只有最初那一阵,精力很快被厚厚的习题强行拉走了。
外面温度低,周一前他都没怎么出门,窝在暖呼呼的家里背书刷题。
周一早上,寒风扑面。
黎多阳在黎东成的停车位看到了张叔。
学校离得并不远,地铁都不用换乘,来去非常方便,不管是黎多阳还是曾经的黎淮,他们也只在少数情况被爸妈开车接送,大多时候还是坐地铁,黎淮曾经还买了辆山地车,在高中
后两年都骑车上学,时不时吐槽离得太近,骑车都不过瘾。
但最近风雪大,降温厉害,黎多阳有只耳朵冻伤了,黎东成发现后就每天先送他到学校再去公司。
黎爸爸在家妻管严,在外也是老油条,第一眼就认出那辆车是谁的,开车过去打招呼。
张叔和他笑谈几句,瞥后座一眼,神色自然道:“黎先生,裴老先生跟我说过,你每天也是忙得不可开交……孩子都是一路的,以后上下学我都载着好了。”
“唉,那怎么能……”
“他不坐,车上位置也没人坐,太太说了,邻里就要互相帮忙,万一我以后遇到事情赶不上,还能拜托您帮个忙呢不是?”
话到这个份上,黎东成没法推脱,他也确实急着去公司,只好回头征询儿子意见。
黎多阳的校服外面套着长款的黑色羽绒服,两只耳朵被毛茸茸的毛线帽罩住,衬得一双眼睛更为黑亮,他点点头,拿起书包下去。
车之间离得近,黎多阳走了几步那边车门就开了。
裴时屹冷峻的脸看起来比以往柔和些许,朝他伸手。
黎多阳是被他一把拉上车的。
外面还飘着小雪,车缓缓上路。
黎多阳正抱着书包发呆,不多时,鼻间传来一股诱人的香气。
他看过去。
裴时屹从保温桶里拿出一卷鸡蛋饼,明显经过改良,除了肉片煎鸡蛋和黄瓜丝胡萝卜丝,整个饼身也多了不少紫色的点点,新奇又好看。
他忍着馋,问:“这饼怎么发紫啊?”
“……”
少年拿出后并没有吃,捏着纸袋递给他。
黎多阳没接,他不好意思地说:“你吃吧,我已经吃过早饭了。”
几秒后,裴时屹蹙眉靠近他:“张嘴。”
那声音像命令,带着不容拒绝的压迫感。
黎多阳嘴巴比脑袋反应快,一下就先张开了。
饼的尖尖处,顺势送进了他嘴里。
太香了,黎多阳牙齿一碰,咬了一口,随即反应过来,红着脸看向裴时屹。
少年薄唇抿成一条线,将整个饼都放到他手里,眼瞳映着他殷红的嘴唇,随后眼睫一动,绷着脸迅速看向窗外。
很快,耳边传来一声低语:“……原来是紫甘蓝啊,你妈妈做的吗?真厉害!”
“……”裴时屹狠狠咬牙,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不是!”
“嗯?”又在吃了,声音含糊。
“……我做的。”
“哦,那你真厉害。”
“……”
接下来一整天,黎多阳不知道又哪里惹到他了,裴时屹一次没理过人,放学一起坐车,直接戴着耳机闭上眼睛,看都不看人。
黎多阳下车回家,裴时屹紧紧跟在身后,电梯到他家那层,黎多阳走出去,跟电梯里的少年说了声再见。
少年目光阴晦,没跟他说再见。
黎多阳记下了,他决定明天开始也不说了。
这天晚上,黎多阳爸妈不在家,去邻市出差,明天才回来。
这段时间复习有些累,黎多阳准备写完作业再点外卖,吃完饭就好好看一会儿电视放松。
只是作业写到一半,门铃响了。
打开门。
少年挺直站在他家门口,穿着黑色卫衣,薄唇微抿。
棱角逐渐明显的一张脸看着很酷,却少了以往的几分骄矜:“来我家吃饭。”
第 31 章
窗外还在飘雪。
到了裴时屹家, 黎多阳就将外套脱了,拍拍毛衣,跟着裴时屹去里边的小餐厅。
颜嫚已经等了好一会儿, 看儿子终于把人带过来,招手:“快过来, 再来晚些味道就不好了。”
黎多阳在颜嫚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裴时屹没去颜嫚那边, 顺势坐在他旁边。
瞥了眼桌上的菜,黎多阳一愣:“阿姨,还有人要来吗?”
颜嫚:“没有, 就等你了。”
黎多阳再次看向眼前的餐桌。
还在小火上咕噜咕噜的羊肉煲,颜色鲜亮的茄汁鲅鱼,腊肉炒冬笋,虾仁豆腐,炒菠菜……加上那一盘热气腾腾的锅贴和枣泥山药糕,哪怕再来一大家子人都够吃了。
颜嫚以为他还在不好意思, 指着菜道:“快吃啊,我刚刚都跟你妈妈说了,以后他们要是不在家,你就来阿姨家吃饭,少点外卖, 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呢。”
黎多阳还没出声,眼前就多了一碗汤。
裴时屹给他盛完汤又一连夹了几道菜:“吃吧。”
“……”
再看一眼满脸笑意的颜嫚, 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抿着笑道了谢, 开始低头干饭。
锅贴很好吃, 味道丝毫不比他们学校附近那家早餐铺的热卖锅贴差, 黎多阳一连吃了两个,想起以往在裴家吃饭的情景,和今天差异还挺大的,像锅贴这种有些油腻的煎炸食物,
几乎不会出现在餐桌上。
这么想着,他就张口问了出来。
“我也奇怪呢,时屹前些天对做饭感兴趣,试着做了锅贴,都是跟保姆学的,今天回家又做了一次,没让我们帮忙,还挺成功的。”颜嫚目光柔和,“你来之前,我就已经吃过一个
了,确实不错,我都不会做。”
黎多阳意外地看向裴时屹,看着看着,眼里多了一丝崇拜。
少年眼底有几分羞恼,艰难地咽嘴里的菜:“随便做的。”
……真是的,要知道原书男主还有这么强大的技能,他就把事业线写成进军美食圈了。
又瞄他几眼,黎多阳才继续吃饭。
颜嫚食量小,最先吃完,看孩子们吃了会儿饭,又望向脸色不太自然的儿子,闲聊几句学校的事情,起身去了客厅看报纸。
桌上只剩两人。
黎多阳拿纸巾擦了擦自己油亮亮的嘴,又夹了一个锅贴,眼睛再次瞄向裴时屹:“你要吃吗?”
少年本来已经饱了,筷子放到一半的手微晃,随即拿紧,点头。脸上却不甚在意的模样。
黎多阳把锅贴夹到自己碗里。
裴时屹:“……”
黎多阳瞧他又突然放下筷子,不明所以,换了公筷给他夹了一个锅贴过去:“那你还吃不?”
“……”
裴时屹瞪他一眼,表情变来变去,像是要被气给憋死了。
然而几秒后,还是重新拿起筷子。
黎多阳看他用力咬锅贴的样子,觉得怪搞笑的,笑出了声。
裴时屹扭脸瞥向他,眼神晦暗:“你笑什么?”
黎多阳摇头,抿嘴不笑了。
他黑着脸继续吃,黎多阳忽地挨过去,小声说:“你喜欢和我一起玩么……最喜欢的那种。”
“!”
筷子上夹得好好的半只锅贴一下就掉到了碗里,少年双眼徒然睁大,瞪着挨过来的那张脸,锋利的薄唇却死死抿住。
黎多阳瞧他这个样子,有些没底了:“你怎么不说话?”
少年半张脸都热了,表情莫名变得有些狰狞:“你、你胡说什么?!”
黎多阳看他反应这么大,有被吓到,但还维持着靠近他的姿势,压着声音解释:“好吧,你别气了,生气容易短寿,我不跟你最要好了行么?”
裴时屹一怔:“……”
黎多阳转过脸继续吃饭,脸上还有没掩饰住的尴尬,察觉对方盯着自己看,牵强地笑了笑。
许久后,旁侧的少年深吸了口气,牙都要咬碎了,双拳紧握地问:“你刚刚……什么意思?”
黎多阳更尴尬了:“没什么……”
裴时屹:“……是想跟我做最要好的朋友?”
黎多阳:……不然嘞?
这个想法倒也不是临时起意,其实和裴时屹关系缓解后,黎多阳就有了这么一个方便解除婚约的想法:
黎多阳可以确信裴时屹根本不想被这个娃娃亲困住,当初在生日宴的那番话,本也是恨极了父亲一时冲动想到的报复方法,自然不可能真心想完成那婚约。
哪怕两人关系如今没那么恶劣了,对方也总是对他爱答不理的,加上黎多阳原来小小年纪不学好净顾着攀附上流的一些传言,裴时屹不可能没听说,不然一开始不至于去裴家拜访时,
跟他父母打招呼却偏不理他,像这种心高气傲的,自然看不上他这样有攀炎附势趋向的人,何况对方大概率还不是弯的……
如何友好又不失两家体面、清楚各种大人顾虑地解除婚约,其实不难。
就像有情人终成兄妹,比如他们成为好哥们呢?
黎多阳不久前问的那种话,在上辈子就经常问别人,大多时候是在网上,和同龄人打游戏熟悉后,就会问一句“你喜欢和我玩么?”对方如果回答说喜欢,他就把那人备注成好朋友。
黎多阳如今有了很多朋友,他觉得原书里“一生要强”的男主对他毫无竞争力的朋友之位不感兴趣,可能还会觉得不够有牌面,也不稀罕。
那就把最好的朋友、铁哥们位置给他好了。
黎多阳自认从不会打朋友的主意,而原书里,裴时屹这一点和他也是相同的,比如剧情中期出现一位回国的漂亮配角追求他,对方是他在国外从小到大的邻居兼同班同学,男主当时
以一句“不喜欢,对窝边草也没兴趣”拒绝了。
黎多阳很想成为裴时屹的窝边草,解除婚约无忧,还能收获一个厨艺越来越好、能够蹭吃蹭喝的铁哥们。
这都一箭多少雕了?
饭桌上。
裴时屹脸色有些难看,拿着纸巾用力擦嘴。
黎多阳计划失利,嘀咕道:“我随口说说,你快吃饭吧,我是普信男我知道。”
“……”
吃完饭,黎多阳在客厅待了十来分钟,总觉得裴时屹瞥自己的目光像是嘲弄,如坐针毡,起身要回家。
颜嫚留他道:“还早着呢,不多玩会儿吗?”
黎多阳说:“我还想看看书,有些文言文还没背熟。”
颜嫚要送他到门口。
黎多阳在玄关处裹上外套,拉拉链的时候余光看到沙发上的裴时屹,少年低着头不说话,半张脸隐隐透着阴郁气息。
回了家,黎多阳先去洗了个热水澡,一身轻松后,打开书本开始复习。
他们学校走读生和家长商量后是可以申请不上夜自习的,黎多阳和裴时屹以及一些有额外学习计划的学生都会申请,但黎多阳基本都会在家里按照夜自习的时间完成作业或学习计划,
不过学校的学习氛围自然是最好的,他准备来年开学的最后一学期就在学校上夜自习。
几篇不熟的课文背好了,把作业完成后,黎多阳看了看时间,居然快十点了。
手机响起。
黎多阳一看,是裴时屹打来的。
他接了电话,开口就问:“我有东西掉你家了么?”
“……”
几秒沉默后,黎多阳又道:“喂?”
那边终于出声:“你写完作业了?”
黎多阳嗯了声:“刚写完。”有一瞬间,他差点儿以为对方要问他借作业抄,转眼又打消这个念头。
裴时屹除了第一次月考是及格线水平,后面大大小小的数次考试里,成绩都在大幅度上升,特别招老师喜欢。黎家夫妻听说后都说,他第一次月考肯定是刚转学来的“水土不服”…
…
果然,对方没打他作业的主意,声音有些闷:“开门。”
黎多阳:“啊?”
玄关那边传来敲门声。
他拿着手机跑过去,还特意从猫眼往外看,黑卫衣,熟悉的一张脸。
黎多阳急忙打开门,满脸问号。
裴时屹眉心蹙着,问他:“你敢一个人睡吗?”
黎多阳:“我经常一个人睡啊。”
裴时屹:“……”盯着他的目光偏转过去,“我是来给你答复的。”
“……”黎多阳懵懵的,“什么?”
“我可以跟你最要好。”
有那么一瞬间,黎多阳以为这话是外边的谁经过时说的,嗓音轻轻的,裹着不属于少年会有的温柔意,还有一丝忐忑不安的试探。
黎多阳化身雕塑:“……”
裴时屹重新看向他,继续说:“但你也要好好地对我。”
黎多阳嘴巴张开,继续当雕塑。
心里觉得这话有些奇怪,一时间又说不出具体哪里奇怪,正焦急想着,门外的裴时屹已经朝他走过来,无声地牵住他的手,眼睛躲闪间没再看他,身子僵直:“跟我上楼。”
“上楼干嘛?”
“你家没人,晚上在我家睡。”
“可是……”
裴时屹登时停下,眉心蹙得更深:“你又不愿意?”
怎么还“又”了?
黎多阳说:“蹭完饭还蹭床,我不好意思。”
少年一噎,转而嗤笑:“说什么最要好,你就是嘴里说着好听!”
黎多阳摇头:“没那回事,你别乱讲。”
两人关系和缓后,他对裴时屹好着呢,就差当亲鹅子了。
裴时屹羞恼地拉着他迅速往上走,他下意识挣扎,在挣扎的第一秒,裴时屹就松了手,可情绪没藏住,竟一脸受伤地看着他。
楼道的灯有些暗,黎多阳没注意到对方就板住了脸,他一副没办法的口气说:“我明天要穿的衣服还没拿呢,你等一会儿。”说着转身跑回去,没几分钟抱着明天要穿的衣服过来了。
颜嫚早早就睡了,保姆似乎知道他要来过来寄宿,提前就整理了一套新被子枕头放到裴时屹卧室床上,还询问黎多阳的忌口,明天要给他们做早餐。
黎多阳来之前就洗漱好了,也不多磨蹭就上了床,他睡里边,裴时屹睡外边。
钻进被窝那会儿,还想询问对方为什么不让自己去睡客房,开口前一想,好朋友过夜不都是一块睡?又想起裴时屹先前说他只会说好听话,还是闭了嘴。
裴时屹上床后并没关灯,坐在床边看书。
黎多阳瞄了眼,好像是什么五星级酒店大厨出的菜谱。
……唉,是真心喜欢做饭呢。
瞄了几眼,少年手腕上的一截红线引起他的注意。
冬天了,就算在室内,他们穿的也都是毛衣卫衣一类的衣服,手腕大多时候被袖子挡住,因此一直都不知道到裴时屹手上还戴着红绳。
那是用红绳编的手链,上面只有一个玉珠子,看着不算贵重,绳子也不新,不像是最近买的,和他平时戴着的腕表还挺违和……
黎多阳觉得稀奇:“原来你也戴这种红绳啊……”
那天在车上换了玉观音的绳带,他看大少爷那眼神,还以为对方嫌弃这种红绳呢。
裴时屹闻声怔住,随即看向自己手腕,蓦然拉下袖子。完全遮住手绳后脸色才好了些,目光微斜着朝他望去。
暖色灯光下,那双黑亮的瞳孔窝在水润眼潭里,长睫垂下,打了个哈欠后微微阖上:“我要睡了,你也早点儿睡。”
“……”
思绪幽然飘远,许久后,外边的身影才躺了下来,黎多阳迷迷糊糊中,感觉外侧的手被牵住了,对方似乎以为他已经睡着,牵得很紧,用了很大的劲儿。
黎多阳忙翻了个身,正要质问他为什么偷偷掐自己手掌肉,那只手忽然间被攥得更紧了,眼睛还没睁开,后背就被少年另一只手轻轻拍打起来……
“……”黎多阳郁闷地哑火了。
黑暗里,旁边的人凑近了些。
那只冻伤后都结了痂的耳朵被小心吹了吹。
裴时屹的嗓音去除往日的燥戾后,显得沉静而稳重,语调轻缓,犹如低哄:“没有电视,连电脑都没放,你怕的东西没地方出来,不准怕了。”
第 32 章
秋季学期的期末考成绩一出, 就是寒假了。
黎多阳这次考了全班第三,班级第一是余嘉文,第二是另一位成绩向来稳固的学霸, 裴时屹和他则是并列第三,两人都是年级前十。
裴时屹看到成绩单和排名后, 一整天都没说话, 郁郁不乐。
陈伦羡慕嫉妒恨, 不停吐槽他凡尔赛。
黎多阳知道裴时屹对自己的要求一向很高,也没多想,对自个儿的成绩倒是非常满意的, 他本来就有些偏科,起初进步的空间还很大,上升也相对容易,可等成绩越来越好后,就
很难突破。这次期末考卷出的题本就比较难,上次排名十的学生有几个都掉到排名外了, 黎多阳这次能名列前茅,自知算是又进步了一些。
他满意,班主任自然更满意,班会上喜笑颜开地提了他好多遍,毕竟离中考只剩下半学期了, 老师也怕有些成绩差的同学一丧之下就此摆烂,为了让他们在最后时刻能竭尽全力考
入高中部, 把黎多阳初一初二的分数拿来对比进行激烈演讲, 就连其他班的老师也张口闭口提某某班的黎多阳逆袭事迹以此激发大家……
于是莫名其妙的, 在寒假前夕, 黎多阳成了整个年级里的励志小红人。
最激动的当属沈华云和黎东成了, 原本对小儿子的期许只是及格不添乱,能顺利进高中部就更好啦,如今这个成绩,不仅能进高中部,保持下来还能进重点班。
向来不迷信的夫妻俩特意去了附近寺里一趟,说是还愿……
黎多阳:“……”
出成绩单那天,黎多阳和陈伦等人留在食堂吃午饭,期间互相说着寒假的计划,裴时屹上午没来,是裴老爷子的助手来拿的成绩单。
黎多阳以为他不会再来了,谁知下午一群人正在班里聊得热火朝天,一身寒气的裴时屹进来了。
两人在上次月考后就从前后桌成了同桌,黎多阳小声说:“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裴时屹:“上午去医院了。”
黎多阳一愣:“你生病了?”
少年看他一眼,抿着双唇,好一会儿,就在黎多阳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忽地低声道:“没有,陪我母亲去看诊。”
黎多阳顿时不多嘴了。
和裴时屹成为最要好的哥们后,他就经常去楼上,很多时候还一起写作业互相提问、出题,颜嫚有时候会给他们送一些水果点心,状态比现在在裴家的生活看着好了不少,听说已经
在筹备重回舞台……
裴时屹说那话时情绪平静,大概率是照常复诊。
黎多阳放心了不少。
离开学校前,陈伦组织经常玩的一堆人去余嘉文妈妈新开的小饭馆捧场。
具体来说,是和别人合作开的店。
原书里,余妈妈自从那次摆摊被人用假/币骗没几千块后,就对自己信心大失,不仅仅是钱财上的,更多的还是心理上的焦虑难受,毕竟原本决定一个人摆摊做生意前都被亲戚几番
劝阻说她不适合,经历了这么场被算计的事,整个人都受了不小的打击,状态不好影响了整个人的时运,连带几次都算错了钱,做的吃食也不如以往好了,客人开始流失,赚的钱只能勉强够
房租和生活花销,加上儿子余嘉文也怕那同学再使这种阴招,在余妈妈顾虑要不要去亲戚开的店那边打下手时,他也劝对方去了……
这一次,余妈妈被骗走的东西全都顺利找了回来,得知帮助自己的就是儿子同学后,对余嘉文在学校的处境也没先前那么担忧,开始更专注自己的小本生意了,毕竟以后孩子上高中
大学都是花销,她也不想母子俩总过得紧巴巴的……思索起未来后,余妈妈也开始认真规划,将上次的事引以为戒,同时寻找更好的出路。
余妈妈有位亲戚一直在市里开店做生意,暑假那会儿还想把她叫去帮忙,她觉得不长久就没答应,但还是以关照生意的名头带儿子过去吃了顿饭,回来就有了个想法——她其实也可
以开店。
余妈妈摊上的生意大多时候都不错,她有手艺,但没有足够开店的本金,试着跟人借钱并不好借,毕竟开店有赚有赔,和摆摊是两码事,别人也不敢赌她一定能赚,知道她家里困难,
救急可以,可那么大一笔非必需的钱,谁也不敢轻易借……为了这事儿余妈妈焦头烂额了数月,余嘉文听说后,就给她出了个主意——给他们那位亲戚的新店提供小菜小吃。
那亲戚的店是以特色地方菜为主,店里平时也会采买一些小吃甜点,但余嘉文那次和妈妈去时尝过,都很一般,因为不是请的厨师当天做,也不够新鲜,顾客们点的不多。反倒是隔
壁几家小吃甜点铺经常会有他们家出来的光顾后买些带回家。
余嘉文提议可以先试行一个月,一个月的窗口租金他们肯定还是有的,如果在店里卖得好,大可合作起来慢慢谈。
结果第一个月的营业额就超出了余妈妈的想象,网上的顾客评分里,很多人都会特意提一下他们家的小菜和点心,而便宜又好吃的本很容易成为特色必点,到第二个月,余妈妈最受
欢迎的小菜已经成了顾客进门必点的第一道菜,甚至还会有人专门进店买些打包带走。
黎多阳自然也在陈伦的邀请名单里。
裴时屹似乎融不了入他们的聊天话题,接了个电话就先走了。
离开学校时,校门对面就是裴家的车,车窗开着,后面坐着裴时屹。
黎多阳嘎吱嘎吱地踩着雪往前走,陈伦在一旁哼哼着说:“我请了他,他不搭理。”
黎多阳走过去,车门从里面打开,裴时屹像往常等着他上来。
“我要去余嘉文妈妈店里吃饭。”
少年顿时蹙眉,听到“余嘉文”后,眼里似乎还升起几丝怒意。
黎多阳以为他还在为自己的排名生闷气,宽慰道:“别想学习的事了,你跟我一起去吧,余妈妈的手艺很好,吃一次我会想好久。”
也不知怎的,那张脸更加难看:“……那你去吧!”
黎多阳怔怔看他,几秒后转身就走。
走了没两步,后面传来张叔的声音:“哎呀你慢点!还有衣服……”
嘎吱嘎吱的脚步声急速靠近,他还没回头,胳膊就被紧紧握住。
这几天都在化雪,室外温度极低,黎多阳穿的是羽绒服,裴时屹的外套在上车时就脱下了,外边寒风刮着,单薄的毛衣看着就冷,裴时屹却跟没感觉似的,攥着他的胳膊一声不吭跟
着他走。
黎多阳连忙停下,扭脸看他,裴时屹面色苍白,机械地跟着,一同走一同停。
黎多阳:“你回去……”
“是你非让我跟你去的。”裴时屹跟应了激似地打断他,攥得更用劲儿了。
“……”黎多阳转身看,车上的张叔已经拿着裴时屹的羽绒服跑过来了,连忙给他披上:“哎呦这么冷的天,可别冻感冒了啊祖宗!”
黎多阳也侧了侧身,帮他挡住风口:“快穿上。”
裴时屹怔住,薄唇一抿,伸手就把人拉到自己身后挡着,几秒穿好了外套,低声问:“你们怎么去?”
黎多阳看一眼对面和陈琪莫名打起雪仗的陈伦,说:“陈伦家的司机最近有事,我们都准备坐地铁。”
裴时屹对张叔道:“我晚些自己回去。”
话落就拉着黎多阳朝地铁口的方向走,黎多阳回头朝张叔摆手,张叔冲他一笑。
远处还在打雪仗的陈家兄妹和何子轩看他们不声不响就走了,立马在后面边喊边追。
裴时屹步子大,走得也快,黎多阳跟得气喘吁吁,两人进地铁站时,后面那几人已经看不到踪影。
完全被甩掉了。
两人上的那趟地铁正好临近关门。
陈伦那些人急忙忙跑下来时,地铁正好开始往前。
窗外是陈伦指着裴时屹气急败坏的脸,陈琪哈哈大笑,何子轩莫名其妙地左顾右盼……很快,那些面孔迅速后移,都不见了。
黎多阳看向跟前的裴时屹,对方向来不合群,这么做他倒是也能理解,就是不明白为什么在还有空位的时候,非要拉着扶手站在他面前。
他拿出手机看了下群,陈伦正在群里用表情包发疯,骂裴时屹神经病,陈琪最后总结:
【我哥那会儿在地铁狂奔时真像韩剧里疯狂追苦情女主的男主,就是身上的初中校服太好笑了哈哈哈】
【黎多阳:我们正好赶上那一趟了,等会儿店里见。】
剩最后一站的时候,上满了人,黎多阳周围的位置已经没了,过道上不少人在朝里面挤着走,有一人没站稳,险些撞到他身上,被一只手半空拦住了,那人说了声谢谢,继续往前挪
动。
他抬头,发现裴时屹在看自己,怔住。
少年的视线闪烁着移开,表情又变得冰冷冷的,车上越来越挤,好几个附近学校上车的学生书包到撞到了裴时屹背上,黎多阳怕他发脾气,正要起身跟他换一换,转瞬就被摁了回去。
裴时屹神色淡淡,看着别处道:“起来就没得坐了,坐好。”
终于到了目的地,黎多阳被裴时屹拉着下车,走出地铁站后,对方的手仍旧没松开。
黎多阳任由他拉着,按照余嘉文说的地址问路,不到五分钟就顺利到了那家店。
余嘉文早早过来帮忙了,看到他来提前带他到里边的隔间,坐下问他陈伦等人什么时候来。
黎多阳四处看着说:“马上就到,你们这里生意真不错。”
余嘉文微微一笑,正要给他倒茶,对面的裴时屹已经上手倒好了,他便继续跟黎多阳说话:“陈伦现在成绩不理想,他自己也不着急,寒假如果再想着玩,那进高中部,只能让他家
里捐楼了……”
黎多阳笑了声,道:“他不急就是真不在意这个。”
余嘉文有些失落,嗯道:“他先前提过一嘴,他家里想让他走出国的路子,可能就不参加高考了,我确实没必要操心。”
小菜和点心上来的,端过来的不是服务员,而是满面红光的余妈妈,余妈妈还认得黎多阳,给他们的分量是平时正常的两倍:“你们先吃着,不够随时讲,嘉文平时受你们照顾了…
…”
黎多阳道:“哪有,他学习最好,一直拉着我们这些脑子不如他的,我们都还没付辅导费呢!”
余妈妈笑得更开心了,瞥儿子一眼:“你这同学真会说话,长得也好,电视上的人儿一样,瞧把你夸的,可别飘了啊……”
余嘉文也笑:“我们班、不对,是我们整个年级,确实没哪个男生长得比他俊气……”瞧对面少年不知何时板住脸,以为在攀比这个,又无奈道,“咳,我说的是像多阳这一类的,
裴时屹同学长得成熟些,要比也得比高中部的校草嘛。”
“……”
余妈妈爽朗笑了几声,精气神特好:“我先去忙了,你招待好同学,有事来找我……”
“好。”
陈伦那群人来时,外面已经黑了,一桌人热热闹闹拍打着聊起来,主菜已上,色香味俱全,陈琪第一个开吃,立马大呼好吃。
所有人都动了筷,黎多阳很喜欢余妈妈卤的鸡爪,也不知是怎么卤的,他去了好多家卤肉店都吃不到这种味儿。
他夹了一个吃,吃完的时候,碗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堆去了骨头的鸡爪。
黎多阳忙扭脸看去,裴时屹正低头专心摆弄着一个鸡爪,半晌,终于将那只鸡爪的肉剔了出来,放进他碗里……
“……”
黎多阳慢慢瞪大眼睛。
……只见过剥虾的,他从没见过这么剔鸡爪的!
还能这样啊。
其余人正专注聊着寒假的事,没注意到他们碗里的小动作。
桌子中间的炖菜还在咕噜咕噜,裴时屹一声不吭地剔完鸡爪,拿出湿巾擦手,擦到一半,手被另一只稍小的手抓住了。
少年动作微僵,忙要缩回,黎多阳手上的纸巾已经擦了过来,他凑近裴时屹慢慢擦,知道对方有洁癖,擦得很认真很干净,边擦边小声说:“你果然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我要跟你一
直这么好。”
话落间,那只修长的手猛地一颤。
第 33 章
吃完饭, 一群人也不急着走,屋内暖和,大家都脱了外套围坐着聊下学期中考后上高中的事。
何子轩说:“我现在稳住成绩, 上高中部应该问题不大,不过跟你们三人大概率分不到一班。”他指着余嘉文、黎多阳和裴时屹。
“我也没问题,”陈琪乐滋滋道, “我哥脑子不好, 可能没高中上了, 真可怜。”
陈伦翻白眼:“谁没高中上了?我这次考得很差吗?”
余嘉文叹气:“不差,比及格稍好一些,这个成绩升高中部很悬, 何况你成绩还一直起起伏伏不稳定, 最后发挥怎么样,谁都不清楚。”
陈伦不乐意了:“你们对我有点信心好不好?黎多阳不就是例子吗?你们等着吧,中考的我绝对就是第二个黎黑马!闪瞎你们的双眼!”
“诶?”何子轩挨过去问,“你家里不是说准备让你出国么?”
陈伦摆手:“他们说是他们说, 又不是他们说了我就一定要出国!国外人生地不熟的, 我还是喜欢老朋友一起玩……”
“那你寒假别想着玩了, ”陈琪吃辣菜吃得满头汗, “我跟妈妈说,多给你找几个家教, 你悬梁刺股,绝对没问题!”
陈伦拿着饮料跟她碰了一杯:“呵呵, 谢谢你,我的好妹妹!”
一聊天就很容易扯远, 黎多阳把裴时屹剔的鸡爪吃完后, 桌上的人居然都聊到大学了:“才初三我就觉得好累, 以后高三可怎么活啊!真想直接跳过高中上大学……你们有想
过以后上哪所大学吗?”
余嘉文笑道:“你这想的也太远了。”
陈伦却道:“B 大!”
大家一怔,接着哄笑起来,何子轩拍着他的肩说:“嘉文要是说这句话,我一点儿都不会觉得夸张,可是伦哥,你是不是有点喝热茶喝醉了?”又笑嘻嘻地瞥黎多阳一眼,“对了,
多阳他哥不是在 B 大么,伦哥,要不你去找人家请教请教?”
知道他是在逗乐子,陈伦笑骂一声把人推开:“你们懂什么,燕雀安知鸿鹄之志?等着吧……”
何子轩笑得乱颤:“一提 B 大,咱伦哥说话都文绉绉起来了!”
黎多阳倒是因为他们的这番话发起呆来。
回想原书剧情,陈伦的戏份并不多,根本没提他上了哪个大学,因此这桌上,他能明确最后上 B 大的,一个是余嘉文,一个原书男主裴时屹。
他记得大学期间,这两人关系是很好的,也因此,余嘉文在后来能成为裴时屹事业线上的一大助力。
初高中时期他们虽然接触不多,但彼此态度也算是友好。
可此时,一侧的少年从始至终都没跟这群人包括里面的余嘉文说过话。
大家也都习惯了,都当他就是这个性子,自个儿聊自个儿的。
聊得再欢,也有散场的时候,九点多后,大家起身跟余嘉文告别,都吃得尽兴,约好开学有时间再来。
黎多阳本以为裴时屹会给张叔打电话,结果一直到进地铁站,裴时屹都没拿出手机。
大家回去还是坐的地铁,陈伦他们跟黎多阳家不是一个方向,在对面站台上的车,老远跟黎多阳挥了挥手:“寒假我也不玩了,但过年大家一起上线打两把游戏总行吧?!”
黎多阳也挥手:“好!”
他们这边地铁也到站了。
黎多阳和裴时屹转身进去,还是来时的样子,一个坐着一个站着。
到站了,黎多阳还没站起身,胳膊就被裴时屹自然而然牵住,一起走出地铁。
外面行人稀少,天寒地冻的,下班后的大人都不愿在外面闲逛,倒是有些不怕冷的学生在路边玩雪玩冰。
有几个小孩还在人行道结冰的地方滑冰,随后一连摔了几个屁股墩,一边痛叫一边抱怨:
“你刚刚扯我干嘛?”
“我又不是故意的!”
“要不是你,我根本就摔不到!”
“要不是你妈住院了,我还不来陪你玩呢!”
……
看那边小孩火速从吵架到和好,黎多阳觉得很神奇,又因那些话,想到了裴时屹今天一天的状态。
既然能来,为什么上午还有裴家的人来替他领成绩单?
“裴时屹,你妈妈怎么了吗?”黎多阳只想到这个,颜嫚的病情如果出现问题,裴时屹心态受影响也是人之常情。
他说完,嘴前的一团白气迅速消散。
牵着他胳膊的那只手微滞,裴时屹看向他:“什么?”
“你下午说,你上午陪你妈妈去看诊了。”
“没什么,”裴时屹淡淡道,“她的情况比以前好了些。”
黎多阳看他脸上情绪不像是装出来的,又问:“那你今天发火只是因为成绩么?”
原书里,男主虽然争强好胜,可也不算那种操之过急的人设,况且成绩比上次也进步了些,就算没达到预期,也不至于今天这样阴郁。
如果不是裴时屹后来下车追上来,黎多阳这段时间都不会再理他了。
裴时屹定住,扭脸直勾勾看向他。
两人都站在雪地上没走。
也不知过了多久,呼啸的风中,黎多阳听到一声微哑的“对不起”。
他怔愣地转过头,对方抿紧双唇,牵着他继续往前走。
黎多阳听到裴时屹一字一句说:“我一定会比过余嘉文的。”
“……”他一下子更疑惑了。
原书里,余嘉文从初中到高中以来,一直都是年级第一,从没被超越过。
他不知道裴时屹怎么就跟余嘉文较上劲儿了,摸不着头脑:“你为什么非要比过余嘉文?”
少年薄唇绷成一条线,不吭声。
前面就是小区,黎多阳手机响了,是妈妈沈华云打来的,知道他晚上和同学在外面吃饭,让他回来在门口便利店带份关东煮回去。
便利店内。
黎多阳选好后,裴时屹忽然道:“一共两份。”
黎多阳以为他也要吃,点点头:“两份。”
阿姨将关东煮递过来时,裴时屹抬手将两份都拿走了,在他之前付了钱,出门后,又把其中一份递给黎多阳。
既然成了最好的哥们,黎多阳也不好老计较钱的这些事,反正下次请顿早餐就还回去了,接过跟他一起往前走。
少年身后的雪地里留下两行脚印,脚印越来越长。
裴时屹余光瞥了他半晌,终于忍不住道:“你怎么不吃?”
黎多阳:“这是给我妈带的呀。”
已经进了小区好几分钟了,路灯下,裴时屹停下步子。
黎多阳刚扭脸,嘴前就多了一串鱼丸。
裴时屹:“那你手上的给沈阿姨。”
“……”
他转瞬明白了,对方不久前在便利店加的那份是给他的。
“谢谢。”知道裴时屹平时不爱吃这些,也不客气,张开嘴,把蘸着浓汤的鱼丸咬进嘴里,吃完后,对方又拿出剩余的喂他。
剩最后两个的时候,黎多阳伸手要自己拿,裴时屹仗着身高的优势抬高了没给他,继续往他嘴里喂。
黎多阳看他又喂最后一个,摇头含糊着拒绝道:“饱了。”
那只伸到半空的手折回。
裴时屹放到自己嘴里,默不作声吃掉。
见此,黎多阳有些意外,又有点不好意思:“你以前都不吃这些,我还以为你不喜欢,要知道就多给你留点儿了……”
裴时屹看他一眼,咽下嘴里的丸子,牵着旁边的胳膊继续往回走。
进了空荡荡的电梯,上面的数字一次次变化,终于到黎多阳所在的楼层了。
电梯门一开,黎多阳说:“再见啦。”
可攥着他胳膊的手并没放开,竟随同他一起走出去,黎多阳还没问,裴时屹就语出惊人:“我晚上想在你家留宿。”
黎多阳:“……”
他道:“真的?”
裴时屹嗯了声,又说:“我妈下午去 H 城见以前的朋友了,家里没人。”
黎多阳点点头,随即高兴起来:“那你来我家,我柜子里边藏了好多零食,我都拿出来给你。”说完就一把拉起人往门口走,速度都比之前快了。
他确实开心,以前在裴家留宿蹭饭的次数不少,现在有这么一次回报的机会,自然要把所有的好东西拿出来招待。
家里只有沈华云,白天她和丈夫去完寺庙就又各忙各的,一个继续出差一个回了公司。沈华云在公司吃饭比较早,回家后就有些饿了,又不想睡前吃太多,就让还没回来的儿子在门
口捎份关东煮垫一下。
看到儿子领着裴时屹进来,沈华云愣在沙发上。
黎多阳把关东煮递过去,简单说了下裴时屹家里没人的情况。
沈华云顿时哦了声,笑着和裴时屹打完招呼,连忙去收拾客房,她和丈夫平时工作繁忙,楼上颜嫚对她家孩子的照顾一直都知道的,哪怕此时颜嫚就在家,人家孩子想过来玩一宿,
她也不可能说什么。
这些时日,沈华云和颜嫚的关系虽不能说亲如姐妹,但也算是能说些心里话的朋友了,她知道先前在外流传的那些裴家瞧不上他们黎家的话大多跟裴佑平有关,对颜嫚已没任何猜忌。
两人也都说好了,那婚约本就是长辈戏言,谁也不愿囚着孩子未来的姻缘,想维持两家关系也不是非得如此,日后当好兄弟处着也是一样的。
沈华云还悄悄观察过,裴时屹对她儿子并不热切,倒是自己儿子可能因为在小区没同龄同学的原因,就老缠着人家玩似的,怎么也看不出有能成的苗头。而且上次乖仔在客厅刷手机
时她无意扫了眼,对方看得就是一条众多美女穿着裙子巧笑嫣然的视频,儿子还看得津津有味……她脑子里当时就出现一句话“知好色,则慕少艾”,乖仔都对漂亮姐姐感兴趣了,这不妥妥
大直男?!
为此还激动了会儿,其实沈华云一直有点儿怀疑自己大儿子黎淮可能不是直的。黎淮从小到大没喜欢过任何女明星,也从没把情书往家里带,平时还都是跟着一群男生出去玩,朋友
圈的合照基本也都是男生。
那次和丈夫问黎淮有没有在大学谈女朋友,其实也有一点儿试探,毕竟是一手带大的孩子,多少有点儿好奇,真是弯的她也好提前去了解了解,未来若是家里多个男生叫她妈,这种
事也能在心里演练几遍适应适应……
客房。
沈华云从柜子里拿出被子时,黎多阳和裴时屹也进来一起帮忙牵床单铺被子了。
很快就弄好了,沈华云让他们自己玩,回客厅继续看剧。
客厅该有的都有,黎多阳坐在床边跟他聊天:“你寒假有计划吗?”
裴时屹微愣,反问他:“你呢?”
黎多阳说:“过几天要回庆河市,和奶奶一起过年,年后回来,不过不出去玩了,要继续复习。”
裴时屹望着他:“我也复习。”
黎多阳笑了下,问:“你要去我卧室玩会儿吗?”
裴时屹怔愣两秒,微不可见地点点头。
黎多阳带他走进自己卧室,兴冲冲拿出藏着的零食,好多都是他最爱的,有口味奇特的糖,还有一些重口味的,黎多阳从里面挑出一些班里同学比较爱吃的零食给他:“里面那个糖
酸得很刺激,你可能不喜欢,但是吃起来很好玩,写作业前吃一个我立马能醒神!”
裴时屹垂眸,看看零食又看看他胃部的地方,道:“晚上吃零食容易消化不良。”
黎多阳说:“我知道,我晚上也很少吃的,那明天吃?”
少年抿嘴望着他,居然同意了这个的提议,不多时,将黎多阳给他的零食装起来,声音低低的:“那我明天带走。”
黎多阳忙道:“那我再给你拿点儿!”
裴时屹:“……”他拉住黎多阳正要阻止,不料对方走得快,因此歪了身子,徒然踩到他脚上绊了下,“咚”的一声,两道人影瞬间摔成一团。
黎多阳被裴时屹抱到了怀里,摔跟头的疼他没能体会到,抬眼就见少年皱眉闷哼。
他连忙拉着人往上:“你撞哪儿了?”
裴时屹紧蹙的眉心在他靠近时稍微舒展些许,双臂却还维持着拢他的姿势。两个男生相对坐在地上,黎多阳因为紧张,大半身子往他右边伸展着想看看情况,看完又猛地一下跌坐回
去,顿时有点鸭子坐的样子。
裴时屹摔倒的那一下其实并不疼,半晌站不起来是摔倒前他抓黎多阳时腿往前冲了下,直接狠狠撞到旁边的木桌腿上。
正忍耐着痛意,看到黎多阳那个坐姿,怔愣几秒。
随即笑了。
黎多阳震惊抬头,他很少见裴时屹这样笑,薄唇微翘,情绪平静,目不转睛望着自己。
下意识以为把人摔傻了,他忙凑近又看了看:“你摔到头了?别吓我。”
“……”
还没得到回复,眼前的少年就完完全全将他笼罩在自己的影子之下。
裴时屹这次的笑不是转瞬即逝,像是真真正正地开心了起来,他手臂极其有力,俯身抱着黎多阳拍了拍后背,身子虽还有些不自然的僵,拍背的动作确实自然娴熟:“别怕。”
黎多阳:完了,他好像把裴时屹摔傻了。
耳里此时却传来一道孩子气的声音:“余嘉文虽然综合成绩第一,但每次英语都是第二。”
黎多阳:……怎么还说起人家坏话了?
而且五岁就出国,自小双语教育,单拿人家英语成绩比,是不是有点儿不君子呀?
抱着他拍背的少年低声说:“现在你跟我最好,你以前为他原谅陈伦,为他放弃月考的事,我一点儿都不在乎。”
黎多阳:“……”
第 34 章
黎多阳是真没想到, 搞了半天,裴时屹的气儿居然在这等着他呢。
一面觉得好笑,一面又觉得这还真是个小屁孩。
他上一世因病休学前, 也只在小学时期见过这样的事,几个小屁孩为了争夺谁才是朋友心中第一好,时常拌嘴说这种酸话,更有一见最要好的朋友交了个成天一起玩的新朋友,就
气得闹别扭甚至不跟对方好了……这种友情“攀比”之风,他从没想过还会出现在裴时屹身上。
两人还坐在地上,黎多阳往后一挪,背靠上后面的柜子,微躺着说:“你就算真不在意,这两点我也要跟你说清楚。”
裴时屹抿紧薄唇。
“我原谅陈伦可不是因为余嘉文, 他一开始招惹我的原因但凡就是纯粹为了欺负人, 那他就算像课文里那样每天负荆请罪, 我也不会搭理一眼。他想为朋友出头,就是出头前
自己都没把事情搞个清楚,只能说是糊涂。我开始不原谅他,是他没主动地大大方方跟我道歉过, 后来原谅也没什么好说的,是感觉他道歉诚心了。”黎多阳眼睛弯着, “你不能因为是
余嘉文推着他给他道歉过, 就觉得我是看着余嘉文的面随意原谅谁。还有月考那次, 我是恰巧看到坏人进了巷子,我一个三好学生, 帮忙报警提供线索, 不是很正常嘛?”
少年看着他没说话。
黎多阳继续说:“你要是还有什么想法, 现在一块都告诉我,我既然说了要跟你当最铁的哥们,你就肯定排第一。”
屋内暖气热烘烘的,几秒后,裴时屹身子一动,也挨到了他旁边,和他肩膀相抵。
黎多阳维持着原来的姿势,抬眼看他。
“回庆河市的日子定了么?”少年突兀地问了这么一句,耳根薄红。
黎多阳不明所以,但看他愿意岔开刚刚的话题,以为对方是不好意思继续说,也乐得这样,随口把日期说了。
裴时屹嗯了声,接着就像是在思索什么。
正值无聊,黎多阳抓过刚刚拿出的零食,里面有他很喜欢的怪味糖果,想也不想,剥开放进嘴里一个。
原本还带着笑的一张脸转眼间皱巴起来,黑白分明的眼睛一会儿眯一会儿瞪的,看着特别好玩。
裴时屹怔愣一秒,以为他是难受,立马伸手过去要将那糖拿出来,指尖刚碰到柔软温热的唇,黎多阳便哆嗦一下,张口呼道:“酸死啦。”
灯光下,双唇殷红,又笑又抿。
指尖一闪,少年失了神似地,一动不动看着他。
黎多阳看他伸手过来,以为他想试试,拿了一个放到他手掌心:“你尝尝,很刺激。”
“……”
裴时屹收回手,瞥了眼那颗糖,又看看酸到眼角微微湿润的眼前少年,抿唇剥开糖纸,放入嘴里就直接咬了。
确实很刺激,味道极怪,又酸又辣。
也不知道黎多阳到底是怎么找到这种糖的……
要是以前,早就吐掉了。
“怎么样?”黎多阳盯着他没有半分变化的面孔,有些失望地靠近他,盯着那张薄唇看,“是不是你那颗糖不行?不酸吗?”
裴时屹:“……”
很酸,太酸了。
他觉得自己的味觉都要丧失,口中像是成千上万的刀子在刮,没感到痛,只是又酸又涨,有话想说,却又说不出来。
夜里,黎多阳没让裴时屹回客房,在好朋友家第一次留宿还要分房睡,岂不是失去了留宿的意义。
毕竟他好哥们又不是回不了家,主动要来留宿,那就是想有人陪着嘛。
他在裴时屹翻看他成长相册的时候,跑去把客房把那边的被子抱了过来,进来时,书桌前的裴时屹还僵了片刻,随即过去接过被子,抱到床上。
全程什么也不问,默不作声地铺床。
黎多阳在一旁帮忙:“你可真是我的好兄弟,跟我太有默契了!”
裴时屹:“……”
夜里洗漱过后,黎多阳穿着颜嫚以前给他的睡衣乐滋滋钻进被窝,他小声对旁边的少年说:“你妈妈买的睡衣穿起来真的特别舒服,也不知道在哪里买的……等过了年,我估计就要
穿不上了,得多穿几次。”
裴时屹瞥了眼他的睡衣,又看向他脖子上露出的珠链,便语出惊人道:“我明天问问,改天照着你尺码买几十套。”
“啊?”黎多阳吓得连忙晃脑袋,“那我真成你们家亲儿子了,哪有这样的,你、你就帮我问问你妈妈,我记一下,以后去那家买就好了。”
裴时屹蹙眉:“亲儿子怎么了?你不想当?”
黎多阳:“……”
他叹了口气,不过想想对方自小就被送到国外,也没家人教他这些人情世故,思维与他不同也说得过去,只好说:“你以前不是还教我礼尚往来么?你一下子送我那么多高价睡衣,
我可没钱跟你往来了。”
裴时屹怔愣了下,眉心蹙得更深:“你怎么能这样?”
黎多阳说:“亲兄弟还明算账呢。”
少年锋利的目光盯着他,不说话了。
黎多阳也不想一直掰扯这个,他现在还没睡意,从床头柜上拿了本书看,以此催眠。
是本悬疑推理书,黎淮以前买的,因为他说了句封面好看就把这书送他了。
黎多阳平时并不怎么看这一题材书籍,一直没翻看过,不料一翻开,就是一张血手特写。
“pia”一下,书直接就被他给扔飞了。
裴时屹骤然起身,朝他看过去:“怎么了?”
黎多阳愣愣躺着,嘴里缓慢地吸气,跟傻了一样。
裴时屹脸色微沉,看向床下那本书。
书落在地上已经合上了,看着并没什么稀奇的。
他掀开被子就要去检查那书,撑着被褥的手顿时被握住,黎多阳还是那样躺着,歪着脑袋瞧他:“没事,也不是什么恐怖的画面,就是没有心理准备,被内页的血手吓了一跳……”
声音都虚了。
足见吓得不轻。
裴时屹又扫了那书一眼,面色不渝,大半身子却回了床上,靠近他道:“你怕这个,为什么还要看?”
黎多阳又叹了口气:“其实,我也不是害怕血手,就是猝不及防那一下,又是晚上,就有点儿视觉冲击感。”
“……你胆小死了。”裴时屹声音低低的。
黎多阳也不辩解,在这种事上胆小他觉得没什么好丢人的,被子里的手往上挪,轻轻给自己拍胸口。
拍着拍着,身侧的人影重新躺下,侧躺着看他,不多时,也伸出手给他拍背。
黎多阳:“……”
他又不是小孩子,伸手去抓被子外那只手:“好了。”
那只手被他抓住就没再动。
屋内寂静,黎多阳心情平复后,关了灯:“还是睡觉吧。”
裴时屹忽道:“我睡不着。”
黎多阳第一次听他说这种话,有些新奇,扭脸,在黑夜望着那个人影:“眼睛闭着,慢慢就睡着了。”
对方沉默起来。
半晌后,黎多阳耳边再次传来熟悉的声音:
“闭着没用。”
黎多阳又一次扭头看去,漆黑里看不清什么,他听到裴时屹低声说:“你说亲兄弟明算账,可我才不稀罕亲兄弟,如果没有血缘,根本也不会有那些情分。”
黎多阳一噎,道:“血缘只是基础……”
他原本要说也不是所有有血缘的人都能看着血缘的份上友好相处,转念就想到对方的父亲,那话要是再说下去,就显得戳人伤口了。
裴时屹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静了几秒,嗤笑:“我才不在意。”
黎多阳很给台阶地嗯了声。
又过了一会儿,黎多阳放在被子外侧的手被握住了,裴时屹再次开口:“你要是不想我送,我就不送几十套,但我不要跟你明算账。”
“嗯?”
“你哥以后会成家,但我不会,我能跟你一直最要好。”
“……”黎多阳被他这番孩子气的话震住,接着又在对方下意识的拍背动作下忍不住笑了,拱过去哭笑不得:“你怎么还拍上瘾了?我睡觉真不用人拍。”
微弱的夜光下,少年的眸子静静看着他,转而移开:“你胡说,你那次就被我拍睡着了。”
“……”
几次了,说辞都不带换的。
为了防止对方继续拍背,黎多阳只好侧过身和他脸对脸,跟人聊起天来,乱七八糟地聊,从制定的寒假计划聊到父母工作,又扯到历来过年的细节……黎多阳都把自己聊困了,裴时
屹还面色如常一句句回他的话。
最后也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隐隐约约间又有人在轻轻拍的他背,明明没这种睡觉习惯,却又在这样的动作间安然入眠。
次日一醒,黎多阳眼睛刚睁开就恍惚起来。
自己的被子大半都掉到了地上,而此刻的自己,整个身子都窝在裴时屹原本睡的被子里,少年热烘烘的身体被他当暖炉一样抱着,抬头时,那张面红耳赤的脸看着又恼又羞,甚至还
有些僵,也不知这么维持了多久,完全没了昨晚那一笑后的沉静。
黎多阳也傻了,他的床是单人床,要是夏天两个少年一起睡倒也没问题,可冬天放两床被子,就显得有些挤了,毕竟醒着的时候还知道板板正正地安分躺着,可一睡着,自然就是怎
么舒服怎么来了。
一看裴时屹后背居然都露在外面,他连忙起身要道歉,刚坐起来,就被摁回了被窝。
裴时屹别过头去:“还早,继续睡你的。”
他看了下表,还不到八点,对于假期来说,确实算早了,忙把被子往对方那边扯了扯:“那你呢?不睡了?”
裴时屹已经起身下床,将掉下的另一床被子捡起来,闷着声说:“不用管我。”
黎多阳起也不是,睡也不是,僵尸一样躺在床上,转着眼珠看着裴时屹走进卫生间。
再出来时,少年整张脸都湿了,应该是洗漱过。
裴时屹走回床边后,黎多阳尴尬的笑了笑,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被子,还掀开一角:“你昨晚睡得那么晚,再睡一会儿吧,被窝都给你暖好了。”
对方动作一顿,瞪眼看他,脸都红了。
黎多阳以为他是气得脸红,自知是自己惹的,心虚地小声道:“再睡会儿吧,起来我就带你下去吃早餐。”
裴时屹抿着薄唇过来,脸红似火。
转眼,黎多阳就将另一床被子扯到旁边,换壳似地,两秒间,一挪一钻就进去了:“古有孔融让梨,现有黎多阳让被,我是不是你最好的兄弟?”
“……”
第 35 章
除夕前三天, 黎多阳跟着父母哥哥回了老家庆河市。
年货都提前办好了,整整一天的大扫除结束后, 黎多阳跟着黎淮挂灯笼、贴对联, 弄好奶奶常住的房子,就一道回了郊区别墅。
客厅的壁炉燃烧着。
一家人围坐在圆桌前,跟着老太太学剪窗花。
黎多阳剪得最不像, 普通的花被剪出一张“面膜”来, 黎淮看了几眼:“乖仔不如自立门派,来个抽象派剪纸好了。”
黎多阳被他噎得拧眉,忙又专心剪了一张, 摊开一张,成了个怪里怪气的四不像。
黎淮:“某种程度来说, 这也叫创造力。”
沈华云啧一声:“你再说,弟弟嘴巴都能挂油瓶了。”
黎多阳此地无银道:“我才没气!”说着又不甘心挠挠手背,“哥他这张嘴,不去参加辩论赛真可惜, 真去了多好, 我看第一辩手非他莫属。”
黎淮笑道:“你怎么知道我参加了?奖品是一支钢笔, 还想晚上再给你呢。”
黎多阳瞪眼, 手上的纸都掉了:“……”
几个大人闷笑着不作声, 还是老太太看不过小孙子被“欺负”, 给黎淮一记白眼:“幸亏你弟弟现在大了,要再小一些,被你气得嗷嗷哭闹, 我看你过年还想安生不?”
黎淮:“哭了也不怕, 我又不是不会哄小孩, 就怕被外边的人欺负了也不知道找人哭。”
大家届时一愣, 沈华云最先明白他的意思,自从黎淮寒假回来得知裴家那孩子搬到他们家楼上后,脸色就不大好,她也知道大儿子的顾虑,毕竟自己和丈夫起初也不想和裴家交好,
尤其是知道裴总看不上他们这事后,他们虽不如裴家家大业大,但也不愁吃穿,哪里想因为一个早年的口头婚约总被人说三道四。
可自从和颜嫚熟络后,你来我往间也看出那裴家少爷不是欺负人的主,平时和她小儿子相处也和正常同学没什么两样。
她叹了口气说:“怎么又说到这上面了?颜阿姨你也见过几次,和那位裴总可是天壤之别,要不然现在也不会闹分居……成为邻居后,也确实是个热心肠,你别总这么说。”
黎淮道:“我说的不是颜嫚阿姨。”
那边黎东成出声:“那你说的是谁?裴时屹那小子?”
黎淮瞧黎多阳一眼:“我升学宴的时候,他对乖仔敬而远之冷脸样子,我还记着呢,那时候都没来往,凭别人几句难听话就全信了,还使脸色,这种人,哪怕当朋友也没必要。”
“哥,”黎多阳道,“你先前不是听爸妈说过裴时屹小时候出国的事么?”
黎淮一愣,笑了:“那么小,跟你又没怎么接触,还能记恨这么多年?记恨到你的头上?”
黎多阳摇头:“也不是说记恨,但心有芥蒂挺正常的,小孩子嘛,受了委屈哪能讲那么多道理。以前我跟同学去马场玩,他那时候也是像你说的那样不理睬我,但有人跟他说我和我
们黎家坏话,他就发脾气,显然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黎淮略有些意外,片刻后又打量着自己弟弟:“怎么都会护着人了?不会是那小子天天拿吃的就把你给收买了吧?”
黎多阳羞赧:“才没,同班同学,现在又成了邻居,交好总比交恶好吧。”
黎淮似乎对裴家的人仍有意见,继续剪窗花,没再说什么。
到了除夕这一天,屋内屋外都热闹起来。
院子里挂了彩灯,花园栏杆上还贴有属相剪纸,天一黑,外边就更加热闹。
电视放着春晚,一家人热热闹闹吃年夜饭,黎淮特意提前订了奶奶和黎多阳喜欢的几家甜点,餐桌上都快放不下了。
这次没谁克制他饮食,黎多阳把自己吃累了,吃完还往沙发上一躺:“我歇歇。”
黎东成要在他旁边坐下,被沈华云拍开:“那边不是有位吗?非要挤着孩子,你现在这体格,别一下子把人坐坏了。”
“……你真是惯着他,”男人嘀咕转到对面坐下,喝一口茶,又瞪一眼躺着闭眼的小儿子,“吃个饭都能累到,我这哪儿是养儿子,养的分明是个祖宗。”
老太太嗑着瓜子笑道:“你小时候还比不上乖仔听话呢。”
“妈,瞧你……”
室内暖气充足,黎多阳在家人的聊天声中打起盹,期间感觉有人拿了毛巾给自己擦手擦脸,身上又多了个毯子,接着,电视的声音就变得小了些。
擦手擦脸的人在他一旁坐下,跟爸妈低声聊天。
是哥哥的声音。
聊的是他初三这半年学习上的事。
再醒来,春晚已经进行到一半了,原本来嗑着瓜子闲聊的家人正坐在桌前包饺子。
他坐起来,忽然,怀里摸到一个大红包,以为是爸妈给的压岁钱,收了起来。
黎淮所坐的位置正面对着他,看他起身,说:“醒了?再不醒,还以为年夜饭吃的是蒙汗药呢。”
沈华云瞪过去:“大过年的,净乱说。”
黎多阳懵懂站起来,去卫生间洗了把手,在桌前坐下,拿着饺子皮跟着包。
黎淮看了眼他包的饺子,都像包子,忍不住说:“爸,妈,等会儿给乖仔的都单独收起来,明早咱们也有包子吃了。”
“……”黎多阳低声哼道,“都是一样的皮,一样的馅,吃到嘴里还不是一个味儿,你们不吃我自己吃。”
黎淮笑道:“谁说不吃了?看你那样子,再说两句,嘴巴要翘上天了。”
“翘上天就好了,不用听我哥挖苦人。”
大家又哈哈笑起来。
包完了饺子,大家继续守年,老太太和黎家夫妻各自给两个孩子发压岁钱。
抱着四个大红包的黎多阳有些迷糊,问他们是不是谁给自己重发了。
沈华云听他提起多得的那个红包后,笑道:“你真睡糊涂了?那个是你哥那会儿在沙发上塞你的。”
黎多阳嘴巴微张,看向黎淮。
黎淮:“你哥都成年了,给弟弟压岁钱怎么了?”
黎多阳立刻道:“不怎么,谢谢哥,哥你真好。”
黎淮轻笑:“谄媚!”
终于熬到了零点,外面热闹无比,甚至有邻居在阳台大喊新年快乐,一派喜气景象。
热闹过去,时候也不早了,老太太回屋睡觉,黎淮也上了楼,沈华云和黎东成白天睡得久了,此时还在兴头上,坐在沙发上继续说笑。
黎多阳哈欠连天,他的卧室在一楼,先前已经洗过澡了,简单收拾了下就上了床。
睡意将来时,外面传来响动,似乎来了人。
黎多阳没管,继续睡。
没几分钟,响起敲门声。
过年这晚,家里灯都是不关的,怕第二天睡过头喊不起来,也没锁门。
黎多阳以为是爸妈,瓮声瓮气道:“没反锁,进来吧。”
门被推开。
黎多阳半阖的眼缝里,看到一个熟悉的高挑身影。
眼皮迅速睁开,半爬起来:“你、你怎么来了呀?”
裴时屹穿着藏蓝色连帽卫衣、深灰色休闲裤,头发比先前短了些,一双长腿比起大他几岁的成年人黎淮,也不短多少的样子,面无表情走过来,看着特酷。
黎多阳羡慕地看着,他也想长这样。
一靠近,酷酷的少年就蹙眉道:“我不能来?你看到我来,不应该笑吗?”
黎多阳微微笑道:“我现在笑了。”
“……”
屋内隐隐能听到了颜嫚的声音,黎多阳说:“诶,你妈妈也来了?”
“嗯,”裴时屹上下打量着他身上的新睡衣,确定是在黎多阳离开江雲市自己送的那一套,嘴角才动了动,“合身么?”
黎多阳点头:“合身,我送你的那几双袜子呢?合脚不?要是不合脚,没拆的那几双给我,我还能退回去换。”
裴时屹:“……”
指指板鞋:“你说呢?”
黎多阳放下心来,裴时屹这人极其挑剔,衣服稍微有一点儿不自在就绝不会穿,现在能穿着出门,就说明非常合脚啦!
他双手支着脑袋,歪头看着眼前的少年:“你们怎么这个时候来我家啊?”
裴时屹愣一下,随即不太自在道:“我们今年也在庆河市过年。”
“……”黎多阳不明白这和半夜来他家有什么关系。
裴时屹垂眸看他:“明天我要去奶奶那边的亲戚家拜年,我有东西掉你这儿了,过来拿。”
黎多阳顿住:“什么?”
裴时屹:“袜子少了一只。”
黎多阳:“啊?”
裴时屹的目光从他脸上移开:“有双我想大年初一穿的,少了一只。”
黎多阳懵道:“我都没拆开……再说了,我给了你十五双,你换一双呗。”
裴时屹不满道:“我就想穿那双。”
黎多阳:“……”
裴时屹又道:“你这边要是没有,就重新帮我选一双。”
黎多阳还没说话,对方就掏出手机,打开一张照片给他看。
照片上是排排放好的剩余十三双袜子,他说:“你选,我不选我不喜欢的。”
是不是有强迫症啊……
黎多阳无奈道:“好吧。”随手指了一双,“这双吧,跟你丢了一只的那双大差不差。”
不料少年即刻高声道:“才、才不是我丢的!”
“啊?”黎多阳搞不懂大少爷的脑回路,只好随便应了声是,选完袜子又打了个哈欠,翻身又躺回被窝里了。
裴时屹却还没走,瞥着他脑门道:“你想出去玩么?你要是想……”
黎多阳摇晃脑袋:“我想睡了。”
室内安静起来。
片刻后,少年在他床边坐下,语气别扭:“黎多阳,你怎么这样?”
黎多阳昏昏欲睡。
裴时屹:“你跟我出去一趟,我带你看样东西,很快就送你回来。”
被窝里暖和极了,黎多阳有点儿懒得动,屁股还往后拱动几下,说话带着浅浅的鼻音:“现在正好是午夜了,万一遇到年兽了怎么办?真吓人,我还是睡觉吧。”
“……”
半晌没声音,他睁开眼,瞧少年绷着脸皱着眉,憨笑一声:“你们既然来了,我们明天肯定会去你家拜年,到时候我再陪你玩。”
裴时屹:“……”
好像是他求着他陪似的!
“不去就不去,我来也就顺便跟你说一声。”裴时屹起身,僵着身子就走。
人离开,门紧紧关上。
黎多阳闭上眼睛继续睡。
约莫五分钟左右,关上的门又重新打开了。
黎多阳窝在热乎乎的被子里,眼皮耷拉着,卷翘的睫毛掀起,微垂,瞥到不久前离开的那道身影重新走过来,坐在他床边。
“真有年兽来了,我给它踢开,”少年蹙眉盯着他看,利索的短发在灯光下显得轮廓愈加立体,伸手把遮住他一半嘴巴的被子拨了拨,“你要实在想睡,我背你到车上,到地方了再
喊你。”
几分钟后。
裹着长款羽绒服的黎多阳被背上了车。
颜嫚在不远处的门前和沈华云说了明天一早的拜年时间就笑着告辞了。
沈华云看看车那边:“我知道小孩人来疯,但明天还要拜年,真不能让他玩时间久了。”
“好,其实时屹就是有了新玩意急着给人看,阳阳看完我们亲自送他回来,很快的。”
……
黎多阳本来还有瞌睡,可真出来了,睡意就没了大半,一会儿看窗外的雪景,一会儿追问裴时屹到底是什么新奇东西。
裴时屹:“你看了就知道。”
颜嫚上来了,她一边开车一边跟后面的黎多阳聊天。
听到黎多阳说裴时屹是来问他要袜子时,猛地笑出声来:“他诓人呢,是我失眠睡不着,想开车出来看看夜景,他就也跟来了,路过你家,就非要下去找你。”
黎多阳怔住,歪头去看裴时屹。
少年耳朵红得厉害,薄唇狠狠一抿,闷声道:“看到你们家,正好想起袜子的事而已……”
第 36 章
很快就到了地方。
裴时屹他们住的还是先前在庆河市的那套老宅, 毕竟是除夕夜,楼上楼下和庭院都是一片灯红通明。
停车后, 黎多阳先下去, 院子里的雪被人清扫得很干净,他走了两步才发现脚上不对劲,低头一看, 这才想起自己居然是穿着棉拖出来的。
当时答应后, 裴时屹怕他反悔,不等他多说就驮着人迅速到车里,他那时候也想着很快就能回家, 也忘了换鞋。
裴时屹看到他瞥着自己那双拖鞋,眉头微皱, 想也不想就过来屈下身,竟是又要把他往背上驮。
黎多阳吓得连忙后退,瞧他满脸认真,又被他逗笑了:“不用。”裹着羽绒服熊一样往前迈步子, “我现在又不困了, 能自己走路。”
裴时屹跟上, 闷声道:“等把自己拖鞋弄脏了, 到时候可别怨我。”
黎多阳:“我跟你不一样, 还没那么小心眼。”
裴时屹:“……你!”
瞧他要发火, 黎多阳又嘿嘿笑道:“我都乱说的,你宽宏大量,大过年的别跟我计较。”
“……”
裴时屹气成了河豚。
简直什么话都让他说了!
颜嫚停好车, 笑着跟着他们进去。
路过庭院时, 黎多阳脚步一顿, 被院子树上的那些星星灯惊艳到了。
他年前也想买漂亮的灯挂在院子里, 可根本买不到这样的,要么显得幼稚,要么就花里胡哨,抑或是光照效果达不到预期……但毕竟只是个挂饰,能用也就用了。
可裴家这处房子的庭院挂饰灯,完全就是他梦想中的样子!!!
低调却不单调,雅致间,又能和自然融合得无比相宜。
那些星星灯不管是款式还是光照效果,黎多阳都是头一次见,灯光一闪,就宛如群星藏入深蓝色星云里……
“怎么不走了?”裴时屹回头看他。
黎多阳黑亮的眸子眨了眨,看向他:“你让我看的,不会就是这个吧?”
裴时屹愣住,随即看向他手指的方向,神色微动,瞬间拉着他往室内走:“我还没那么幼稚!”
“哪儿幼稚了……”
两人闹腾着进了屋。
眼前的客厅也精心布置过,到处都是红色属相的摆件。
“家里人都睡了,”颜嫚拿了备好的糖果零食笑着给他,“你跟时屹去玩吧,有事随时过来找阿姨。”
“谢谢阿姨。”黎多阳拿了颗糖,好奇地跟裴时屹往楼上去。
去的还是那间熟悉的卧室,一看到那扇门,黎多阳就想起了在裴时屹生日宴那天时听到的哽咽声。
视线便不由自主看过去。
少年薄唇抿着开门,余光也往他脸上瞥了下,瞧他那眼神,顿时羞恼道:“你想到什么了?!”
黎多阳:“……没。”
裴时屹脸色这才好了些,低哼一声开了门,又看了他一眼,眼底有些期冀。
室内布置和先前生日宴那次来时没什么变动,不同的只有一处,原本的电脑桌区域没了,被一个很大的水母缸取代。
一群水母正顺着水流缓缓流动。
黎多阳足足呆三秒才反应过来,接着迅速跑过去,脸近乎贴到了水母缸上。
“是大西洋海刺!”他笑着回头,“你养的?”
裴时屹:“嗯。”
“你怎么突然养水母了?”黎多阳感叹似地嘀咕一声,重新看向水母缸内的梦幻画面,目光黏在了那只一直游动的水母身上,并不知自己此时也如那只水母始终映在别人眸子里,他
喃喃,“它们真漂亮,你看下边,像是穿了裙子一样。”
裴时屹回了神,也看过去,却说:“不像裙子,像尾巴。”
“还是更像裙子。”
“像尾巴。”
黎多阳继续追着水母看,脑袋微歪了下,没再反驳裴时屹的话:“好,那就是像裙子的尾巴。”
他声音低低的,比起说话,更像是本能的梦呓。
裴时屹噎住,骤然失了魂魄般,转眼望着少年的侧脸,愣在那里。
薄唇微动,却又什么都没说。
四周寂静无声。
黎多阳看了几分钟的大西洋海刺水母,新奇劲儿稍微过去一些,又看看四周,扭脸望着裴时屹问:“这是观赏水母,你怎么不放在客厅啊?”
“不想。”
“为什么?”
裴时屹皱眉,再次想起先前生日宴那天,客厅里被别人家小孩碰碎的花瓶,脸色沉郁,一字一句道:“这是我的,凭什么给别人看?”
黎多阳“唔”了声:“我说呢。”
明天他们来裴家拜年,说不定就会碰到来拜年的其他人,裴时屹这是看在好哥们的份上,提前限量给他看一次呢。
裴时屹哪里知道他的心理活动,拉了椅子给他坐,小心地给水母喂食。
黎多阳看得更加移不开眼了,问:“等你去了江雲市,也带它们走吗?”
这栋老宅一直有人管理着,他觉得裴时屹可能是一时兴起养来看看,等回了江雲,这些水母可能就是打理老宅的人来照顾了。
对方似乎觉得他的这个问题很奇怪:“当然带走!”
黎多阳怔愣一下,随即高兴地起身跟他并肩挨着:“真的?那你是养在新搬的房子里吗?就是我家楼上?”
他挨得太近了,少年敛眸嗯了声,声音很低。
黎多阳“哇”了声:“那我能每周看它们几次么?”
裴时屹蹙眉道:“谁拦着不让你看了?”冷哼一声,“当谁小气?你有本事天天去看!”
黎多阳点头:“我有本事!”
“……”
过了会儿,颜嫚过来敲门,说时间不早了。
看够了水母,黎多阳对自己的跨年一夜感到非常满足,跟着裴时屹母子下楼,脚步都是轻快的。
已经深夜了,外面寒风呼啸,一上车,黎多阳就靠着车窗打哈欠。
“……你不怕么?”正打盹,旁边人突然低声道。
黎多阳扭头,看裴时屹一眼:“啊?怕什么?”
“鬼片里的车窗外边……”
他猛地坐直,双手一下就把那张嘴巴死死捂住:“新年了,你可别胡说!”
虽不信这世上有鬼,但不代表没半点儿忌讳,尤其自己本来就体验过穿越这种无法解释的现象。
嘴巴被粗暴的方式捂住,少年脸上也没半分不快,黎多阳刚刚动作过急,也不知道自己袖子上的金属物还剐蹭到了他下巴上。
有些疼,可在那双手放下后,少年薄唇甚至还勾勒了下,他轻笑道:“你连年兽都信,我也就提醒提醒你。“
黎多阳被他先前的话说得不敢靠窗了,紧紧挨着他坐:“谁说我信了,我只是说说……”
看他似乎真有些怕了,裴时屹抿了下唇,握住他胳膊。
车子过了一个岔口,黎多阳没坐稳,身子猛地一晃,惊呼的声音还没出来,肩膀就被一只手及时揽住。
“谢谢……”他抬头,却见少年那张的脸紧紧绷着,不仅是脸,整个身子到胳膊也随着愈加不自然起来,全都有些僵的样子。
黎多阳:“……”
或许是受了对方先前那句话的影响,黎多阳莫名觉得揽着自己的不是他的好哥们,而是一个被鬼附身的人。
脸一下煞白。
裴时屹刚控制好表情,扭头就看到黎多阳一脸惊恐的小模样,心里一紧,手上力道连忙松了些,却没完全放开:“到你家还得好一会儿,打你的瞌睡,我要松了手,等拐个弯你把自
己撞哭又该怨我。”
黎多阳:“……我什么时候怨过你?”
裴时屹眼神闪烁地看向窗外。
不过听了那么一番话,黎多阳先前的荒唐想象也就烟消云散了,哪个鬼会像裴时屹这样说话?
黎多阳:“那到家了提前喊我。”
裴时屹:“嗯。”
窗外夜景往回移动着,他脑袋也往裴时屹肩膀相反的方向歪了歪,闭上眼睛。
车上温度适宜,瞌睡打着打着就彻底睡着了,不过一个方向歪脑袋不舒服,不多时,他就依靠本能给自己换了个地方枕,那里宽阔了不少,也热烘烘的。
揽着他的胳膊又僵硬起来,一动不动。
后座光线昏暗,裴时屹垂眸,望着那个枕着自己肩膀的脑袋,眼睫一动,将目光强行挪到前方。
可看不到了也没用,耳朵被对方头顶的短发扎着,越来越烫……
黎多阳呼吸变浅,不知不觉中,感觉周围从温暖变得寒冷,又从寒冷变得温暖,最后身子一沉,躺到了一个极其温暖的所在。
耳里隐隐传来沈华云的声音:“怎么又睡着了,这几天他肯定没少背着熬夜玩游戏,唉,又麻烦你了……”
这一下醒了大半,黎多阳用力睁开眼睛,躺着的姿势往上看。
裴时屹已经跟着沈华云出去了,门正好被关上。
他一下子起身,知道自己追不上,就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外面是颜嫚开着的那辆车,很快,少年出现了,身姿笔挺地走过去,打开车门前,回头看了眼。
黎多阳立马打开窗户,外面寒风灌进来,他冻得一个哆嗦,往下喊:“裴时屹!”
半个身子进车的少年旋即出来,第一时间辨别出声音的源头,仰头朝他卧室窗户看过来。
目光一怔。
黎多阳又喊:“新年快乐!”
雪地上,裴时屹呆滞两秒,脸上微动,似乎笑了下,接着冲他挥挥手,一直看他关了车窗重新进屋,才转身上车。
卧室这边,沈华云进来跟他说了些明天的安排就上楼休息了。
黎多阳脱了外套,收拾干净后钻进被窝,刚闭上眼睛,感觉脖子下边有些不舒服,被什么扎着一样,眉头一拧,连忙支起身子查看。
枕头下边,不知是谁压了个大红包。
上面写着压岁钱。
家里人的压岁钱明明都已经给了他……
黎多阳满脸疑窦,等打开了,神色徒然凝滞。
里面没钱,是一张似纸薄的星星灯,一摁,就循序渐进地按夜灯的亮度柔和地亮起来,没让人觉得刺眼。
是幽蓝的暗光,在完全熄了灯的室内,如少年手捧一大颗天上掉下来的星星。
是裴家庭院树上的那种星星灯。
黎多阳坐在床上许久没动,等缓过神,他把那个星星灯放在了床边的墙上挂着,重新躺下后,雪亮的眼睛眨动着往上瞄,看了好一会儿。
睡前,他忍不住拍了张照,发朋友圈:
【新年快乐,我的屋子可以看星星啦!】
第 37 章
大年初一, 春寒料峭。
路上,一辆车缓缓前行, 谢寻隔着车窗, 远远就能看到裴家那座老楼。
他早上五点就起了床,给爷爷奶奶拜了年后,就又马不停蹄跟着母亲来庆云市, 此时累得不行, 打了个哈欠便问一旁的颜莉:“小姨他们今年怎么在这边过年?”
他记得自从裴时屹奶奶过世后,裴家也只有大年初二初三才来那边走走老太太的亲戚。
颜莉说:“再过一周你小姨要在这边参加一个小节目,还有你那个姨夫, 你也知道,你小姨和你表弟都跟他不对付, 那不就来这边过年了么?”
说话间,车子已经到了大院门前。
颜莉招呼着儿子拿上礼品下车,按了门铃,没等多久, 颜嫚和保姆一块出来开门。
“姐, ”颜嫚神色微诧, 却禁不住笑起来, “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好了等我回了江雲再见吗?”
颜莉一笑, 还没开口, 谢寻就提着大包小包上前道:“小姨新年快乐!我妈现在就你一个最亲的,我们那边拜了年,不来你这儿来哪儿?不会以为我们不来, 连糖都没准备
吧?”
“……你吃的糖, 还真没有, 不过午饭提前备好了, ”颜嫚笑得真心真意,抓着颜莉的手就迎着这母子俩进去,“正好我们年都拜过了,你们就留下来住几天。”
“诶那可不行,今天就得回去,不过江雲离这边不远,我们晚点儿走,咱姐妹俩也聊聊天。”
没到客厅,谢寻手上的礼品就都被保姆接了过去,换鞋进去后,没看到他那怪脾气表弟,倒是被自己姨夫吓了一跳。
裴佑平也是清早从江雲赶来的,夫妻俩自从分居后,他就一直将这事儿瞒着老爷子,想着等找到颜嫚的短处再说也有理,可怎么没想到颜嫚突然要在庆河市过年,这事儿怎么想都说
不通。一时冲动就告诉了老爷子,结果对方反倒把他批了一通,说他连老婆要在庆河市这边参加公益演出的事儿都不知道,平时光顾着自己了,似乎察觉两人关系不对,还问他是不是在外面
有了人……
裴佑平被训得汗都出来了,也怕真把老爷子惹恼,找了一堆借口开脱,又实在烦了颜嫚整天那样子,临近过年时,以出差为由出了趟国顺便看看那边的孩子,昨晚才回来,听说老爷
子也在庆河市,清早就过来了。
谢寻惊得咳嗽了声,过去道:“小姨夫新年好。”
裴佑平正喝着茶,看到他,笑得牵强,抬手让他坐。
谢寻问:“时屹呢?”
颜嫚刚好过来,说:“他在二楼,早上起得早,五六点就坐在下面等人来拜年呢,估计在睡回笼觉。”
谢寻摇头:“这我不信,哪个贵客能让他起这么早等着?肯定是昨晚玩得晚了!”
颜嫚:“那他确实也睡得晚。”
裴佑平跟颜莉说了几声客套话,不自在地回了房。
颜嫚对那男人视若无睹,拿出 ipad 给颜莉看前几天的排练视频。
颜莉看得眼睛都没怎么眨,叹气道:“好久没看到你这个样子了,当年如果一直跳下去,可能早就……”察觉这话头不好,连忙看妹妹一眼,改口说,“七八十的老太太还能重头学
好一门技能呢,你本来就是有天赋的,当初咱爸夸你的话,我都记的,现在也算年轻,喜欢什么就做什么,谁都拦不住你,有事别一个人闷着想,有事随时找你姐。”
颜嫚笑了:“我知道,我现在也想通了不少,你就别操/我的心了。”
“大过年的我操什么心,我是来看你的!”
姐妹俩靠在一起笑闹。
二楼会客厅。
谢寻忘了裴时屹的卧室是哪间,没擅自敲门,打了个电话过去。
被秒挂。
看来人现在没睡。
想起不久前从小姨那里听来的话,顿时高声道:“外面谁来了?!”
果然,没几秒,一扇门就从里面打开,穿戴整齐的裴时屹看到他,神色徒然没了,目光锋利:“你怎么在这儿?”
“我是你亲表哥,怎么不能来拜年了?”谢寻打量着他走过去,“哪家漂亮姑娘啊,劳你这么大驾?”
裴时屹臭着脸下楼,没多久又上来了,面色不虞。
“我就不是贵客了?好歹是从江雲专门过来给你拜年呢!”谢寻跟着他进屋,还要继续耍嘴皮子,发现里边的水母缸,新奇走过去看,还没看两眼,就被过来的少年挡住视线。
裴时屹伸手把隔断的推拉门直接关上。
“不就是水母嘛,还不让看……”谢寻转身坐到沙发上,也没什么兴趣的样子,只瞥着裴时屹说,“你今天可真够奇怪的,我记得你最讨厌水生动物了,以前来我家,看到那些鱼都
离得远远的,现在养一缸子水母还当成了宝贝疙瘩。”
裴时屹冷哼:“用不着你管。”
谢寻看他又坐在桌前开始写毛笔字,头都大了:“不是吧?大过年的你还练字,真是被罚出真爱来了?”
说到“爱”时,就见少年正在写字的手一滞,随即回头看他。
谢寻被那刀锋似地目光唬了下,讪笑着起身:“你写你写,多写几张,我就不打扰了。”
*
黎多阳将近晌午才跟着家人往裴家去,早上一醒,全家人都忙碌起来接待人。他跟着奶奶回老小区给那几位亲近的邻居拜完年回来时,裴家的人已经来过了,等招待完客人,再去裴
家,已经比计划里晚了不少。
“过了年就十五岁了,来量量个子。”出门前,奶奶还专门给他量了身高。
黎多阳吸气收腹,站得笔直:“长高了吧?”
“长高了,”老人家笑,“呦,一米七二了。”
那边黎淮穿上大衣,瞥一眼说:“新鞋子都占了两厘米了。”
黎多阳理直气壮:“占了也是我的,我出门又不光脚,凭什么光脚量身高?”
黎淮:“你有理。”
几个大人互相看着憋笑,这才拥簇着出门上了车。
外面还在化雪,黎多阳冷得裹上围巾,两只手也都戴上的手套,呼着热气第一个钻进最里面。
黎东成开的车,到裴家时,大门是开着的。
他们下车没多久,里面听到车声出来的保姆满脸笑得引人进去。
黎多阳想过裴家会有客人,因此看到颜莉并不意外。
颜莉性格爽朗,看到黎家两个孩子后,也不端着大人架子,跟待熟人孩子那样聊起来,还拿着黎多阳开玩笑:“我看老爷子当年是真随口一说,看这孩子长得,这俊模样,多少女孩
喜欢啊,哪儿就要小小年纪要顶着那些话为将来发愁了。”
颜嫚笑:“现在还小,不说这些,老爷子的话也不是定数,还是看孩子们。”
沈华云和黎东成对此话题都有些敏感,喝着茶没出声。
黎淮却道:“阿姨们说的对,我们家也这么想的。”
颜莉察觉黎家夫妻神色不太自然,很快明白自己那话题说的不是时候,连忙又说了别的。
客厅慢慢热闹起来,黎多阳想去楼上看水母,走不开,颜莉一直追问他谢寻在初中部上学时期,都干了什么混账事。
正应付着,楼梯那边下来了人。
黎多阳抬眼望过去。
只看到了一抹影子,接着,人就从楼梯上疾步走过来,先给黎家夫妇打了声招呼,又冲黎淮点头,伸手就要拉被大人围在中间的黎多阳。
黎淮看向沈华云,淡笑道:“妈,我们是不是该走了。”
“哦是,都聊忘了……”
颜嫚拦道:“走这么早干嘛?厨房已经在做饭了,留下吃个饭。”
沈华云笑笑:“改天吧,今天实在不合适,我们这边亲戚多,那会儿忙不过来,来晚了你可别介意。”
“这怎么会……”
黎淮正要去拿弟弟的围巾,不料裴时屹先他一步,拿起那条围巾就转身重新拉住黎多阳,一同上楼。
颜嫚立马道:“时屹!”
裴时屹:“就两分钟!”
“我看看水母马上就下来,”黎多阳回头朝下边挥手,“马上!”
经过二楼会客厅,黎多阳和正打游戏的谢寻打了个照面。
对方一愣,起了身:“诶,你怎么……”
下一秒,人就被裴时屹拉回卧室,门也关上了。
卧室里。
黎多阳直奔水母缸而去,看了几眼回头:“你表哥不喜欢水母吗?怎么不来看看?”
对方顿了顿:“嗯。”
黎多阳拿出手机,对着水母缸拍起视频来:“我现在拍一个视频,以后再看就能知道它们有没有长大了。”
裴时屹没说话,将那条围巾整理了下,之后帮黎多阳围上。
围巾很柔软,可围上去的动作还是放得很轻。
少年瓷白的下巴和耳垂被遮住,那双微垂的眼眸在水母缸的灯光下仿佛一双窝在水里的翡翠珠子。
黎多阳拍完视频,发现给自己围围巾的那双手没放下,目光往旁边一转。
裴时屹正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
他垂眼看了看脖子上的围巾,也没围错,正要问,对方已经转开视线,唇峰抿紧,走到阳台那边,看了眼下面的车,回来问:“还看吗?”
黎多阳说:“得下去了。”
裴时屹带他下去,一路送到车上。
他们隔着车窗说话,道完别,黎多阳不放心地抓了下他的袖子:“你回江雲的时候,可千万别把它们忘了。”
说的是水母。
裴时屹看着他:“我一定带去。”
车子彻底离开,僵立在寒风中的少年半晌才转身回家。
到楼上时,谢寻正吊儿郎当倚着栏杆往下看。
裴时屹径直走过去,听到对方笑了一声:“我好像有点儿明白了。”
裴时屹斜睨过去,神色沉郁,跟那会儿在车前比,换了个人似的,到处是刺。
谢寻耸耸肩走了。
心里有种预感,他这表弟,八成要撞南墙了。
第 38 章
二月上旬, 学校后面的梅花开了,暗香疏影。
开学报到后, 初三生就马不停蹄地开始上课, 离中考只剩小几个月了,原本喜欢开玩笑的老师严肃了不少,大多先前爱玩闹的为了顺利进入本校高中部, 也都收了玩心, 但
总避免不了一些爱捣乱的。
开学第五天的夜自习刚下,黎多阳还没来及收拾课本,桌上堆得极高的一沓书就被两个追打的男生撞翻在地, 那两人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外冲,他喊了一声, 半点儿用都没,反而
让他们跑得更快了。
黎多阳看了下同桌的那边的书本,倒是没被殃及。
裴时屹在下自习前就被班主任叫走了,开学后, 班主任看他一直和同学不合群, 以为遇到了被同学孤立的恶性问题, 找他谈心。
黎多阳刚记下那两个同学名字, 听到动静的陈伦就跑过来, 要帮他捡。
“别动。”黎多阳阻止道, “明天早自习,我让那两个人给我捡起来。”
陈伦叹气:“你要等到明早,估计书本都被人踩得脏得不能看了……”
黎多阳说:“那就让他们擦干净再捡起来。”
陈伦正要再说, 廊道外传来了动静。
“干、干嘛啊你, 松开!”
“我们可没招你啊!”
众人循声看过去, 窗外, 裴时屹逆着离开的人流,拽着那两个人从后门狠狠推了进来。
黎多阳愣住。
对方一路把人拽到他桌前,问:“你刚刚喊的他们?”
黎多阳:“……嗯。”
陈伦瞧那两人还要跑,气道:“你们有病吧?把人家书全撞地上了也不捡起来道歉,喊都喊不住,耳朵聋了?”
其中一人辩解:“嗐,不是跑得太急,没听到么……”
黎多阳懒得听他们找理由,拿了水杯和笔记道:“先把你们弄掉的书放回原位吧。”
“……”
“快点儿。”
那两人不情不愿蹲下去捡书。
“多大点儿事,自己要不了一分钟不就捡好了,捉贼似的费这么大劲……真不给人面子。”
懒得搭理他们,黎多阳拿着要带回的东西往出走,察觉裴时屹还站着不动,过去拉了下:“走了。”
对方依旧没动,薄唇微启,对那两人凉声道:“道歉。”
两个男生面面相觑,都愣了下,随后干笑:“至于不?都捡起来了,还想怎么样?”
其他没走的同学听闻这边动静不寻常,都看了过来。
那两人又看向黎多阳:“我们给你收拾好了啊,走了。”
黎多阳:“他不说,我都忘了你们还没道歉呢。”
“……”那两人动作一顿,面上挂不住了,冷笑着把手上的书扔下去,“没完没了了是吧?故意整人啊你?!”
陈伦以前和这俩人接触并不多,只知道他们家底不错,平时也嚣张得很,酷爱做一些惹人厌烦的恶作剧,熟不熟的都爱去招惹,但又没犯下大问题,大家也就心里烦,很多人除了忽
视没什么办法。
陈伦却是个暴脾气,早就看这俩人不顺眼,撸起袖子就要上,黎多阳抬手拦住,眼睛却看着对面的两人:“你们觉得是整人?那好,我确实是在光明正大地整你们,这么说满意吗?
可以道歉了吗?”
教室内静了一秒。
“艹!你他妈有病吧!”那两人整天被小弟们捧着,没被这样当众下过脸子,冲过来就要动手,可还没靠近就被一脚“哐当”踹倒在地,半天爬不起,也要冲过去动手的陈伦,被其
余同学拦住了:“教室有监控呢,可不能打起来啊!”
陈伦气得脸红脖子粗,大骂道:“以前懒得理你这俩上蹿下跳的猴子,真以为给你们脸了是吧……”
叫骂喧闹声不止。
教室里闹成一团,黎多阳也拦住了裴时屹,场面正乱着,后面原本叽叽喳喳的学生忽然噤了声。
他预感不妙,回头一看,果然,是班主任邓建来了。
毕竟是初三最后一个学期,邓建对学生的方方面面都比以前重视很多,尤其是裴时屹这个和班里其他同学格格不入的转学生。
总担心会有孤立事件发生,不久前和裴时屹单独谈话时,对方否定时他还心里存疑,直到刚刚从后门看到这一幕。
那两个孩子他也认得,是校董亲戚家的孩子,平时课上课下捣乱的事他也有所耳闻。
可没想到会对班里的好学生动手,听刚刚那些话,平时还没少影响别人学习。
“都挺猖狂啊?你们中考有打擂台这一门吗?!”
原本还吆喝着要狠狠打一架的两个男生立马变了脸色,指着身上被踢出的灰张口就说:“您再不来,我们都要被裴时屹打死了!”
黎多阳:“教室里有监控,你急什么……”
“……”
邓建呵呵道:“不用看监控,你们班主任戴了眼镜,都看得清楚!蒋波、李万江,以前是知道你们父母给你们找好了学校,你们想混日子我也实在劝不了,可现在都最后一个学期了,
你们非要影响我其他学生,这个我是没法坐视不管,现在,跟黎多阳同学道歉,把这地上都弄好后,来趟我办公室。”
“老师!”
“不愿意是吧?那明天把你们家长请过来,我跟你们家长聊聊也行。”
“……”
看着那两人一脸憋屈地整理好书本咬牙说对不起后,其他看戏的同学这才笑着离开。
黎多阳拉着裴时屹:“走吧。”
对方嗯了一声,眼底的杀气却还没完全消去,拿出消毒湿巾给他们俩的桌子都完整擦拭一遍才出门。
到校门外,陈伦恨恨道:“这俩人早晚栽跟头。”
黎多阳一怔,陈伦又说:“之前学校劝退的一个学生你们知道吗?跟咱们一个年级的,在校外欺凌同学被逮住,好像还去了派出所……这两人原本就是那家伙的跟班!一锅坏饭,吃
出问题的肯定不止一人,早晚看吧。”又瞥一眼裴时屹,嘀咕道,“他们爸妈知道了,估计也得回家揍一顿。”
连自己家产业靠着谁的都不知道,这么没脑子确实第一次见。
黎多阳的注意力全在陈伦前面那句话上,先前转走的那个学生他自然知道,就是花钱请混混骗余嘉文妈妈的那个,还是他报的警。
经陈伦这么一提,他才缓缓想起原书里关于商战剧情里,余嘉文回忆里的一个过去——曾经在中考第二天肚子极度不适,这导致他最后一天每科都是第一个离开考场的,最后的成绩
虽然能进高中部,名次上却大大跌了不少。
原本的年级第一,高二重新分班后,才进的重点班。
这一点在原书里只是为了强调余嘉文的能力突出,至于怎么个身体不适,没细写。
黎多阳先前都没把这个细节往别的地方想过,毕竟每年中考或高考里,考生由于紧张或身体不适发挥不好的学霸一直有。
可也忘了,还有一种可能。
原书里,那人的恶劣行径没证据证明,自然也没转走,这种情况下余嘉文中考就遇到那种事,如果原书里余嘉文回忆里这件一笔带过的中考细节真和那人有关,那现在报复起来,只
会过犹不及。
和陈伦分别后,黎多阳心不在焉地上和裴时屹坐车回家。
上了电梯,裴时屹只摁黎多阳家那一层。
这些天颜嫚都不在家,年后那场公益表演似乎很成功,颜嫚那之后就忙碌了起来,接了个地方台节目的邀约,和歌舞团筹备着之后的演出。
沈华云听说这件事后,就让颜嫚不在家时把儿子放他家住,毕竟自己家孩子也时不时往他家跑,还天天蹭顺风车,现在又成了近邻,就算对方不愿来,她也要说一声。
当时黎东成还觉得她多此一举:“裴家那小孩看着就不像是爱在人家住的,再说,他家不是还有保姆吗?”
“那保姆又不是天天在,而且我也听颜嫚说了,他家小孩不喜欢一个人在家时屋子里有别人,她现在不在时,那保姆基本也就不在,”沈华云笑他,“你懂什么?你上学时是喜欢一
个人独自在家睡还是跟同学一块?再怎么着也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孩子,能独到哪儿去?你就看我是不是多此一举!”
事实证明,沈华云的预感没错,她那句话抛出去的第二天,下完夜自习的儿子就把裴时屹捎回来了。
那之后,似乎默认了只要一方家长不在就去对方家里留宿,只要颜嫚没回来,黎多阳就直接把裴时屹带回家里,今天依旧也是这样。
进屋时,里面静悄悄的,黎多阳看了下鞋柜,说:“我爸妈还没回。”
裴时屹换上拖鞋,瞧黎多阳在艰难地解鞋带,拂开他的手,蹲下去帮他。
黎多阳说:“好像系成死结了。”
他说话时,脑袋离得很近,裴时屹唇峰抿成直线,慢慢解着:“你到底怎么弄的?”
“体育课跑操的时候鞋带老是掉,我着急,就随手这么弄了一下……”
裴时屹没再说话,蹙眉拨弄着鞋带,两分钟后,终于将那两条死死缠在一起的结打开了。
“多亏你了!”黎多阳弯腰立马把拖鞋换上,拉着人进去。
因为有之前踢掉自己被子抢人家被子的先例在,黎多阳没敢再让裴时屹和他挤同一张床了,客房和他卧室只隔着一堵墙,两人睡前都会一块温习下白天的学习内容,又互相抽取着背
些公式重点。
学完,已经十点多,沈华云和黎东成回来了,跟他们说了几句话催促他们睡觉后,就回了主卧清洗休息。
十点半的时候,两个洗完澡的少年像往常那样悄无声息地出门上了楼。
黎多阳跟在裴时屹身后,进了宽敞的客厅,又看着裴时屹给卧室开锁,这才见到了那一缸漂亮的水母。
这次看完水母还在附近饶了一圈看,黎多阳突然发现水母缸旁边贴了张便利贴,上面写着一串数字,是裴时屹的手机号,后面还有一行字:需要钱联系该号码。
黎多阳之前都没注意到,今天一看,觉得很奇怪,问:“你写这个干什么?”
裴时屹:“勒索电话。”
黎多阳:“啊?”
裴时屹:“万一有人入室盗窃,把这一缸水母偷走了,防止撕票。”
黎多阳:“……”这水母缸都比水母贵吧?
而且谁会绑架水母啊!
他委婉道:“如果有人盗窃,会偷比较值钱而且容易带走的东西,水母缸面积大还又沉,你应该担心你收藏柜上的那些贵重物件。”
裴时屹怔愣一下,看向收藏柜,随即,却松了口气。
接着四处看看,又拿出几件价值不菲的玉器放到收藏柜上,余光瞥他一眼:“我不会让它们出事的。”
“……嗯,你养的,怎么说你也算是它们爸爸了,”黎多阳觉得好笑,“咱们回去吧。”
谁知那句话后,裴时屹发了呆,之后就不怎么说话了。
下楼的时候,身后的人不知怎么回事,迟迟没跟上。
黎多阳回头,刚锁了门的裴时屹站在炽亮的灯下,眼神幽深地看着他,有些失神的模样。
黎多阳:“你怎么不走?”
他这一声,让对方缓缓醒了神,敛眸红着耳垂走过来。
黎多阳:“要不以后我们夜自习结束就休息吧,我感觉你今天好累。”
“不行!”裴时屹顿时反驳,“我不累。”
“好吧,你刚刚吓我一跳。”
“……”
这晚,黎多阳洗完澡躺床就睡了,隔壁的房间里,裴时屹却开始失眠。
他目不转睛看着手腕上那条穿着珠子的红绳,一直看到眼睛酸痛不知不觉睡过去。
久未长梦的裴时屹近乎做了一整宿的梦。
梦里,那些水母都长大了,一个比一个漂亮,可最漂亮的还是黎多阳,黎多阳支着下颌在在水母缸外看那些游动的水母,又看他一眼,眼瞳似水母通透美丽,最后笑着说:“裴时屹,
我们是它们的爸爸。”
……
次日一醒,黎多阳就去敲门喊裴时屹,敲了两下没声,还是沈华云过来说:“他一早就起来了,可能是什么东西忘家里了,急急忙忙跑上去,估计等会儿就来。”
吃完早饭,裴时屹才来,脸色看着很奇怪。
黎多阳没看出不对劲,还要带些早餐让他车上吃,裴时屹没让,说没胃口。
两人在车上,黎多阳跟他说话,裴时屹低声应着,却始终不敢正眼看过去,戴着耳机喃喃地背课文。
黎多阳以为他是在为不久后的第一次月考发愤图强,也不再打扰他,直到一整天课下来,才发现裴时屹真的有些不对劲。
说话的时候总是撇开视线不看自己,跟他玩的时候碰到拉到了,不多时就去洗手间,回来的时候手和脸都湿淋淋的,面色沉郁,很不好惹的样子。
黎多阳知道他有洁癖,可以前,对方从没因为他的接触就去洗手间洗手洗脸,这样子,简直就跟第一次见面被讨厌的人碰了后犯恶心那样。
晚上回去,黎多阳的话也变少了,不搭理他。
回了屋,两人照常像以前那样一起复习,学习结束,裴时屹再喊他去楼上看水母,他却不去了。
裴时屹似乎没想到他会拒绝,怔在原地,一时间有些无措。
黎多阳说:“没有这样当好哥们的,你一个不开心就甩我脸色,我不舒服。”
裴时屹急道:“我什么时候甩你脸色了?!”
黎多阳说:“你今天一天都是,跟你说话你不看人,碰到了你就去洗手,我也不知道又是哪里惹你了,可能我身上都是细菌吧?”
裴时屹:“……”怎么可能!
只是一碰触,就想起昨天那梦,羞耻又厌弃自己,脸烫得自己都觉得丢人,只能用冷水冷静。
黎多阳看他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也不懂这是个什么反应,合上书就去浴室洗漱了。
再出来,裴时屹居然还在原地站着。
黎多阳一愣,他刚要开口说话,便听对方道:“你怎么才愿意跟我和好?”
黎多阳:“……”
他是这个意思吗?
他们还没绝交吧?怎么就谈和好了?
也不知道他洗澡这段时间裴时屹脑补了什么,竟又走过来,伸手说:“你碰我,我一周都不洗了。”
黎多阳:“!!!”
他连忙道:“你到底怎么了?你昨晚是不是没睡好啊?”
裴时屹身侧那只手紧握成拳,身子绷着许久没说话。
黎多阳凑近过去,看他眼下有些青,应该真是没睡好,叹了口气,拉着他说:“没睡好你就直说呀。”
裴时屹敛眸,又有些不敢看他,片刻后又想起他先前的话,连忙看了过去。
那双锋利的眸子在此刻却显得有些可怜。
黎多阳瞬间觉得自己是真误会他了:“好了,我们去看水母吧,看完就赶紧睡,你今晚可要好好睡觉。”
两个少年有像是往常那样拉扯着上楼,这次看了水母后,裴时屹拍了一张照片,黎多阳凑过去看,裴时屹身子定住,几秒后又慢慢放松。
黎多阳专注看着照片和缸里的水母,说:“我没带手机,你看看,它们是不是长大了一点儿?”
裴时屹凝神看了几眼,又看看旁边的少年,薄唇一翘,嗯了声说:“我很快也会长大的。”
……
颜嫚的忙碌一直从二月到五月初。
离中考只剩一个半月的时间了。
从春和景明到骄阳似火,对这群整日赶着时间上课复习的初三生来说,只是一眨眼间的事,眼看着中考的期限越来越近,黎多阳把学习之余的注意力放在了余嘉文的身上。
尽管余妈妈店里很忙,但毕竟初三最后一学期了,哪怕假期,余妈妈也不允许他去店里帮忙,余嘉文的生活现今就是学校和家两点一线,有时候甚至早一个小时到学校背书背笔记。
黎多阳起不来那么早,他在余嘉文生日时送了一套带指纹锁的杯子和饭盒,杯子和饭盒上都刻着健康饮食的各种注意事项。
他什么都没说,陈伦他们也当他是在送新奇玩意儿,那上面的刻字也是很正常的养生语录,都没当一回事。
黎多阳送这套礼物本来也只是为了让余嘉文尽量避免被人报复到这方面的可能。
不想余嘉文心思缜密,在看到那礼物后,第一时间就想起了曾经报复不成被劝退的那位阔少。
中考极为重要,这直接决定了高考前的学习氛围和学校师资力量、教育水平。
那天之后,余嘉文上早晚自习都跟其他同学一起来、一起散。
直到中考当天,初中部传出了一件大新闻。
隔壁班的班主任在食堂被人下了泻药。
当天就把人给逮着了,两个初三男生,就是黎多阳同班最爱捣乱的那二位,校领导亲自逮的,那俩人没经历过这种事,吓得没临到被问,就主动把另一个也供出来了。
居然是曾经早就转学的某位学生。
黎多阳知道这件事时,两天的考试已经结束了,当晚,原本一直和他保持距离的余嘉文请他和裴时屹到家里吃饭,说有件事要谢他。
第 39 章
余嘉文家里虽然小, 但收拾得非常干净,空气中也有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
随处可见都是整理好的书,桌上、柜子上都垒得书将近人高了。黎多阳原本以为都是教材课本一类的, 可仔细看了看, 发现更多的是一些科普杂志和人文地理的一些书籍, 其
中老师们口中的闲书也不少。
余嘉文给他们倒水,说:“我从小就爱看书, 那时候家里电视坏了, 什么书都看, 有些喜欢的还会来回翻, 那些教材课本反倒学完就收起来了, 占地儿的直接卖了, 知
识都在脑子里。”
黎多阳过去坐下, 刚喝了口水, 余嘉文就又去了厨房:“就剩最后一盘菜了,你们稍微等下。”
他和裴时屹同时起身,要过去搭把手, 余嘉文直接把他们挡在外面:“我请你们,你们就安心当客人吧!”
没多久,菜就全上来了, 四菜一汤,有荤有素,排上碗, 小方桌就满了。
黎多阳闻着味就饿了,吃两□□炒鹅肝, 立马下了一筷子米饭:“余嘉文, 你做饭可真行!”
余嘉文笑笑:“从小就学着做, 做多了怎么都难吃不了。”又看看裴时屹,瞧他盯着那盘鹅肝半晌又不夹,以为有忌口,“要不你尝尝那盘……”
没说完,对方的筷子就伸到了那盘爆炒鹅肝前,夹起一块尝了口,表情微微松缓,瞥黎多阳一眼:“这个我知道怎么做。”
黎多阳一愣,一时间没听出这话的意思。
余嘉文却很快明白了,当了这么久的同学,他怎么看不出来裴时屹事事总爱跟自己比?忍着笑说:“唉,我还以为你是不能吃这个……”又看看看黎多阳,“幸好这次没只请你一个
过来,你俩现在都成穿一条裤子的好哥们了,我估计光跟你说,他改天还是得知道,到时候还当我把你拐了。”
听到这话,黎多阳才想起正事来:“你说要谢我,谢我什么啊?”
和原书比,这一次,余嘉文中考发挥极其稳定,并没任何在考场身体不适的情况,再联想白天听说的事,也隐隐猜出隔壁班班主任那事相关。
余嘉文思忖着说:“隔壁班老师被下了泻药,你们都知道吧?”
黎多阳点头。
余嘉文脸上笑意微微敛了,他拿出那个带着指纹锁的杯子:“我是谢你送我的这个礼物,没这个礼物,我也想不到往这方面防范,但光防范肯定不行,”少年青涩的面庞露出不该这
个年龄有的深沉来,“你那次帮了我妈妈,隔壁班那人雇佣小混混干的混账事被学校知道了,最后转了学,当时我还放心了一阵,可那家伙当初把主意打到我家人身上,仅仅只是因为几件小
事儿,后来被迫转学,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但如果只是平时在我上下学使绊子,对我也造不成太大的影响,太过分了,他肯定也不敢做,所以在收到你这个生日礼物后,我就又想起了那事来
了。如果那家伙要报复我,那最好的时机就是中考,让我中考失利,进不了高中部最好,如果连外边好些的公立高中都考不上,那他就彻底逞心如意了。”
这些都在黎多阳的料想中,他问:“隔壁班老师……是误伤?”
余嘉文顿了下,点头嗯了声:“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现在防他们影响我中考容易,将来高考,我还要防着他们吗?”
黎多阳下意识想到一种可能,嘴巴抿了抿。
裴时屹抬手,比他直接多了:“所以,你中考前经常和隔壁班的班主任同时去食堂。”
余嘉文动作一滞,并不否认,把那杯子放回去说:“学校那么多老师,只有隔壁班的班主任喜欢和学生一起到食堂吃饭,我找不到别人了……”
“先吃饭,”黎多阳打断他道,“再不吃菜都快凉了。”
“一时半会儿凉不了,”余嘉文笑得牵强,“多阳,你不想我继续说,是也觉得我想的这个办法太下作吗?”
黎多阳嘴巴一动,还没出声,对方又道:“是也没关系,我要是一直在乎别人的想法,也没心思读书了,不瞒你们说,从一开始,我的目的就是借着老师把那几个人捉出来,我要让
他们付出代价。”
“我就是故意买了和隔壁班那位老师一模一样的水杯,中考前和他在食堂混熟,中考当天也跟他一道吃饭,饭菜都是当天住宿酒店统一安排的,那家伙肯定不敢在饭菜上做文章,那
进嘴里的,就只有水了。”
“他们如果报复我,只要影响到我中考又不会让我察觉异样就行,比如让我肚子疼什么的……太过了,他们肯定不敢,不然,早就找一帮子人帮我堵在路上打晕了事。”
黎多阳咽下嘴里的饭,心绪凌乱。
余嘉文却像是轻松了很多,望着黎多阳,语速也快了:“我和老师一模一样的水杯里的水,一口都没喝过,只用书包里你送我的那个杯子,果然,那几人也够蠢,弄混了杯子。”
裴时屹抬头,静静看着他:“怎么查出来的?”
余嘉文移开视线:“老师身体不舒服,但他平时很会养生,也没肠胃病,昨天拉肚子拉得厉害,就问了酒店厨房的人,人家调了监控……”
几秒后,裴时屹给黎多阳夹了一道菜:“你以为老师不知道?”
余嘉文怔住。
黎多阳也愣了下,没想到裴时屹和自己想到一块去了,扭脸瞄过去一眼,低声对余嘉文说:“当初害你的那个学生就是隔壁班的,当初那位老师也知道你们的事,还去了派出所……
你临近中考,老跟那他一起去食堂,又不是他的学生,他教了这么多年书,应该也知道自己那个转了学的学生品性,大概能猜得出你在担心什么,现在这么个结果,那位老师可能也是顺水推
舟。”
余嘉文僵硬地笑了:“怎么可……”
黎多阳:“害那位老师不舒服的,从始至终就是下泻药的人,余嘉文,如果他们不干坏事,本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不过,我没想到你能想到这个。”在余嘉文的视角,也确实没别的
办法解决这个后患。
少年紧紧抿着嘴,先前的强作镇定一下子没了大半,低头吃了几口饭,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睛渐渐红了:“老师真的知道吗……”
黎多阳本来想过去跟他说几句话,胳膊被拉住了,裴时屹低声说:“没事。”
他又看了对面几眼,还是坐下了。
原书里,余嘉文是个很要强的人,这也是和男主最为相似的一点,难过难堪的时候,最怕别人看到。
这也导致他遇到事情都爱自己解决。
余嘉文是个聪明人,不管是在原书的校园剧情还是事业线上,他选择的每一步,几乎都是深思熟虑选的最好的一步,在中后期,甚至有些不择手段。
但到底也才十五岁,仅仅为了保护自己就这样步步惊心,选择用隔壁班那位陪考老师解决看不到头的后患,事前事后怎么可能没有心理负担?
如果想不通,甚至可能会成为一生的阴影,随着时间的推移,在自责里潜移默化下,或许会认为害人的就是自己……
这些,都不是一两句话能让人放下的。
如果走偏了,甚至可能会习惯用这种方式解决麻烦……
一直到桌上的饭吃完,余嘉文都没掉下半颗眼泪,收盘子去厨房时,裴时屹和黎多阳把剩余的碗筷杯子也都拿了过去,余嘉文戴上围裙把他们往客厅赶。
黎多阳硬挤着不走:“两个水槽够两个人洗,另外一个打扫厨房,人多力量大,效率也高,你不会算不出来吧?”
余嘉文失语片刻,眼睛又红了红,随后低头洗盘子:“随便你们吧。”
裴时屹在另一个水槽前洗碗,黎多阳只好拿着抹布去擦灶台,擦了几下,余光瞄到余嘉文在拧着眉头看裴时屹,没多久,余嘉文终于忍不住笑了:“没见过这么洗碗的,你们两个小
少爷还是出去吧,我马上就好了……”说着就去拿裴时屹手上的碗,结果接了个空。
裴时屹紧紧蹙着眉,用力地擦着碗,表情很不开心。
黎多阳连忙过去说:“你别看他洗碗姿势奇怪,他真的会洗的,他在我家都帮忙洗过好多次了,我开始也以为他是不会洗……”
余嘉文一怔,看过去,裴时屹已经把那几个碗洗得干干净净了,又仔细冲一遍,拿到里面去。
他正要说些什么,那边凑过去要帮裴时屹开柜子的黎多阳意外踩到水,脚下猛地一滑……原本双手拿碗的少年第一时间腾出手过去揪住人,黎多阳东倒西歪,转眼跟人撞到了一块。
水哗哗流着,从余嘉文骤然抬起的手掌上溅出一大片的水。
黎多阳刚从裴时屹身前站稳,脸上就被溅上了水,他眯着眼“哎呀”一声,扭脸看去,连忙过去也把水往余嘉文脸上呲。
余嘉文笑着躲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黎多阳:“就是故意的,我今天倒霉都跟水有关,你们也跟着我一起倒霉得了。”
余嘉文开始还让着,后来看他来真的,立马也占了另一个水龙头跟他互泼,结果没反击成功,水全到了过来挡着的裴时屹身上了……三个人玩上了头,在厨房疯闹了半晌,直到黎多
阳笑得透不来气,这才罢战息兵,一起重新收拾起厨房来。
光水淋淋的地板,都拖了两道。
天不早了,该回了。
黎多阳和裴时屹被小主人送下楼。
昏暗的楼道外,皓月当空,凉风送爽,少年们告别,余嘉文在他们转身前说:“我明天去看看老师,跟他认错。也幸好今天你们来了提醒我,不然可真的要后悔一辈子。这事我会一
直记着……”说着,看向那张还乐滋滋的脸,那个他在初一初二时还厌弃无比的蠢笨同学,“今天是我初中三年来,最痛苦也最开心的一天,黎多阳,谢谢你。”
第 40 章
窗外, 艳阳高照。
“江老师还没回,前不久打电话说事情处理完已经在路上了,你先坐着等等啊。”
余嘉文捧着眼前中年女人低过来的热水, 低低嗯一声。
女人姓赵, 余嘉文以前见过, 是他们隔壁班班主任江老师的妻子,在附近一所小学教书, 为人和善。
赵老师招待完他, 就去阳台浇花了, 回客厅时看他还原模原样的坐姿, 说:“就当自己家, 别那么拘束, 其实我也知道你, 全年级第一对不对?江老师可没少在我面前
提你。”
余嘉文愣住:“提我?”
赵老师笑着点头:“说你懂事又聪明, 班里那群孩子要是有你一半,他也能少操心。”
闻声,余嘉文难堪地低下头, 半晌后才道:“江老师看错我了,我一点儿都不懂事。”
赵老师笑容僵住,但又接着说:“老江也是苦孩子出身, 知道你家里情况,你又是学校特招进来的,不免多关注一些……你现在还小, 未来长着呢,别想那么多。”
正说着, 玄关那边有了动静。
门锁转动几声, 男人推门进来。
余嘉文立马站起来:“江老师……”
对方弯腰换鞋的动作慢了下来, 看他一眼:“余嘉文?你怎么来了?离出成绩还还有好一段时间呢,考完就在家好好休息。”
“江老师,我有事要跟你……”
“等会儿再说,”对方打断他,提着带回来的菜过去,“中午没吃饭吧?你妈妈白天在店里忙得走不开,肯定也顾不上你,你也别回去一个人做饭了,帮忙把这堆毛豆都剥了,我来
掌勺,你也品品老师手艺。”
赵老师一听,连忙拿了菜盆过来。
虽然是留他吃饭,但说了干活,余嘉文走也不是,只好重新坐下。
他手上动作很快,娴熟利索,没多久,袋子里的毛豆就被他剥好了大半。
“看你这学生,手跟机器似的,我都比不上。”
余嘉文手一晃,正要说自己不是江老师的学生,那边择菜的男人便笑呵呵开口:“这算什么,他的成绩,全校也没人能比得上。”
余嘉文嘴巴张了张,还是什么都没说。
菜都弄好后,江老师去了厨房。
余嘉文过去,低声道:“您身体……好些了吗?”
男人切菜的动作很快,看他一眼,大声笑道:“好得很!全校就没哪个老师比我身体好了,拉几次肚子而已,不过那几个小崽子干出这种混账事,他们也有的收拾了!”
余嘉文:“……”
看他还想说话,对方不耐烦地把他赶了出去:“等着就行了!别监工,放心,肯定难吃不了!”
“……”
最后一桌子菜,余嘉文都没吃几口,只把江老师给他夹的菜全吃了。
饭后,江老师起身:“下去散散步消消食。”
余嘉文低头跟着他一起。
一大一少两个人在树荫下缓慢走着。
蝉鸣声中,余嘉文终于忍不住了,他的声音有些哑,紧握着拳,将这件事的始末一口气说了出来。
空气凝滞。
“老师不是傻子,”男人突然停下脚步,在一旁的石上坐下,“实话实说,我一开始是有些失望,可最后看到你和其他学生中考顺顺利利没出事,悬着的心又放下来了,就是昨晚,
还是睡不着,怕你以后……”
一滴水渍砸到地面,江老师连忙抬头,少年哽咽道:“对不起,江老师,您不用原谅我,对不起……”
几个经过的路人奇怪地看过来。
江老师起身,从口袋里扒拉好一会儿才扒出纸巾,递过去,低声呵斥:“赶紧擦擦,哭成这样像是什么样子……”
余嘉文整张脸都湿了,低头随意擦了下,还要再说些什么,话就被打断了。
“余嘉文,你今天来了,我高兴得很,起码让我这些天不用再为你的事儿失眠,我盼着你来,不单是为了这声道歉,”男人板着脸指指他胸口的位置,“我是怕你这儿,以后都蒙着
一层东西,更怕你以后走了岔路……”
少年满脸的泪,他生平第一次在人前这样哭,哭得身子都止不住开始抖。
半晌后,哭够了,发红的双眼微微抬起,看向眼前的人。
这个人没教过他一天的课,整天爱跟学生开玩笑,据说从没跟人红过脸。余嘉文第一次见他发脾气,是那次母亲摊位上的事闹到派出所,江老师领着学生过去……后来在廊道听那学
生耀武扬威地说不过转个学校继续玩,当即将那学生叫到办公室训斥,对方面上服软,转头出去又笑着跟人说:“肯定是我爸妈送礼没送到位,我能有什么办法?”
那天,有人说江老师被气得掉了眼泪,没人信。
余嘉文用力擦脸,抬眼时,再次看到对方发脾气的样子,狠狠瞪着眼睛,眉头拧起,温和的神色完全消散,拽起他的胳膊厉声道:“终于哭完了?哭完了就跟我跑一圈,从这里跑到
外面公园的那条小路上,你要是跑不过我,别想我饶了你,算计到老师头上,还真以为我不找你算账?”
余嘉文哭得头晕脑胀,哽咽道:“您现在就跟我算账吧。”
江老师用力推他一把:“跑完再说!”
热浪一股股扑来,寸头的中年男人和穿着校服的高个子少年顶着太阳跑起来,从小区跑到外面的人行道上,又跑到人影寥寥的公园里,浑身汗水淋漓,衣服都湿透了。
弯曲的小道上,余嘉文蹲在地上大口喘气,喘着喘着,就干呕起来。
不远处的中年男人回头看他:“前面冲那么快有什么用?不会保持体力,就知道莽!再跑一会儿,我看你就得中暑了!”
余嘉文没说话,干呕了半晌,慢慢缓过气后,起身过去。
江老师还在发脾气:“幸亏我不是老邓,真当你老师,又不知道得怎么操心!”
余嘉文没说话,半晌后小声问:“我是你的学生吗?”
江老师定住:“……”
余嘉文继续问:“我是你的学生吗?”
炽热的天,余嘉文抬起的眼睫被汗水打湿,但下一秒,还是看到了男人掉下的眼泪。
少年滞住。
江老师脸上的怒气还在,他说:“是,上了这一节课,你当然是我的学生。”
林荫小道上,少年抖着手,把脸上的泪痕全部抹干净。
“别人的信任和感情都是很珍贵的,失去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余嘉文,你要在人群里跟着大家一起跑,而不是独个儿逆着人群摸黑乱走,”男人屈身与他平视,那一刻无比伤心地说,
“以后,再不能这样了。”
……
中考成绩出来前,黎多阳都没再见过余嘉文,他听陈伦说,余嘉文回了一趟老家,要静心读一阵子书。
成雅园,西间热闹极了。
陈伦嚷嚷着:“我是搞不懂他!都中考完了,不好好玩一阵子非要回老家读书,那架势简直跟要出家似的,吓得我还以为他中考失利了,问了同考场的同学,听说他考试那两天状态
好得很才放了心。”
黎多阳本以为陈伦是不知道里面的隐情,可吃到一半,桌上有人提到隔壁班江老师陪考时期被下泻药的事后,陈伦反应最为激烈:“那三个王八羔子就是想害余嘉文!现在是偷鸡不
成蚀把米,这事儿也闹得挺大,本市的好高中是不会收他们了,也就未成年,不然绝对让他们蹲局子!”
气得还说了好几句脏话。
一直没说话的裴时屹把耳机拿出来,给黎多阳戴上。
黎多阳懵了一下,倒也没拿下来。
陈伦:“……”
他尴尬地咳嗽几声:“嗐,情难自禁嘛,”又酸溜溜道,“我是比不上裴同学,气得再狠都不说脏话,被惹到只用拳头说话,多么五讲四美的好学生啊!”
裴时屹阴阴恻恻看过去:“……”
何子轩连忙笑哈哈打圆场:“吃饭吃饭!说什么拳头啊,我看你们真打起来还不如多阳厉害呢,人家才正儿八经练过拳的!”
“啊,”陈琪没反应过来,“什么时候的事儿?”
“你多阳哥跟他奶奶练了一个暑假的养生太极拳,你忘啦?”
大家瞬间笑起来。
黎多阳感觉裴时屹在看自己,摘下耳机凑过去说:“去年暑假在庆河的事,我是不是没跟你说过?不过那时候你还没来我们学校呢,咱们关系也不好……你想不想学?我会一点儿入
门的招式,回去教你。”
裴时屹:“……”
薄唇微抿,几秒后,竟嗯了声。
黎多阳也没想到他还真愿意跟自己学这个,顿时多了些成就感,自豪起来:“我动作很标准的,绝不会教坏你!”
裴时屹:“嗯……”
在这边吃完玩完,也到了下午了。
大家散伙,何子轩暂时不回家,要去黎多阳家附近的电玩城,蹭了来接裴时屹的车。
三个人坐在后面,何子轩本来想跟黎多阳挤一块说说话,奈何一上来想说悄悄话的人就被裴时屹隔在里边。
他一蹭车的又不好提出换位,只好坐在裴时屹一旁。
车子往前平稳前行,何子轩仰头和隔着一个裴时屹的黎多阳低声说话:“我这几天估了分,应该去不了高中部了,家里在联系一所国际高中,就在金浩区,离咱们学校比较远,我以
后可能就在那边上学,以后申请国外的学校,不走高考的路子。”
黎多阳没反应过来:“可你之前的成绩不是……”
“没用,”何子轩叹了口气,“成绩可以的那几次都是题型没那么难的情况下考出来的,我心态是真的不行,这才中考,就连平时最次的状态都没发挥出来……”
黎多阳:“可成绩还没出来,你先别……”
“我自己做的题,心里清楚,就是跟你说一声,怕你们到时候没个心理准备,真觉得能一块继续上学。”何子轩笑着叹气,“不过不一个学校也没事,起码我出国前,咱们还是能经
常一起玩的。”
黎多阳不说话了。
何子轩又瞥了裴时屹一眼:“咱们虽然才做了一年同学,但也知道你人不坏,不然多阳也不能跟你这么铁。”说着嘿嘿一笑,“蒋家最近和裴氏的合作谈黄了,应该也跟你有关
吧?”
裴时屹皱眉没说话,黎多阳却听得惊奇:“什么合作?”
蒋家他是知道的,是那三个混子里家世背景最好的,商业上和裴氏并无往来。
何子轩笑着往后一靠:“这也是陈伦跟我说的,前段时间蒋家买了一块地,裴氏想跟他们合作开发,蒋家肯定乐得答应,裴氏是这方面的巨头,一旦合作,后面招商什么的,蒋家闭
着眼睛也是赚的……结果前几天这事儿黄了,业内一直在看笑话呢,说是裴氏肯定是被蒋家惹恼了,合作黄了不说,竞标的时候还把蒋家看中的另一块地抢了,这不故意针对么?”
黎多阳“唔”了声。
裴时屹面无表情道:“竞标会是爷爷带我去的,他说随我举牌,那块地确实也有后续开发价值。至于合作黄了,纯粹是我爸听我夸了蒋家的人,他向来败家。”
黎多阳/何子轩:“……”
能把合作都搞黄,那肯定是夸得不同寻常。
何子轩哈哈笑了两声:“还真跟你有关,不过这样也好,蒋家那波人最近一直在查怎么得罪你们裴氏了,肯定能发现这事儿跟他们混蛋儿子有关。”冷哼一声,“那几个王八羔子在
外天不怕地不怕,不就是被惯得?真当自己太子爷了?这下少不了被关门狠狠教训一顿!这事儿也不能光你做,我和陈伦也准备回去当个告状精,小孩受欺负,哪个家长能给对方家长好脸色?
到时候也能知道谁都不是好惹的!自己三番两次仗势欺人,就得好好尝尝这个苦头。”
黎多阳脑袋伸过去:“我也回去告状!我哥已经放假回来了,他最知道怎么治那种人。”
何子轩一愣,随即咳嗽了下:“你、你哥确实厉害,笑面虎名不虚传……”
先前他和陈伦等人为难黎多阳的事,不知怎么被黎淮知道了,当时直接找上了门,笑眯眯问他们自己弟弟被欺负的事,要不是当时黎多阳正好打电话找他玩,何子轩第一时间解释了
来龙去脉,他觉得自己肯定是少不了被修理。
黎多阳正要反驳,一旁的裴时屹突然说:“那你怎么不跟我告状?”
黎多阳皱眉:“跟你告什么状?”
裴时屹薄唇一抿:“我也能治他们。”
黎多阳笑了笑:“可你都治过了。”
裴时屹:“又不是只能治一次。”
黎多阳:“……”
何子轩听他们说话乐得不行:“好了好了,怎么攀比上这个了?诶,我也到地方了,就在这边停下吧!”
下车后,何子轩跟他们挥挥手,和来接应的几个哥们勾肩搭背进了商场。
等他们这边回了小区,太阳已经完全下去了。
黎多阳带裴时屹回家。
开了空调后,他拿出新买的漫画书坐在沙发上看,翻了没几页,裴时屹便道:“不好看。”
他俩挨着一起坐,黎多阳扭脸,才发现对方一直跟着自己看漫画,起身说:“我去给你找一部好看的……”
手却被拉住了,少年蹙眉说:“你说今天回来教我。”
黎多阳怔愣一下,随即想起太极拳的事:“哎,我给忘了!”
裴时屹这才站起来,走到玄关那边开始换鞋。
黎多阳:“……你等我一下。”说完一阵风似地转身跑回卧室。
几分钟后,卧室那边传来动静。
站在门口的裴时屹目光微转,穿着白色太极服的少年已经大步跑了过来,在他面前一个刹车,脆生生道:“我奶奶当时给我买的,那时候穿着大了,现在正好合适,我穿着教你吧,
显得我专业一点儿。”
裴时屹:“……”
他怔怔看着黎多阳这一身宽松的白褂子,脑中不由得浮现出漫画书里看到的白衣小少年,少年在山林中迎着风练功。
当时,黎多阳还小声夸道:“真帅,画得太生动了!”
裴时屹呼吸微滞,突然间很想反驳那句话。
哪怕黎多阳一动不动,只看他一眼,画上的少年也永远不及那一眼里的千万分之一生动。
第 41 章
小区绿化带, 黎多阳兢兢业业当了半个小时的小老师,和自己的好哥们整齐划一地练太极,练到一半, 有路过的小孩好奇零零星星凑过来看热闹,先是两个, 然后是三四个,
没多久,一堆小孩子就把他们围成了个圈。
黎多阳起先有些不自在,等听到一个小孩吆喝时, 才后知后觉这情景似乎有些像古代卖艺的,小心瞄旁边少年一眼。
裴时屹跟练的动作倒是没什么不乐意的,就是盯着那群小孩的眼神, 像是要吃人。
做完最后一个动作, 黎多阳停下:“好了。”
大热天,又运动这么久, 他身上和脸上都出了细密的汗,刚要擦,裴时屹就靠近过来。
接着, 额头多了股凉丝丝的感觉。
裴时屹用湿巾给他擦脸,从额头到下巴,往脖子那里去的时候, 黎多阳弯着两道月牙眼,手伸过去:“我自己来。”
对方拿了新的湿巾给他。
黎多阳和着他往前走, 边走边擦汗,嘴上也不闲, 说着中考成绩出来后要和哥哥出去玩的事。
听到他要出去旅游, 裴时屹脚步慢了些, 没再出声。
进楼道后,意外遇到了颜嫚。
一段时间不见,黎多阳险些没认出来对方来。
“时屹?阳阳!”颜嫚先开的口,笑着喊完,又看向黎多阳那一身白褂白裤,“诶,你们这是干什么去了?”
黎多阳笑着说:“我们刚练完太极,我随便教的他。”
“我说呢,”颜嫚上下瞧着他,“阳阳,你这一身可真精神,能让我拍一张吗?”
黎多阳点头。
颜嫚以前的浓黑长发剪短了一些,整个人依旧偏瘦,但手臂隐隐看得出肌肉线条,她迅速拿出手机点了几下,很快对准电梯前两个少年,咔嚓拍了一张。
“回头洗出来了,我让时屹捎给你。”
“嗯!”
画面里,一身白色太极服的男生仰着脸笑,另一个则眉头深锁,余光却望着他。
……
黎多阳开门进屋,老远就听到一群男生哈哈哈的笑声,他换上拖鞋走到客厅,几个男生也笑笑闹闹地从阳台那边过来了,看到他,齐齐道:“弟弟回来了?”
是黎淮以前高中的老同学。
黎淮今天去参加同学聚会了,黎多阳本以为他会很晚才回来。
一共四个男生,个个都至少一米八,黎多阳都认得,一一打了招呼。
那些人笑着在沙发上坐下,聊天打屁,话题大多都是游戏和女生。
黎多阳旁边的男生身上有些烟味,他正准备起身,那边从浴室出来的黎淮就过来了。
黎淮头发还湿着,一来就拍开那人:“抽烟喝酒的自觉离我弟远点儿!”
“卧槽你狗鼻子?我都在阳台散味儿了还能闻到?!”那人嘴上骂骂咧咧,脸上却没任何脾气,挪到远处打游戏。
黎淮扫弟弟一眼,目光定在他身上的太极服上:“怎么突然出去练太极了?”
“没事就运动运动嘛。”黎多阳说着站起来,他出了汗,想去洗个澡。
走了几步,突然听他哥问:“那位今天不来了?”
“嗯?”他回头。
黎淮拿起水杯喝几口水,腿微抬,用膝盖把玩闹着歪过来的老同学踹开,抬眼看他:“楼上那位。”
黎多阳:“……”
“裴时屹”这三个字也不烫嘴啊。
黎淮是放假回家才知道自己弟弟经常把裴家那位少爷领回家住,对此意见很大,还是沈华云事无巨细地说了两家的人情往来和对方家里时常没大人的情况,最后才勉强接受这件事。
但看裴时屹还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黎多阳说:“不来了,颜嫚阿姨刚刚回来了。”
黎淮淡淡嗯了声,看不出心情如何。
黎多阳叹了口气。
洗完澡出来,外面彻底黑透,客厅那群大高个们已经走了,黎多阳有些疑惑,走到厨房问:“哥,不留他们吃饭吗?”
黎淮正在切芸豆,头也不抬道:“晚上我就做三道菜,哪够他们吃?要不你再做两道?”
沈华云和黎东成这两天出差不在家,黎淮从学校回来后,都是自己在家亲自做饭。
黎多阳没听出他在开玩笑,还应着:“可以,我会看着视频做。”
对方转眼看他,轻笑:“你还挺好客,可惜哥哥比较小气,没你那么热情。”
黎多阳一愣,终于发觉黎淮在拿他开玩笑,不太熟练地翻了个白眼,在一旁的水槽洗菜。
不多时,兄弟俩在餐桌上相对而坐。
三菜一汤,色香味俱佳。
吃饭的时候,黎多阳其实挺想跟黎淮分享一下中考的感受,但这哥哥自从回家后就没问过一句关于这方面的事,他也不知道怎么主动提起,何况就算成绩出来了,最好的结果也就是
进入高中部,真在他哥面前说这个,好像又有点儿弄斧班门了。
正想着,对面的黎淮就开了口:“暑假想好去哪儿没?爸妈是没时间了,不过路上肯定不冷清,你那会儿看到的那四个野人,也一块。”
说的是中考成绩出来后的出去玩的事。
黎多阳一听就来劲,立马报出一连串的地名:“我还想了好几个地方,没能确定!”
黎淮笑笑:“慢慢想。”又打量他一眼,“刚刚走神,就是想这个?”
黎多阳摇头,这回高兴了,就直接说出来了:“我都中考了,你们怎么都不问问?”
黎淮怔住,随即道:“问这个做什么?”
“你就不怕我连高中部都进不了?”
黎淮沉默几秒,胳膊抬起,宽大的手掌伸过去,狠狠揉了下那脑袋:“奶奶都说你很用功,那就是真的用功,你用了功,如果真进不了高中部,再看别的,江雲市的好高中又不止那
一所,你操心这些干嘛?等成绩出来就是了。”
“……”
“好,那你说说,你考得怎么样?”
“很好!”
“真不错,你哥当年考完都不敢这么说,你比你哥厉害,现在开心了吗?”
“嘿嘿……”
夜里,黎多阳坐在电脑前敲写代码,继续做原先的小游戏。游戏关卡里,增添了一个名叫黎大的小怪,小怪打不死,想要顺利过路,伸出脑袋给对方摸摸头就可以通行啦!
再后面,还有一个炸毛的红眼睛小怪,这个小怪也打不死,一开始会嗷呜地张嘴准备咬你,但穿上水母护甲就怎么都咬不着,如果宝箱里拿出一只水母给他,他还会嗷呜地亮着獠牙
一路跟着帮你通关啦……
一直到深夜十二点,黎多阳才揉捏着肩膀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就着清凉的背心短裤往床上一个大字躺,呼出一口气,整个身体都轻了下来。
窗帘半开着,外面是一轮银色弯月,他关了灯,星星灯随之亮起。
黎多阳在满屋的“星光”里慢慢睡着了。
*
中考成绩出来的第三天,室内各个高中的录取分数线也出来了。
江雲市下起了雨,给闷热许久的城市来了一次降温,黎多阳和裴时屹的分数是一起查的,都远超本校高中部的录取分数,至于陈伦那边,他还没打电话问,对方就在群里疯狂发了十
余条语音过来:“我过了!我过了!我过了啊啊啊!!!”
所有群员:……
【陈琪:范进中举.jpg】
【陈伦:好消息!我妹也有学上了!】
【陈琪:……】
【陈琪:我真不认识他。】
何子轩则和他自己预期中相差无几,已经在群里把即将去的那所国际高中地址发出来了。
至于余嘉文……
以全校第一成绩考入本校高中部。
几人中午去了余妈妈店里大吃了一顿,下午一道去了初中部的室内体育馆打球。
黎多阳的球技一如既往的菜,可和裴时屹分到一队后,就有如神助,一连拿下两个三分球。
打得累了,大家躺的躺,坐的坐,只有余嘉文和裴时屹还在比着投篮。
余嘉文十球七进。
裴时屹十球九进。
陈伦喊道:“快歇歇吧你们!”
余嘉文笑着过去,拧开瓶盖喝了口水,和陈伦他们聊着在老家的事。
黎多阳看向那边的裴时屹,少年放下球,在他一旁坐下,接过他的水,状似无意地说:“我赢了。”
黎多阳微愣,又点头:“对,赢了两个球。”
裴时屹薄唇微动,似笑非笑的样子,瞥那边的余嘉文一眼,喝了口水,又说:“高中后,我的成绩也会赶上他的。”
黎多阳怔住。
原书里,余嘉文就是个超级学霸,除了那次中考被陷害发挥失误,之后在学校里的成绩始终第一。男主成绩也不差,但天赋点在商业上,书里男主后来赏识余嘉文,也有一部分原因
是对余嘉文有学校期间的学霸滤镜。
不过,黎多阳还是凑了过去,小声说:“那你加油。”
裴时屹撩起球服擦汗的动作一顿,扭头看他一眼,耳垂微红。
黎多阳往那边看余嘉文,看完后再次回头,又小小声地说:“肯定很难,我跟你一起加油好了,其实我也有点儿想试试当第一的滋味……”
说完就笑了,很不好意思地舔舔嘴唇。
外面还下着雨,周围是少年少女的说笑声。
空气凉爽,裴时屹却觉得闷热异常,他凝望着那张汗津津的脸,还那双樱色的唇,锋利的薄唇微抿,下意识垂首。
一声闷雷炸响,少年回了神。
体育馆里,大家继续笑笑闹闹,穿着红色球服的黎多阳被陈琪说的一个笑话戳中笑点,哈哈哈地笑趴了,不多时歪在了裴时屹肩膀上,又连忙回头,想看看对方听了笑话的反应。
少年没笑,垂眸望着地上的篮球,只留给他一个冷峻的侧脸。
黎多阳说:“裴时屹,你累了吗?”
浅浅的呼吸几乎贴到了他耳膜上。
外面雨声混杂着断断续续的雷声,裴时屹在这一瞬间心悸不已,他忘了自己最后说了些什么。
只记得十五岁这年盛暑,差一点儿……就吻了黎多阳。
第 42 章
八月上旬, 进入初秋,但江雲市依旧如酷暑般炎热。
黎多阳和哥哥一起制定了十来天的游玩计划,前五天在北海道避暑看花海, 另外四个男生起先还兴冲冲的,最后两天直接瘫在了酒店里, 吃完饭才会在附近走走逛逛看看湖景。
黎多阳这五天倒是没荒废, 他拍下了最满意的一张薰衣草花田照片,还连续两天偶遇到了梅花鹿,又给朋友们买了很多零食, 在湖边看完最后一天的日落,次日一早,就和哥哥
们上了回国的飞机。
还有五天, 即将在国内自驾游。
黎多阳一上飞机就闭眼睡觉, 一旁的黎淮去了趟洗手间。
他睡得正迷糊,蓦然间, 身上被盖了层薄薄的毯子,和飞机上的毯子不同,带着一股淡淡的薰衣草香味, 令人心神舒缓,他以为是哥哥,嘀咕着句:“谢谢……”
“都不看人, 谢什么?”
黎多阳睫毛一颤,随即睁开眼睛。
裴时屹已经坐回了过道那边的位子上, 垂眸,薄唇抿着, 手上玩着墨镜。
黎多阳:“……”
登记的时候就看到这人了, 只是那时候戴着墨镜, 又看不到正脸,怎么都没想到会是他!
黎多阳侧过身,惊喜问:“你怎么在这儿啊?”
对方瞥他一眼,不情不愿的样子:“我妈昨天去那边演出,我过来看看。”
黎多阳哇了一声:“那你怎么不多待几天?”
裴时屹噎了下,没出声。
黎多阳:“我们回国歇一晚就去清元城爬山,你呢?”
裴时屹顿了下,说:“我也去那边。”
黎多阳:“这么巧!你也是去那边玩?”
裴时屹:“嗯。”
黎多阳乐滋滋地歪头:“你们几个人?”
裴时屹瞥着他,一脸不自在,嗓音却裹着惯常的倨傲:“本来是跟爷爷一起的,他早上打电话改主意了。”
黎多阳皱眉:“那就你一个了?”
裴时屹:“嗯。”
黎多阳:“真可怜……”
裴时屹:“……”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是黎淮回来了。
黎多阳喊了声“哥”,裴时屹把墨镜戴上了,乍一看生人勿近的模样。
黎淮刚坐下,黎多阳就凑过去说:“哥,你带了四个人,接下里的五天我可以带一个人不?”
黎淮不甚在意的模样:“当然可以。”
黎多阳立马拍马屁:“哥你真好!”
黎淮正笑着,弟弟就指了指他们过道对面那个戴着墨镜、薄唇微翘的冷酷少年:“哥你看,那个!是裴时屹!我都没注意到,他也是回国,也要去清元城,咱们正好一块了!”
黎淮:“……”
他冷脸看过去。
裴时屹轻轻摘下墨镜,看着倒不像以前那么臭屁了,大少爷礼貌矜持的模样:“黎哥。”
黎淮:……谁是你哥?
*
翌日,清元城。
吃过早餐,从酒店出发,七个少年前往本市的名山。
黎淮时不时朝裴时屹瞄去,每每想对弟弟说几句,话到嘴边就语塞。
黎多阳也有些郁闷,和他哥哥却不相同。
他是有些后悔叫来裴时屹了,原本六个人里只有他是一米八以下,现在分母变多,他却还是那唯一一个一米八以下的仔。
裴时屹跟那几个大学生才是一国的,就他单独一国。
郁闷得中午在山底下吃饭时,还多喝了一瓶牛奶。
裴时屹似乎看出他气馁的情绪,饭后休息好,居然要背着他上山。
黎多阳当时被他屈身的动作吓了一跳,还没爬山只逛了会儿他都累得够呛,裴时屹竟还要背他爬山。
“你是疯了吗?”他累得整张脸都红了。
“你趴在我背上,就比我高了。”说完,蹙眉喝了一口水,跟蓄力似的。
黎多阳:“……”
有些人的想法他是真不明白。
还是前边黎淮回头喊了声,黎多阳才推着裴时屹往上走:“身高又不是自己能决定的,我才不在意!而且我才十五岁,长高的日子还在后头,说不定我后面长得比你们都高!”
裴时屹唇线绷直,也没再说什么,不过看出他累了,就拽着他刚刚推自己的手往前拉着走。
天黑前,他们在半山腰找好了合适的营地扎营,七个人四个帐篷。
裴时屹来前,本来是两人一个帐篷,共三个,现在多的那个是裴时屹自己带的。
黎淮平时虽对裴家的人意见很大,但不管怎么说,裴时屹毕竟只是个十五岁的男孩,跟他弟弟一样的年纪,怎么说也是弟弟,眼看天快黑了,也确实不放心对方一个人单独睡,于是
把两个帐篷扎得最近,又把弟弟的睡袋等物品拿出来,带着弟弟过去:“你们晚上一个帐篷,有什么事直接叫我,我就在旁边。”
裴时屹正在收拾背包,原本要把里面的星星灯拿出来送过去给黎多阳,突然听到这么一句话,怔怔抬头。
黎淮把人送过来就走了,和那几个老同学弄着晚上吃的东西。
黎多阳在他旁边坐下说:“我跟你一块,你晚上就不用怕了。”
谁怕了?!
裴时屹立马把这句话咽了回去,随后拿出湿巾,动作有些凌乱地把帐篷里外都擦了擦。
黎多阳:“我来帮你。”
裴时屹红着耳根:“不用。”
黎多阳看他动作挺快挺麻利的,应该是真不用自己帮忙,起身说:“好吧,那你先收拾,我哥的帐篷里面还没弄好,我去弄一下。”
说着就走了。
裴时屹余光看过去,黎多阳还挺有仪式感,先拿出毛巾弹灰,最后用湿巾擦擦自己的脸和手,这才屈着身子窝进帐篷里忙活。
除了他们,附近也有其他露营的游客,周围并不寂寥。
唱歌谈笑的声音时不时传来,裴时屹手上动作极利索,把两个睡袋还有星星灯都放好后,第一时间去了黎多阳那边,帮他把剩余的东西也都摆置好了。
草地很柔软,黎多阳脱了鞋就没再穿上,光着脚在草地上坐下,打开自己的背包,拿出里面的一份手工糖递给裴时屹:“这是给你带的。”
拿着糖的手伸着,对方却一直没接。
黎多阳不解地抬眼看过去。
少年的目光却不在糖上,而是紧紧盯着自己脚后跟,像是在判定什么。
一种没来由的微妙感袭来。
“怎么了?”
黎多阳顺着他的视线垂眼,缓缓往后看,还没看清,少年就猛地扑了过来。
旋即,一股凉丝丝滑腻腻的触感在脚踝上擦过。
他慌忙看去。
裴时屹脸上血色尽失,手上缠了一条青绿色的长蛇。
原书里,裴时屹因为小时候被蛇咬过,最怕的东西就是蛇,网上刷到蛇的图片都会连忙关掉手机或电脑,第一时间去洗手的程度。
黎多阳下意识要去帮他,却被对方本能地撞开。
裴时屹抓着那条蛇不放,一边后退一边咬牙道:“走开,是竹叶青。”
竹叶青是毒蛇……
可尽管如此,那双手居然还死死抓着蛇不放。
黎多阳脸也白了。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叫了几声,同时捡了个长棍就要过去,这一靠近,正好将那条蛇的正面看了个清清楚楚。
少年英俊的面庞已苍白如纸,还在试图抓着蛇后退,黎多阳直接扔了棍子过去:“裴时屹你先冷静一下,这不是竹叶青!”
裴时屹抓蛇抓得更紧了:“你别过来!”
黎多阳怕他激动,只好站定脚步,语气低缓地说:“你先看它的头,竹叶青的脑袋是三角形的,你再看看你手里这条……”
裴时屹随着他的话看过去,一秒后,嗓音已经哑了:“不是三角形……”
黎多阳点头,小心靠近他:“竹叶青是小眼睛,你看看你手里这条,眼睛一点儿都不小,眼睛也是黑色的,竹叶青眼睛是红色或黄色对不对?”
裴时屹僵着身子点头,眼睫颤着,垂眸仔细辨别。
获取信任后,黎多阳终于靠近过去,他一手拍拍少年紧绷的肩膀,一手指着青蛇椭圆形的脑袋,小声说:“这不是竹叶青,是翠青蛇。”
裴时屹恍惚地望着他:“翠青蛇……”
抓着蛇的手依旧本能地远离黎多阳。
“嗯,是翠青蛇,很多人都会把它们认错,但其实仔细看,有很大的不同。翠青蛇没有毒,而且是很温柔的蛇,一般不会攻击人的。裴时屹,你再不松手,就要把它吓坏了……”
终于,黎多阳从那双松动的大手里接过这条翠青蛇,对方一看蛇掉到他手上,猛然间脸色大变,忙要将他手上的蛇抓走。
他却弯着眼睛摆摆手:“没事。”
少年怔住。
片刻后,黎多阳在裴时屹的过于谨慎的“护送”中走到远处树林前,俯身放生时,对那条蛇说:“你把他吓了一跳,他也把你吓一跳,咱们扯平好么?”
第 43 章
两人还没回帐篷, 先前听到弟弟叫声的黎淮就火速带着两个人冲过来:“刚才怎么了?!”顺手把被裴时屹拽着的黎多阳往身边拉了拉。
黎多阳:“有蛇。”
另外两个男生立马一脸警惕地往地上查看,看黎淮又要把自己往后拉,他忙解释道:“没事, 已经拿到远处放生了。”
黎淮:“……”
其余人:“……”
黎多阳说:“真的没事,那蛇没有毒,是翠青蛇。”
黎淮刚要说什么,身旁的同学便笑道:“看不出来, 你弟还挺猛啊。”
另一人问:“怎么放生?就用手啊?”
黎多阳说:“也没其他工具了。”
“……”
“你们没被咬吧?”黎淮依旧一脸凝重,看弟弟摇头, 还是抓起他手看了看,又瞥向对面似乎有些恍惚的裴时屹, “怎么了?”
黎多阳:“都没被咬,他是比较怕蛇。”
裴时屹像是回了魂,蹙眉道:“我才不怕。”
黎多阳:“……”
看大家都好好的, 黎淮没再多说, 又在附近检查一圈,回头道:“我包里备有一些雄黄, 毕竟是野外, 不管有没有毒蛇, 还是多防范为上,等会儿你们在帐篷外都撒一
圈。”
黎多阳点头, 黎淮和那些人继续回先前的地方准备餐食了, 他拉着裴时屹去撒雄黄粉,知道对方最害怕蛇, 撒的时候还安慰道:“我给你的帐篷周围撒的最多, 肯定不会有
蛇靠近了!”
裴时屹在最近的黎淮帐篷周围撒雄黄粉, 闻声朝他看过去, 随后纠正道:“我们的帐篷。”
他声音低,黎多阳没听到,弄完这边的帐篷就又跑去给其余的帐篷附近撒放驱蛇的东西。
两人做完这事儿后,一起到远处的山泉眼下洗手。
附近黑漆漆的,什么人都没有,只有断断续续的虫鸣蛙叫。
裴时屹先把手电筒放在石头上,清洗完后,拿着手电过去,仔细给黎多阳照着。
黎多阳洗得慢一些,洗完后整张脸都湿哒哒的,在灯光的照射下,沾着水珠的肌肤显得亮晶晶,尤其还穿着一身深蓝色的衣服,乍一看,有那么点儿像山里的精灵。
裴时屹看得出神了一秒。
黎多阳撒撒手上的水,过去自然而然地拽住他胳膊:“你别怕了,不会有蛇了。”
这次安慰人倒是为了自己。
他是想到那些山野背景的恐怖片了,离帐篷还有一段距离,远近看不到人,自然有些怕,就想用这个理由和裴时屹挨着走。
裴时屹听到那话的第一时间原想反驳,可在那只湿漉漉的手拉住他手腕时,薄唇下意识抿紧,硬是一个字儿都说不出来了。
两人紧挨着,不快不慢地往前走,很快就到了明亮的营地,哥哥们已经把吃吃喝喝的东西都弄好了,喊他们过去。
七个男生围坐成一圈,热热闹闹地吃完饭,一个男生提出要打牌,黎多阳起初还在旁边围观,后来被蚊子咬得难受,皱巴着脸说要回去睡觉。
黎淮瞧他表情难受,拿着手电往他腿上照了照,盯着那几个大蚊子包问:“喷了防蚊喷雾没?”
黎多阳叹气说:“喷了两道了,没用。”
对面拿着扑克牌的男生笑起来:“我怎么觉得还好?阳阳弟弟是不是招蚊子的体质?”
黎多阳:“可能吧。”
晚上就他一直在来回拍蚊子,这群蚊子专盯他一人咬似的。
黎淮掰开他往下挠的手:“别挠了,我带你回去涂点儿药。”
黎多阳摇头笑笑:“哥你们玩吧,我自己回去涂。”
黎淮叮嘱:“别乱涂,先试试花露水,挠破的地方用红霉素。”
“知道了。”
黎多阳起身时,一旁全程看手机的裴时屹也站了起来,拿起手电跟他一道往回走。
“你也不玩了?”黎多阳问。
裴时屹嗯了声,眼睛不偏不倚地看着前面的路。
回了帐篷内,黎多阳拿过背包说:“你帮我照一下亮,我找找药。”
那边也在翻背包的少年动作微顿,随即拿着一个小药袋凑过去:“我带了。”
黎多阳扭脸看过去,裴时屹将药袋的拉链拉开,里面是一些常用的感冒药、退烧药和抗过敏药,再下面一个格子,就是各种应对蚊虫叮咬的药物和小瓶花露水。
“你先拿着手电,”裴时屹将手电塞到他手里,“我给你涂。”
黎多阳正要说不用,对方已经跪坐下来,把他的裤腿往上卷了卷,似乎觉得光线不够,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灯后,又把帐篷内顶上的一个星星灯也打开了。
黎多阳的注意力瞬间移到了那个星星灯上,大声道:“你还有记得带这个啊……”
裴时屹绷着薄唇没出声,沾着花露水的指腹抹着少年小腿上的蚊子包,最后又用药膏去涂抓破皮的地方,涂完,本能地吹了吹。
吹完徒然反应过来,暗影里的半张脸都是一片烧红。
黎多阳也被他吹得一愣,随后笑道:“你真好笑,我又不是小孩了!”
“……”关了手电,对方深深看了他一眼。
涂完了蚊子包,黎多阳觉得双腿都变得清凉了,山里的夜晚很凉爽舒适,他随意往下一躺,惬意地拿起手机玩。
余光里,少年也躺了下来,一动不动的。
黎多阳翻看着手机相册里这段时间旅游的照片,最多的就是和哥哥还有哥哥老同学们的合影。
“你没和我合照。”
忽地,响起裴时屹的声音。
黎多阳一惊,循声看过去,裴时屹也不知何时转过来的脑袋,直勾勾望着他手机里的照片。
他嘴巴张了下,刚想说什么,对方又开了口:“你为什么不怕蛇?”
“没有危险的我就不怕。”黎多阳回道。
裴时屹沉默起来。
以为他还在为那条蛇胆颤心惊,黎多阳伸手过去,拍拍他肩膀:“外面撒了雄黄粉,帐篷也是封住的,不会再有蛇的。”
被他拍打安抚的肩膀僵了一瞬,紧接着,旁边传来一阵动静,转而,过去安抚的那只手被用力抓住了,微弱的光线下,他看到裴时屹双眼微红地盯着自己:“不危险就不怕?”
黎多阳呆了呆,以为少年真的还在因为蛇在恐惧,歪着脑袋挨过去:“别怕,真有蛇来了,我保护你……”
虫鸣声中,他的手腕被对方极其用力地勒着,随着那句话,有炽热的呼吸靠近手背。
黎多阳察觉不对,连忙爬坐起来。
微弱的光线下,裴时屹锋利的薄唇启着,眼底漫着以往的沉郁气息,一脸阴戾,作势要咬他的样子。
“……”
黎多阳顿时缩手,力气不敌对方,没缩回来,他急道:“你别咬!”
那双唇在距离他手腕最近的时候抿紧了,抬眼看向他,也不知为什么,黎多阳似乎从那双眼里看出了几分伤心,可伤心之外,就都是骄横逼人的气势:“我才不会咬!”
“那你……”
少年沉声道:“不危险就不怕,我也没毒,那你怕什么?”
黎多阳:“???”
看他不出声,裴时屹眼瞳红得更厉害,却克制地将那只手轻轻放了回去,最后手握成拳,躺在一旁再也不动了。
……跟受了什么气的小媳妇一样。
真是又发疯了。
黎多阳完全搞不懂他在想什么,更不懂自己到底哪里惹到他了,想了半晌,只当是怕蛇的人徒手抓蛇吓出心理阴影来了,受了巨大的刺激……这么一想,也不好再说什么,关了手机
喃喃道:“明天还要起早爬山顶看日出,咱们早点儿休息,我睡了。”
说完那句话就闭上了眼睛。
帐篷里没有任何动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黎多阳的睡意来了些许,可这时,旁边再次传来动静,是少年缓缓靠近过来的声响。
黎多阳下意识把手缩进了睡袋,防止他发疯咬人。
安静。
半晌后,依旧半点儿动静没有。
黎多阳有些纳闷,转念一想,以为裴时屹要吓自己,顿时心惊起来,悄悄撩开一点儿眼缝,谨慎往旁边瞥过去。
这一看,整个人都傻了。
少年跪坐在地上,没开手电筒,只用手机屏幕上的微弱光线在追着一个蚊子抓,是真正意义上的“抓”,五指伸开又猛地聚拢,终于在不知第多少遍后,将那蚊子抓到手心,用力摁
死!
黎多阳震惊得都不装睡了,僵尸似地挺直坐起:“你、你怎么不拍啊?”两手啪地一拍,不早就把那蚊子拍死了?!
对方似乎没想到他会醒,怔了片刻,蹙眉道:“我把你吵醒了?”
看他一动不动,又伸手过来,试图再次靠拍背把他拍睡……
黎多阳:“……”
他后知后觉地张张嘴巴,有些失语,叹了口气说:“……要是有蚊子你直接拍,我不会觉得吵。”
裴时屹一滞,随后打开手电过去,往他脸、脖子和手上照了照,神色凝重。
黎多阳微愣,明白他的意思后说:“不痒,没咬到我。”
少年又仔细查一遍才嗯了声。
黎多阳:“睡吧。”
裴时屹关了手电,准备躺下。
帐篷被风吹得轻响,黎多阳突然哼笑一声扑过去,他抱了下裴时屹,这个拥抱带着安抚和亲近的意味,抱完就支着脑袋笑:“我们和好吧……哪有人生气咬人的,我是你的好哥们,
你以后可不能这样了。”
黑暗里,裴时屹霎时间赤红的脸被完全隐藏,不多时,也伸手环住了他,却小心翼翼的。
山里的夜很冷,少年的心却像是被滚烫的铁板黏住了,最后只闷声说:“黎多阳。”
“嗯?”
重重的呼吸变轻,越来越轻,终于再次开口:“你不能离开我。”
“我不离开,我整宿都跟你睡一个帐篷,”笑着笑着,黎多阳就打了个哈欠,轻轻地说,“真有蛇来了,我替你挡着好不?”
“……”
少年似乎在咬牙,嗓音都哑了:“谁让你挡?毒蛇来了我也不怕,真来了,我全都赶走!”
“好吧,你不怕,那我们睡觉吧。”
“……”
漫天繁星,帐篷里的两个少年互相抓着手,一前一后闭上眼,在虫鸣和不远处的人声中,一个满脸惬意,一个不甘不愿,却都慢慢睡着了。
第 44 章
因为记得要去看日出, 黎多阳定的闹钟很早,次日一听到手机响,就立马爬了起来, 眼睛还没睁开便浑浑噩噩去摇旁边的睡袋:“起床了……”
摇了两下, 感觉不对劲,睁开眼睛一看, 睡袋里面是空的。
他顿时精神了,两三下把衣服穿好, 拉开帐篷刚要冲出去, 就和同时过来的少年撞了头。
“疼不疼?”眉头还没皱起来,裴时屹就蹲过来捂住他脑门, 还像模像样地揉了揉,声音极低,“我不是故意的……”
黎多阳“唔”了声,抬眼看他:“你怎么起得这么早啊?”
对方没回话,径直把他拉出来,又弯腰把登山鞋给他穿上,还拍开了他要自己系鞋带的手,理直气壮道:“我系得比你快。”
附近几个帐篷里的人也都醒了。
黎多阳看看天, 外面还是黑的,不远处微微晃动的树林看着有些渗人。
裴时屹看出他怕,说:“等会儿我拉着你, 省得摔着。”
黎多阳立马点头:“好!”
很快, 大家都整理妥当, 朝山顶出发了。
黎淮那几人精力充沛, 腿又长, 走得格外快。
黎多阳先前也不慢, 可爬了七八分钟,又没吃什么东西,慢慢开始跟不上了,吊在最后面气喘吁吁的。
裴时屹一直拉着他走,导致跟他一起吊在最后面。
黎多阳怪不好意思的,小声道:“后面好多人都上来了,我不怕了,你、你先走吧,我慢慢跟上。”
运动方面,本就不是他的强项。
裴时屹绷着脸没说话,片刻后突然在他跟前蹲下:“我脖子上,好像有虫子。”说着,还指了指后颈。
黎多阳当即打着手电去看,正认真检查着,双腿倏地被人抓住,往上用力一托,身体随之失去了平衡。
他本能地抓住眼前的肩膀……
于是,整个人都伏在了裴时屹的背上。
少年背着他快步往前跑,步伐稳又快。
清凉的晨风迎面而来,黎多阳睁大眼睛,连喊几声,发觉没用后,谨慎地朝一旁看去,防止他有什么磕绊。
可看着看着,眼睛就往上去了。
远处青翠的山谷很好看,路边树杈上的鸟雀也很有意思……
等回过神来,黎多阳已经超过了那群哥哥们,其中几个男生还大笑着吹口哨:“呦,真厉害啊!”
他怔怔地往后看。
那些人都在笑,唯独黎淮神色复杂,瞧弟弟回头,才牵强地勾了下唇。
黎多阳也笑了。
他潜意识觉得这个时刻很难得,在太阳出来前和一群人即将登顶,又在好哥们的帮助下超越了这群爬山狂魔,马上就要成为这里面第一个登顶的人——虽然赶超得很无耻,但真的很
爽!
东方欲晓,万物初醒,黎多阳在后面一人朝他们举起相机时,连忙拍着裴时屹肩膀提醒他回头,随后大笑着比了个耶。
*
八月下旬,高一新生报到后,就是为期一周的军训。
为了防止晒伤,沈华云给儿子备好了一整套的防晒用品,可惜临走时,黎多阳忘了塞进书包里。
坐着学校的大巴车前往军训基地,黎多阳可以说是怒放,上辈子,他从来没尝试过军训的滋味,就连没休学前,因为身体原因,每次都是唯一不能参加军训和特殊训练的那个。
裴时屹和余嘉文都和他在同一辆车上,其余同学也有好多都是初中学校见过的熟面孔,大家自然而然就聊到了一起,路上完全不冷清。
到了地方就分了宿舍,只是这回的宿舍里,全是不认识的人。
黎多阳刚换上迷彩服,口哨声就催着学生们出去集合。
没多久,他在队伍里成功找到了裴时屹的身影。因为个子高,在比较后面的位置,穿上迷彩服的裴时屹显得成熟很多,还多了几分和之前截然不同的英姿蓬发,只是那双眼睛,还是
带着阴戾的气息,直勾勾往他这边看。
黎多阳冲他笑了下。
傍晚时,训练结束,大家成组成组地到去食堂吃饭。
黎多阳这桌上依旧都是不认识的,不过他和裴时屹的饭桌离得很近,扭个头就能跟好哥们小声说话。
对方似乎怕他不知道自己在听,黎多阳每说一句,他就嗯一声。
吃完饭,大家排着队出去。
离开食堂一段路,确定没教官在看了,小队伍瞬间散开了。都是些平日娇生惯养的,大多没受过这种罪,不停嚷嚷着“累死了”“酸死了”“中午要给我晒晕了”“好想吃顿大餐”
之类的话。
黎多阳拨着人群往后要找裴时屹,肩膀先被人摁住,扭脸一看,正是要找的人。
只是对方脸色不太好,拉着他往宿舍走。
黎多阳这一天过得还挺开心的,有些不明所以:“你怎么了?”
裴时屹:“你脖子晒红了。”
黎多阳没当一回事:“很多人脖子都晒红了,睡一晚就好了。”
裴时屹瞥他一眼没再说话,到了宿舍迅速找了一条崭新的毛巾,又去洗手间打湿,往他脖子上轻轻熨着。
“真舒服……”黎多阳坐在他床上笑,“我等会儿也给你弄弄。”
对方薄唇死死抿着,给他熨完脖子,又清洗了下毛巾给他一点点擦脸。
简直像是照顾小孩。
黎多阳都笑了,把毛巾夺过来:“我自己来。”
擦完没一会儿,外面响起哨声,这是又要集合了。
有些把迷彩服脱了的连忙手忙脚乱地穿,黎多阳倒是没脱衣服,只是擦脸的时候脚不舒服就把鞋子蹬掉了。
裴时屹没管自己,先蹲下去快速把他的鞋子套上整理好才去穿自己的鞋子。
去了才发现是教官在训练大家的反应速度,集合后走了几个正步,又和同学们交流一阵,便就地解散让大家好好休息。
天已经黑透了,黎多阳回宿舍的洗澡间冲澡,冲完出来,宿舍几个人都在加餐吃泡面,有几个还在讲黄/色笑话。
黎多阳听得难受,把迷彩服挂好就出去了,准备到别的宿舍看看裴时屹还有余嘉文陈伦他们。
比起白天的炽热,夜里的郊外基地非常凉爽。
黎多阳的睡衣被廊道外吹进来的风灌得鼓鼓的,他先去对面裴时屹所在的宿舍看了看。
几张床一览无余,三四个眼生的男生打着赤膊在玩偷藏的手机,瞧他一眼:“你找谁?”
“裴时屹。”
“不在,出去有好大一会儿了。”
黎多阳的手机下车时就上交了,他四处看看,确实没看到熟悉的人影,道了声谢,只好先去余嘉文和陈伦所在的宿舍。
陈伦正要和宿舍其余藏了备用手机的人开黑,玩得不亦乐乎,他不好打扰,转头又去找余嘉文。
余嘉文和他一样,也是刚洗过澡的样子,靠着床在看带过来的书,看他来了,笑道:“怎么就你一个,裴时屹呢?”
“不知道,可能饿了出去加餐了……”
两人闲聊了几句,黎多阳看他和室友相处融洽,回了宿舍。
宿舍到点就熄灯。
黎多阳躺在床上听室友讲高中部的那种奇葩事儿,过了会儿,门被敲了下,接着,靠门的男生小声道:“黎多阳,是找你的。”
门外的人影看着挺高,黎多阳穿上拖鞋过去看,果然是裴时屹!
廊道上,裴时屹将他身后的门掩上,带他到最里头的公共洗手间,那里的灯还亮着。
“你那会儿去哪儿了?”黎多阳问完,突然发现到他手上提着一个方方正正的袋子,“这是什么?”
“你先低头。”裴时屹声音很轻。
黎多阳乖乖低头。
转瞬,温热的指腹挨上他的后脖颈,他忙要抬头看,就听对方道:“别动,是缓解晒伤的药。”
“……啊,你哪儿来的?”
对方慢慢把药敷完,说:“买的。”
黎多阳:“……”
裴时屹看他这副表情,眉宇舒展,嘴角微翘,居然露出几分笑意来:“这边又不是没有医务室。”
黎多阳:“那你用了吗?”
裴时屹:“我又没有晒伤。”
黎多阳立刻垫脚:“我看看。”
裴时屹俯身把脖子给他看,待对方看完,说:“没你这么娇气。”
“……你才娇气!”
裴时屹也不回嘴,把手上的袋子递给他:“里面是防晒喷雾,你明天早上记得用。”
黎多阳顿时往里面看,除了喷雾,还有小瓶的卸妆水。
他还是从沈华云那里知道防晒霜和防晒喷雾都是要用卸妆水清洗的,一时愣住:“你哪来的?怎么还这么齐全?”
这边的医务室可没这个。
裴时屹眼神闪烁,瞧他不接,径直塞到他手里:“别管,让你用就用!”
随后就拉着人送回宿舍门口。
黎多阳还要再说几句,几个蹲在大门口聊天的男生一窝蜂小跑过来:“教官来了!”
他和裴时屹对视一眼,只好进了宿舍。
次日一早。
喷了防晒的黎多阳跟着大部队前去集合。
一上午顶着太阳的严酷训练结束后,不少人都有些受不了了,去了食堂,桌上的冰镇绿豆汤是第一个被消灭完的。
黎多阳的感受还好,回头去看裴时屹,对方的状态也和平时没什么不一样。
饭后午休,陈伦来宿舍找他玩,看了一圈,道:“你们宿舍可比我们那边干净多了,对了,裴时屹在哪个宿舍?”
黎多阳指了下对面:“他住那间。”
陈伦叹气:“那你们还挺近,不像我,找你还得下个楼!”说着,突然八卦地笑了笑,“对了,有个大新闻!裴时屹昨晚跑女生宿舍门口了,待了好久,你知道么?”
瞧他摇头,陈伦笑意加深:“新生里美女是挺多的,不过他也太不含蓄了,我都干不出这事儿……还真奇怪哈,平时都看不出来他这么直接。”
“……”
蓦然间想到了一种可能,黎多阳坐直了身子问:“什么时候的事?”
“就昨晚熄灯之前吧,我们宿舍一个兄弟去小卖部买零食回来看到的,跟一女生聊了挺久的,好像还送了礼物。”
“……礼物?”
“嗐!就一袋子,看不到是什么……”
黎多阳想了想,还是把抽屉里曾经装过防晒喷雾的袋子拿出来:“是不是这种袋子?”
“……”
沉默间,黎多阳先开口:“我妈给我拿的防晒用品忘带了。”
陈伦恍然几秒,大声道:“合着他是去问女生买这个啊?!”
大多男生护肤意识不强,带防晒用品的不多,少部分带的也都是正好够用的量。女生那边还好,很多都带了,有些为了以防万一的,还带了不同品牌的,其中不少把多带的转卖给没
有防晒的同学互帮互助。他也是吃饭的时候听同桌女生说的。
黎多阳放下袋子,许久后喃喃道:“他可真是我的好兄弟。”
陈伦:“……”
陈伦走后,黎多阳去对面的宿舍找裴时屹,那边门没关,能清楚看到对方的床铺。
少年躺在上面,已经闭眼睡着了。
黎多阳瞧了会儿,还是没去打扰。
午睡后,又是更加要严酷的训练,尽管遍地哀嚎,但大多数学生还是完成了,看“士气低迷”,教官带大家到亭子里休息十分钟。
黎多阳和明显黑了些的裴时屹坐在一块,对方满头大汗,水喝完了,起身要去买。
本来休息时间就不多,这一来一回净耽误了。
他连忙把自己的水杯递过去:“我还有呢。”
对方瞥了眼,绷着身子在他旁边坐下,只喝了很小的一口。
黎多阳笑道:“还有很多,你随便喝。”
裴时屹红着耳垂,又喝了一口,不自在地放下杯子,垂眸去看他脖子以及胳膊等露在外面的皮肤。
“没事,我用了防晒,不舒服的地方也都用药膏抹过了。”说着,黎多阳也去看他后颈,这一看吓了一跳,“怎么晒破皮了?你没涂吗?”
看他不答,黎多阳愣住:“你不会没给自己留吧?”
裴时屹拂开他的手,蹙眉道:“我才用不着。”
“……”
休息时间到了,教官喊大家集合,继续训练。
太阳下山了,大队伍开始跑步,跑得所有人面红耳赤、气喘吁吁才缓缓停下。
一天的训练结束后,大家起初的兴奋已经没有了,回了宿舍躺床就睡。
他们这里熄灯后,教官很少会再来查床。
大多数人也不再像昨天那样,还有精力偷偷玩手机了。
很快,屋里的呼噜声此起彼伏。
黎多阳摸着黑去了对面宿舍,除了开门的那个,里面的学生基本都睡着了,他走到裴时屹床边,悄声道:“裴时屹。”
躺着的人影迅速坐起来,那双眼睛在黑夜里直勾勾看着他:“……你怎么来了?”
黎多阳挨到他床边坐下:“我给你抹药,你都要晒脱皮了。”
对方默了默:“不用。”
“很快的,抹完我在你床上睡,我把东西都带来了,明早起来咱们一起把防晒弄好,这样也耽误不了时间。”
一下子,裴时屹不出声了,身子默默让开了些。
宿舍的床偏宽,勉强够睡两个人,下午军训的时候他听说女生宿舍有个别关系要好的会在熄灯后挤一块睡,免得第二天再急急忙忙去多叠一床被子。当时听完,又知道裴时屹犟得很,
便有了这个打算。
上床后,黎多阳打开小手电,给他脖子破皮的地方抹药。
动作很轻很小心。
裴时屹这次没阻止,与先前比,显得格外听话。
敷了药,黎多阳心安不少,他和裴时屹一齐躺下去,悄声说话。
说着白天的训练,还有自己叠被子的速度,乱七八糟地一通说,说到两人都困了,才把心里话说了出来:“不管以后怎么样,你都是我一辈子的好哥们。”
那道身影一僵,没像先前那样低低应他。
——你对我这么好,我也会努力让你远离书里那些凄惨的宿命。
——尤其是你在乎的家人,这次不会再离你而去了。
睡前,黎多阳这样想。
*
军训结束后,正式开学。
九月一日,高中部人山人海。
高一新生们顶着黑了几度的脸嬉笑着进了校园,和高二高三学生形成鲜明对比。
认识的人里,只有陈琪黑得不明显,课间来找黎多阳玩,说到早上的事就笑个不停:“早上排队听校长讲话,中间几排是高二的,咱们高一几个班在外边围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夹
心巧克力呢!”
黎多阳也黑了一些,但没其余男生那么夸张,同班里的余嘉文和裴时屹可谓是黑得最厉害的两个。谢寻过来找他表弟时,都愣了好一会儿才确定自己没认错,之后还尴尬笑道:“黑
点儿不碍事,很快就能白回来的!”
中午是谢寻以表哥和学长的身份请客,三人在附近下馆子。
饭桌上,谢寻难得收起了以往的不靠谱,很有大人的模样跟他们介绍高中部的大致情况,拍着胸脯笑道:“有什么事你们来高二五班找我就行。”
裴时屹很不给面子的嗤笑一声。
谢寻:“行,你能耐!有本事这辈子都别再找我!”
三人最后好歹和谐地吃完了这顿饭,看着兄友弟恭,一进校门,谢寻瞬间恢复了往日的花蝴蝶样子,和几个女同学说说笑笑地走了。
开学一周内,黎多阳大致和全班同学都认了个脸熟。
老师调完座位,由于身高差距,他和裴时屹离得比较远。
裴时屹为此找了老师两回,听说后续能靠成绩选座后,才专心钻进知识的海洋。
不过黎多阳却受了打击,之后每天早上,都不忘喝一杯牛奶,放学闲暇之余,陈伦领着新朋友来找他打篮球,他也一次没拒绝过。
裴时屹大多数也会参与其中,但每次都和他一队。
只要有好哥们在,菜鸡黎多阳就像捡了挂了一样,每次都打得相当舒爽。
这天放了学,黎多阳被陈伦一帮子人吆喝着去打球。
裴时屹没去,埋头刷题。
这事儿要从余嘉文那边说起,月考只剩一周了,余嘉文是住校生,每天几乎吃完饭就在教室里学习。
裴时屹本来按照自己的节奏学习,偏偏上次打球时陈伦又提到了余嘉文中考时的成绩,他似乎因此受了刺激,之后就也开始了废寝忘食的学习节奏……
那会儿陈伦来喊人时,看到两个埋头刷题的背影,很是摸不着头脑:“咱们现在上的是高一吧?”
黎多阳:“高一怎么了?而且他们现在学的都是后面的内容了。”
热爱学习嘛,总不是坏事。
傍晚打完球,裴时屹过来了。
少年拿着矿泉水,在球场外边站着等他。
球场外有不少看球的学生,男生女生都有。
裴时屹发育早,个子高,相貌又有种极张扬的侵略性,虽然都穿着一样的校服,可正经的校服半点儿压不住他身上那股子酷劲儿。
青春期,很多人就喜欢这一挂的,时不时朝他看去,小声朝身边的人打听……
黎多阳跑过去,接过他的水迅速喝了几口,笑着说:“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呢。”
不远处,一个打听裴时屹名字的女生惊讶地嘀咕:“他们还认识啊?”
“何止认识,一个班的,还一起上下学,应该是亲戚吧……”
“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
“你不觉得他们长得有点儿像么?”
“哪儿像了?一个老冷着脸,一个看了就想去捏捏脸……唉,我还是更喜欢黎多阳,看他打球着急的时候特好玩!”
“我就是觉得神似,可能玩久了的原因吧,现在你一说,我又看不出哪里像了……”
“你这话说的,难不成是夫妻相?”
“……别胡说了。”
这边,黎多阳喝完水,还没等来裴时屹出声,肩膀蓦然被人拍了下,后来传来一声笑:“多阳,这就是你哥啊?”
他纳闷地回头。
是陈伦班里的同学,名叫薛之海。
黎多阳跟他不算熟,而裴时屹那几次跟他一起打球时,这人正好没来过。
可能听说他有个哥哥,但应该听说的还不全面,此时竟把裴时屹当成了他哥。
黎多阳刚要解释,裴时屹伸手揽住了他肩膀,瞥那人一眼,径直带着他走了。
人群散开,他跟着裴时屹离开球场,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下意识回头,薛之海还在原地,冲他笑了下。
乍然,脑里电光一闪。
黎多阳想起来了!
原书里的高中时期,他有个戏份挺多的狐朋狗友。
书里并没写那人叫什么,黎多阳平时只叫他小薛!
原书剧情里,因为小薛的父亲是裴佑平多年的特助,深得裴佑平信任,黎多阳便在一开学就找上了他,毕竟是男主的父亲,对他而言,多了解总没什么不好。
殊不知这人还是个“碟中谍”,就是裴佑平在学校里花钱买的眼睛,用来关注裴时屹情况,以及影响他下一代联姻的黎家孩子。
原书剧情里,黎多阳对裴家的打探和觊觎,以及裴时屹平日的动向,对裴佑平来说是一览无遗的。
后来这位裴总干的很多“好事”,裴时屹很多次警觉怀疑过,但因为学校里的那双眼睛,儿子的异动他都能第一时间察觉,进而掩藏好所有证据。
这也导致了三年后裴佑平搞得裴家败落。
黎多阳记下了那张脸。
原书里的黎多阳也是踩线上的高中部,当时所在的班级就是陈伦现在的班级。
那么,薛之海大概率就是原书里的小薛,现在装作不认识裴时屹的样子,可能就是为了让他们两人都放松警惕。
可仔细想想,这种行为反而有些刻意。
一个是父亲老板的儿子,一个高中部原来的名人。
他哥的事,最近还有几个同学找他问过,想加联系方式……
可这两个人,薛之海恰好都不知道。
想起裴时屹刚刚的异常举动,黎多阳渐渐明白了,多半是当时就察觉到对方的不对劲。
一时间,黎多阳有种鹅子长大的欣慰感,连看向对方的眼神,都一下变得慈祥起来。
察觉那道视线的裴时屹:“?”
*
那天之后,一切如常。
薛之海这人,黎多阳没刻意避开过,他的想法是顺其自然,学校这方面的事,裴佑平本就没什么不能知道的,颜嫚搬到他家楼上这事也没瞒过他,听说当初还吵了一架。
如果后面真有什么变故,这个薛之海反而能拿来利用,说不定反将那个裴佑平一军。
学校的日子平淡又充实。
参加完校园运动会,在第一次月考后,经过自选和老师微调两轮的调换,黎多阳终于和好兄弟裴时屹成为了前后桌。
他在前,裴时屹在后。
高一的生活节奏是高中三年最舒服的一年,黎多阳却也不敢过得太散漫,每天清早和裴时屹一起上早自习,晚上下了夜自习再一道回家,不忙的时候就上楼看看裴时屹的那些水母。
大多时候,其实到家洗个澡再看书学习一阵子就上床睡了。
什么都很好,只是期中考试前半个月,黎多阳的家里出现了些异样。
沈华云和黎东成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有时候周末好不容易一起吃饭,夫妻俩总会看着他欲言又止。
黎多阳问他们怎么了,两人就不说,问的多了,只敷衍着说事情还没定,定了再说。
直到期中前电脑蓝屏,他去用书房里的电脑查资料,看到了桌面上各种关于 A 国高中的申请资料……
家里除了他,也没谁还上高中了。
黎多阳一头雾水,当晚就打了电话问爸妈,那边沉默了片刻,笑道:“这几天工作忙,回头再细说,那些都是没影的,你先好好上你的课就是了。”
“……”
可一连几天,沈华云和黎东成都没回家,说是出差了。
黎多阳努力回忆着原书里的剧情。
高中三年,原书里的黎多阳是没有出国的。
但剧情以男主视角展开,仔细想来,高一之后,退婚之前,也没有任何黎多阳家人出现的情节。
沈华云和黎东成要出国?
这个念头直晃晃冲入在他脑海里。
再打电话询问,他们就用可能需要出国出差来搪塞他。
家里的怪异氛围,一直持续到期中考试结束。
这次成绩一出,连老师都吃了一惊,余嘉文依旧年级第一,只是还有另一个并列第一——裴时屹。
然而中考成绩很不错的黎多阳,这次成了班里的吊车尾。
看到成绩单时,他不算意外,前段时间状态本就不好,因为家里的事情看书很多时候不集中,考试当天还得了感冒,整个人基本是晕晕乎乎写完卷子的。
一次的考试又不能代表一切,何况现在才高一呢,黎多阳并没气馁。
只是人一倒霉,所有不好的事情好像都来了。
去办公室和老师谈完后,他照常回班学习。
放学后,裴时屹起身,刚喊了他的名字,廊道外便有人大喊:“黎多阳,你爸来了!”
他收拾好书本走出去,黎东成笑呵呵地上前揽着他肩膀:“走,爸爸带你去吃饭!你最喜欢的那家餐厅!”
黎多阳四处看看:“妈妈呢?”
黎东成:“在餐厅里等着咱们呢,你今天夜自习不用上了,我已经跟你老师说了。”
黎多阳愣了下:“我这次考试没考好,吃完饭还是回来自习吧,吃个饭又要不了那么久。”
黎东成叹了口气,正要再说什么,教室门口走出了个高挑的男生,眼睛盯着他怀里的儿子,过来时才看向他:“黎叔。”
黎东成讪笑:“时屹啊,你这是去食堂吃饭?”
裴时屹蹙眉,下意识看向黎多阳。
黎多阳扯了个笑:“我爸妈有些事要跟我说,今天晚饭就不跟你一起吃。”
少年依旧盯着他,薄唇抿了抿:“嗯。”
却站着不动。
黎多阳说了声晚上见,跟着黎东成下楼,一路走出校门。
刚上了车,他便开口道:“爸,你们要出国了是吗?”
*
夜自习都快结束了,裴时屹眼前的座位还是空无一人。
少年眉心紧蹙,写字的手劲儿越来越重,纸都被笔尖刮破了。
下了夜自习,学生零零散散离开,裴时屹还一动不动坐在原位。
余嘉文走时不解地看了他一眼,又看看他前面的空位,忍不住道:“黎多阳怎么了?”
没声音,没动静。
余嘉文没再问,转身离开,准备回去给黎多阳打个电话。
经过教室窗户时,还是禁不住朝那边看了看。
少年拿笔一道一道地在纸上划着,动作有些渗人,眼睛却微微红着,竟像是要哭了……
他一怔,惊讶地再看,又是一张沉郁幽冷的脸,凉凉望着他。
余嘉文被吓得连忙移开视线,瞬间怀疑自己刚刚看错了。
教学楼一片寂静。
裴时屹在教室坐了快半个小时,整个校园都没什么人影了。
直到手机一震,颜嫚打来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裴时屹回完电话,缓慢起身。
他先把黎多阳的桌子收拾一遍,又回去收拾自己的,等两个桌子都变得整洁干净、没半点儿污渍灰尘后,他拿起两人的笔记走出教室。
到了二楼。
楼道忽地响起匆忙的脚步声,还有急呼呼的喘气声。
还没抬头,猛然就被冲过来的熟悉人影抱住了。
“哎呀来晚了!不过我带了好东西,”黎多阳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在微弱的灯光下眨了又眨,接着笑着举起一个辣香味四溢的包装袋,“小龙虾夜宵,一起吃嘛!”
第 45 章
夜宵是在黎多阳家吃的。
沈华云他们晚上陪他吃完饭就又马不停蹄去了庆河市, 说是和老太太商量年后出国的事。
裴时屹吃得不多,但双手没停过,剥出虾肉就递到对面的黎多阳手里。
以前他还会阻止, 现在已经习惯了,嘴唇辣得殷红, 可吃得速度一点儿没慢:“其实是买夜宵为了庆祝你考第一的, 结果还是我吃得最多……”
裴时屹眼睫一动:“没什么可庆祝的。”
黎多阳笑了声:“要是我,得庆祝个好几天!”
裴时屹看向他:“以后考完,不管什么成绩,我都给你庆祝。”
“诶?真的吗?”
“嗯。”
黎多阳大声说了句谢谢,继续海吃。
半晌后。
裴时屹看他吃得分量比平时多了不少, 可还没停下的迹象,面色有些凝重:“你晚上没吃饭?”
“我吃得比较早, ”黎多阳含糊道, “这么久过去了,都消化了。”
“你以前从没像今天这样过……”似乎隐隐察觉到了什么, 裴时屹再次望向继续用龙虾肉塞嘴的黎多阳, 突然起身过去, 挨着他坐下。
黎多阳鼓着嘴巴扭脸看他, 手还要去摸小龙虾,被用力握住:“别吃了。”
“可还有……”
“晚上吃多了不好消化。”
“……好吧。”
裴时屹薄唇紧抿,拿纸巾给他擦嘴, 擦完又去擦手,直到把眼前的男生收拾得干干净净,才起身去卫生间洗那双沾满油的手。
出来时, 黎多阳还坐在餐桌前, 双手垂在身侧, 头和身子往后微仰,眼睛微阖,累极后休息的模样。
裴时屹站在一旁看着。
听到动静,少年眼皮撩开,笑着伸了个懒腰,随后拉住他的胳膊,借力站起来:“幸好明天周六,不然早上都要起不来了。”
裴时屹直接问:“夜自习为什么没来?”
黎多阳微愣:“那会儿不是说了么?和家里人吃饭,好久没一起吃饭了,吃完就带我出去逛了逛……”
裴时屹勒住他手腕,很用力。
沉默几秒,黎多阳说:“我有一个叔叔,是我爸的堂弟,在 A 国毕业后就一直定居在那边,前段时间检查出癌症,不过好在是早期,后续治愈的希望很大……吃饭的时候,他们就跟
我说了这件事,商量着什么时候有时间,一家人肯定要去看看。”
至于爸妈明年要去 A 国开拓市场的事,目前还没定下,黎多阳不想多说。
裴时屹手上的力道霎时松了些。
黎多阳说:“这次是我不好,事情一多,忘了放学答应你的事,下次我再这样,你千万别等我了。”
少年轻不可闻地嗯了声,去收拾桌上的小龙虾。
黎多阳一看,立马也过来清理。
外面有人敲门。
是颜嫚,喊裴时屹回家。
临走时,裴时屹回头道:“你以后如果再这样,再这样……”
一句话酝酿半晌,最后却道:“其实也不是不可以这样。”
黎多阳:“……”
*
接下来的日子恢复如常,黎多阳继续和自己的好哥们早上一起走,晚上一起回。偶尔和陈伦打球,周末出去吃吃玩玩,到了学校认真上课,继续过着平平无奇的高中生活。
秋天一过,寒冬来袭,十二月底的时候,黎多阳听颜嫚说,裴时屹养的水母死了一只。
一整天,裴时屹几乎都没说话,次日就开始感冒,紧接着引起高烧,原本还浑浑噩噩下床要跟着黎多阳去学校,颜嫚说了句”别把阳阳传染了”,他才蹙着眉答应了在家卧床休息。
距离上学期的期末考只剩半个月。
这天一放学,黎多阳第一时间去楼上看望好哥们,也想瞧瞧剩余那些水母的情况。
却意外看到了个极少出现在这里的人——裴佑平。
颜嫚也在,两人似乎发生了什么争执,在廊道吵得面红耳赤。
那是黎多阳第一次看到颜嫚异常激动的模样,没哭,表情却比哭了还要伤心,时不时和裴佑平推搡着说着什么。
他只零星听到了“孩子抚养权”和“离婚”的相关字眼。
黎多阳怔住。
他记得很清楚,原书里这两人是在裴时屹十六岁后才闹到离婚那一步的。
而现在,直接提前了一年多。
“裴时屹是我生下来的!除了被你强行送出国那些年,也都是我在养!别说是你,就是你们裴家的祖宗全都从地下爬出来,也别想抢走我孩子!”
“你疯了吧?当初神经兮兮地要出来住,我看着老爷子的面都忍着了,现在你还提离婚……你真要离婚,也是你自己滚!”
“这是我自己的房子,现在该是你给我滚!”
……
两人吵到越来越凶,黎多阳眼看不对,连忙上前……
“我爸当年说得可真对,你也就看着像个人,实际早就被你父母给惯废了!”
仿佛被戳到痛脚,裴佑平的脸当即黑了下去,抬起胳膊要动手。
黎多阳及时拦住了那一巴掌,他回头:“阿姨,你先回屋……”
颜嫚瞪大眼睛,不仅没走,反而扑过来,和裴佑平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阳阳!”
“滚开!”
试图把人往后推的动作被一股更大的力道拐了回来,黎多阳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往楼梯那里栽了下去……
很痛。
头似乎撞到了哪里。
眩晕之际,往下滑的身体被用力拉住了。
黎多阳深深吸了口气,睁开眼睛。
颜嫚急哭了:“阳阳,阳阳……”
往后,不远处的上方,是完全呆住的中年男人,他似乎恢复了理智,一脸凌乱地拿出手机。
颜嫚回头大吼:“快!开车送他去医院!”
眼睛有些湿润,黎多阳以为是自己痛哭了,抬手抹了下,手感黏黏的。
拿下来看,是红色的。
“……”
黎多阳本能掏出手机,要打 120。
颜嫚已经用尽全力把他往起抱,哽咽道:“没事的没事的,阿姨马上就送你去医院,很快……”
廊道尽头传来开门的声音。
黎多阳继续擦眼角的血。
少年面色苍白,怔怔站在正前方。
一秒后,猛地转身冲回家里,再出来,一手拿着医药箱,一手拿着菜刀。
颜嫚惊叫了声。
裴佑平看他径直朝自己逼近,不敢置信地疾步退到远处:“你他妈疯了?!”
颜嫚也吓傻了,大声阻止:“时屹!千万别……”
裴时屹回头,一看那张流着血的脸,菜刀就一下子就掉到了地上。
“先止血,先止血……”像是变了个人,少年急急念着这三个字,冲过去就打开医药箱,待颜嫚将人放下,立马进行加压止血,手开始是抖着的,后来强行镇静下来,嘴里继续说个
不停,“开车,开车,先去最近的医院!”
颜嫚跑回家拿车钥匙,出来的时候,还没退烧的裴时屹已经背着经过初步止血的少年进了电梯。
摁了通往地下室的电梯键,颜嫚想去把人弄到自己背上,可那双手像是长在了黎多阳的身上,完全撼动不了分毫。
上了车,一路到医院急诊做紧急处理和各项检查。
等待期间,颜嫚擦着眼泪给沈华云和黎东成打了电话。
裴时屹报了警。
天已经黑透了。
黎多阳全程都是清醒的,清创缝合、局部麻醉以及做检查时,他甚至能记住每个医生的长相和所说的话,直至撞破的伤口被全部处理好。
警察过来问过话了,裴佑平带着助理灰头土脸地跟在一旁。
关于事情经过,黎多阳一五一十地说着,颜嫚在旁边点头和补充。
裴时屹死死攥着他的手,双目阴沉地看着地面上那个中年男人的影子。
警察走后,黎多阳乖乖等着父母过来。
裴时屹状态很差,烧还没退,又受了寒,坐都坐不稳了,可不管多少人拉他,死都不走。
最后没办法,只能拿来一个架子,就地给他打点滴。
这几天降温降得厉害,室内有暖气,裴时屹还是多要了层被子,把黎多阳裹紧,之后双手捧着他脑袋两边,轻轻吹着纱布,嗓音沙哑地问:“阳阳,还疼不疼?”
这是黎多阳第一次听他这么喊自己,愣了下。
可不管回答疼,还是不疼,对方都说:“好,那我继续吹。”
黎多阳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第 46 章
黎家夫妇冲进病房的时候, 黎多阳刚躺下没一会儿。
此前,守着他的裴时屹由于体力不支,挂着药水直接趴在他床边睡着了。颜嫚怕怕他把病拖得严重,找人悄悄将人抬到隔壁病床上安顿。
窗外寒风呼啸, 猛烈地撞着玻璃。
门被推开, 沈华云一看黎多阳触目惊心的脑袋, 还有那张因失血而发白的脸, 彻底无法镇静:“谁干的?!那个王八蛋呢!我要去宰了他——”
黎东成也黑了脸, 四处看着寻找裴佑平的身影。
小儿子出生后, 他们夫妻俩的事业也处于上升期, 比起黎淮,给予这个小儿子的陪伴时间相对稀少很多,便在这种愧疚的心理下将小儿子养得格外娇贵, 平时手上拉个口子都
会心疼半天。
不久前接到颜嫚电话,听说儿子被推下楼梯摔破脑袋时, 沈华云心都凉了一截, 要不是黎东成在旁边提醒, 还险些闯了红灯。
其实电话里颜嫚就将大致经过说了, 可听到和亲自看到毕竟不一样,尤其看到孩子头上还缝了针,以及那身粘着血迹的衣服,昔日的自持一点儿都没了, 沈华云慌手慌脚地要去
摸那张脸, 又怕不小心摸到伤口,急得眼泪往下掉。
黎多阳睁开眼, 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吓了一跳, 要坐起来,沈华云顿时摁住他肩膀:“别、别动,妈妈来了,别怕啊乖,谁都不能欺负你!爸妈都在!”
“妈……”
黎东成看黎多阳此时状态还好,稳定心神去和颜嫚交涉,又接着去问了医生,听说没有颅内出血和其他严重后遗症,脸上恢复了些血色。
颜嫚拿纸去给沈华云擦眼泪。
沈华云当即偏过头去。
颜嫚强忍着才没掉眼泪:“华云,真的对不起。”
沈华云咬牙道:“人不是你推的,你不用道歉。”
她知道这事儿怪不到颜嫚身上,可失控的情绪实在没办法理智到丝毫不去迁怒,抹了把眼泪说:“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也不说那些虚的了,你丈夫裴佑平这些年本就一直看不起我
们家,我们不是睁眼瞎,清楚得很!尤其是我公公去世后,连个好脸色都不会装了!我们本也没想去攀你们裴家的高,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可裴佑平呢?他做了什么?!乖仔才多大啊!这
是想把我们家孩子给弄死吗?!”
颜嫚身子一晃,死死咬着嘴唇,硬是一个字都没反驳,身子却站不稳了。
黎东成眼看她要滑下去,连忙扶了一把,正要喊医生过来看看,颜嫚忙撑着墙道:“我没事,没事。”
沈华云死死抓着床单。
黎多阳头有些晕,他瓮声道:“妈,这事和颜阿姨无关,你别……”
“我知道,你睡你的!别操心这个!”沈华云哽声道。
相处这么久,颜嫚什么人,她怎么能不知道呢?
颜嫚也开了口:“阳阳,你妈妈不是那个意思,这是我们大人的事,你别多想,先好好休息。”
黎多阳嗯了声,再次闭上眼睛。
沈华云抬眼,看她憔悴的神色,心里也知道她不好受,问:“裴佑平呢?他人在哪儿?”
“他跟着警察去做笔录了,还要调小区的监控,本来我也要去的,可这边没个大人,我不放心……”
沈华云愣住:“警察?”他们还没来得及报警呢。
颜嫚点头:“时屹报警了。”
“……”
这倒是令人意外,沈华云和黎东成对视了一眼,沉默。
过了会儿,沈华云让黎东成先去派出所那边处理情况,这才重新看向颜嫚。
她站起身,已经比先前平静了许多,只是嗓子有些哑:“我来的时候看到你儿子躺在隔壁病房……今早就听说他发烧了,现在又出了这些事,身边也不能离人,你……总不能一直待
在这儿。”
颜嫚朝床上望了一眼,点点头,关门走的时候,又忍不住说了句对不起。
沈华云难受地叹了口气。
黎多阳晕乎乎躺了半晌,睡得不舒服,可醒了更不舒服,眼睛索性就不睁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边忽然传来许多人的脚步声,像是来了一群人。
他眼皮很沉,睁不开,隐约听到了裴老爷子的声音。
可老爷子没能进来,门就沈华云紧紧关上了。
他听到沈华云哭着骂道:“什么狗屁的救命之恩!这是我们欠了你们裴家的!你儿子做的那些事,您老难道就真的一丁点儿都不知道吗?!你是能睁只眼闭只眼,我要是像你这样,
我孩子都要没了!”
那之后,病房里恢复了宁静。
这夜,黎多阳睡得很痛苦,头撞破后的伤口时不时发疼,一个不注意就会牵扯得更痛。
早上醒后,整个人都虚得不行,吃了些清淡的粥,又休息一会儿,状态好些后就被沈华云和赶来的黎东成一道扶着走出去,说是要换家医院再看看。
毕竟是脑袋上的伤,夫妻俩不敢马虎。
离开病房的时候,黎多阳瞥了眼隔壁。
里面的病床空荡荡的。
沈华云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说:“昨晚就被他家老爷子叫人带走了,肯定会照顾好的,你放心吧。”
当天,黎家夫妇就在另一家医院找了权威的专家看诊,之后还要再留院观察 24 小时。
沈华云陪着他一起住院,黎东成还要回去处理那些杂事,有些焦头烂额。
期间,夫妻俩的低声谈论黎多阳基本都听到了。
昨天整个过程监控都拍得清清楚楚:裴佑平和颜嫚发生争执,欲要动手时被上来的黎多阳拦下,男人激动下一把将他推开,黎多阳被那猛地一下推得没站稳,摔下楼梯,随即脑袋磕
上了台阶……
黎东成抓着头发说:“裴佑平咬定自己是失手,而且伤情鉴定也只是轻微伤,现在就是民事纠纷……裴佑平甚至一开始都没当一回事。昨天大家都在调解,但这事儿和不和解,都对
他影响都不大。赔偿什么的,你觉得他缺钱吗?”
沈华云气道:“那就这么算了?!”
沉默了一阵,黎东成满脸愁容,他拿了根烟静静看着:“裴佑平现在已经交给律师处理了,倒是裴老爷子一直在为这事儿跑,要全权负责。”
“谁稀罕他负责?还不是他养出来的好儿子!”沈华云呸一声,“他倒是会充好人,当初但凡好好管管自己儿子,也不会出这些事!裴佑平现在这么猖狂,不就是裴建生半辈子纵容
出来的吗?!”
黎东成嘴巴合上,不说话了。
半晌后,沈华云问:“这件事小淮不知道吧?”
黎东成叹气:“哪能告诉他?他知道不得连夜回来?现在乖仔伤势已经稳定了,好好养着就行,等他放了假再说吧。”
沈华云点头。
两人都累了,还没好好喘口气,庆河市那边又打来电话,是老太太询问他们年后出国的时间。
毕竟是她丈夫亲兄弟的孩子,逢年过节也会打电话联系,突然听说得了病,老太太不放心,要到时候一起过去看看。
夫妻俩更不敢把孩子出事的消息告诉老人,说了句“就那几天,过年再看大家时间定”便应付过去。
挂了电话,倒是神色凝重起来。
沈华云看一眼病床上闭着眼睛的儿子,起身对丈夫道:“咱们出去聊聊吧。”
*
黎多阳请了一周的假养伤,前几天是在医院,等拆了线就被沈华云接回家,请了个短期护工,夫妻俩轮流在家照看。
这段时间,楼上颜嫚的房子一直锁着。
期间裴老爷子上门了几次,沈华云态度坚定,一次没让人进来。
黎多阳倒是见了颜嫚一面,女人看着比先前平和许多,柔声询问他还有没有哪里难受,得到否定的回答后面色还是有些忧愁。
黎多阳问她:“裴时屹呢?他退烧了吗?”
对方一愣,笑道:“这么多天了,要是还不退烧,那就有大问题了。”
“退烧了就好。”
颜嫚背过身给他倒水:“楼上的房子,这段时间应该都会空着了。”停顿了下,才继续说,“我最近要处理一些事情,在我姐姐那里暂住着,时屹那天之后情绪一直很反常,他爷爷
看了监控里他提菜刀的画面,害怕他弄出事来,现在把他关在家里,上课也都是请的家庭教师。”
黎多阳知道她口中的处理事情应该就是和裴佑平离婚的事情,并不惊讶,只是没想到裴时屹会被关在裴老爷子那里。
“他确实出格了,”颜嫚在他床边坐下,神色恍然,她似乎需要一个人倾诉,也不等黎多阳回应又顾自说,“我这些天一睡着就做梦,梦到那天的事,前面都是一样的,后面却好几
个不同的版本,有一个版本是你摔得起不来了,还有一个版本,是时屹提着菜刀没有停下来……那几次醒来,简直呼吸不过来。”
这是焦虑过度了。
黎多阳抿了抿唇,说:“颜阿姨,你这两天去看看医生吧。”
颜嫚微怔,看他一眼,点头:“我知道,不只是我,时屹也要去,我怀疑他可能受了我的影响……”
黎多阳蹙眉,本能道:“不是。”
颜嫚笑道:“你不用……”
“如果真的被人影响到心理健康,那也不会是你,”他说,“颜阿姨,如果你想好好开始新的生活,先让自己快乐起来吧,事情总会一点点解决的,裴时屹可能没跟你说,但他真的
很在乎你。”
颜嫚望着他,半晌后认真道:“好,阿姨会努力的。”
……
头上的伤养得基本无碍后,黎多阳重返校园。
后桌的位置是空的。
余嘉文和陈伦来了几遍,都是问他头上的伤哪来的,他随便敷衍过去,等他们再问到关于裴时屹不来学校的问题,他也摇了摇头。
离期末考仅剩三天的时候,黎多阳突然看到了一个大新闻:裴氏集团的裴总深夜搂着嫩模在黑灯瞎火的巷子里调情,结果被人开了瓢。
当夜就去了医院缝了好几针,裴佑平气得歇斯底里,据说原本还要闹大,被裴老爷子带着一群人拦住了……之后病房不许任何人前去探视。
外界诸多猜测,大多倾向于这位裴总出轨还泡了别人的妞,被报复了。
不少人喜闻乐见。
黎多阳发了会儿呆,关掉页面给裴时屹发消息:
【你什么时候来学校?】
这条消息到放学都没得到回复。
这也在他的预料之中,自从出了那件事后,他和裴时屹就处于失联状态。
颜嫚说,裴时屹那几天行为过于反常,被裴老爷子一直关在家里。
那手机应该也都收走了。
上完夜自习,黎东成的车在校门等他。
这些天,都是父母轮流过来接他。尽管都看过监控,可沈华云始终怀疑当初那一推是裴佑平蓄谋已久,甚至想要黎多阳的命,毕竟对方以前的种种言行就总透露着——黎家最好能完
全消失在他面前。
车上,黎多阳看着窗外成群结队离开的学生,出神。
黎东成说:“我和你妈妈找了个外教,等考完试,你就专心提升外语,那边的高中已经申请了,是你以前提过的,当时还说很棒的学校,里面的校长你叔叔正好也认识……”
黎多阳愣愣地看过去:“你们确定了?”
之前亲自来学校接他去吃晚饭的那天,他们就说了这件事,当时的意思是,如果明年去 A 国开拓市场,那么他们两人在这几年里是要长期待在 A 国的。黎淮已经成年,且在上大学,
又很会为人处世,他们倒是没什么担忧,可小儿子才十五岁,心性又总有些天真,又是娇贵养大的,独自放在家里,他们是怎么都不放心。
此时说这些话,就是已经确定去 A 国了。
黎东成握着方向盘,道:“确定好些天了,也跟你奶奶商量过,不过你奶奶不愿意跟我们一起去,”他微微笑了,“她还想天天跟着小区里的老太太们练练太极,养养花,旅旅游呢
……你奶奶朋友多着呢。”
黎多阳说:“我的朋友也在这里。”
黎东成一顿,瞥他一眼:“你才多大?你小学的朋友你还记得吗?初中的朋友除了同校的,你现在联系的多吗?”
黎多阳想说记得,上辈子小学的朋友他全记得,每一个都记得。
可嘴巴张开一秒,还是合上了。
上辈子他的朋友很少,可现在他有很多,如果再过十年,他也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记得初中时一起玩过的朋友。
黎东成说:“你要知道,天下无不散筵席,到了新地方,你也会交到好朋友的,你叔叔只在你小的时候抱过你,现在病了,听说你要去那边上学,高兴了好几天。”
黎多阳沉默着。
*
期末考试当天,黎多阳终于见到了裴时屹。
裴时屹是被一个穿着西服的中年男人和张叔一起送过来,前者似乎是裴老爷子的某个助理。
少年脸色不大好,瘦了很多,看到他就径直走了过去。
那位西装男人本想上前,被张叔制止:“裴老说送到让他考试就行了,你再过去,小心刺激得他又闹事。”
那人无奈停下,即将开考,学生们来来往往,他们站在这里显得很突兀,只好先离开。
黎多阳和裴时屹一个考场,对方一来,他就懵了,还没开口,便被上前的少年捧住了脸。
裴时屹盯着他眉头上的那条伤痕。
他问:“还疼吗?”
黎多阳摇头:“不疼了。”
裴时屹又看了几眼,轻吹了下,又问:“复查了吗?”
黎多阳抬眼看他,说:“拆线的时候就复查了,没大问题,你这段时间怎么样?一直在你爷爷家吗?”
裴时屹的视线从那道伤口移到他漆黑的眼瞳上:“我很好。”
黎多阳对这句话的真实性产生怀疑,刚要再问些什么,少年就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东西来,塞到他手里。
垂眼看,是个发卡——在裴时屹 14 岁生日宴上,他曾摔坏的发卡。
现在却是完完整整的,损坏的地方全部都被修补好了,要很仔细地看,才能看出一些修复的痕迹。
“我送出去的东西不会收回来,现在给你修好了。我不会再说当年那样的话了,你也不要再扔。”裴时屹说。
黎多阳呆呆地问:“你怎么修的?”
“上周,我妈每隔一天都会去看我,她会修,我请她教的我。”
“……”
这时,开考铃声响了,大家各自坐好,监考老师开始发考卷。
黎多阳扭过脸,看向不远处的少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一连三天的考试,每次一考完,裴时屹就磁铁似地紧紧跟着他,话也变得多了,会问他很多关于寒假的打算,以及反反复复的那一句“脑袋还疼不疼”。
每天的最后一科考上,张叔和那个穿着西装的男人就会把他带走,警惕的样子简直像是生怕他会突然间发疯。黎多阳本想去询问张叔几句,但是一出校门,就是等着他的父母。
沈华云和黎东成不允许他再靠近裴家的车。
最后一天考完,来接他的是黎淮。
黎淮开着黎东成的车来的。
黎多阳老远就看到有个人靠着车窗在抽烟,起初还以为是黎东成,一走近,看到那张轮廓深邃的脸,惊讶地停下:“哥?”
看他来了,黎淮转手掐了烟,随后打开车门,走到风口散味。
黎多阳过去问:“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抽烟了?”
“中午下的飞机,”黎淮斜眼瞧他,“怎么?抽个烟还能把头抽出血来?”
黎多阳怔住,接着尴尬地笑了:“……”
散了身上的烟味,黎淮把弟弟推上车,开车往家的方向去。
黎多阳酝酿了好一会儿,还是选择直接问了:“爸妈跟你说的么?我现在已经好了。”
黎淮没接话,到了堵车的路段才道:“以后和裴家的任何人,你都不用来往了。”
“……”黎多阳一滞,刚开口要说话,黎淮继续道:“你知道 B 城的沈家吗?”
“沈家?”他不明所以。
“裴佑平去年被一个情妇忽悠去 B 城高价买了块地,结果被人玩了,赔得血本无归还惹出不少麻烦,最后找了沈家的人帮忙才摆平。”
黎多阳不解:“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裴氏和沈家企业从没合作过,也没深交,你知道沈家为什么会帮他?”
黎多阳已经有了一个猜测:“联姻?”
黎淮点头:“裴佑平私下对那边承诺过,将来会和沈家联姻。”
“哦。”黎多阳对此完全不意外。
“裴家现在如日中天,可真正的强将要么走要么被边缘化,权利中心的大多是些酒囊饭袋,裴佑平没有能力,野心却不小,为了人脉和地位,十分看重联姻……裴老爷子最大的失败
就是养出这么一个儿子,又一直狠不下心来,长此以往,裴氏注定得跌下去,”黎淮瞥眼看向他,声音冷丝丝的,“裴佑平有无数个容不下你的理由,如果有一天你出了事,你觉得我会去找
谁算账?”
“哥……”
路道疏通,终于上了高架桥,黎淮提速,他说:“不管是不是意外,这笔账不会算了。还有你,从今以后,别再和裴家的人来往。”
第 47 章
寒假一来, 新年就快了。
因为年后全家就要一起去 A 国看望生病的亲戚,除夕前两天, 黎东成便回庆河市把老太太李素萍接了过来。
今年不在庆河市过年了。
黎多阳头上纱布完全取下了, 伤口长得很好,已经不用去医院换药了,但痕迹触目惊心,尽管被刘海挡住一半, 可在瓷白莹润的额头上, 乍一看还是很明显。
这件事老太太先前一直被瞒着, 到进屋前都不知道。猛地看到小孙子成了这个模样, 嗓门都禁不住大起来, 急急忙忙问了半天, 得知和裴家人有关后,黑着脸就要去裴家理
论。
黎东成疲惫地拦住她:“您都一把年纪了, 真去理论哪能让您去?而且这事儿现在已经解决了,您就安心过年吧!”
李素萍问:“怎么解决的?”
黎东成正要说话,沈华云打断道:“说是过失伤人, 咱们孩子的情况又算幸运,磕得不深,这种情况还能怎么解决?到头来不就是赔偿?”说着咬牙切齿起来,“可谁稀罕裴佑平
那些钱?有本事让我给他脑袋磕一下!一口一个过失无意,但凡当时拦他的是裴老爷子,但凡拦他的是个陌生人,你看他会有这个过失会有这个无意会那么大劲儿吗?!不就是看我儿子不顺
眼?!”
黎东成咳嗽了声:“唉, 说到这个, 他前些天确实被……”
“活该!那是报应!”沈华云冷笑。
说了大半天, 李素萍拉着黎多阳坐在沙发上看了又看:“还有什么不舒服吗?”
黎多阳说:“早结痂了, 不疼,已经能洗头了。”
李素萍本就忍着难受,这下听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强忍着瞪他,接着又去瞪黎家夫妇:“怎么都不跟我说?你们也真是的!我当时应该去医院看看……这可不是小事,都检查了吗?
有没有什么其他的不好……”
“没事了奶奶,考完试还去复查了,医生说长得非常好,还说我伤口修复能力比大多人都快,”黎多阳抽了纸给她擦眼泪,“这次走运,其他的后遗症都没有,只是外伤,医生说养
得好以后都不会留疤……”
“还走运呢!”老太太气得去拍他的手,“你知道有多危险不?我隔壁那栋楼有个老头在楼梯上摔一跤,正好砸了头,当时就……”没说完,赶紧止住话头,一连呸呸呸了几声,
“你、你真是吓死奶奶了!”
客厅里,祖孙俩抱在一起。本就好久没见,谁会想到一见到就是这个样子?李素萍心疼得不得了,时不时去检查黎多阳的脑袋,看一次,就吸气一次。
黎东成叹气,过了会儿把妻子叫到卧室,小声问:“小淮呢?回来就一直不见人影,打电话也不接,我那会儿停车的时候看到你车不在,是不是他给开走了?”
沈华云心不在焉地嗯了声。
黎东成:“昨天就跟他说了今天会接奶奶过来,他以前不会在这个节骨眼出去玩,他出去这么久,到底做什么去了?”
沈华云在床边坐下:“我怎么知道?他又不是小孩子了,出去一趟你管这么多干嘛?”
黎东成微愣,顿时问道:“他是不是去裴家了?”
沈华云一听就起身要出去,黎东成连忙拉住她:“真去裴家了?华云,你怎么不拦着他?这血气方刚的年纪,万一闹出事儿怎么办?”
“能怎么办?裴佑平怎么办我们就怎么办!”
“天!你可不能这么糊涂啊,万一真搞出……”
“行了!”沈华云气道,“你当我不知道分寸还是小淮不知道分寸?你以为他那些成绩都是用脚考的?年后我们是要出国,但那是因为工作,还有方便以后去看看你堂弟,可不是为
了避难去的!我确实不想看到那个裴佑平,但也不怕他,就算要走,也得先给他点儿颜色瞧瞧!反正小淮有谱,你别瞎操心了。”
……
裴家老宅。
黎淮坐在会客厅,手上拿着一个文件袋来回摩挲,眼睛看也不看对面脑袋蒙着纱布的裴佑平。
一旁的裴老爷子苦笑道:“我前些天想带你裴叔叔去登门道歉,也想看看阳阳的近况,但是一直见不了人,这件事怎么说都是我们裴家不对,真的很对不起你们。”
黎淮笑了:“是吗?我怎么没听说这位裴叔叔登门过?”
裴老爷子一顿,正要解释,对面的中年男人就不耐烦的起身:“真是没完没了了!都说了不是故意的,该赔偿也都赔偿了,你们家到底想干嘛?”他指指自己脑袋,“你弟弟可能还
没我现在严重!之前不来,现在突然要个孩子来,你家嫌赔偿不够就直……”
“闭嘴!”裴老爷子话音刚落,裴佑平就被迎面而来的一拳给打倒在地。
男人头上还有伤,这一下猝不及防,怕对方继续打,护着脑袋在地上“嘶”了一声说:“爸,看看,这就是你以礼相待的黎家人!他妈的就是一野人!还有那几个,你们看什么看?
赶紧过来把他给我摁住啊!”
黎淮揉着拳头笑道:“裴叔叔,我那一拳的力道是收着的,按理讲只能让人稍痛一阵,从没把人掀翻过,您是头一个。”垂眼上下打量着,笑意更浓,“看来是有些气虚肾虚,叔叔
可得好好调养。”
“……你!”
裴佑平这辈子还没被人这样羞辱过,尤其对方还只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毛头小子,他爬起来就要拿茶几上的花瓶干过去,还没摸到,裴老爷子就拿着拐杖朝他手狠狠打过去,与此同
时,茶几也是一震,花瓶掉到了地上,碎了。
黎淮收回脚又拍拍衣服坐下了:“对我弟弟做过的事,想再在我身上演一遍?您来,不过我可保证不了会不会防卫过当,万一裴爷爷没了儿子,我可还不回去。”
他说那句话并没半分玩笑的意思,裴佑平瞬间就明白了那句话的含义,咬牙看向裴老爷子:“您听到没?他这是想要我命啊!我当初要是跟着您去道歉,我早就……”
“你能不能闭嘴!”裴老爷子忍无可忍,重重拍着桌子道,“既然伤了,就好好养伤,公司这段时间你先是别去了,”朝那边管家看一眼,“你们几个,先带他去房间冷静一下。”
“爸!你糊涂啊,怎么现在还护着外人……”
裴佑平气得脖子都红了,还要喊,便被管家带人架着进了里面的卧室,很快,房门被重重关上,里面时不时传来男人的怒骂声。
裴老爷子面上强作镇静,看了他一眼徐徐道:“小淮,你在 B 城的事我也听说了。”
“嗯?”
“不到五十万的本金,短时间内就在股市赚了一千多万,在大盘势头好的时候及时脱手,很难不让人关注啊,还有赫佳集团那次坑了沈家项目的事,好像也有你插手,你确实在那边
如鱼得水,但……”
“不劳您关心,”黎淮打断他的话,“我来这边可不是聊这些的。”
“……我跟你说这些话,不是摆长辈架子,只是你现在羽翼未丰,做事还是要多斟酌些,太激进不是好事。”
“激进?”黎淮冷笑,“跟您的孙子比,我已经够理智了,连自己老子都能下那样的手,可真是父慈子孝。”
“……”
“你们这一家子还真意思,父亲不像父亲,儿子不像儿子!裴爷爷,你要是真想报我爷爷当年的恩情,就麻烦看管好您儿子,都离我家人远些吧!”
老爷子握着拐杖低头,面色难堪起来。
黎淮起身,老爷子也紧跟着起了身:“我送你……”
“我还不准备离开,”他抬头看向楼上围栏处,那里站着一个穿着黑色卫衣的少年,已经站了许久了,他说,“我还要见您孙子一面,放心,以后再也不会来了。”
二楼书房。
裴时屹推开门,带着黎淮进去。
保姆小心翼翼地端着茶进来,黎淮摆手:“不用。”
裴时屹说:“你们都出去。”
保姆和管家面面相觑,关门时小声道:“少爷,有事记得喊我们。”
裴时屹没理,直接过去把门用力关上。
黎淮看着桌上堆满的宣纸,上面大多是一些经文,而往下看,最后几行的经文基本都会变成三个字——黎多阳。
他微微眯了下眼,脸色不变。
裴时屹关了门就问:“他头还疼吗?”
黎淮沉默地看向他。
裴时屹看他这反应,面上一慌,以为黎多阳出了事,转身开门就要出去。
黎淮启唇:“他没事。”
拧门把的手一晃,这才停下。
黎淮继续看那些宣纸,毫不掩饰地说:“真可怜,未来婚姻由别人做主,现在连自由都没有了。”
裴时屹径直走回书桌,这样富含敌意的话并没引起他的情绪波动,拿起笔,继续写字,边写边问:“他每天在家做什么?放寒假了,是不是很多人找他玩?”
黎淮瞥了眼不远处的手机和电脑,说:“这些你自己问不了?”
写字的手一顿,又继续写了起来:“那些有监听。”
黎淮一愣,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裴时屹面色如常地说:“我那天逃出去后发现的,之前打探我爸行踪的时候用的是小号,特意转账给谢寻,谢寻再转给私家侦探,谢寻不会出卖我,可我爸出事后,爷爷的人十分钟
内就找到了我。”
黎淮:“……”
裴时屹认真写字:“不过,我会保护好他的。”
几秒后,换来一声嗤笑,黎淮说:“你的心思我知道,但你还是别妄想了,我弟弟的以后,全都跟你没有关系。”
拿着毛笔的手徒然僵住,裴时屹抬眼看他,目光阴郁森冷。
黎淮将手上捏了半天的文件袋重重扔过去。
裴时屹接住,拿起来打开。
里面是厚厚一沓的打印纸,上面是各种新闻和病例。
【十岁男孩在路面滑冰撞破头,救治不及时导致偏瘫……】
【大学生摔下楼梯,颈部骨折死亡……】
【某公司工作人员争执时摔倒,头部重创后颅内出血,抢救多天最终死亡……】
……
有几张纸掉了下去,少年身子一点点抖起来,脸上最后一点儿血色都看不到了。
黎淮沉声说:“如果当时的创口再深些,如果伤到颈部,如果颅内出血,如果当初偏差了一点儿……”
裴时屹高声道:“不会!不会不会!!!”他连忙将那些打印纸全部撕了。
满地纸屑。
黎淮说:“确实不会,但凡我弟弟到了那种地步,我根本不会有闲心在这里跟你多说,我会直接让你父亲血债血偿。”
裴时屹像是什么都听不到,还在拼命地撕纸。
黎淮看向窗外:“你们家到底怎么样,我一点儿都不想关心,但是从今以后,你不能再靠近我弟弟。”
“不!”少年近乎本能地摇头。
“你觉得我是来征求你的意见吗?”
“我偏不!!!”
“……也是,我跟个疯子说什么?”黎淮笑笑,旋即冷下脸,起身要离开,刚走两步,就听对方嘶声说:“我会保护好他的,我说过我会保护好他的!!!”
黎淮站定,视线一转,漠然看向那个全身颤抖的少年,他笑道:“保护?你凭什么保护他?你的存在,只会对他造成威胁。”
裴时屹抬眸,双眼赤红地望着他。
黎淮走到门前:“年后乖仔会去一个更合适他的地方安心读书,我那些话从始至终都是在警告你,如果想害他,你当然也可以当作耳旁风,我自然有的是手段!”
沉默。
“起码解决你家那些烂摊子前,别在他面前出现了。”
室内彻底变得安静。
有水珠砸到书桌上,随即淋淋漓漓而下。
宣纸上的“黎多阳”被晕染变形,少年死死咬着唇,用手去擦,可越擦,上面的字就越模糊。
黎淮回头便看到这一幕,有些不可思议。
擦着擦着,少年就又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那样,幽暗的眸子微微垂下,神色恢复如常,他继续擦着纸上的水渍,然后拿起毛笔,竟又重新开始写起来。
……疯子。
黎淮皱眉,迅速拧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 48 章
除夕夜, 江雲市下起了雪。
吃过年夜饭,黎多阳趴在桌上写新年贺卡,黎淮在一旁帮他粘信封, 半晌后,看到里面有个收件人是裴时屹后, 动作停下。
黎多阳看过去:“怎么了?”
黎淮看他一眼, 将那个信封粘上:“没什么, 朋友一场, 要是不声不响就走了,也不是我家乖仔了。”
黎多阳不再说话, 继续写其他的贺卡。
客厅电视前的沙发区域,黎家夫妇和老太太看着春晚闲聊。
机票已经订好了,各种手续也都把办得齐全, 老太太起先还在问 A 国那边的学校, 问着问着, 又忍不住叹气, 说起裴家来:“我是真的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裴老曾经
还说要把乖仔当成自己的亲孙子对待,我倒也没那么指望过, 可、可他儿子怎么能这样呢?那个监控视频我看了好几遍, 乖仔冲过去的时候, 裴佑平明显脾气更大了, 这不就是冲着
我们家么……”
“大过年的, 咱不说这些了, ”黎东成按着老太太的肩膀, “而且小淮那一去, 咱们和裴家已经算是彻底决裂了, 还聊这些干什么?”
“或许就不该有这么一层关系!”一辈子跟人和和气气的老太太也动了怒,“早知这样,你爸一走就断绝来往了才好,乖仔也不会受这一趟罪!”
“没事了妈,”沈华云削着苹果安慰道,“新年新气象,以后咱们碰也碰不着了,管他们干嘛?”说着就想到颜嫚,又忍不住嘀咕,“就希望真正的好人能有好报吧!”
零点一到,外面就热闹起来,只热闹一阵就又恢复了安静。
黎家夫妇先扶着老太太回房休息,又到客厅提醒兄弟俩早点儿睡,明早拜完年,下午就要去寺庙烧香拜佛。
毕竟孩子前不久出了事,国外的亲戚又患了病,去祈个福也能有个心理安慰。
等到后天就得收拾收拾走了,目前他们还有的忙。
黎多阳应了声,把所有装进信封的贺卡小心收起来,又拿了一个橙子开始切。
黎淮皱眉:“这么晚了,还不睡觉?”
黎多阳认真切着橙子:“我想吃。”
似乎看出他无精打采,黎淮没像往常那样制止他睡前吃东西,走到落地窗前拉开窗帘。
外面的雪片很多飘到了窗户上,但黑夜里纷纷扬扬的雪花还是看得很清楚。
黎淮道:“下雪了。”
黎多阳已经把橙子切好,拿了一块放进嘴里,低声说:“我看到了。”
黎淮回头,看了他半晌:“你知道裴老爷子为什么要把自己孙子关起来么?”
黎多阳眼睫垂下,边吃边说:“裴时屹当时拿菜刀了,对着他爸爸。”
屋里很安静。
黎淮微微抿唇,想了想,还是没将裴时屹给自己亲爹开瓢的事说出来,他说:“乖仔,如果我和爸妈能当一切没发生过,你觉得你就能和裴时屹继续交朋友吗?”
黎多阳本能摇头:“不能。”
黎淮目光诧异,显然没想到弟弟第一时间能这么回答。
黎多阳说:“裴爷爷以前喜欢我,是因为我是爷爷的孙子,但现在不一样了。”
裴老爷子的妻子当年是在他事业低谷期怀的孕,陪着他吃了不少苦头,儿子裴佑平幼时生病也险些没了,等裴建生东山再起时,妻子身体已不大好了,种种因素下,裴老爷子为了补
偿,对裴佑平这个独子过于溺爱。
纵容惯了,便养成了这样,后来生气痛心后,又不知如何教育回来,年纪大了,索性睁只眼闭只眼。
但对儿子教育失败的阴影下,对孙子再也不敢这样肆无忌惮地溺爱,尤其还没成年,绝不可能再让他走偏了。
谁知却成了两个极端,一个过度溺爱,一个过度缺爱。
可无论如何,在裴老爷子眼里,裴时屹做出拿刀向生身父亲的事情,是因为他。
尽管裴佑平有错在先,可那终究是自己的亲儿子,是裴时屹的亲生父亲,裴老爷子不可能对此毫无想法。
不然,也不会专门把孙子关在老宅,甚至在起初那几天不允许对方与外面通讯。
“以前裴老爷子确实很喜欢你,但也不全是因为爷爷,如果他是个普通人,也能当个和蔼的长辈,”黎淮在他对面坐下,“但他是个商人,利字为上,爷爷当年救他,他的感恩肯定
是真的。可这么多年过去,那些恩情的重量,早就消磨减轻了。”
“裴建生是在最低谷的时候白手起家,有能力有手段,和他那废物儿子裴佑平不同,联姻对他来本就说可有可无,他年轻时心性又清高,可能都看不上商业联姻,所以如果能靠娃娃
亲或认亲一类的事维持和恩人的下一代来往,他不会犹豫。可他孙子的未来对他来说,绝不是可有可无的。现在就算他心底再喜欢你这个后辈,如果你的存在变成一根可能随时点燃他孙子爆
炸的火柴,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黎多阳没说话,继续吃橙子。
这些他都想过,因此在黎淮不允许他再和裴时屹来往时,也没多说什么。
他知道,裴老爷子断然不会像裴佑平那样伤害自己,但之后是应该也不会让裴时屹和自己来往了,倒不至于觉得他有错,可能现在心底还会因此愧疚,但商人逐利,就像权衡一场生
意,裴老爷子现在是选了一个自认为最稳妥的方案。
“你清楚这些就好,裴老爷子要是真能看管住儿孙,我倒省心了。”
黎多阳嗯了声:“哥,你休息吧,我吃完也睡了。”
外面的雪越来越大。
客厅就剩黎多阳一人。
他擦擦嘴,把桌子收拾干净,看了眼时间,已经凌晨一点了。
可还是没有睡意,拉开窗帘,仰头看着外面的雪。
隔着雾蒙蒙的玻璃总是看不清晰,黎多阳回了房间,推开房间的窗户,抬头朝空中看。
雪花一片片下来,鹅毛似的落到他的头上,睫毛上,鼻子上,冰凉凉的。
他哆嗦一下,正要关窗,眼睫一闪,脑袋又重新朝外探去。
楼下的雪地上,少年正抬眸看着他。
也不知站了多久。
隔了很远,空中还有飞旋的雪花,黎多阳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人,他迟疑地关了窗户,穿上羽绒服,走到门口时又跑回房间,往口袋里塞了一个球状的小东西。
夜里的室外没黎多阳想象中那么冷,走了没多久,他就把帽子扯下去,四处张望着。
很快,在自己卧室方向的正下方,黎多阳看到了那个人影。
还没跑过去,对方就先注意到了他,怔了几秒,随即疾步冲过来。
黎多阳被他一把抱住,那张平时总是冷傲的脸全是忐忑不安,嗓音微颤着,开口却是说:“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黎多阳有些恍惚。
“我的手机不能用了,”裴时屹望着他继续说,“这几天偷偷用保姆的手机给你打过电话,打不通,发了消息,也没回复。”语气掩藏着伤心。
黎多阳垂睫:“家里人给我办了新的号码,旧的不用了……至于社交账号,你都给我删了。”
“没,是你删的!”裴时屹莫名激动起来,“我想找你的账号!可是找不到,是你……”突然顿了下,少年声音低下去,哑声笑了,“我知道了,爷爷动了我的手机……”
黎多阳看向他。
裴时屹松开手,一时间反而平静起来:“原来是这样。”
黎多阳察觉他的异常:“你怎么了?”
对方垂眸盯着他看,没回那句话,指腹轻轻碰了下他伤痕周围的肌肤,哑声问:“还会疼吗?”
黎多阳一怔,摇头:“不会了。”
裴时屹薄唇微动,无声地笑了起来。
眼底却没任何笑意。
黎多阳觉得他现在很怪,本能地伸手拉了下他的袖子,拉完,手就被对方紧紧裹住。
裴时屹牵起他的手,和他在雪地上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
黎多阳问:“那些水母还好吗?”
少年僵住一瞬,随即如常道:“很好。”
那些水母在期末考试前被运回老宅,当时就死了两只,之后每天都有水母在死,到昨天,都死完了。
裴老爷子看他不吃不喝,叫人买来了很多更为漂亮贵重的水母。
裴时屹一眼都没看。
最后是张叔拿走养了起来。
听说剩余的水母还好好的,黎多阳点点头:“那些水母的寿命本来就很短暂,你能养这么久,已经很好了,”脚步停下来,他从口袋里掏出那个球状的透明物体,银色月光下,里面
赫然是一只大西洋海刺水母,“你妈妈告诉我这只水母死的那天,我就把它要来了,后来用树脂做成了标本,只是现在才有机会给你……它现在和活着的时候一模一样,对不对?”
裴时屹雕塑般站在原地,沉暗的眸子盯着他。
黎多阳将标本放到裴时屹冰凉的手掌心里:“它的生命里一直是你陪着,以后它也可以陪你很久了。”
少年站了许久,半晌才机械地低下头,看向自己掌心。
冷气袭人,雪一直没停。
两个男生的头顶都落满了白色。
不多时,黎多阳看到对方手掌握紧,接着另一只手抬过来,拂去他头上的雪。
裴时屹笑着说:“新年快乐。”
刚见面时对他说的就这句话,可这一次,却温柔得近乎陌生。
远处骤然传来鸣笛声,黎多阳还没回神,就听到疑似谢寻的低喊:“你爷爷的人要来了,走啦!”
雪雾弥漫,少年垂首在他额前的伤疤处吹了吹,一字一句道:“我会去找你的。”
……
这场雪一连下了几天。
大年初二的中午,黎家五口人收拾好行李上车,即将前往机场。
老太太时不时问黎家夫妇有没有遗落的东西,沈华云笑道:“都提前收拾好了,真有什么遗落的,等小淮回国再让他帮忙寄过去就好,您就少操些心吧!”
“还不是怕你们丢三落四没带紧要的东西!”
黎家夫妇和黎多阳三人这一去短期内不会回来了,老太太和黎淮则是看望完亲戚,再在那边游玩些日子便回国。
是包的车,老太太看了下外面的雪地,跟司机说话:“路上可小心着些啊,这雪还挺大的。”
黎多阳早上起得晚,起来又发现有些东西忘了收拾,拖到最后一个才上车,刚坐下,黎淮就给他戴上手套和帽子:“外面风大,早上是不是咳嗽了?”
老太太立马关心道:“乖仔感冒了啊?”
“没,就是吃火锅上火了,嗓子不舒服。”
沈华云从包里掏出润喉片递给他:“含一个。”
司机说:“出发了。”
车窗合上,黎多阳嘴里是薄荷味的润喉片,很凉,窗外大雪纷纷,他抬手在玻璃窗上画了个圆,指腹也变得冰凉,冻得微微哆嗦了下。
黎淮把他手指拿下来:“别玩了。”
黎多阳哦了声,抬眼看窗外的雪:“到了 A 国,就看不到雪了。”
黎淮说:“但到了地方你就可以穿短袖,那边现在正是热的时候。”
黎多阳沉默几秒,突然说:“可我不喜欢一月份穿短袖。”
黎淮愣住,随即笑道:“你也可以穿长袖,哪怕穿裙子也没关系。”
黎多阳抿唇,不知想到了什么,他说:“我再也不会穿裙子了。”
路上车辆不多,积雪都被扫过,司机开得很稳。
经过一个岔口时,一直靠着车窗看雪的黎多阳忽然坐直了。
他盯着后视镜,模模糊糊看到了个后方的远处,好像有个追着车的身影,下意识大声道:“停车!”
司机以为他忘了什么东西,靠边停下:“怎么了?”
爸妈和奶奶也都看向他:“你掉什么东西了?要不等到那边再买吧?”
只有黎淮静静看着他。
黎多阳打开车门,往后看去。
街道上只有几个不认识的人来来往往。
什么都没有。
风雪交加,看了好一会儿,他又围紧围巾坐了回去,关上车门:“看错了,走吧。”
车子迅速消失在路道尽头。
不远处的拐角。
保镖终于将手从少年苍白的嘴上松开:“你本来就生了病,哪能大冷天在外面这么追着车跑……”
“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被三个魁梧保镖用力摁着的少年疯了般嘶声吼着,“阳阳!阳阳……”
“少爷别喊了,人已经走了,就算现在继续追,那也追不上了,何必呢?”
“滚开!!!放开我!!!”
几人正焦头烂额地要将他架回车上,地上的人又发起疯来,宛如冲开笼子的困兽,竟不要命一样跟他们厮打扭撞。一群经过训练的壮年男人倒不至于压制不住一个高中生,只是没想
到他会疯成这样,有几个被攻击得险些站不起来,只能狼狈地要拿绳子去捆……
谢寻赶到时,就看到保镖们捆人的一幕,他瞪大眼睛,从车上冲下来怒道:“你们他妈的在干什么?!”
领头的自然认识他,吓了一跳,忙解释道:“我们可不是有意冒犯,这是裴老的意思,他生了病还要在外面乱跑,好好说话他又不配合,老爷子说怎么都得把他带回去……”
“就没见过这么带人回去的!”谢寻过去把那些人狠狠推开,紧接着把裴时屹扶起来,看对方阴鸷的脸上布满泪痕,居然撑着墙又执拗地要往前跑,忙道:“别追了,昨天黎多阳找
过我!”
那双腿僵住。
裴时屹回头看他,双眼通红,又带着一点点的期冀。
“他托我交给你一个东西。”谢寻从大衣里掏出一个信封,还没递过去,就被抢走了。
寒风骤然吹来,裴时屹满身的雪被吹得荡然无存。
信封打开,直到看完最后一段,他眼底仅存的一点生机,也熄灭了。
信封里面是一张崭新的新年贺卡,里面是熟悉的字迹:
裴时屹,新年快乐!
新的一年,祝你健康平安快乐,也祝你的妈妈和爷爷健康平安快乐……如果那个家让你很痛苦,你就让裴爷爷在你和你父亲之间选一个吧。
⊙-⊙,你可以吐槽我迷信,但是记得按时提醒家人看病)。
下
也
就
国
出
会
到
都
准
很
命
过
算
给
人
找
偷
我
(
前
岁
六
十
在
其
尤
病
看
查
检
爷
和
妈
你
醒
提
时
按
要
,
了
对
还有,你不要来找我了,现在离高考还有两年多,努力考上 B 大吧,在那里你能交到更多更好的朋友。
再见。
by 黎多阳
第 49 章
八月丹桂满枝黄。
江雲市和两年前比, 并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
距离高考成绩出来已过去了一个多月,咖啡厅里,戴着降噪耳机低头学习的高中生却只多不少。
老板娘笑着跟眼前看着电脑的年轻人闲聊:“大多是准高三生, 个别几个是打算复读的,有时候看着他们,我都觉得自己年轻好几岁了。”
“可您本来就很年轻。”对方视线从电脑屏幕移开,微微笑着抬起。
那是一张介入少年与青年之间的脸, 极为赏心悦目, 五官分明, 双目温润且强而不露, 瓷白的皮肤衬得眼瞳极黑, 轮廓线条流畅, 鹿眼似的眸,像是画里描出来。
只是近距离会发现眉上有一道非常微小的星状痕迹, 乍一看像是贴的漂亮花色, 仔细看, 才能看出那是和肌肤长在一起的。
尽管和这人已经闲聊了一上午,可每每看到那张脸, 都忍不住暗暗吸气, 老板娘咳嗽一声, 问:“你哥还没来?”
黎多阳看了下时间,这个点该下班了。
他拿起手机,打电话过去。
那边的声音有些嘈杂, 不像是在公司, 对方声音带笑:“乖仔?怎么突然打电话过来了?”
黎多阳:“哥, 你下班了吗?”
手机那头顿了下:“有酒局, 你问这个做什么?”
黎多阳刚要说没事, 对方就机敏道:“你在哪儿?”
想了想,还是如实说:“我回江雲了。”
“……怎么不提前跟我说?再多在庆河那边待几天,我就去接你了。”
“奶奶说你最近很忙,我想来就来了,忘了你会有应酬。”
黎淮大学期间就开始创业,投资玩得风生水起,进入圈子后和 B 城的赫佳集团接班人认识,后来抓准时机和对方合作建了个小型市场,一路顺风顺水,还没毕业已身价上亿。去年回
到江雲,又在熟悉的商业地产领域做了起来。
黎淮的新公司就在这个咖啡馆附近的写字楼里。
“你在公司附近?”对方仿佛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嗓音顿时沉下去,“别撒谎,不然我直接问奶奶。”
黎多阳讪笑,嗯了一声:“我在这边的咖啡馆上网玩了会儿,本来也没事,你要是不在公司,我就先回去了。”
那边问:“吃饭了没?”
黎多阳说:“还没,我回去吃吧。”
黎淮沉默片刻,笑道:“哪能让你白跑一趟,我让助理下来接你,先在我办公室玩半个小时,我这边也快结束了……”
“你忙你的,不用了……”
“真不用了?附近开了家湘菜馆,厨师很厉害,回来带你去吃。”
“……那好吧。”
挂了电话,黎多阳把电脑收拾好放进双肩包里,坐了两分钟,哥哥口中的助理就小跑了过来,笑着带他上去。
黎多阳一路跟着她,遇到几个员工,其中有个还好奇地打量他几眼,黎多阳直直看过去,对方立马不好意思地扭过头。
没多久,到了黎淮的办公室。
秘书过来问他:“要喝咖啡还是茶?”
喝了一上午咖啡,已经够提神了,黎多阳问:“有冰棍吗?”
前段时间在庆河市照顾了生病的奶奶一周,陪着养生,都好久没吃过凉的了。
对方一愣,笑着问:“冰淇淋要吗?”
黎多阳摸摸鼻子,小声说:“要,谢谢。”
“巧克力的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但有香草味的吗?”
“有的,你稍等。”
秘书忍着笑出去,和那边助理对视一眼,小声嘀咕:“以前还觉得黎总滤镜太重,今天才发现他弟弟比他说得还要好玩!”
“不知道,我就看脸了哈哈……”
秘书把冰淇淋送来后,小笑盈盈地关门出去。
偌大的办公室,只有黎多阳一人,安静得有些不自在,他没动办公桌上的电脑,把自己的电脑掏出来打开,随便选了部电影,一边看一边吃冰淇淋。
吃到一半,外面传来敲门声。
黎多阳轻声道:“请进。”
门一打开,却是几个穿着休闲的男人,其中一位有些眼熟,黎多阳看了两眼,发现是不久前在过来路上来回盯着他看的员工,一时不明所以。
“我说的吧!没看错,就是黎淮弟弟!”那人大声道。
这话一出来,其余人都笑了,随即大步过来。
黎多阳立马谨慎地站起身。
带头的男人笑道:“还真是,都没长变多少,脸蛋上婴儿肥倒是完全没了,跟等比例放大似的!”
“谁说没变?我觉得变帅了!能赶上他哥了都!”
“确实帅了,我当初都没想到他能长这么高……阳阳,你还记得我们吗?”
黎多阳怔了一会儿,半晌后,终于想起这几人来。
以前在江雲市上学,有次玩滑板摔坏了腿,后来和哥哥的同学们一起出去游玩,这里面的几个就是当初同行的,其他几位也隐隐有点儿印象,黎多阳当初大多在哥哥视频通话时见过
……
“原来是你们,”他弯了弯眼睛,又抿了下唇,“对不起,我刚想起来的。”
“哈哈哈这几张大众脸让你记得确实很难!像我这种比较帅的,你肯定早就认出来了吧?”
“没……”
“哈哈哈哈……”
这群人本就是为了折腾老同学弟弟来的,还准备再闹他一闹,先前的秘书笑着进来了。
“黎总说弟弟有午睡习惯,你们再闹,人家都没时间睡了。”
几人这才不情不愿地走了,其中一个临走时还咧着笑朝他招手。
黎多阳也挥了下手,这么一顿闹腾,曾经跟着哥哥和这些同学出去玩记忆也慢慢浮现起来,一想,就像是发生在昨天似的。
可都已经过去两三年了。
秘书紧跟其后,将门掩上。
黎多阳也没心思看电影了,他关掉视频,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厚厚的本子,拿起桌上的钢笔,开始写本周待办事项。
1、回家进行一次大扫除;
2、去药店买 xx 江雲市老牌药水给妈妈寄过去……
“3”还没写出来,门外就响起脚步声。
黎多阳本以为是黎淮,刚要起身,便听外面的秘书和人笑着说起话来。
是某个部门的新员工,和那位秘书应该是旧识,两人熟络地聊着八卦。
办公室是隔音的,但外面的人似乎不知道门没关严实,只压低了声音在说。
黎多阳能很清楚地听到他们的谈话声。
刚来的那人似乎曾经在裴氏集团工作过,感慨了几句最近工作上的麻烦后,又提起裴氏来:“不过跟去年在裴氏时的压力不能比,暂时累是累点儿,上司领导起码是正常的,大家相
处起来也比较轻松……”
“裴氏那边领导不正常?之前没听你说过啊。”
“不是不正常?怎么说呢……去年年初,裴氏高层大换血你知道吗?”
“是听说过……裴董把他儿子给架空了嘛,外面传得挺玄乎的,好多内部八卦,说裴董在外面有个私生子,给私生子迷了心,故意设计才把亲儿子给……”
“哈哈哈……那是电视剧看多了,裴建生确实把他亲生儿子边缘化了,但有私生子太扯了!裴建生在妻子去世到如今,可都没任何花边新闻过,这块真没的说。对了,去年主城区北
面那块绝版地块,被裴氏集团六十多亿拿下,当时是业内大新闻,你还记得吧?”
“当然记得!当时的楼市迎来大转折,那地块现在都还在不断攀升,都说是近几年最猛的涨幅,好像把裴氏去年烂在手里的几个大项目都盘活了吧……不过这种热血新闻隔几年都有,
和他们父子的瓜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去了!那些快烂在手里的地产库存就是裴建生那不争气的儿子搞出来的,说到这里我就想笑,那眼光和后面做的决策,也真是臭到出了名……”
“你想说去年主城区的地块是裴董亲自出马……”
“说是也算是,但不全是,”那人笑了声,“可能看出自己儿子是个灾星,其实从两年前开始,裴建生就时不时带还没成年的孙子出席一些重要活动,很多竞拍会也带着他……”
“这怎么了?带后辈提前适应这种氛围很正常吧?”
“那可不是适应啊,”对方声音低下去,语气不可思议,“我听到的消息是,他直接全权让孙子做决定,只要不出格,都不会插手。可你觉得去年那地块,在当时还不够出格吗?”
安静了两秒,接着是吸气声:“你别告诉去年那事儿是他孙子……”
“看你怎么想呗,不过也有人说是裴建生拿小太子爷当傀儡,故意营造出一种糊涂的假象迷惑竞拍对手。”
“我看就是吧!裴董孙子今年也就十八岁,去年还在上高二,怎么可能……”
“人和人真不一样,”那人长叹一声,语气认真,“我去年在公司见过那孩子一面,完全不像个小孩,也不知道怎么培养的,气势比他爷爷还能压人。当年隔壁部门的领导跟他说过
几句话,他对业内未来走势的说法很诡异,但也算精准,很多情况今年也陆续出现了……我现在都怀疑他不是裴佑平亲生的了,完全两个脑子!不得不说,世上真就有天分这东西,听说学业
也完成得很好,今年好像考上 B 大了,人比人,气死人!”
“……那和是咱们黎总不成校友了?”笑了声,“不过这两年裴氏发展越来越好了,公司氛围真有你说的那么恐怖吗?”
“现在不知道,我说的是去年嘛,那乱得可以说是人尽皆知!当时裴佑平还没走,裴建生又老是对调整方向犹犹豫豫的,和裴佑平站队的那帮子人整天闹……说句实话,简直就像是
乱了套的后宫,我那会儿的领导又恰好是裴总情人的弟弟,什么都不懂,整天说些屁话搞得大家情绪内耗,我不就是那时候辞职的么?”
“裴佑平真离开裴氏了?亲儿子,舍得下来吗?”
“前段时间他不是因为嫖/娼被举报后逮了个正着么?拘留出来后,好像就被裴老爷子彻底扔到国外眼不见为净了,还能怎么舍不下?这对裴氏集团也是好事……”说着说着,又喝
了口咖啡八卦起别的来,“据说那小太子爷还有门不得了的联姻,看这 Buff 叠的,我都想象不到等他完全接手裴氏后是什么景象了。”
“谁家啊?许家?我听说裴老先生和许家关系挺好的,还是 B 城的沈家?去年在 B 城就听说过沈家和裴家可能联姻的事,就是之后又突然不让人传这些了,我都搞不清真的假的…
…”
“这我倒是不清楚,可能还没定下来吧?”
“……”
外面的说话声渐渐小下去,接着,黎多阳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走得很快。
“黎总。”那两人同时道。
“嗯。”
门被推开,黎多阳将最后一个待办“去裴家退婚”写完,合上本子抬头道:“哥。”
来者身量高大,富有威势,原本还有些少年气息的脸庞在这几年转变格外沉稳,锐利的双眼在看到办公桌前的少年后柔和些许,前不久喝过酒,他解开衬衫最上面的一颗扣子透气,
打趣他道:“都会突袭了?”
黎多阳收拾着双肩包起身:“回家会路过你公司,我就想着先看看你,是你非要我上来。”
黎淮:“是你哥不知好歹了。”
黎多阳:“……”
黎淮笑笑,不再逗他:“走,带你出去吃饭。”
从办公室到车库的路上,黎多阳就闻到黎淮身上的酒味,他也知道对方不久前还在酒局上,肯定是吃过了的,有些担忧:“你还吃得下吗?”
“怎么吃不下?都没吃多少,全喝酒了,正好去那馆子里喝点儿醒酒汤。”黎淮揉着太阳穴道。
黎多阳没多说,他把车窗打开,让前面司机开慢些。
夏风吹进来,黎淮神色舒展了些,斜眼问他这段时间玩了些什么。
黎多阳缓慢地说着,等红绿灯的时候,前面有辆车贴着婚庆公司的广告,他下意识抬眸看了几眼。
黎淮问:“怎么不说了?”
黎多阳说:“哥,我准备找个合适的时间去裴家。”
对方一愣,接着蹙眉道:“你还记得你当年答应我的事吗?”
黎多阳点头说:“记得,可我和裴时屹还有娃娃亲……”
黎淮说:“那个娃娃亲没人在乎……”
“可他未来的恋人、爱人会在乎,”黎多阳声音不轻不重,“他现在既然有婚约对象了,先前的婚约就该退掉。就算那娃娃亲没人当真,但两家人当初是说好了的,圈子里也有人知
道这事,他对象如果在意这个,也会心里膈应,不如尽早正式退了,也避免以后有闲话。”
原书里,其实退婚并不是造成黎多阳结局的关键,而是在男主落魄时才去退婚并强加羞辱。
但现在的裴家不仅没有落魄,比两三年前的势头更猛了,男主裴时屹还有了据说非常门当户对的联姻对象,那么,再没有比这时候去退婚更好的时机了。
黎淮指骨抵着太阳穴道:“行,到时候我陪你一起。”
黎多阳摇头:“别,你当年跟裴家起过冲突,去了怕要说的话就多了,还是我一个人去吧,我当面跟裴爷爷说清楚就好,几句话的事。”
黎淮看他几眼。
黎多阳望着窗外神色如常。
窗外乌云密布,风大了起来,黎淮关了车窗道:“你心里有数就行。”
第 50 章
吃过饭后, 黎淮说下午还有个会要开,让司机先送他回家了。
没多久就到了地方,黎多阳开门下车。
外面天色越来越暗, 司机道:“可能要下雨了, 你赶紧进去。”
跟司机道了谢告别, 黎多阳才彻底转过身,看向眼前阔别两年半的小区大门, 顿两秒才抬腿往前走。
上楼, 到记忆里的门前开锁, 推门进去, 并没有预料中蒙满家具的防尘布,玄关上还放了一双崭新的拖鞋, 上面贴了张便利贴:乖仔,以前的拖鞋现在肯定小了,记得穿这
双。
是哥哥的字迹。
黎多阳换了鞋走进去。
客厅很干净, 和两年前离开时没很大的区别,垃圾桶里也不是空的, 有着近期扔进去的生活垃圾, 显然有人住过。
先前黎多阳听爸妈说过,哥哥去年在这边买了房子, 早就装修通风好了, 离公司也近, 他一直以为黎淮会住自己的新房子里, 所以才会在周计划里写上大扫除……毕竟家里
的房子如果空了两年多没人住, 肯定要好好清扫一整天。
除了客厅, 其余的房间也都维护得很好很干净。
黎多阳回到自己的卧室后, 甚至都找不出现在和临走时的差别, 摸了摸桌子,上面连灰尘都没有——绝对定期打扫过。
打电话过去问,黎淮懒懒道:“我平时住在家里,你们房间到处都盖着防尘布,看着别扭又冷清,反正每周都叫保洁过来,就一起打扫了。”
黎多阳呆了下,道:“没事,过段时间爸妈也会回来,那时候家里就不冷清了。”
那边笑了声:“嗯。”
窗外滴滴答答开始下起雨来,小雨又很快变成磅礴大雨。
屋子里有些闷,黎多阳开了一半的窗户通风,看时间还早,重新铺了下床,躺上去睡午觉。
这两年半来,他的生物钟一向精准,哪怕定了闹钟基本也会在响铃前醒来,现在离开了学校就懒得定闹钟,准备眯了半小时就起床。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突然间换了睡觉环境,这一次睡得很不安稳,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醒来的时候不仅没缓解疲乏,反而更累了。
窗外的雨已经停了,红霞漫天。
黎多阳疲惫地坐起身,瞥向腕表时,怔了怔。
竟睡了两个多小时……
看外面还亮堂着,他连忙去洗了把脸,之后无所事事地在屋子里转悠,发现冰箱里的东西不多后,便下楼去买菜。
晚上想在家吃。
附近的商场变了一家,黎多阳排队办了会员,推着购物车逛了一圈,逛着逛着,就忍不住和曾经那家大型商店比较起来,总觉得哪儿哪儿都没有先前的合理,甚至连活动人偶都觉得
没之前的可爱……可现在的人流显然比以前那家要多上很多。
黎多阳提着满满的购物袋回家,塞满冰箱后,看外面天还亮着,又坐不住,想给自己找事做。
翻开小本子看了看,他背起双肩包换上鞋,前往妈妈说的地方去买爸妈时常会备的老牌药水。
下了地铁,街道上人来人往。
几分钟后,黎多阳拿着药水从药店出来,走了没几步,身后突然有人喊他:“……黎多阳?”
闻声回头,随即整个人都愣住了。
余嘉文的变化有些大,原本适中的头发长度现在剪得非常短,看着利落舒爽,原本干净柔和的五官轮廓硬朗立体起来,大跑过来时,身上却还是那股熟悉的皂角香味。
“真是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余嘉文上下打量他,沉默片刻又笑了,“都有些不敢认了……你现在有一米八了吧?”
黎多阳恍惚一下,弯着眼睛说:“有了。”
从出国的那年冬天开始,他的身体像是突然间进入了飞快的生长周期,就连家里人都觉得惊讶,还拿他逗乐:“怎么净竖着长,是不是偷偷吃什么灵丹妙药了?”
“余嘉文,你也高了好多。”
余嘉文似乎有很多话想跟他说,可路边人来人往,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样子。
黎多阳问:“你也是来这边买药么?”
余嘉文摇头:“我妈现在单独开店了,生意还可以,就在这附近,我有时候会过来帮忙,刚出来倒垃圾就看到你,开始只是觉得像,没想到还真是……”
“店在哪儿?我去看看。”
“就在那边!你能来更好,你走那年我妈念叨你好几次呢!”
两人叙着旧穿过马路,又走了一段,就到了余妈妈的菜馆。
傍晚了,客人很多,余妈妈正是忙的时候,看到儿子领来的人,只当是学校同学,继续忙碌着,忙到一半,忽然回过味儿来,觉得那孩子异常眼熟,连忙跑到隔间,这一看,嗓门都
高了几度:“哎呀,这不是多阳吗?!”
黎多阳也开心道:“余阿姨,好久不见了。”
女人一脸慈爱地望着他:“可真是越长越好了……”
外面还忙着,有人来催着余妈妈去后厨,她只好道:“想吃什么直接点,阿姨请你啊!”
余嘉文笑着起身:“妈你去忙吧,他晚上要在家吃饭,等会儿就得走,我拿些你做的小零食过来给他尝尝。”
“那多拿些他带回去!”
余妈妈走后,余嘉文便端着店里的特色甜点和一些零食过来:“这个牛肉干是你以前最喜欢的。”
黎多阳尝了一个,应该经过了改良,味道比先前更好了,他满足得抿嘴:“其余的我就带回去了。”
余嘉文:“你还真是没变。”
黎多阳难为情地喝了口茶,问他:“你高考考那么好,怎么不出去玩玩?”
和原书里一样,这一年高考,余嘉文是本市理科状元,拿了 B 大的录取通知书。
余嘉文却怔了一怔,显然没想到他会知道自己的高考成绩:“你一直在国外,我还以为你不知道……不过也不是不出去玩,前段时间我和陈伦他们市内玩了些天,等我妈忙完这几天,
就带她去她平时念叨的地方看看。”
黎多阳嗯了声,又接着问:“陈伦他们考得怎么样?”
余嘉文笑了:“他最后两年挺拼的,Z 大,没想到吧?”
Z 大,985 名校,也在 B 城。
确实有些没想到。
余嘉文继续说:“何子轩我和他联系的不多,都是听陈伦说的,他走了艺术,好像考了 M 国的音乐学院。”说着又看向对面模样漂亮的少年,“你当时说去 A 国读高中,那现在…
…”
黎多阳淡淡笑起来,双唇微启,说了句话。
他声音有些低,环境嘈杂,余嘉文却听得清清楚楚,随即满脸不可思议道:“真的假的?”
黎多阳打开手机,给他看里面的一张照片。
余嘉文睁大眼睛:“你……”
手机却在这时响起铃声,是黎淮的。
黎多阳一脸抱歉地拿回手机接听。
黎淮问他晚上想吃什么,说自己下厨,正在商场买菜。
黎多阳说:“不用,我都买过了……”
那边一顿:“刚回来怎么不好好在家休息?”
“休息过了,就出去走走。”
“那我直接回去了。”
挂了电话,黎多阳也不好多待,起身把桌上的零食收起来,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冲余嘉文笑笑。
余嘉文面色不舍地送他出去。
外面已经黑了,可路边有几家烧烤,还是很热闹。
路上,余嘉文看他几眼,斟酌着说:“你……你怎么不问裴时屹?”
原本往前走的脚步停住,黎多阳说:“我知道,他考上 B 大了。”
沉默几秒,余嘉文淡笑道:“你是不是从来没和他联系过?”
黎多阳毫不迟疑:“嗯。”
“怪不得……”
“怎么了?”
余嘉文继续送他往前走,下过雨的空气透着凉气,他叹息着说:“以前你在的时候,我们和他偶尔还能一道玩,裴时屹这人虽然有些自负傲慢,但那时候起码还算正常。”
黎多阳扭头,望着他。
“高一下半学期开学后,他就变了个样,上课以外的时间,几乎都不在教室里,看我们完全和陌生人一样,脾气也越来越怪……高二分班后,大家就渐行渐远了,要不是今天看到你,
我都忘了以前和他也是好好说过话的。”
黎多阳瓮声说:“可他成绩很好。”
余嘉文点头:“这个倒是,他除了高一下学期开学那段时间的小考没考好后,之后成绩一直很稳,不过那次也是因为身体原因……”
“身体?”
“嗯,病得挺重的,好像脑子都出问题了,”余嘉文神色凝重,“还是陈琪打听到的,说他大年初二的晚上,在放满冷水的浴缸里泡了好久,当时那么冷的天,又是冷水,要不是及
时发现,估计都得出大事。陈琪说他那几天意识不清醒,醒来连他爸都不认得了,做出不少混账事,当年好像还把他爸给捆了,特别吓人……”
黎多阳脸色变了变。
余嘉文继续说:“不过好在也没影响学习,只是陈伦有几次在他面前提你时,他好像也不记得了。”
黎多阳一动不动地看着路面,余嘉文喊他时,才回过神,抬眸笑了笑:“你回去吧,前面就是地铁,我坐一站就到了。”
“嗯,改天有空叫上陈伦他们,咱们再一起吃顿饭。”
“好。”
第 51 章
黎淮做的晚饭比黎多阳想象中好吃。
“像妈妈做的。”黎多阳说。
“那叫声妈?”
“……”翻了个白眼, 黎多阳专心吃饭了。
黎淮看他吃饭慢吞吞的,也没说什么,饭后切了西瓜给他, 对待喜欢的水果, 依旧吃得慢吞吞。
电视上正放着黎多阳以前喜欢的美食纪录片, 黎淮瞧他现在也不怎么看,关了电视道:“怎么了?”
黎多阳“啊”了一声, 抬头看他。
黎淮说:“中午还好好的, 怎么现在就变得闷闷不乐了?”
黎多阳继续低头吃西瓜:“可能是太热了吧。”
黎淮把冷气调得低了些, 打开 ipad 和远在 A 国的父母视频通话。
吃完西瓜, 黎多阳就被视频里的父母喊过去一起聊天。
黎家夫妻俩这些年的状态很好,尤其是沈华云, 满脸春光,说话都是带笑的:“九月前肯定回去,你们青山叔叔到时候也跟我们一起回去住一段时间。”
黎青山就是他们那位定居在 A 国患病的叔叔, 去年已经治疗好了,现在一直在保养身体。
一家人笑笑闹闹, 最后互道晚安, 结束通话。
明天还要去裴家,黎多阳洗了个澡就回卧室早早睡觉。
望着他回房的身影, 黎淮给助理打了通电话。
“黎总?”
“明天上午帮我照看个人……”
这一夜和下午一样睡得不踏实。
尽管不想去想, 可黎多阳满脑子都是余嘉文那些话。
他想不通。
为什么裴时屹会忘了他?
不管怎么说, 他们曾经都是最要好的关系。
不能忘记的。
和爸爸口中那些很多年不联系就忘记的普通同学普通朋友不一样。
就算再过去五十年, 就算老了, 他也不会忘记裴时屹。
想不通, 怎么都想不通。
想了近乎半个小时, 黎多阳才拧着眉头睡着。
翌日, 窗外大亮。
黎多阳起床刷牙洗漱,黎淮已经上班去了,桌上有做好的早餐。
他没什么胃口,可不吃早餐对身体不好,只好皱巴着脸全吃了,下楼的时候,也不知是不是强行塞饭后的心理作用,胃里莫名有些难受,一到楼下,黎多阳就在垃圾桶前干呕起来。
外面阳光炽热,起身的时候,他抹了下眼角。
两年半的时间,黎多阳发现自己原来是在这天才完全接受的那个事实:他没有最好的朋友了。
上了出租车,黎多阳神色恢复如常,说了裴家老宅的地址,随即往后靠着,闭目养神。
二十分钟后。
“到了。”司机喊他。
黎多阳睁开眼睛,外面光线刺眼,他抬手挡了挡,付了钱下车。
很久没来,一时不知往哪里走,黎多阳模糊一阵,只好拿出手机导航。
不多时,终于看到了熟悉的庭院外景。
那棵紫薇树还在。
黎多阳第一次来时,是跟着爸妈前来探望颜嫚阿姨的,当时这棵树上还有几只小鸟。
那时他才十三岁。
同样十三岁的裴时屹板着脸出来开门。
这里没什么变化,真说变化,都是自然遗留下的痕迹。大门开后,黎多阳跟着陌生的保姆一路走进去,庭院里冷清许多,里面的保姆全是不认识的,一直到会客厅,他都没看到任何
一个熟面孔。
宽敞的客厅有不少人在,都穿着正装,听到动静,齐齐扭头看过来。
全都不认识,但有几个略感脸熟,黎多阳想了想,似乎在商业杂志上看过,应该都是圈子里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
他没料到会正好撞到裴老爷子和人谈事情,但很快又觉得这样刚刚好,有外人在,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大家就都知道他们两家的婚约作废了。
裴老爷子原本正在和身边一个助理低语着什么,看他过来,面色微凝,随即笑着站起身:“阳阳,什么时候回的国?我这老家伙居然一点儿消息都没有!”上下打量一番,“好孩子,
真是长大了……”
他说话期间,那助理好像领了什么任务,转身迅速上楼。
“很早就回来了,”黎多阳说,“您的号码之前弄丢了,不然该提前打个电话再来,免得像现在这样打扰你们谈正事。”
裴老爷子连忙摆手:“什么正事,就是没事干,找一群朋友来家里喝喝茶,”又笑着朝那几人介绍道,“这就是我那位黎兄的小孙子,不错吧?”
“那位黎总就是他哥吧?”
裴老爷子点头:“对,他们家孩子都很有出息。”
“以前我还说黎家那大儿子样样出挑,那小儿子得多有压力啊,今天在您这一瞧,我都觉得我那话好笑了!哈哈这模样,比您孙子都不输……”
原本还在笑的老爷子听到这话,神色微变,咳嗽了声正要迎黎多阳坐下,突然间却听对方淡淡笑道:“裴爷爷,我不是来做客的,今天来主要是正经跟您说下退婚的事。”
室内寂静一瞬。
裴老爷子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什么?”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楼上隐隐传来咚咚声。
黎多阳没在意,继续说:“当年的娃娃亲,您应该还记得吧?”
老人眼神复杂,捏着拐杖慢慢坐下:“我当然记得,那是我亲自……”
黎多阳笑道:“不管这个娃娃亲有没有人当真,但既然当初定下了,又对外说了出去,那做事就要有头有尾。我爷爷早年离世,奶奶在老家,爸妈还在国外,哥哥工作繁忙,我就亲
自过来把这件事了了,以后大家各自恋爱婚娶,也省得一些不必要的闲话。”
裴老爷子皱眉:“这……”
“咚——”楼上的声音猛地大了起来。
实在无法忽视,众人抬头,黎多阳也看了过去。
栏杆处,一个拿着拖把的保姆探着身子满脸歉意道:“楼上书房的柜子倒了,真是不好意……”
那话没说完,楼上原本不清晰的声音变得逐渐清晰起来,是很明显的踢踹声,有什么东西似乎被踹断了,动静激烈。
老爷子面色大变,刚开口要喊人,一声剧烈且刺耳的撞击声骤然传来。
所有人都被吓得站起来:“上边是怎么回事?”
黎多阳满脸疑惑。
老爷子面色难看,急忙伸手指使旁边的管家上去。管家似乎不是第一次遇到这事,脸色不变地领着几个人快步上楼,下一秒,楼上又响起重物匡然破碎的巨响,还有人压着嗓门焦急
喊了声“少爷”……
黎多阳一晃,怔然地掀起眼睫。
那道疾奔下来的身影将试图拦截的保镖狠狠踹开,身上带着明显的血迹,步伐却丝毫不停,他猝然冲到大堂,把其余人吓得不轻。
可此起彼伏的惊呼和询问声似乎完全进不到他耳里,青年目光丝毫不移地紧盯着那个直直站着的修长身影,薄唇微动,竟是笑了下。
黎多阳震骇地看着他。
那血似乎是刚流出来的,上面还有些踢门踹出的残渣。
此时的裴时屹很陌生,可那双锋利的双瞳,却又和记忆里倨傲别扭的少年重合在了一起。
青年少说有一米八八,视觉上却直逼一米九,高挺的身姿从楼梯下来时,带着几分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裴老爷子怒道:“你、你这是病了的样子?!”
“我没病,爷爷你别胡说。”嗓音沉哑,话尾带笑,笑意却渗人,裴时屹全然不顾自己身上的狼狈,动作随即慢下来,举止有礼地走到黎多阳跟前。
“……”
和哥哥一样高。
黎多阳终于清楚地看到了这张脸。
皮肤苍白,英俊的面容轮廓彻底褪去曾经的年少青涩,原本就富有攻击性的脸蕴藏着阴鸷诡异的气息,眼神定定看着他。
“阳阳……”
声音很轻,像是怕重一些就把人惊跑了。
黎多阳强行镇静下来,和他对视:“你在也好,退婚这件事……”
原本垂眸盯着他看的青年神色骤然变了,他似乎此时才感受到双腿的痛觉,蹙眉屈身,先前还拦他的保镖立马要上前扶他。
“滚开!”
吼完,薄唇又紧紧抿上,连忙朝上看一眼,瞧人没露出害怕的样子,轻笑了笑。
黎多阳看不过去了,他俯身要去扶人,可手刚伸过去,就被对方接下来的举动震得不能动弹。
周围也响起吸气声。
当着所有人的面,裴时屹紧紧抓住那只手,高大的身躯顺着痛觉微滑下去,单膝跪地,紧接着面颊贴着那片瓷白手背,阴郁目光盯着上方祈求:“不退婚,不要退婚!你说的我全都
做到了,你不能这么对我……”
第 52 章
黎多阳几乎傻了。
其余前来做客的人早就看得目瞪口呆。
楼上还有人在往下跑, 客厅的几个男人回过神,尴尬地互相使眼色,不知到底该不该走……转眼间, 一楼就乱成了一团。
裴老爷子重重敲了下拐杖:“你这几个没手没脚?干站着干嘛?他都病糊涂了,还不把人扶回去——”
管家硬着头皮带人上前, 刚弯腰准备扶人, 那张贴着手的脸微微抬起,直直看着他:“江叔, 家里是不是又要换一批人了?”
周身的空气似乎都变凉了几度,管家当即停下,面带难色地去看裴老爷子。
老人黑着脸, 正要发话,他那荒谬的孙子忽然牵着那只手起身, 语气冷冽:“爷爷, 你又把答应过我的事忘了。”
“你发什么……”
裴时屹看向他:“你说等我找到阳阳就去谈定亲的事, 怎么还能跟他谈退婚呢?”
大堂鸦雀无声。
黎多阳仿佛以为自己听错了,发起呆来。
“我忘了?”裴老爷子震声道,“我看是你不记得自己这些天都做了什么荒唐事!要不是怕你寻死觅活,我会这样?”
管家也劝说道:“少爷,老先生也是为了你能静心养病,怕你受刺激……”
“我没病!”
“你好好看看你现在是个什么样子?”裴老爷子咬牙切齿, 又看了眼黎多阳,痛心道, “何况人家来退婚也是对你无意, 强扭的瓜不甜, 你何必呢?”
“胡说八道!”那张还带着几分笑的脸登时就变了, 额前青筋隐现, 紧紧抓着黎多阳的手就要往楼上去。
裴老爷子劝阻不成,手一抖,摔了茶杯。
还在小声嘀咕的客人连忙噤声。
老爷子以前就算发脾气也不会摔东西,这是彻底气晕了头了。
管家带着人就要追上去:“少爷……”
上方的青年回头,幽幽笑道:“卧室的门坏了,半个小时内换上新的,你们声音小些,别妨碍我待客。”又往老爷子那边瞥一眼,“等会儿陈秘书会带人过来拿文件,记得收拾干
净。”
管家身子定住,第一时间想起少年过去解决问题的手段,哪里还敢再阻挠。
一时间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再去看老爷子,对方已经颓丧地在沙发上坐下,一群人过去安慰打圆场……
楼上。
短短几分钟,发生的事情远超乎预料。
黎多阳只能努力理清了一些重点,被裴时屹带到楼上书房内时,他脱口而出:“你没有失忆?”
不是陈述,他在问。
应该是记得的,毕竟叫得出他的名字,看他的眼神也不陌生,可那些举动,那些让人匪夷所思的话,又让他无法确定了。
书房的门被关上,室内静悄悄的。
裴时屹没有回答的那个问题,直勾勾望着近在咫尺的脸,近乎贪婪的眼神。
黎多阳有些不自在地别过头:“你到底有没有忘……”
“阳阳,”身高优势下,裴时屹一俯身就像是将人拢在自己怀里,“为什么要退婚?你不是说过,要和我最要好的么?”
……原来都记得清清楚楚。
黎多阳:“那些传言是假的,你什么都没忘。”
说出这句话时,心底悄悄松了口气。没有忘记,也就说明脑子没出过问题。
不管怎么说,没出问题就好。
那些日子,也不该被忘记。
那双眸暗了下去,似乎觉得他这话很可笑:“两年半的时间,你觉得可以忘了?”
黎多阳摇头,随即皱眉,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裴时屹看他不说话,似乎以为他默认了,苍白的脸微沉,可不多时,又像是要哭了,眼睫颤了几下,连忙转身走到书桌前。
黎多阳本以为他要拿什么东西,可那道身影直接在桌前坐下,桌上是铺好的宣纸和笔墨,那只修长的手微颤地拿起买笔,蘸了墨急忙写起来。
……这是要做什么?
黎多阳一头雾水,愣愣地走过去看,写的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和年少时被罚一样,裴时屹在抄写经文。
他写得很快,但字非常好看,苍劲有力,下笔毫不迟疑,仿佛早已写过成千上万遍。
这个转变太过突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黎多阳只好静静看着。
在写到第二张时,那只手终于不怎么颤了。
手稳了,裴时屹慢慢把笔放下,他整个人也像是平静了下来,扭过脸,微笑着看他。
黎多阳一滞。
以前的裴时屹很少会笑,可今天这一会儿,就看到他笑了好多次。
裴时屹起身,动作自然地将黎多阳摁到椅子上坐下,自己则双手撑着椅子两边的扶手,俯身道:“忘了也没关系,我们可以重新变得最要好。”
黎多阳怔住,皱眉:“什么忘了?你在说什么?”意识到对方的状态是真的不对劲儿,要起身,肩膀却被搂住了。
黎多阳无法再动,他说:“你松开。”
一秒后,裴时屹松开了,却没离开,屈身蹲下去,仰头看着他说:“我去 A 国找过你。”
黎多阳原本还要起的身子绷住,不动了。
半晌后,他低声问:“什么时候的事?”
“上个月,还有这个月。”接着,是有些埋怨的语气,“你看,你又忘了。”
“……”
他那时候根本就不在 A 国。
裴时屹继续说:“两次你都不见我,第一次说不想见。第二次就是前几天,你妈妈说你在朋友家玩,我等到晚上,他们又说你在朋友家留宿……怎么能这样?才两年,就和别人那么
好,把我忘了。”
“……不是。”像是被掐住脖子,胸闷难受,黎多阳完全说不出话来。
这些事,他一点儿都不知道。
爸妈从没说过。
嘴巴动了动,要解释,可这些年的事情太过复杂,很多变化他自己当初都没想到。
短时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说起。
裴时屹说:“还是以前说得好听。”
话刚涌上喉咙,对方又轻轻抱住他的腰,先前的埋怨完全没了,小孩子一样说:“以后不可以再这样了。”
“……”
黑睫颤了下,黎多阳抿嘴看过去。
裴时屹趴在他的腿上,苍白的颈线被一旁窗户进来的光灼着,半边都是树叶的光影。
他余光顺着那道光线看去,窗外是一棵槐树,枝叶繁茂,遮住大半阳光,可渗进来的光线依旧刺眼。
蝉声阵阵。
和年少时的那几年夏天没有区别。
从两年前开始,黎多阳就再也没有哭过,他被家人保护得很好,没有受过委屈,连责备都从来没有,按部就班地读书上课,和老师同学也都相处得很好,业余时间不是在琢磨那个小
游戏,就是做一些强身健体的活动……他几乎把每一分钟的时间都安排得满满当当。
书房安安静静的。
过了一段时间,裴时屹感觉有水珠砸到胳膊上,立马仰起头,惊惶捧着那张脸去擦眼泪。
仿佛忍了两年的泪全部倒了出来,黎多阳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泪腺,他其实有很多话想说,有很多事想问,可最后到嘴边的却是:“裴时屹,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记忆里的大少爷不爱笑,有时候盛气凌人,语气很凶,可是最好哄。
不是现在这样的。
拭泪的手微僵,接着顺着耳廓移到他背后,哄小孩一样轻轻拍着:“这样不好吗?”裴时屹垂眸凑近他,亲昵地喃喃,“以前不好,现在好。”
第 53 章
修理门的声响从廊道那边传来时, 黎多阳已经努力从那股情绪里走了出来。
窗外日光依旧,青年的影子罩在他身上,脊背被持续轻轻拍着。
他抬手,握住那只带着伤口的胳膊:“这些都是踹门弄出来的?”
似乎是经他这么一说, 裴时屹才想起自己的伤势, 扫了下, 顿时蹙起眉说:“真脏,我去换衣服。”
“……”
歪重点的功力倒是不变。
黎多阳拉住他, 起身快步走到门口,对那边指挥着人换门的管家道:“有医药箱吗?”
对方呆了下, 连忙点头:“有!有!你稍等下!”
不多时, 管家提着清理和包扎外伤的医药箱过来, 又谨慎地往里面扫了眼, 语速很快地说着该怎么包扎……
没等他说完,裴时屹就直接关上了门, 把黎多阳手中的医药箱拿过来,期冀地看了他一眼, 自行坐在地毯上清理起来。
黎多阳本想帮忙, 可对方动作非常快, 包扎的手法也很稳,腿上那些口子他根本没机会接触几下。
黎多阳只能拿着碘伏给裴时屹手背和胳膊处摩擦出来的血口消毒。
他弄完时,裴时屹那边也结束了, 还拿着棉签用碘伏在自己最大的伤口旁边画了个梨子。
黎多阳神色微恍。
裴时屹抬眸看他:“怎么不画?你以前就这么画。”
黎多阳抿唇, 拿过一个棉签, 在他胳膊上轻轻画了个梨子。
画完, 就被抱住了。
裴时屹抱得很紧, 他声音沙哑, 沉郁中带着无与伦比的开心:“阳阳,终于见到你了。”
“……”
两人坐在地毯上,黎多阳被他抱得身子前倾,很不习惯,他潜意识里觉得很多地方都不对劲,可到头来还是没将人推开,微微抬起手,像年少时那样,回揽着对方肩膀,小声说:
“你去的那两次,我都不在 A 国……裴时屹,我其实早就不在 A 国了。”
青年垂眼看他,眸色幽沉:“不要骗我了。”
“我没……”
“我不会怨你的,只要别走,你做什么都可以。”
……这是根本不信。
黎多阳胸口发闷,还想再说什么,门外忽然有人敲门。
保姆的声音传进来:“少爷,黎总的助理过来接人了。”
安静了几秒。
裴时屹骤然站起来。
黎多阳还没出声,他已经走到门边,嗓音沉沉地质问:“接去哪儿?回 A 国?还是要去个更远的地方?!”
那边一下卡了壳。
裴时屹极其用力地把门反锁上。
“裴时屹,你冷静些,”黎多阳起身过去制止,“别锁门。”
青年紧绷的身子一顿,回头看他,几秒后,眼底戾气褪去几分,很快转为不安,他强笑着说:“阳阳,我没发脾气。”
黎多阳鼻头微酸,说:“那你把门打开。”
裴时屹眼圈红起来。
黎多阳说:“我短时间内肯定不会去 A 国那边,你尽管放心。如果你还有事情找我,就打这个电话。”他走到书桌那边,在纸上留下一串号码,“什么时候都可以。”
裴时屹有问题,黎多阳看得出来。
他必须得出去查查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青年一声不吭地看着他。
外面又响起脚步声,是裴老爷子上来了,怒气似乎已经压下了,无奈地劝说:“时屹,你真想跟阳阳好好叙旧,也先等病好了!别把人吓到!”
“我没病,我没病,”裴时屹哑声咕哝着,迅速走到他面前,俯身与他平视,半晌后,眼里闪烁着委屈,“你不能再骗我。”
黎多阳说:“我绝不骗你。”
门重新打开。
老爷子旁边站着的是位没见过的男人。那人看到黎多阳后,悄悄松了口气,随后上前道:“多阳,我是你哥哥的私人助理,他今天忙,让我过来接你,你可以叫我李哥。”说着,谨
慎地往里瞥了眼裴时屹。
黎多阳点头,黑白分明的眼有些失神,含糊道:“麻烦你了。”
下楼时,裴时屹一直在黎多阳后面跟着,直到走出庭院,大门关上,才止步。
上了车,黎多阳坐上副驾驶。
李哥擦了把汗,小声叹道:“这次是我疏忽,没搞清楚,听颜嫚那边的人说她这周会带儿子看自己演出,还以为人不在家呢,没想到你今天来会碰到他……回去肯定得挨黎总训
了。”
黎多阳看向他,皱眉:“为什么要查?我哥让你查的?”
李哥对此并不避讳,点头:“你哥也是为了放心你过来。”
“放心?”
“你是不知道,裴家这太子爷厉害是厉害,只可惜……”摇摇头,“只可惜心理有些问题,经常做一些疯事,有时需要医生心理干预。”
可原书里,男主根本没有心理问题。
黎多阳握拳,他问:“什么时候的事?”
“就这两年。”
“……”
不远处,一辆车开了过来,在裴家院前缓缓停下。
李哥调转车头的时候,黎多阳通过后视镜看到一个女人自那辆车上下来,穿着黑色长裙,飘逸的长发散落在肩上,走了两步,忽地回头,朝他们这边看过来。
黎多阳坐在车里,对方自然看不到,疑惑地打量两眼,转身进去了。
是颜嫚。
她的状态比以前好了许多。
颜嫚是在一年半前和裴佑平顺利离的婚,之后就一门心思扎进自己的事业里,去年一次晚会上,因一支民族舞翻红,有段时间一直出现在热搜上。她的所有近况,黎多阳都是从网上
看到的,去年大火后,她就带着团队全国巡演,有时还会参加一些节目录制,事业蒸蒸日上,也是忙得不可开交。
和原书里的凄惨命运截然不同。
所有人都在变好。
除了裴时屹。
回到家后,黎多阳从冰箱里拿出菜开始做饭。
一个人吃,他做得很简单,都是奶奶教他的家常小菜。
吃饭前,把冰箱里的一瓶啤酒拿出来打开了。
这是黎多阳第一次喝酒,比他想象中难喝,也根本没有消愁的作用。
吃完后,黎多阳整张脸都红了,他晕乎乎地给沈华云打电话,开口就问裴时屹去 A 国找他的事。
“他确实来过两次,”沈华云的语气轻松,显然对此不是很在乎,“但哪有在家等你?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身边有保镖,我每次说你不在就请他回去了,关了门后,人也走了,真没
等你一天,我也没必要那么做。”
黎多阳捏着手机,说:“这件事你们没跟我说过。”
“跟你说这些干什么?你和奶奶在国内我就一直不太放心……”
“所以,”嗓音有些哑,他说,“他去了两次,你们从没告诉过他,我根本不在 A 国。”
那边一顿,凝重道:“阳阳,当初你说你不适应 A 国的高中,想要回国,我们也都答应了,但前提条件是,离裴家远远的!我要是说了,那不就白费功夫……”
“我知道,我记得。”
“你就不该去裴家的,应该等爸妈回来,看你高考完就没当一回事……”
“我知道,我记得。”沙哑的声音再次重复着那句话,“我还跟哥哥写了承诺书,高考结束前绝对不去江雲市,绝对不会联系裴家的人。我都做到了,我也把自己照顾得很好,我没
再受伤……”
“你很乖,妈妈知道。”
“哥哥当年是状元,我现在也是了……”
“阳阳……”
“裴时屹前几天去 A 国的时候,我早就高考结束了,我说过高考后我会退婚的,你们不用骗他……”
“阳阳,你是怎么了?”沈华云听出了异常,还要再问,便听那边突然吸了吸鼻子,瓮声说:“妈,裴时屹生病了。”
沈华云愣住。
电话里的青年依旧在说话。
“我在 A 国住了半年,庆河住了两年,我很听话,从来没有联系过裴时屹,”笑了下,又接着小声低语,“爸爸说,我会在新环境交到新朋友,比裴时屹还要好的朋友。”
沈华云难受起来:“阳阳……”
“爸爸他骗我。”
*
黎淮接到父母电话赶回来时,黎多阳已经不在家了,桌上是一瓶见底的啤酒。
他脸色微白,拿起手机又打了几个电话,全是无人接听。
这时,沈华云的电话再次打了过来:“回家没?弟弟还好吗?怎么突然哭了?是不是在裴家那里受委屈了?哎呀就知道不能让他去,我以为裴家现在有了别的联姻对象就能……”
“妈,你别急,他睡着了,”黎淮只能先用谎言安抚着对方,“可能是中午和同学聚会喝了酒,喝醉了就开始撒酒疯。”
“怎么还喝酒了?”
“都成年了,喝一点儿也没事……”
挂了电话,黎淮板着脸坐在沙发上,打了李助理的电话。
“今天到底发生什么了?”
对方事无巨细地把上午所看到的全部说了出来,许久没动静后,说:“黎总,我真不知道裴时屹在家,这次是我的失误。”
黎淮沉默半晌,凉声道:“裴时屹对他做了什么?”
“倒也没做什么,我去的时候他们家也有不少人在……黎总,怎么了?”
话刚到嘴边,玄关那边突然响起开门的声音。
黎淮猛地看过去。
黎多阳提着满满一包的零食走进来,脸上还带着酒醉后的红晕,看到他一怔:“哥,你怎么回来了?”
“你去哪儿了?!”着急下,黎淮语气都重了起来。
黎多阳呆愣几秒,随后笑道:“家里没有零食,我去了附近的超市逛了逛。”
黎淮眼底隐怒:“……为什么不接电话?”
黎多阳轻轻皱起眉头,把钱包放到茶几上,提着袋子走到厨房冰箱处,一件件将吃得往里放:“手机没电了,放在卧室充电。”
刚经历过高考的高中生都习惯用静音,黎多阳还没改过来。
黎淮一怔,过去打开卧室的门,果然看到了充电中的手机,回到客厅,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不说话。
黎多阳把需要放进冰箱的零食都放好后,拿了两个铜锣烧在黎淮不远处坐下,其中一个递给他。
黎淮没接。
黎多阳就放在桌上,自己吃起来。
许久的沉默后,黎淮低声开口:“爸妈回来前的这段时间,你去我公司附近的房子住吧,至于裴家那边……”
“哥,”黎多阳抬头,漆黑的眼瞳定定看他,“从小到大,所有人都说,小孩子要听大人的话……可现在,我已经长大了。”
黎淮怔住,转而微诧地看向他。
黎多阳低声说:“哥,我不想活在真空里,我的事让我自己解决吧。”
室内寂静了很久,黎淮仿佛第一次遇到难搞的问题,他将领带往下拽了拽,深呼吸了下,起身说:“我明天要出差一天,回来再跟你说这些。”
晚上,黎多阳一个人做了一桌子的菜,菜多了。在庆河这些年,偶尔做多了菜就会喊邻居过来吃,他下意识要上楼喊人,刚握住门把就想起楼上早没人住了。
中午的酒劲儿早就醒了,他安静地吃完饭,去洗澡。
出来时手机收到两条短信。
【阳阳,明天我带妈妈去看病,后天再去找你,好么?】
【你今天走得好早,都没看宝宝。】
愣了会儿,黎多阳终于反应过来这是裴时屹发的,却搞不明白第二条消息是什么意思,回道:【什么宝宝?】
下一秒,对方发来一张照片。
没有水的水母缸里,放着一个树脂标本。
看清楚里面沉睡的水母后,他站在床边很久没动。
很快又来了一条信息:
【你以前还天天来看它,说喜欢,才两年,把我们的宝宝也忘了。】
第 54 章
黎多阳没有回复那条消息。
他不知道裴时屹究竟是在什么状态下发出的这句话, 又是怎么把曾经养过的水母当做两人的“宝宝”……只意识到,裴时屹的情况好像真的有些严重。
几乎半宿睡不着,天没亮就起来了。
在庆河的那两年里, 黎多阳经常在这个点起床, 只是那时候有很多的事情可做,忙得脑子几乎都没有时间去思考学习以外的事情。如今洗漱完, 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然后坐在
整洁明亮的客厅发呆,想了半天才给自己找了事情做:去厨房烘焙饼干。
饼干出炉后,他自己吃了一些, 感觉味道不错,又拿出外带的盒子装进去。
阳光从窗外渗了进来,黎多阳换上衣服,提着盒子出门。
昨天黎淮说完那句话就走了,应该在公司附近的房子里睡了一晚。
到达公司楼下时,已经快到上班时间了,零星看到几个员工从地铁口那边有说有笑地走过来。
他上去的时候,黎淮并不在, 秘书说人还没来。
黎多阳把那盒饼干和一把钥匙放下:“麻烦你跟我哥说下, 这是早上刚做的, 出差路上可以吃, 还有家里钥匙他忘拿了。”
对方疑惑道:“出差?黎总没跟我说过啊?”
黎多阳:“可能是临时决定的吧, 麻烦你转交一下, 我先走了。”
离开了哥哥的公司,黎多阳又晕头转向地乱逛了一会儿, 最后按照记忆里的地址, 找到了陈伦家。
开门的是陈琪, 对方微愣:“阳阳哥?”
黎多阳笑道:“陈琪,好久不见。”
少女剪了齐肩的短发,出落得愈发标志了,懵了片刻,猛地跳起来:“真是你啊阳阳哥!”兴奋无比地拉着他进去,完全没有两年不见的生疏,“我哥不在家,他前几天出国玩了,
我和他想去的地方不一样,就各去各的,昨天刚和同学下飞机回来……他要知道自己一走你就来了,估计得气死哈哈哈……”
黎多阳微微笑着。
他从余嘉文那里听说了这对兄妹的高考成绩,都收到了 Z 大的录取通知书。
陈琪说:“今年高考的考题好难啊,成绩出来前,我还挺不安的,幸好没失利……阳阳哥,你是跟家里人一起回来的么?什么时候再去 A 国那边啊?到时候可要提前说,别像上次那
样急匆匆的,我和我哥肯定得给你办个大 party!”
保姆倒了水过来,黎多阳喝了一口,说:“如果没要紧事,我应该不会去那边了。”
陈琪“啊”了声,有些纳闷:“为什么?你学校那边怎么办?不上课了?”
黎多阳长话短说,毫不隐瞒地把这两年的转学经历概括了下,他说:“我只在 A 国读了两个多月,后来就一直在国内,只不过没回江雲,在同省的老家的私立高中读书,跟你一样,
也参加了高考。”
“……”陈琪张大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
“其实我想来问你一些高中事。”
陈琪皱眉,突然道:“这两年,你都在国内?”
黎多阳微愣,道:“是的。”
“那为什么不联系我们?平时上课忙,寒暑假总有时间吧?就算你没有时间,大不了我们去找你,反正也没多远!可你怎么可以一次都不找我们?”
沉默。
黎多阳说:“对不起。”
不是无意,不是繁忙,本来就都是他故意的。
他在江雲交的所有朋友都认识裴时屹,大多也都在一个学校甚至同班,如果知道他没有在国外读书,如果知道他一直在庆河……那就不可能瞒住裴家人。
那时候裴佑平还在国内,在裴氏还没被架空,可能裴佑平眼里,自己是因为黎家小儿子受伤那事儿才和儿子反目成仇以及被老爷子打压,以他平时行事风格,很可能怀恨在心。
沈华云和黎东成如果都在国内也还好,可后来出了国,小儿子无法和同学融入到一起,想独自回国,他们自然是一万个不愿意、不放心。
后来看孩子在学校郁郁不欢,才勉强同意他回国,但只能待在庆河,去他们挑选的私立寄宿学校,并严格要求他高考前不许和江雲那边的同学朋友再联系,免得节外生枝。
作为父母、家人,完全不担心裴佑平报复找茬是假的。
黎多阳很清楚他们的顾虑,为了不让他们担心,有些没被严格要求的地方,他也一样严格遵守做到了。
一直到高考结束。
许久沉默后,陈琪说:“算了,我又不是不知道你什么人……你出国前,尤其是摔破头那阵,我就觉得发生了些事,但当时没太在意,后来等你出了国我才听说一些消息,其实很后
悔当时没和我哥一起找你多问问,或许大家一起出主意,事情就能解决了……”
不会轻易解决的。
黎多阳摇头:“和你们没关系。”
陈琪叹气:“你想问什么?”
黎多阳想了想,开口:“裴时屹两年前的冬天泡冷水,之后生了场病,那之后就有些不正常,对吗?”
“对。”
“余嘉文说是听你说的,所以我只好来找你了。”
陈琪思索几秒,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她起身去冰箱里拿了瓶冰镇汽水,喝了几口才看向他:“我就知道你当年离开,和裴家有关!”
黎多阳没出声。
陈琪重新在沙发上坐下,晃着腿慢悠悠道:“你出国那天,裴时屹在后面追了很久,你知道不?”
黎多阳眼睫一动,依旧没说话。
“后来被裴老爷子的人拦住,关在家里,之后不知道怎么和他爸发生矛盾,打起来了……他们父子不和本就是家常便饭,可那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裴佑平气得很厉害,当着所有拜
年的亲戚面前,说要再生个儿子,扬言要和他断绝父子关系。”
“……”
“那天晚上,裴老爷子回来得很晚,想去房间看看孙子状况,结果一进去没看到人,连忙去浴室,看到的就是裴时屹躺在浴缸冷水里的场景……说是当时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看着都
像是死了,老爷子差点儿吓晕过去。那可是冬天啊,这可不得大病一场?醒来后整个人都不对了,完全忘了他爸,好像把你也忘了……”
一片安静。
黎多阳站了起来,陈琪立马也起身,刚要说话就被他打断:“陈琪,我……我能重新加一下你的账号吗?”
“当然。”
黎多阳拿出手机,动作却有些不灵活,好像都不知道怎么使用自己的五指了。陈琪看他这样,连忙把手机拿过来,迅速把自己的账号输入进去,点击添加。
黎多阳说:“谢谢。”
陈琪:“你怎么了?”
“没事,”他扯了个笑,“学校的事,我之后再慢慢问你,行吗?”
陈琪看他状态不好,点头:“随时,我最喜欢跟人说话了。”
离开陈家后,胸口持续发闷,黎多阳觉得头也有些晕,应该是因为昨天没怎么睡觉,他打车回家,躺上床,深呼吸几下后,睡了个昏天黑地。
可能真的是太累了,这一觉居然睡到了次日天亮。
黎多阳迷迷糊糊地坐起来,有些恍惚。
不远处的手机上堆积了不少消息和未接来电。
未接来电一共两个,一个是黎淮昨晚打来的,另一个是裴时屹早上打来的,就在半个小时前。
点开信息框,除了垃圾短信,只有哥哥的消息。
【黎淮:生气了?以前说你是小气鬼,真没乱说。】
昨晚那个电话打来之后发来的。
黎多阳回拨过去。
那边道:“消气了?”
黎多阳一愣,说:“我没有生气。”
黎淮说:“那送个饼干还要让别人转手?”
黎多阳解释:“你当时不在。”
黎淮:“你走没几分钟我就到公司了,不能等等,或者给我打个电话?”
黎多阳声音低下去:“我以为你生气了。”
那头沉默几秒,道:“嗯,哥哥才是小气鬼。”
黎多阳拿着手机没说话。
黎淮:“我确实有些生气,生完了气,又想起了自己十八岁的时候,当时想做什么都没有人拦着,不仅没人敢管,还管着一个容易被骗的笨弟弟。”
黎多阳:“我不笨。”
“嗯,庆河市的理科状元怎么可能笨?”黎淮淡淡笑道,声音微沉,“以后别乱喝酒了,想要做什么都可以去做,只要保护好自己,如果你保护不好自己,那这件事就由我和爸妈来
做。”
好一会儿,黎多阳笑着瓮声道:“我会做好的。”
挂完电话,他下床拉开窗帘,努力平复心情后,才拨了那个号码。
几乎是秒接。
顷刻,裴时屹的声音通过手机传过来:“你醒了?”
嗓音有些哑,像是在克制着什么情绪,和先前在裴家踹门出来后的说话状态有着细微的不同。
黎多阳听出来了,他问:“嗯,你呢,昨天带颜嫚阿姨看完病了么?”
那边停顿片刻,说:“看好了。”
有些乖乖的,还有几丝难以察觉的委屈。
黎多阳继续问:“那颜嫚阿姨现在怎么样?”
“很好。”
“真的吗?”
“真的,”那道磁沉的嗓音变得期冀起来,“你今天还会见我吗?”
窗外碧空如洗。
太阳很大,黎多阳眯了眯眼睛,点头,之后反应过来对方看不到,突然笑出了声:“裴时屹,我买了水族馆的门票,等洗漱完就出发,我们去看灯塔水母吧。”
两年前,裴时屹的第一只水母死后,他就冒出过带对方去看灯塔水母的念头。
只是当时的裴时屹对所有不属于自己的水母都很抵触。
尤其是灯塔水母。
因为大多水母的寿命都很短暂,灯塔水母却是个例外。
灯塔水母在性/①
它们的生命、成长都可以无数次重来。
黎多阳知道,过去的事情不可能改变。
只是现在的裴时屹也才十八岁,虽然变高了,虽然有了大人的体态和轮廓,虽然性格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可和记忆里那个别扭的少年有个共同点:他们都还在青春期。
成长甚至还未结束。
如果是灯塔水母,那离老去还很远。
不需要重生,重来就可以了。
第 55 章
本来说好了在水族馆前见面, 可刚出电梯,就看到了裴时屹。
黎多阳眨下眼睛,径直走出电梯:“你什么时候来的?”
裴老爷子的老宅到这里需要很远一段距离, 约好时间再过来,不可能这么早到……
问完不等对方说话,又自己答道:“第一次打电话的时候就到楼下了吧?”
那道视线几乎锁在了他身上, 默认了。
黎多阳:“我要是不接,你可以再打, 我睡着了没注意。”
裴时屹走到他肩侧:“没等多久。”
和两年的时间比, 太短了。
裴时屹的车离得不远,黎多阳被他领上了车,司机是个完全不认识的。
黎多阳也没多想, 问:“张叔呢?”
裴时屹指骨微支着下颌, 余光看他:“他跟着爷爷。”
黎多阳没再多问, 其实从那天退婚他就隐隐看出裴家内部的一些问题,裴老爷子虽然依旧强势, 可和裴时屹出现冲突后, 并不再像之前那样能够单方面拍板控制。
这么几年,裴时屹如果真的参与了公司一些重要过程,不可能没自己的亲信。
何况裴老爷子现在只有这么一个继承人,裴时屹只要聪明些,就知道如何利用这一点掌控整个裴家。
开车的司机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 和张叔的慈祥不同,路上完全没说一句话。
车里气氛沉闷, 黎多阳问:“你胳膊和腿上那些伤好了吗?”
裴时屹似乎很愉悦, 低笑了声, 说:“擦破点儿皮而已。”
黎多阳看他穿得是宽松的休闲服, 直接撩开他的袖子。
对方僵住。
黎多阳看了几眼道:“还有些淤青,你可以擦擦药酒活血化瘀。”
裴时屹薄唇微抿,脱口而出:“我才用不上。”
黎多阳一顿。
有一瞬间差点儿以为旁边坐着的是十五岁时的裴时屹。
过了会儿,裴时屹突然问他是什么药酒。
黎多阳随口说了个奶奶平时念叨好用的牌子。
裴时屹拿起手机,打了个电话,让人去买那个药酒。
黎多阳:“……”
很快到了地方。
裴时屹下车,特意到了另一边开门护着他下来。
黎多阳有些不适应。
其实从今天见面开始,黎多阳就清楚感受到裴时屹和前几天的不同,没那么异常了,从始至终都处于冷静的正常状况,甚至冷静到仿佛两人这两年之间都没分开过……
海洋馆里的人很多,他们一进去就直奔水母馆。
水母的种类繁多,但最受欢迎的都是些漂亮和体型大的水母。
灯塔水母直径四五毫米,在巨大的墙面后显得十分微小,可仔细看,会发现它们非常可爱,外形也很精致。
黎多阳入迷得看了一会儿,说:“中间红红的,像是把心脏用玻璃罩住了。”
说完扭头,发现到裴时屹在看着自己。
黎多阳问:“怎么了?你不觉得它们很可爱吗?”
裴时屹面色微动,看向眼前的水母:“没有我们的好看。”
黎多阳:“我们的?”
“你又忘了,我们的水母宝宝。”
如果不是听到这句话,黎多阳或许会一直以为那天收到的信息是裴时屹情绪不稳定时期乱发的。
他凌乱地笑了下,问:“你说的水母宝宝是以前养的那些大西洋海刺?”
裴时屹又看他一眼:“我只养过那些。”
黎多阳定住,接着继续认真说他:“为什么是我们的宝宝?养它们的是你,如果当成孩子来养,也应该是你的宝宝,我只是有时间就去看看而已……”说着又觉得好笑,“如果真是
我们的宝宝,那我完全不是一个好爸爸,一分钱不出,不喂养,典型的丧偶式父亲嘛!”
裴时屹却猛地皱眉:“不是。”
“……”
黎多阳也不跟他辩论这个了,继续看水母,他说:“你那天为什么阻止我退婚?其实退婚只是退掉当初的娃娃亲,这件事不会影响我和你的关系,我不会走,也不会不理你了。”
他声音有些低。
周围人来人往,不多时,黎多阳耳边传来一句话:“为什么?你说到的我都做到了。”
那声音微抖,掩藏不住的伤心。
黎多阳看过去。
裴时屹的眼圈不知何时红了几分:“你让我考上 B 大,我考上了,我一点儿都不想去 B 城,我想去你那里,但你让我考 B 大……”
“裴时屹……”
“我已经想好了,开学后,一有时间我就会去 A 国看你,毕业后我就去 A 国。”那张伤心的脸笑了笑,“没想到你会愿意回来,还好见到了。”
黎多阳还想说话,跟前高大的身躯骤然俯下,牢牢抱住了他:“还有,我都计划好了,年龄一到就可以结婚,没剩几年了。”
“……”
黎多阳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你疯了吗?!”
说完嘴巴抿着,眼睛睁得微圆,和以前听到大消息时一模一样。
好可爱。
青年滞住,转而低笑一声:“今年生日的时候,他们让我许愿,我就许了三个愿望,阳阳,我只告诉你。”
黎多阳直接懵了:怎么转的话题?而且重点是这个吗?
裴时屹继续说:“一是去 A 国给你过十八岁生日,二是抱抱你,三是亲你一下。”说完,低头在他眼角吻了下。
蜻蜓点水般。
黎多阳呆呆站着。
“阳阳,许愿真的有用,除了第一个,现在都实现了。”
*
黄昏时分,黎多阳回了小区。
他彻底走进电梯后,外面那辆车才缓缓离开。
刚打开门,就被里面扑过来的男生吓了一跳。
陈伦的语气又笑又气的:“你小子真狠啊!要不是琪琪拿自己的桃花运发誓,我还以为她在骗人!居然一直在国内!居然瞒着我!!!好啊你……”
眼前的陈伦比以前黑了一些,身材变得更加矫健,还是那副极富活力的样子。
陈琪和余嘉文,还有两个高中熟络的同学都在后面,笑看着他们,时不时揶揄打趣几句。
客厅那边,是坐着看书的黎淮,应该是下班不久,懒懒地朝这边看了眼。
黎多阳本来复杂难言的心情被吵吵闹闹声音轰走了大半,他任由这些朋友吐槽,笑着说:“我请客赔罪好吗?”
陈伦捏着他肩膀:“那我可要狠狠宰你了!”
黎多阳点头:“高考后爸妈奖励了我不少钱,去最贵的。”
“哈哈跟你开个玩笑,瞧你还认真了,”陈伦仔细看看他,手上力道小了些,推着他到沙发那边坐下,“以后开学了,在 B 城有的是宰你的机会!”
黎多阳说:“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不是在国外玩吗?”
陈伦哼哼:“本来也玩到最后几天了,接了琪琪一通电话,外边就变得特别没滋没味!嗨!谁能想到……”说到一半,又瞥黎淮一眼,咳嗽道,“算了,都过去了,以后咱们可还得
像以前那么好!”
这话并没任何问题,可在水族馆听了那些话后,黎多阳短时间现在对所有朋友展示亲近的话都难免有些敏感,只含糊心虚地点点头。
陈伦没发现他的异常,看了对面的黎淮一眼,笑道:“黎淮哥,晚饭一起去吃饭吗?”
对方摇头:“你们自己玩吧。”又看黎多阳一眼,“玩得晚了就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
黎多阳还没怎么反应过来,陈伦就欢天喜地拿手机给成雅园那边的熟人打了电话:“对,还是老地方!给我留着啊!”
外面的天已经见黑,面对几双等着自己的眼睛,黎多阳只好把脑子那团乱掉的线强行压下去,起身跟着他们出发。
成雅园和两年前倒是没什么变化,只是经理没像先前那样第一个认出他,经由陈伦提醒时才愕然到:“这是黎家小公子呀?”
黎多阳笑笑:“是我。”
经理啧啧了几声,连忙夸几句:“比以前长得更好了!”
陈伦嬉笑着回怼:“他以前就是长得最好的,哪里还用更啊!”
余嘉文也会揶揄人了:“可别了,再闹下去多阳又要脸红。”
黎多阳:“没事,我脸皮比以前厚了不少,随便夸。”
“哈哈果然是厚了不少!”
一群人笑笑闹闹到隔间,都有说不完的话,什么鸡皮蒜毛的事都拿来说说笑笑,一个人的嘴顶人家隔间的几个。
不多会儿,就把彼此这些年的状况了解得了个大概。
等菜的时候,黎多阳尝了一口店里的招牌糕点,陈伦立马说:“这个不好吃了,他家现在还有另一款好的,口感比这个强多了,我叫下服务员……”
“不用了,”黎多阳两口吃完了,“我就喜欢这个。”
“好吧……”
桌上还是像两年前那样热闹,陈伦和大家聊着暑假玩的地方,偶尔会和妹妹互呛几句,菜上来时,下意识把黎多阳最喜欢的一道小菜往他跟前推:“你的最爱!”
黎多阳:“谢谢。”
陈伦别扭地看他一眼:“怎么感觉你有点儿拘谨呢?一段时间不联系,真把我们当生人了?”
“没有。”黎多阳摇头,他今天说的话都赶上以前几天了。
“跟你开玩笑呢,”陈伦叹气,“你不在这两年可真没意思,吃饭都没以前好玩了。”
陈琪笑道:“阳阳哥吃饭确实看着下饭!”
桌上哄笑,黎多阳也笑起来。
陈伦滔滔不绝地说起以前的事,还有高中时其他班学生上课翻墙翻到外面的保安跟前一类的趣事,说相声似的,每隔一阵桌上笑声四起。
“第一次来这儿,就是给多阳赔礼道歉的,现在换他来给咱们赔礼了,得了,也是有始有终!”陈伦举着酒杯道,“当年要倒酒,他还一脸震撼的样子,真好笑,现在喝酒总可以了
吧?”
黎多阳没说话,自己先喝了一口,喝完笑了下:“有点儿烈。”
笑声更欢。
气氛活跃,几个人轮流着拉着黎多阳叙旧,询问他在庆河的生活,黎多阳说得口干舌燥,很快就忘了自己之前烦恼的事,吃饭速度也快了起来。
快吃完时,他借着去洗手间的机会下楼提前付账,再上来,感觉楼道的暗处有个人影靠墙站着,身形修长,很高,立在那里不动。
穿着衬衣,像是大人。
黎多阳以为是其他隔间喝醉的客人,没在意,回了隔间继续吃饭。
散了场,陈伦喝醉了,被余嘉文等人架着出去,路上还嚷嚷着要付账,听收银说已经付过后,立马醒了酒似地站直了:“谁付的?”
对方指向黎多阳。
黎多阳道:“说好了宰我一顿,你们都没怎么宰。”
陈伦气笑了:“你怎么还真……这我以后还怎么埋怨你无情无义啊!”
“那去了 B 城,再多宰几顿。”
“行,记得你的话!”
一群人笑哈哈地告别,各自离开。
陈伦执意要送黎多阳回去。
黎多阳笑道:“我和你新家又不顺路,打车就行,很快的。”
陈伦说了声“行吧”,又道:“你哥不是说让你给他打电话吗?”
黎多阳说:“没必要,他已经够忙了,而且我又不是小孩子,用不着。”
陈伦打量他一眼,说:“倒也不是小孩子的问题。”
黎多阳:“什么?”
陈伦思忖着说:“你家里人当初那么做,其实我可以理解几分。”
黎多阳无声看向他。
“黎多阳,说句实话,有时候你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在无菌坏境里长大的,被保护得太好了,遇到好人正常人,你会活得非常幸福,可如果遇到坏人,可能受的伤也是几倍叠加的……
就是看着很好骗,也很容易原谅别人,同样是朋友打车回家,我不放心的只有你……”
夜幕深沉。
黎多阳眉峰拧起,接着笑道:“你错了。”
“嗯?”
“陈伦,你有恨到想让对方去死的人吗?”
陈伦摇头:“咱么才多大啊,而且比起大多数人,算是生活最幸福的那一部分了,哪有那么大的恨……”
黎多阳说:“我有。”
陈伦怔住。
黎多阳轻笑了下:“在别人眼里,那个人可能只是失手推倒我一下,应有的赔偿也没少,除此以外,再没有对我做过任何事,我就算讨厌,应该也只是普普通通的讨厌……可我不是,
我真切地恨着他,甚至无数个夜里,希望他在这个世上彻底消失。”
“……”
庆河的两年时光,黎多阳有时候也会想起穿来前的生活。
他大多数都在病房和家里度过,他做过许多的事,打游戏,看书,学编程,为了讨好父母编写他们喜欢的题材小说……因为不会写,只能按照套路去想象男主惯有的背景。
黎多阳无数次想象着自己如果回到过去会做什么?
每次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抹去裴佑平的存在。
高考后,他一度失眠,在失眠的夜里想到了无数个成年后对付裴佑平的方法,每个方法的结果都毫无余地。
可惜现在那人离开了。
风有些冷,陈伦觉得他的笑也有些渗人,忍不住问:“你是说……”
“陈伦,”黎多阳却一反常态打断他的话,“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啊?什么?”
黎多阳看向前方的车流:“如果你很难交朋友,你会把唯一的、最好的朋友和恋人混淆吗?”
陈伦一顿,脱口而出:“这怎么可能?”
黎多阳没说话,卷翘的眼睫微垂,像是在想事情。
陈伦担忧道:“我还是送你……”
这时,一辆宾利在不远处的路边停下,车窗打开,男人探出头,朝黎多阳招手。
黎多阳眼神微变,朝对方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陈伦以为那是他哥的司机,拍拍他背:“去吧,回头再找你玩。”
陈伦离开后,黎多阳才缓缓走过去。
打开车门,后座却没人,他刚要问,身后响起脚步声。
扭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阳阳,我们顺路。”
眼前的人穿着黑色衬衫,和许久前楼道里的身影完全重合。
黎多阳抿唇,面色不动,直接上车。
裴时屹看他进去,才从另一边上去。
车子上路。
黎多阳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裴时屹脸隐在阴影里,看不出情绪,唇角往下压了压:“和你一起来的。”
黎多阳:“……”
白天对方那一番“告白”后,黎多阳没办法还能坦率到像以前那样和他相处。
全程无话。
裴时屹让司机在小区门口停下,随后下车送他回家。
起风了。
路灯下,有人在遛狗散步。
黎多阳说:“就送到这吧。”
裴时屹看着他:“你忘了,我住你家楼上。“
黎多阳愣道:“你要搬回楼上?”
“我每一段时间都会来。”
“……”黎多阳转开视线,“好吧。”
走到楼道附近的一棵树下,裴时屹停了下来。
黎多阳余光瞥向他。
裴时屹没再克制自己的情绪,似乎在笑:“你居然真的一直在庆河……”
看来和陈伦他们说的话,裴时屹都听到了。
黎多阳回江雲后,本来也没瞒过这事,他说:“是的。”
风声阵阵。
那道晦暗的眸子直直看过来,一瞬间无数情绪在里面涌动,最后还是抑制下去,青年伸手撑着那棵树,他低下头,几秒后才抬起,看向黎多阳。
目光灼人。
黎多阳始终没动过分毫,他面色不改地回视着那道视线。
月光暗淡,他说:“裴时屹,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但除了朋友,我还有家人,你也是一样……我不明白,不明白你当年为什么要那么做?”
那道身影僵住。
“你有没有想过,你万一真死在了浴缸里,你家人怎么办?我又要怎么办?知道这件事后,一辈子活在你的阴影里?”他猝然笑了,“我不会,不会愧疚,我只会觉得你是世上最胆
小的胆小鬼!”
那双眼瞳微微一缩。
树下的人影本能地摇头,动作变得局促起来。
黎多阳正要往前走,身后的人猛地抓住他的手:“不是!我不是!”
嗓音带着几分恐惧,青年慌乱地说:“没有要死,我没有!我说过要去找你的,怎么会死呢,绝不会死!”
“……”
黎多阳本意并不是刺激他,此时看他这样,以为是病情影响,只好先发制人,抬手捧住他脸道:“你先冷静!”
那张脸果然不动了,几秒后,贴着他的手格外听话地点头,似乎怕吓到他,连声音都放轻了:
“我没有要死,只是泡澡的时候,想起阳阳喜欢水母……”他悄声道,“我只是想当一次水母,一次而已,我才不会死,爷爷不来,我也会起来的。”
第 56 章
黎多阳好一阵才回神。
空气里带着一股闷热的潮气, 他看着眼前的裴时屹,尤其那双浅色的眸子,突然问:“你晚上吃过饭了吗?”
裴时屹摇头, 依旧没将脸上那双手拿开。
“你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黎多阳说完, 轻轻笑了声, “在成雅园待了那么久也不吃饭,就看别人聚会, 哪有这样的大少爷?”
裴时屹一怔。
黎多阳拇指微动,安抚般用指腹摩挲了几下,青年五官英挺, 轮廓深邃, 皮肤的温度微凉,双手捧着,仿佛摸一件无暇的玉器,很舒服。
或许是不久前喝的那点儿酒让他变得胆大又冲动,想也不想就开口道:“想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要先征求别人的同意, 如果你真的没有弄错对我的喜欢,要先追求我,再看我是
否愿意,这才是正常的步骤。”
夜风不止。
裴时屹薄唇微动, 倏然抬步要向他靠近, 黎多阳话锋一转:“那是正常的步骤,但前提是, 你没有生病, 你保证你说的每一句话, 每一个举动,都不受病情影响。”
裴时屹立马道:“我没病,没有!”
“……”
裴时屹继续说:“我没病,我会控制自己的,我们还有婚约……”
“婚约?”
“对,你不要退婚……”
黎多阳眼神复杂地看着他:“那个婚约根本不可能套住我,就连你当年回国时,也根本不想要这个大人定下的婚约……你明明最讨厌的就是被别人做主未来。你现在”
裴时屹不动了,神色急速暗下去。
黎多阳放下手:“我要回家了。”
裴时屹站在阴影里看着他。
黎多阳往前走,走了几步,想到以前两人一起上下学的情景,还是没忍住回头。
裴时屹站在用原地,雕塑一般。
“你不是要去楼上睡一晚吗?”
那张苍白的脸一滞,随即露出笑来,修长的双腿迈开,和他并肩走着。
两人都没再说话,一同上楼,电梯到达自家所在楼层时,黎多阳像以前那样,跟裴时屹说了声再见。
走出来,电梯门即将合上,裴时屹却又跑出来说:“还没看水母。”
黎多阳不解地望着他。
几分钟后,黎多阳还是跟着裴时屹走进了楼上那间房子。
客厅干净,家具也换过,确实不像是从来没人住的样子。
裴时屹带他到先前住的卧室,进去第一个看到的就是水母缸。
和以前那个水母缸一模一样,走过去,才看到里面的水母标本。
尽管很像,但不是他做的那个,数量也很多。
怔愣间,耳边响起裴时屹的声音:“那次除夕夜你把标本给我后,我也把其他死掉的都做成了标本,”他声音放轻,像是怕把水母吵到了,“你说的对,和活着的时候一模一样。”
黎多阳看向他,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们离得很近,裴时屹始终没移开放在黎多阳脸上的视线,垂首似乎想吻下去,转瞬停住,他盯着对方扭开的脸,说:“以前生病的时候,你会上来看我。”
黎多阳垂眸,没说话。
“现在还会吗?”
“我会乖乖治病,我什么都会配合,”声音越来越哑,像是悲哀地等着判决,“可是那之后,你还会见我吗?”
一片死寂中,黎多阳终于撩起眼皮。
青年脸色一变,突然伸手抹他眼角的湿润。
“酒喝多了,从眼睛里冒出了一点儿,”黎多阳声音很低,正儿八经地说着荒唐话,随即又露出一个笑:“会的。”
他甚至不明白裴时屹是以什么样的心情问的这句话。
怎么可能不会。
他们一起上下学,在彼此家留宿吃饭,一起度过寒暑假一起出去玩……
互相懵懂幼稚地承诺要最要好。
“你喜欢和我一起玩么……最喜欢的那种。”
“好吧,你别气了,生气容易短寿,我不跟你最要好了行么?”
“我是来给你答复的。”
“我可以跟你最要好。”
“但你也要好好地对我。”
“那我真成你们家亲儿子了,哪有这样的……”
“亲儿子怎么了?你不想当?”
“你哥以后会成家,但我不会,我能跟你一直最要好。”
……
他们是除了家人以外,最最亲近的人。
*
八月中下旬的时候,黎家夫妇和黎青山回国了。
黎青山就是 A 国黎东成那位患了病的堂弟,三十来岁,如今已经痊愈,想回国修养一阵,顺便游历山水换换心情。
沈华云和黎东成回国后也主要在国内市场活动,这些年事业上算是一帆顺风,回来得欢天喜地,到家后就带着两个儿子和堂弟去吃江雲的特色菜。
包间里,黎淮有事出去接了个电话。
黎多阳承担起哥哥的“业务”,起身给黎青山倒茶:“堂叔,这是奶奶特意给你留的茶,你尝尝。”倒完茶,又要拿公筷给堂叔布菜,黎青山连忙拦道:“可别把我这侄子累坏了,
快坐下,我瞧瞧瘦没瘦!”
沈华云:“瘦了些,但高三瘦了倒也正常。到了大学没人管,他又是个馋猫,指不定胖多少呢!”
黎多阳笑着坐下。
黎青山说:“胖了也好看,当年要不是还生着病,都想给阳阳画一张了,想着以后总有时间,谁知这孩子,没多久就跑了!”
黎青山很早以前是学画画的,后来在 A 国做建筑设计师,画画就成了业余爱好。
话题一下子聊到了两年前,气氛顿时有些沉闷,尤其是沈华云和黎东成,他们都听说了这两年裴家发生的事,尤其是裴时屹的现状,下意识瞄了小儿子一眼。
却见黎多阳弯着眼睛说:“把我说得跟欲擒故纵似骗画的,现在堂叔回来了,画一百张都行,只要您手别累着,得了肌腱炎就很不舒服。”
黎青山一顿,笑哈哈道:“这孩子变不少,还会拿人逗趣儿了!”
沈华云和黎东成互相看一眼,稍稍松了口气。
哪是变了,他们小儿子以前就这样子,看着乖乖巧巧,实则经常拿亲近的人逗乐,就连大儿子都被他不经意的话噎过。只是那年冬天去往 A 国后,就渐渐变得话少了……
黎淮很快回来,还开了瓶从 B 城带回来珍藏许久的红酒。
亲人团聚,桌上笑声一片。
桌下,黎多阳拿出震动几下的手机,点开。
【裴时屹:医生说养宠物有助于病情治疗。】
【裴时屹:你喜欢吗?】
【裴时屹:[图片]】
图片点开,是一条小小的蛇——翠青蛇。
青绿色的蛇憨憨地看着镜头,缠绕在一只苍白的手腕上。
黎多阳并不怕蛇,甚至还会把图片放大仔细看一遍那条蛇的模样,可看完又立马想起一件事。
原书里,裴时屹最怕的就是蛇。
他确实想不到,两年过去,裴时屹现在会养宠物蛇缓解病情。
第 57 章
第二天下午, 黎多阳跟着父母还有堂叔回到了老家庆河探亲,黎淮工作繁忙,陪着堂叔在庆河玩了一天就先走了, 黎家夫妇正好休长假,要带着堂叔还有老太太在国内自驾游一
周。
黎多阳临近开学, 只能跟三天。
第一天去的是山清水秀的清元城。
黎多阳曾经来过这里, 那座名山他也爬过, 同行的有哥哥, 有哥哥的朋友,还有裴时屹。
来这里, 自然不会错过那座山,上山之前,几人在山下吃了顿农家流水席。
五个人,黎多阳是唯一的小辈, 只要黎淮不在, 他就自觉担起哥哥以往的角色, 全程照顾着奶奶和还在缓慢修养中的堂叔,大小事全包, 连当天住的地方都是赶在其他人前
订好了的,各个房间还不同,沈华云只念叨了几句想泡澡,黎多阳就专门给他们夫妻俩订了了间带着大浴缸和各种沐浴设备的套房。那附近这些天游客多,沈华云想提前订都没订到满意的,
听黎多阳要包揽这事就任由儿子随便看,结果前不久一进酒店放行李, 完全被惊喜得说不出来。不仅是他们夫妻的房间, 老太太和丈夫堂弟的房间也都是他们平时喜欢的样子……
桌上, 沈华云看他忙前忙后的,忍不住说:“爸妈还在呢,我们俩还能照看不住你奶奶?多和你堂叔说说话就是,哪儿需要你这么费心费神的,本来就是看你快开学带你出来放松
几天,又不是让你做劳力的!”
黎多阳心情相较于前段时间好了不少,说话语气都是轻快的:“以前哥哥就是这么做的,再说了,我又不觉得累,每天都有事做,才最有意思。”
沈华云一噎。
老太太却笑道:“你哥哥那是打小就会来事儿,但皮得时候也能把人气个半死,其实和别人家小子一个样。是你懂事后,你哥正巧也过了撒野的年纪,在你眼里可不就是你哥样样做
得好?你要是什么都照着你哥学,早晚累坏你!”挨过去拍拍他背,继续笑道,“你哥也没因为有个乖弟弟,就学的乖乖巧巧嘛!”
沈华云说:“小淮若是乖乖巧巧,那准是遇到事儿了!”
大家一连笑起来。
黎多阳确实想不到他哥乖巧的样子,喝了口店家的茶,玩笑着说:“那下午爬山,我就一股脑往上去,不管你们了。”
老太太乐了,和沈华云对视一眼,哈哈笑道:“瞧你儿子,真是来当劳力了。”
黎多阳微怔,没太明白这话的意思,那边黎东成解释说:“吃过饭再出发,爬上山顶不得天都黑透了?何况你叔叔也不能太累了,哪能一直爬上去?”
沈华云点头道:“乖仔,我们坐缆车,到半山腰再慢慢上去,缆车上也能看看风景。”
黎多阳有些没想到。
黎青山看自己侄儿一脸凝重,微笑着问:“怎么,你要自己爬上去?”
还没出声,老爸黎东成就嗤笑道:“不可能,他自己上去那得多久?你是不知道,你这小侄儿体质一般,之前在 A 国才踢几场球就累得气喘吁吁,后面就有气无力的,这么高的山要
爬完全程,那腿还能要吗?”
黎多阳却道:“我自己爬。”
众人一愣,沈华云先开口,说的却是黎东成:“你也是,激他干嘛?”又对着黎多阳说,“乖,别听你爸胡说,咱体质好着呢。不靠这个证明啊!”
黎多阳笑着眨了下眼,说:“我真的不坐缆车了,这座山我以前来过,但是没爬完全程,这次想就自己试一试。”
当年从山腰到山顶的那段路,裴时屹看他累了就把他背起来跑,不算他自己爬完的。
“真的假的?”
“真的。”
“好吧,”沈华云还是有些不放心,“那你路上注意着些,可别中暑,实在累了就坐缆车下来,有事给爸妈打电话……”
老太太道:“好了华云,他也不是孩子了,不用总担心那么多。”
“多大了都是我小宝,”沈华云哼笑,也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眼睛忽地微红起来,连忙夹了几道荤菜送进黎多阳碗里,“多吃点儿,把肉给我长回来!以后爸妈可不走了,再挑食
就得挨唠叨!”
黎多阳:“可我不挑食。”
沈华云:“那也不吃零食了?”
黎多阳哭笑不得,沈华云伸手在他脸上捏一把,捏完有些遗憾地叹道:“以前能捏出肉肉,现在都捏不到什么了,确实长大了。”
饭后,大家消消食就正式出发了。
分成两头,黎多阳单独一头,从山脚开始往上走。他背着相机,步伐轻快有力,和成群结伴的游客同行。
太阳很大,但是山上树木繁多,到处都是林荫小道。
黎多阳一路走在树影下,遇到好看独特的风景就拿出相机拍几张,手机时不时叮响,等坐在石阶上休息时才会拿出来看几眼。
家人群里的消息最多。
沈华云他们四人已经坐缆车上了半山腰,拍了不少高处的合影,老太太还学着网上的热门图,拿着丝带教其余四人和自己一起做手势,连成一朵花……
【黎淮:……】
【黎淮:乖仔呢?拉过来,在中间当个花蕊正好。】
【沈华云:他没坐缆车,非要自己爬。】
【黎淮:……爬山坐缆车确实没意思。】
【沈华云:呦,年轻人就是厉害,长辈们老了,确实没你们有意思。】
【黎东成:就是,明儿个你也来吧,从山底下一口气爬上山顶,最好多爬几回,我倒是看看多有意思!】
【黎淮:哈哈……】
黎多阳看着他们阴阳怪气地互怼,不知不觉弯了眼睛,正要起身,又是“叮”的一声,裴时屹发来了个视频。
点开,是翠青蛇在喝水。
皮肤青翠透亮,头部浅浅搭在水缸上方,大大的眼睛望着前方,腮帮子一鼓一鼓地饮水,仔细看,还挺优雅的。
自从裴时屹在治疗期间养了这条蛇,每天都会给他发各种小蛇蛇的照片和视频,虽然还没亲眼见过,可黎多阳已经完全认识了这条翠青蛇,一些小特点都记得清清楚楚。
仿佛是自己养的一样。
【黎多阳:它可真讨人喜欢。】
对方没像先前那样秒回,好一会儿才发来新消息。
【裴时屹:你喜欢它喝水?】
黎多阳一看这条消息就觉得不妙,总怕对方会做出奇奇怪怪的事来,连忙回道:
【是它招人喜欢,那做什么都会招人喜欢。】
这次对方秒回了,还很认同:
【裴时屹:你当初在山里摸它的时候,我就这样想。】
黎多阳愣住,一时间闹了个大红脸,从背包里拿出还算冰凉的矿泉水喝了几口,继续爬山。
走了好一阵才不那么难为情了,他拿出手机继续看。
裴时屹又拍了几张蛇的照片给他,其中一张露出半只骨节分明的手,指腹摸着小蛇圆圆的头。
……看着怪可爱的。
黎多阳问他这条蛇的名字。
【裴时屹:没取,只想几个,找了大师算了算,都适合,不知道用哪个。】
找大师算宠物的名字……
黎多阳无语,但又很好奇:
【都是什么名字?】
【裴时屹:黎翠翠,黎青青,黎绿绿。】
黎多阳:“……”
他不该问的。
【黎多阳:你的蛇应该跟着你姓裴,还有,你取那些,还不如直接叫它翠青蛇。】
【裴时屹:不能姓裴……名字你不喜欢么,我再想想。】
【黎多阳:为什么不能姓裴?大师说不吉利?】
【裴时屹:大师没这么说,但我觉得我家风水不好,一连两代都不会当爸爸,还是不要姓裴稳当些。】
黎多阳一下子滞住。
裴时屹似乎真的在认真给自己的蛇儿子想名字,又发来了好几个名字。
“黎长寿”“黎团圆”“黎招阳”“黎盼阳”……
……越来越离谱了!
先前的惆怅一扫而空,此时已经到了半山腰,黎多阳给他拍了张远处的山头景色,说了句和家人爬山,继续全力往上。
黎多阳腿长,得到充足休息后,爬山的速度就非常快,尤其一想到亲自登顶,精力愈发充沛,小半会儿的功夫,越过了路上好多人。
日光渐渐暗了下去,越往上,空气就越冷,已经能近距离看到穿山云了。
在距离山顶最后一个陡峭的大坡前,黎多阳终于和家人们会和。
黎东成震惊道:“他还真爬上来了!”
沈华云原本还在石椅上坐着休息,看到满脸通红、大喘气的小儿子出现,猛地站了起来。
老太太和黎青山也是一脸不可思议。
他们从半山腰爬到这里就已经累得不行了,刚休息时和几个登顶下来的游客闲聊,得知大多都是清早就出发爬山的人,几乎没有中下午不坐缆车赶在天黑前上来的。
毕竟是一手养大的亲儿子,黎多阳的体育有多废,沈华云还是很清楚的,她连忙过去捏着那张炽热的脸问:“还好吗我的儿?有没有哪儿不舒服?心脏不疼吧?”看他喘气有些急,
又连忙给他拍背顺气,“急什么呀?怕赶不上就赶紧坐缆车啊……”
黎多阳大口喘气,脑子嗡嗡的,周围人声嘈杂,他听到的全是自己的呼吸声,围过来的家人说了些什么,完全没听清,也不知喘了多久,等呼吸终于变得正常时,他下意识继续往前
走。
沈华云:“再给我休息一会儿!”
“日落,”黎多阳声音很小,抬手拍拍沈华云肩膀示意她放心,“不要紧,我还没在这座山的山顶看过日落。”
通往山顶的石阶格外陡峭,有不少恐高的人走到一半就捂着胸口下去了。
黎多阳不是第一次上来。
只是上次来时,裴时屹全程紧紧牵着他,说:“不怕。”
很多人在往下走,有中途放弃的,有登顶完就下来的。
黎多阳径直往上走,走到一半想要休息,刚坐下,脑子里就涌出那年凌晨裴时屹背他登顶的画面。
他当时有一段路不乐意被背,赖在地上不起来:“我歇歇就走,不要你背。”
少年薄薄唇用力抿着,一脸酷样地说:“再等会儿,我们就不是第一登顶的了。”
“不是第一就不是第一,又不是来竞赛的。”
“可我想要第一。”
黎多阳闷声哼哼:“那你去吧。”
裴时屹绷着脸盯着他看了几秒,接着二话不说,强行把人驾着背起来跑,气呼呼地说:“我就要你一起。”
……
休息好了,黎多阳重新站起来,离山顶没多远,站在地上的双脚很痛,身子却像是被一股力道往前推着,陡峭的路爬起来似乎也没先前那么艰难了。
过了会儿,他双手扣着肩带冲刺起来。
站在山顶的那一刻,太阳已经快要落下去。
霞光万道。
山顶人声鼎沸,很多人在笑,在惊呼,在闲聊……黎多阳刚要拿相机拍日落,又觉得要来不及,他转而掏出手机,赶忙点开相机前摄像头,又背过身,镜头对着自己和后面最后的那
一点太阳,用力咧着嘴比了个耶。
咔嚓一声,即将消失的太阳定格在了黎多阳的头上。
第 58 章
黎多阳把那张照片发到了朋友圈炫耀, 附文:我赶在日落登顶了!
夜晚回到酒店再看,拥有了好多点赞。
【陈琪:帅!】
【余嘉文:好久没见你发朋友圈了】
【何子轩:两三年了,终于又见到你容颜, 等我回国聚![转圈]】
【陈伦:我怎么记得你以前在这座山登顶过?】
黎多阳难得骄傲地回复:那次被人背着爬了好大一段路,这次我自己爬上去的!
到了自己的房间,架着他走的黎东成刷卡开门,沈华云在后面拿着买来的药膏念叨:“脚底都起泡了,明天还能出门吗?”
何止是起泡,从脚趾到脚踝都酸疼难受, 刚下山就被几个长辈带着先去足疗店按摩。
按摩期间直接累得睡着了,当时沈华云喊了好几声才把他喊醒。
进了房间, 黎东成四处看看说:“这房间位置好, 窗外就能看到山头, 明天躺着看一天风景也不错。”
黎多阳:“……不至于吧?”
沈华云:“你爸可不是开玩笑, 等明天醒了, 估计你一下床就要站不住,到时候千万记得提前撑着墙,别又摔坏了!而且就算你真能走,也是一瘸一拐的,多难受啊。”
黎多阳:“真的啊?”
黎东成很有经验道:“当你老子吓唬你呢?我和你妈刚结婚那会儿就在国内玩了几天,去的也都是山清水秀的地方, 当时爬的一座山比你今天爬的还高些, 那时候是为了在你妈
面前逞能, 下来后脚都快废了。第二天早上你妈醒了说口渴, 我下床准备去倒水, 结果‘pia’一下直接就倒地上了, 那腿完全就不是自个儿的了……”
黎多阳纠正他:“爸, 以你的体格来说,应该是‘嘭’一下。”
黎东成:“……”
沈华云本来还发愁的脸笑开了:“好了好了,别拿你当年的事说了,害得我一整天陪你在酒店看电视你也好意思提!”
一家三口笑笑闹闹了一阵,沈华云叮嘱儿子记得擦药,正要和黎东成回自己房间,电话突然间响了,前台打来的,说是有人找黎多阳,姓沈。
夫妻俩一怔。
开的是免提,黎多阳都听到了,问:“叫什么?”
“沈晓辉。”
很陌生的名字,沈华云皱眉:“什么呀,找错人了吧?”
黎多阳本来也觉得莫名其妙,直到电话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我是沈助理。”
声音耳熟。
黎多阳终于有了些印象,先前他坐裴时屹的车时,那个开车的年轻男人好像就被裴时屹喊过“沈助理”。
不过他怎么会住这儿?
黎多阳给了爸妈一个放心的眼神,问:“你好,有什么事吗?”
“打扰了,小裴总让我来送件东西。”
黎多阳愣道:“……他不是在国外吗?”
那天答应治病后,裴时屹次日就去了国外,负责他的心理医生就是颜嫚曾经的医生。
黎多阳知道这个,就是无意见看了颜嫚的一则访谈节目,她在里面坦然说着过去失败的一段婚姻,甚至毫不回避自己曾患过心理疾病。
颜嫚是在去年中下旬治愈的,当时为了好好治疗和放松,她在国外待了一段时间。
她当年所去的地方,就是裴时屹现在待着的异国城市,医生的姓氏也一样。
应该就是颜嫚安排的。
电话里,沈晓辉道:“他是在国外,所以不方便来,好在我今天在这附近办事。”
黎多阳只好请他上来。
沈华云自然猜得出那个“小裴总”是谁,眼神复杂地看向丈夫。
黎东成叹气,正要上前跟儿子说掰扯,沈华云立马拦住他道:“算了,小淮也说了,这件事让乖仔自己处理……”又看向黎多阳,“乖仔,妈不拦着你做想做的事,但是裴家,确实
不是善茬……你和那孩子以前有情谊在,我知道,但你也要知道,爸妈担心你。”
黎多阳一顿,笑着说:“妈,他不是豺狼,我也不是兔子,你放宽心吧。”
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
夫妻对视一眼。
黎东成过去开门。
男人穿着正装,似乎真的是来出差的,手上拿着一个大盒子,微笑对沈华云和黎东成点了下头,跟着他们走到里面的床边。
黎多阳光着两只微肿的脚坐在床上。
沈晓辉把那盒子放在附近桌上,说:“这是小裴总给你们的东西。”
听到“你们”,黎家夫妇愣了下:“不是只给我儿子的么?”
沈晓辉笑道:“一个人,怕是吃不完。”
黎多阳顿时好奇道:“吃的?什么呀?”又喃喃道,“什么吃的买不着?干嘛叫你跑一趟?”
沈晓辉:“打开看看吧。”
黎多阳坐在床上不方便,沈华云满脸疑惑地上前打开盒子。
盒子很精美,拿开盖子,香甜的味道瞬间溢了出来,入目就是山水画般的奇特甜点,仔细看,竟就是他们今天爬的那座山!
栩栩如生,渐变的颜色也格外精巧漂亮。
黎东成说:“这不是山下那家店里卖的吗?”
沈华云点头:“排队夸张得要死,大热天,谁等得了……诶,你怎么买到了?”
沈晓辉道:“倒不是我,小裴总在这家店入了股,直接让我过去找店长拿的。”
黎多阳/沈华云/黎东成:“……”
那是家在本地名声很大的网红店,两三年前过来爬山时,黎多阳他们就看到过这家店门前的盛况,不过当时要买已经需要往第二天等着订了,他们那时候哪里有耐心?
今天和家人再来,看那长队又都失了兴趣。
谁能想到裴时屹会靠这种方式买东西……
黎多阳刚要开口,沈晓辉便道:“小裴总也不是一时冲突随意入股,这家店发展前景很好,老板也有独特的手艺,后面如果培养徒弟开连锁,是有些搞头的。”
听闻不全是因为自家儿子,那边黎家夫妇这才松了口气。
黎多阳起了兴趣,说:“我来切,正好,一人一个小山头。”
看儿子开心,夫妇俩也跟着笑了。
黎东成把盒子拿到儿子跟前,黎多阳左一刀右一刀,很快就切成了六份。
他一边抿着嘴肉痛被切毁的山水,一边分着甜点:“这两个是奶奶和堂叔的,这两个是爸妈的,这个是我的……”又拿出一块递给正襟危坐的沈晓辉,“沈助理,这是你的。”
对方一愣,意外地站起来:“我?”
“嗯。”
黎多阳已经拿着自己的“小山”吃了一口,吃完眼睛微瞪:“是酸酸甜甜的……”
沈华云本来还不想吃,看儿子那仿佛八百年没吃到好东西的样子,撇嘴不信,拿起来就咬了一大半,随即怔道:“还真是……怪特别的,怪不得大热天还能排那么长的队……”
都送到了自己手里,那边沈晓辉也不好拒绝,细嚼慢咽地吃了。
时间不早了,黎家夫妇拿着另外两份送去给老太太和堂弟。
临走时,沈晓辉又拿出一个小盒子,递过去说:“这是小裴总补你的十八岁生日礼物。”
是个很精巧的盒子,里面的东西大概率也很贵重。
黎多阳说:“你拿回去吧,告诉他不用补,他今年生日我也没送礼物,没那个脸皮收。”
沈晓辉愣住,又笑了下说:“你还是打开看看吧。”
黎多阳瞧他坚持不走,只好伸手把那小盒子拿来打开。
看到里面的小东西,乌黑的眼瞳微微亮了,好一会儿才抬眸看向沈晓辉:“他哪儿来的?”
“找了老师傅学着做的,在你生日那周才雕好。”
黎多阳呆了几秒,接着从盒子里拿出那只木手镯,说是手镯,更像是一条盘成一圈的小翠青蛇,只是材质的原因,并不是青绿色。
黎多阳试着套进手腕,圈口正合适,乍一看,像是一条血红的小蛇圈着他的手腕轻蹭,看着可爱又别致。
黎多阳盯着那条木小蛇说:“他当时去 A 国的时候,你在吗?”
沈晓辉点头。
黎多阳抬眸问:“那天,我爸妈没留他在家里等到天黑,也没说我在别人家留宿,他那时候的状态是不是……”
沈晓辉点头:“我和老爷子的保镖都跟着他一块去的,不过到你家楼下后,我就一直待在车内没进去,里面的情况其实不清楚,不过小裴总确实没多久就出来了,跟着的保镖说是你
不在家,短时间不会回……小裴总就是那时候有些不对劲,也不愿回机场和酒店,拿着这只木镯在车内等到天黑。你说的,应该是这个。”
黎多阳:“……”
沈晓辉继续道:“他那时候情绪不对,吃了药也还在乱想,觉得你在新的好朋友家留宿,完全忘了他……你到裴家退婚那天,他也才回国没多久,情绪还没控制好,”观察了下黎多
阳的神色,又解释,“其实他大多时候不是那样的,不然裴董也不会放心他参与那些事。”
沈助理走后,黎多阳摸了好一会儿的小蛇木镯看,看着看着,又把脖子上那块玉观音掏出来看。
是十四岁生日时,裴时屹送他的玉观音。
高三上学期的时候他不小心在学校宿舍撞了下,背面有了浅浅的裂纹,不过一直没取下过。
裴时屹生日那天,黎多阳还在庆河市,当时犹犹豫豫,还是买了一块和田玉的平安扣,成色和他脖子上的玉观音一样漂亮,那时还想着要怎么送出去,不成想紧接着老太太就生病住
了院。
他在病房全程陪护照顾,有次老太太看到他在盘那块玉,还以为是给自己买的,怕他被坑了,让他拿过来瞧瞧。
奶奶病着,黎多阳确实也该买个老人家喜欢的东西让她开心开心,当时什么都没说,次日买了个品质不错的玉镯,趁老太太睡着时换了回来,等人醒后便说是拿了那平安扣加了些钱
换的。
他高考出成绩后,爸妈给了很大一笔钱作为奖励,当时本就想给家人各自买些礼物。
老太太识玉,喜欢得紧,戴着从没取下来过。
其实当初完全可以重新买个平安扣,也不用那么费劲,可黎多阳从始至终都没想过那么做——既然开始是特意买来给裴时屹,那从买下时,就是裴时屹的了。
只可惜在来江雲前一天,因为一个意外,那枚平安扣摔成了两半。
他带着破破烂烂的平安扣来到江雲,听说裴时屹忘了自己后,只有那么一秒为碎掉的平安扣感到轻松:就算没碎,也送不出去了。
第 59 章
次日, 黎多阳果然如黎东成所说,一下地,险些栽地上了。
哪还能出门游走?
吃早饭的时候, 几个长辈生龙活虎地讨论着今天要去的地方, 没多久就笑嘻嘻出发, 临走时还拍着黎多阳的肩膀,安慰着说会给他带好吃的回来。
黎多阳坐在房间里打游戏消磨时间。
期间,裴时屹又发来一段蛇儿子的视频, 并说已经取好名了,就叫“招阳”。
【黎多阳:……】
【裴时屹:大师说这个名字配它的八字, 取这个好养活。】
原来蛇还有八字……
外面天气晴朗,窗户开着, 风时不时吹进来,很舒服。
黎多阳和裴时屹聊完,打游戏的心思也消散了大半,他扶着墙走到窗边,对着太阳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蛇形镯,摸着纹路。
盘了好一会儿才拿出手机,给哥哥打了个电话。
“在酒店坐不住了?要不我找人把你接回来, 家门口的风景也好看得很。”
黎淮看了家人群的群聊, 知道他现在的情况,故意笑话他。
黎多阳没跟他生气,问:“哥, 奶奶去年那条家传的玉坠裂了,我记得你当时找了个雕刻师傅修复, 能把对方的联系方式给我吗?”
黎淮问:“你的玉坏了?”
黎多阳说:“嗯, 是和田玉的平安扣, 七月底奶奶出院那天,你不是也来了么,我关窗户的时候没放好,从上衣上边的兜里滑出去了,五楼掉下去,直接碎成两半。”
黎淮:“我重新给你买一个。”
黎多阳皱眉:“不要,你把那个雕刻师傅介绍给我就行。”
过了好一会儿,黎淮才问:“摔成什么样子了?我问问能不能修。”
黎多阳便去扒拉背包,从最底下找出一个盒子,将里面的裂成两半平安扣拍了照发过去。
黎淮看完,似乎猜到了什么,说:“用来打水漂应该能跳好多下吧?”
黎多阳:“哥……”
最后,黎淮还是把那位师傅的微信号给他推了过去。
正好他在酒店也没事,直接和那师傅聊起来,对方看了照片和视频,建议道:“裂开的不一样大,其实可以做成又一大一小的两个小吊坠。”
黎多阳正有此意。
商量了会儿,很快敲定了两个吊坠的大概形状,那师傅在庆河,又是可信的熟人,黎多阳等不及回去,当时就把裂开的平安扣包装好,走姿别扭地下去找了家快递寄过去。
他要改的两个吊坠很简单,对方一天之内就能给他做好。
第三天的时候,黎多阳终于能正常走路了。
他随长辈们玩了一整天,傍晚的时候去机场,回江雲。
离开学就剩两天了,沈华云本来想跟他一道回去送送,黎东成说:“放心,小淮送他去大学,那是他哥哥的母校,比咱们熟,等我们逛完一圈,再从海城那边走,正好去 B 城看看
他。”
沈华云只好对他说:“你就放心跟你哥去,一周后爸妈去看你,给你带好吃的过去!”
哄小孩似的。
黎多阳难为情道:“我没以前那么爱吃了。”
老太太笑了:“在庆河那两年确实不馋嘴了,不过这几天可没少吃,不知道的还以为高考前给你戴了什么紧箍咒了呢。”
一群人忍笑,黎多阳跟他们挥挥手,背着满满当当的背包跑去登机口。
*
九月,B 城。
新一届的学子们意气风发地踏入 B 大校门,黎多阳也是其中之一。
迎新处有不少热情的学姐学长上前帮忙,黎多阳则全程跟着黎淮去办理各种手续。
天气炎热,都办妥后,黎多阳拿了钥匙就要先去宿舍楼坐坐。
还没走出新生接待处,就来了位姑娘问黎淮:“学长,刚刚那位姓王的学长哪去了你知道么?我有事找他!”
黎淮笑道:“我不是信科的学生,不认识你说的人。”
对方一怔,看看他,又看看他领着的新生黎多阳,哼道:“你不是迎新的学长吗?我刚都看有老师跟你打招呼了,可别想蒙人。”
黎多阳连忙替黎淮解释:“这是我哥,他是光华管理学院的,已经毕业了,真不认识这边的学长。”
那姑娘顿住,随即说了声不好意思,又道:“你们是亲兄弟啊?”
黎多阳点头。
女生傻了几秒,最后感叹:“两个帅哥,还都考上 B 大,你爸妈可真厉害啊……”
“……”
到了宿舍,里面没别人,黎淮把黎多阳的行李放好,给他了一把钥匙:“爸妈之前给我那套公寓我卖了,加上他们前段时间给你填的钱,换了套大的,离这里也不远,你周末可以过
去住。”
黎多阳拧起眉头:“那怎么行……那房子是你的。”
黎淮:“房本上确实不是你的,但也不是我的,你在这边还没购房资格,我当初也是,是爸妈的名字,等以后再过户。以后你要是不在这边工作,就租出去。”
黎多阳:“唉……”他又不是这个意思。
黎淮直接把人拉起来:“走,先去看看房子。”
那套房子比黎多阳想象中要大些,三室两厅,附近就是漂亮的公园,绿化格外好,风景看着就让人心情愉悦。
黎多阳趴在阳台上看来看去,回头瞥着黎淮笑眯眯:“哥,你真好!”
黎淮:“别撒娇。”
“那我做点儿实在的!”黎多阳跑过去给他倒水,笑成了一朵太阳花。
黎淮喝了一口:“以前没发现你这么谄媚。”
黎多阳正经道:“离开家了,讨你们这些财主高兴才能勉强维持得了的生活这样子。”
黎淮一口水险些喷出来。
黎多阳说:“哥,你真不稳重。”
黎淮瞥他一眼,又看了看表,说要带他去见几个朋友。
黎多阳问:“我认识吗?”
黎淮想了下:“大概都认识。”
晚饭是在 B 大附近的老饭馆里吃的,黎淮带他见的一共有四人,黎多阳确实大多都认识,其中三个是他哥大学室友,另外一个倒是看着面生。
听其余三个人笑闹,才知道那就是赫佳集团的接班人宋岩柏。
今年年初火爆的一款游戏直播平台就是他投资搞出来的,平时对游戏很感兴趣,但和其他创业的富二代比,整个人非常之丧,哪怕新开的互联公司势头不错,可直播连麦访谈聊到创
业经历时总会崩心态,经常脱口而出就是“真的好累,算了吧,大家趁现在多赚点儿钱,真破产了就回去继承家产”一类又丧又凡尔赛的话来。
黎多阳有些意外。
他是知道黎淮在 B 城和赫佳集团的渊源,本以为宋岩柏是个典型的宅男形象,完全没想到是个小麦色皮肤的矫健大男孩。
黎淮说:“他以前是体育特长生,以为学体育可以少动脑子,后来发现比赛得冠军更难,就玩游戏躺平了。”
宋岩柏笑笑:“也没躺太平,幸亏遇到你哥这个军师,还是赚了些钱的。本来你哥不留在 B 城我还有点遗憾,老天怜我,走得大的来个小的,瞧这小样,比你哥可爱多了,以后有事
直接打这个电话,没有你宋哥解决不了的事儿!来,给我阳阳小老弟干一个!”
黎多阳:“……”
他拿着杯子碰过去。
黎淮冷笑解释:“别怕,他也就笑得时候有些猥琐,不是坏人,你要真有事,我在江雲一时赶不过来的时候,确实可以找他。
黎多阳随口应着:“好吧……”
满脑子问号,这是正常聚会吗?
宋岩柏摸着自己的脸:“哪儿猥琐了?你哥真坏!仗着自己长了张禁欲脸就搞歧视,阳阳小老弟,你可别跟他学!”
黎多阳:“宋哥,叫我多阳或者阳阳就行……”
宋岩柏哈哈大笑,随后道:“我就不!”
黎多阳:“……”
宋岩柏说:“你哥以前一口一个乖仔叫你,我也要叫乖仔。”
黎多阳顿时看向黎淮,一脸难为情:“你怎么在外面也这么叫啊?”
黎淮挑眉:“家里能叫,怎么外面就不能叫?”
黎多阳的眉头都要拧坏了:“我都这么大了……”
这就跟里家里爸妈奶奶喊乖乖小宝都没事,在外面还喊就很难为情。
黎淮道:“行,以后就叫大乖仔。”
黎多阳:“……”
宋岩柏爆笑:“黎淮你真不是人!过来小阳阳,给宋哥当弟弟,宋哥保准没你哥嘴欠!”
黎多阳讪笑:“还是给我哥当弟吧。”
大家笑得更欢。
天黑后散场,宋岩柏本来还想请黎多阳来自己家住一晚玩玩,黎淮直接一个发寒的眼神给对方怼回去,临走时只留了各自的联系方式。
黎淮开车送黎多阳回学校。
校门前,黎多阳道:“哥,你是不是知道我做过游戏?”
黎淮看着他:“庆河那边有不少你买的编程书,奶奶电脑上也有几个方便她个人用的小程序,不是市面上有的……你确实有这方面的天赋,宋岩柏虽然看着不靠谱,但相关的路子还
是有不少,认识他没有坏处。”
黎多阳知道他哥的性格,哪会白欠人情,以后他如果真有需要那些人帮忙的,肯定也是他哥提前打点好了……到头来还是替自己铺路。
黎多阳知道自己说太多也没用,哪怕家里人明面上说不插手,暗地里还是会千方百计护着他,哼哼几声,兄弟俩拥抱一下,黎多阳怕他操心,小声应着说:“好,我知道了。”
黎淮走后,黎多阳回了宿舍。
其余三人都在,大家互相介绍了下,算是熟了脸。
上床后,黎多阳听着其余室友聊着以前的学校和同学,不由得想起了裴时屹。
裴时屹的专业和他哥一样,原书里,他后来事业上的大部分的助力人才都是在那里认识的。
只是对方还在国外治病,前不久他问过沈助理,还在治疗期间,开学当天肯定是不可能结束的,要请假延迟入学。
室友聊得热火朝天,其中一男生看到他摩挲的手镯,眼前一亮:“你这手镯怪好玩的?哪儿买的?我也想买个盘盘!”
黎多阳便露出手腕上的木蛇手镯给他们看:“不是买的,我朋友做的,但类似的应该也能买得到吧。”
那男生羡慕:“自己做的?你朋友真好!”
黎多阳笑了,忍不住道:“嗯,我们可好了。”
聊到“好兄弟”,黎多阳嘴巴就停不下来,叭叭个不停,正说到兴头上,手机响了,来了电话。
看到来电显示,他愣了下,上床接了。
手机那头,是裴时屹的声音:“阳阳,我回来了。”
黎多阳眨眨眼睛,没出声。
对方声音放轻:“你要看它喝水吗?”
“……”
好几秒后,黎多阳突然大声道:“你怎么回来的了?不是延迟入学了吗?不会是逃回来的吧?!”
对方顿时别扭道:“才没有。”接着又说,“我和招阳在你宿舍楼下,你先下来。”
黎多阳深吸了口气:“……”
他挂了电话,一骨碌下床穿鞋就往外跑。
宿舍楼里,其余三位男生面面相觑。
“是兄弟吗?我怎么觉得,跟处老婆似的……”
黎多阳一口气从楼上跑下去,一出宿舍楼就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
裴时屹提着一个黑色的纸袋,像棵树似的,高高站在那里。
黎多阳在他跟前停下。
裴时屹穿着一身运动衣,修长的身体显得格外清爽,他头发剪短了不少,黎多阳一过来,他便垂眸盯着对方,双手原本有一个微微往前要拥抱的动作,又生生忍住了。
黎多阳气喘吁吁:“你怎么知道我住这个宿舍楼?”
裴时屹:“问的。”
黎多阳:“……”
裴时屹小心翼翼地将手上的纸袋打来,给他看。
里面是个他透明盒子,一眼就能看到一条青色的小蛇。
黎多阳瞪大眼睛:“你还真把它带出来了!”
“嗯。”裴时屹看向他手腕上那条海南黄花梨木的蛇雕手镯。
那道视线炽热,黎多阳却不躲,直接把手抬起来给他看:“你做得真好,我室友也都说好看。”
裴时屹一怔,双唇抿了下:“确实好看。”
到底说的是什么好看,两人想的都不一样。
黎多阳问他正经的:“你到底怎么回国的?”
裴时屹道:“我把医生带回来了。”
黎多阳:“……”
还能这么干?
裴时屹的眼睛像是黏在了他身上:“你要去看看招阳的以后住的地方么?”
黎多阳一脸郁闷地看着他,不多时却又想起另一件事,看看那个纸袋,点头应了:“那你先等我一下!”
说完迅速跑上去,不一会儿又下来了。
出了校门,黎多阳跟着裴时屹走到一辆车旁,对方直接给他开了副驾驶的门。
他“诶”了一声,连忙往里面看,还真没司机。
“你开车?”
“嗯,”裴时屹从另一头上车,倾身给他系安全带,额头都快挨在了一起,两人都没出声,系好后裴时屹熟练地调了车头,又乖巧地补了句,“我考过驾照了。”
黎多阳轻轻哦了声。
外面热闹繁华,他们很快就到了僻静的小区。
黎多阳一双漂亮的眼睛来回眨了几次,到下车时还问了下小区全名,看裴时屹点头,发觉真就是一个小区!
黎多阳顿住不走了:“不可能这么巧。”
裴时屹牵住他手腕,低头说:“以前我们也是住上下楼的。”
黎多阳说不出话来。
确实,以前可以,现在自然也可以。
到了裴时屹家,他还来不及感叹面积大,就被对方牵着去了蛇儿子的家。
招阳小小年纪就过上了躺平的富蛇生活,超大的玻璃饲养缸,里面的造景也栩栩如生,正儿八经的“豪宅”。
裴时屹把蛇儿子拿出来,看黎多阳一眼:“阳阳,要摸摸么?”
黎多阳瞧他那手势,很难不想到多年前对方在山里被同样的翠青蛇吓得差点儿歇斯底里的模样……
变化真的好大。
黎多阳伸手,像多年前那样把那只蛇接过来,这条蛇是人工繁殖的,又是裴时屹从小养起,格外温顺,只是起初在陌生人手里怕得僵硬了一会儿。
黎多阳连忙摸摸它脑门,它这才安心待在他手上,在修长白皙的手指上缓缓缠绕着。
黎多阳一脸慈爱地看着,又看看“豪宅”里面的造景,轻轻把蛇放进去,接着拿出之前特意回宿舍拿的那两块小玉坠。
裴时屹瞬间不看“儿子”了,紧紧盯着他手上那两个小玉坠。
一大一小两个玉坠,小的是圆形,大的是月牙状的,放在一起,正好是一对日月。
这就是黎多阳前段时间找雕刻师傅改的两半平安扣。
黎多阳将小的放进小蛇的“豪宅”里:“这是给它的,你不是说找的大师算了,它适合招阳这个名字吗?那它应该是命里就缺点儿这个,这太阳太合适了,”又把另一个月牙递给他,
闷声咕哝,“这是给你的,补你的十八岁生日礼物。”
裴时屹没出声。
黎多阳伸手:“你要不喜欢,我换……”
裴时屹猛地合上手掌:“喜欢。”
声音都抖了下。
黎多阳:“……”
裴时屹余光看向被蛇儿子霸占的那块玉坠,微微抿了下薄唇。
黎多阳抬头打量他一眼,没话找话:“你不会又长高了吧?”
裴时屹:“没有。”
黎多阳只好哦了声,问:“你晚饭吃了没?”
裴时屹:“我订了菜过来。”
黎多阳:“我已经吃过了。”
对方眸色暗了些许,没说话。
黎多阳开始逛他的房子,在书房看到那些水母标本后,顿时走不动了,他回头说:“你怎么不用水母缸装着它们了?”
裴时屹说:“不用了,爷爷说我这样不正常。”
黎多阳僵住。
“你也不喜欢我不正常。”
裴时屹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绕到他身前,伸手慢慢抱住他。
姿势和两年前两人亲密时一模一样,抱得很紧,轻轻俯身,下巴压在他肩膀上。
黎多阳推他,没推开。
裴时屹不满道:“以前也这样抱过。”
……可这样不对。
他觉得现在的裴时屹就像条蛇,可同样是蛇,那条翠青蛇就能轻易拨开,裴时屹是怎么都拨不开。
黎多阳说:“以前我们是好哥们。”
裴时屹说:“但以前我就想和你结婚,如果你要和我做兄弟,那我一辈子就要你一个兄弟好了。”
“……”
黎多阳失语,直到外面门铃声响起,对方才满足地放开他。
走出书房那一刻,黎多阳说:“裴时屹,把它们放进水母缸吧,它们原本就住在那里,不会不正常。你做你喜欢的事,只要不伤害别人,就不会不正常。”
青年脚步一顿,嗯了声,径直去开门。
没多久,餐桌满了。
黎多阳没想到会送来这么多菜,至少是两人份的。
裴时屹起先应该没想过他吃了晚饭……
裴时屹在那里摆放碗筷,下意识摆了两份,摆完一顿,余光朝他看过来……
黎多阳:“……”
已经很晚了,黎多阳本来就不准备回学校,反正楼下就是他的家,在餐桌那边坐下:“我就尝一点。”
当吃夜宵了。
黎多阳真的只吃了一点儿尝尝鲜,可还是被味道惊艳到,连忙问是哪家的,问完就记下了:“以后我要去店里吃。”
裴时屹吃得也不多,静静望着他,片刻后开了瓶红酒。
黎多阳:“怎么突然喝酒?”
裴时屹:“我怕晚上睡不着。”
黎多阳想问,又怕那张锋利的薄唇说出什么惊人的话来,还是闭了嘴。
裴时屹喝得并不多,微醺时就放下了酒杯,开始收拾餐桌,黎多阳去帮忙,他没让。
裴时屹将一堆东西都收到厨房后,再回餐厅,便看到黎多阳拿着他那瓶酒轻嗅,听闻脚步声,漂亮的眼瞳微转,说:“裴时屹,我想尝尝。”
他神色微恍,绷着身子控制着自己走过去给他倒酒。
黎多阳只喝了一点儿,喝完笑着说:“好像比我喝过的那些好喝。”
裴时屹垂眸望着他,片刻后唇角微翘。
黎多阳那双眼睛波光粼粼,如一汪清泉。
肤白唇红。
好像真的很喜欢,又喝了一点儿。
他说:“裴时屹,你为什么睡不着?以前和你睡一张床,你明明跟我一起睡着的。”
裴时屹无声坐在他一侧,盯了他侧脸半晌说:“你都睡着了,怎么知道我跟你一起睡的?”
黎多阳眼珠子转了转,扭脸看他:“哎,还真是……”
青年眸色彻底暗下去,克制已久的情动潮水般涌现。
年少奢望已久的人就在人前……他凑过去,无比混蛋地把那张唇咬住了。
好软。
比十五岁那年幻想中还要软。
他像个彻头彻尾的混蛋,把那双唇狠狠裹住,吃掉。
预料中的拳头、挣扎、推拒……全都没有。
半晌后,裴时屹用最后一丝理智放开了黎多阳。
两人浑身热意。黎多阳神色怔然,脸颊红着,形状漂亮的唇被咬得更红,微微一动,竟傻了似地喃喃:“刚刚的感觉我忘了,再来一次,我记下初吻什么样。”
“……”
亲个嘴而已,也不知究竟是怎么滚到了地毯上,黎多阳被啃得呼吸不了,全身燥热,热得他都想找个冰西瓜抱住,可是没有冰西瓜,他只能抱着裴时屹宽阔的背,最后被啃到脖子时,
还痒得笑了,他笑个不停,笑得裴时屹没法再亲他。
黎多阳歪着脑袋,盯着那双近在咫尺的深邃眸子:“原来是这样的……”
接吻都不讨厌。
那这样的好兄弟,一辈子确实只能有一个。
第 60 章
卧室外的露台, 是艳艳阳光。
几缕带着青草气息的晨风从露台处吹过来,空气里泛着自然的清凉感,比空调吹出的冷气舒服许多。
黎多阳醒了, 伸着懒腰翻了个身,眯开一条眼缝往阳台那边看。
某人高挑的身姿立在那儿, 听到动静, 倏然回头望向他。
黎多阳立马把眼缝合上了。
昨晚亲过后,两人都有了醉意,尤其是黎多阳, 明明只喝了一点儿,完全够不到喝醉的量, 可亲个嘴亲坏了, 像是上了一瓶烈酒, 直接把他搞得晕头转向,意识到出格,
可又不舍那种难以言说的畅快感,到最后完全把自己弄得晕陶陶了。裴时屹让他留宿时, 想也不想就点头答应。
裴时屹的卧室很大, 内里布置和曾经在江雲他们楼上的卧室布置相差无几。
他们像年少时那样睡同一张床, 尽管黏着亲了那么一阵,可上床后, 倒是什么都没干。
只是没再用两床被子。
黎多阳喜欢侧着睡,裴时屹便跟他脸对着脸,额头几乎抵在一起,黎多阳眨了下眼睛, 他听到对方说:“我好想你。”气息微烫, 熨在他的面颊, 声音钟鸣般醇厚低沉。
黎多阳看了他一会儿,说:“好吧,我允许你想。”
被子下的手被紧紧裹住了。
当时是真的有些困,黎多阳摸了几下自己的嘴巴就浅浅睡去,睡得不熟,期间醒了一次,是被额头的异样感弄醒的。
床边的青年身子探过来,宛如雕塑的轮廓与他眼瞳离得很近。
裴时屹垂头,轻轻吻着黎多阳额头上那个极其微小的星星状疤痕。
是两年半前,那一摔后留下的,其实并不明显,不仔细看甚至都不会注意到。
黎多阳却因那一亲缩了脑袋,伸手推他。
裴时屹下颌定住,不再亲了,盯了他片刻就抬手哄他睡,还是老习惯,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背。
黎多阳还真被拍出了困意。
恍惚间,以为自己回到了十四五岁的时候,等对方收回手躺下关灯时,在最后一抹光亮里,朦胧视线里,对方手腕上那条红绳似乎多了个先前没有的玉坠。
红绳上之前只有一个很随意的玉珠,可玉珠不知何时变成了一个圆形、似太阳的小玉坠……
当时犯困没心思多想。
现在一醒,看到外面的太阳,黎多阳瞬间就想起那玉坠了!
是他给招阳的那个!
好奇和震惊的趋势下,也顾不得害臊,黎多阳直直坐起来。
那边的裴时屹也在同一时间回到床边,他看着心情很是不错:“阳阳,我买了早饭,吃完一起去学校。”
黎多阳没出声,伸手就去扒他袖子,对方猝不及防,想拉下袖口已经晚了。
黎多阳眯起眼睛。
果然,昨晚没看错。
“你怎么抢招阳的东西?”黎多阳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干的好事被发现,对方身体紧绷,耳垂滚烫,面上却没慌乱,张口就来:“才没抢,昨晚我打电话问了大师,玉属寒,和它冲了……回头我再给它打一个金太阳。”
黎多阳:“……”
他无奈地瞄向青年脖子上露出的银链,本能地伸手把那银链也拉了出来,下面是那个月牙玉坠。
“偏偏你就都能戴,”黎多阳嘀咕,“那你戴的时候记得千万别碰你蛇儿子,小心冲上。”
裴时屹紧绷的身子松缓了些,还认真回道:“嗯,我记住了。”
“……”
黎多阳彻底抿嘴说不话了,以前和裴时屹天天一起上学,对方并不爱戴这些东西,现在又是戴手上又是戴脖子的,显然是很喜欢。
何况这两块玉坠,原本就来自一个平安扣,如果没碎,本都是他的。
分出来的“亲子玉”,到头来自己都拿回去了!
一想就觉得好笑。
黎多阳精神抖擞地下床。
至于昨晚那个吻,谁都没提,两人脸上都没任何尴尬,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吃完早饭,一起去学校上课。
中午,黎多阳约了同在 B 城的余嘉文和陈家兄妹晚上一起聚餐。
余嘉文和他一个学校,还和裴时屹一个系的,其实昨天就在学校里见过,只是当时大家都忙,只匆匆打了个照面就走了。
B 大和 Z 大离得不远。
夜里,几人在附近的餐厅吃饭,黎多阳选的,是裴时屹昨晚订菜的那家。
进了餐厅,看到和黎多阳一起来的裴时屹,大家都有些不可思议。
余嘉文的反应最小,他中午在食堂就看到了这两人一起,应该是和好了。
陈伦是个憋不住话的,起初还顾念着刚开学大家都挺乐呵不能扫气氛,可一杯酒下肚,就全都抛在脑后了,语气不善:“裴时屹,好久不见啊。”
裴时屹面色不动:“不久,高考时见过。”
陈伦:“……”
他气得郁闷,笑道,“我还以为你真忘了黎多阳,搞半天是我弄错了啊。”
裴时屹动作一顿,朝黎多阳看了一眼,明显慌张起来。
陈伦只是想损人,没想到他会反应这么大,摸摸鼻子觉得自己好像说错了话,正尴尬地想岔开话题,妹妹陈琪就替他找台阶:“我哥那段时间偶像剧看多了,问人家一句人家不搭理,
就当人家失了忆,快吃菜吧!这家真不错,下次我也带新交的小姐妹过来吃!”
话落,就听黎多阳笑道:“真的假的?像偶像剧?有那么酷嘛,感觉老了能跟人炫耀。”
他穿书前可喜欢一个人在房间里演偶像剧里的生死绝恋片段了。
陈伦嘴角直抽抽:“……”
陈琪哈哈笑道:“我哥确实脑洞大开,按理说,失忆也该是阳阳哥失忆好不,他出国前脑袋还撞破了,这不就妥妥的失忆前的标配嘛!”说完看向裴时屹,对方正望着黎多阳,脸上
的慌乱已经褪去几分,陈琪一句玩笑话而已,他像是当真了,不知想到了什么,面上一白,说:“不行。”
黎多阳点头:“我也觉得不行,好不容易记下的东西给忘了,这也太恐怖了。”吃得高兴,又脑洞大开起来,“你说失忆的人会忘掉最喜欢和最讨厌的口味吗?万一去饭店点到自己
最讨厌的菜,那可怎么办?”
桌上一静,随即爆笑。
黎多阳也跟着笑,笑着扭脸,看到青年映一双着灯光的瞳孔。
裴时屹没笑。
晚饭后,大家开开心心地约了以后见。
黎多阳要回宿舍,裴时屹送他。
周一到周五还是住宿舍比较方便,但裴时屹有洁癖,不喜欢和别人住在同一个空间。
快到宿舍的时候,裴时屹突然开口:“我才没有忘。”
黎多阳吃得很饱,消化后就有些迟钝,没在第一时间明白的他这句突如其来的话是什么意思。
这时他们走到一棵树附近,月光被遮挡,昏暗的光线下,他抬眼过去,就看到对方低着头,像是小孩子被训斥后难过委屈,却又想申诉的模样。
黎多阳呆愣住。
裴时屹站在那里看他,像是要哭了:“我死都不会忘记你。”
黎多阳:“……”虽然……但是……这句话为什么要说的这么恐怖啊!
“母亲说,”那道声音变得沙哑,“不能保护你的时候,你就不能成为焦点。”
他当然知道裴时屹没忘。
黎多阳挨过去,他想看看裴时屹是不是哭了,没有哭,只是眼圈微红,他还想再仔细看看,单薄的身体就被一股强而有力的双手箍住了。
铁一样,简直要把他焊上了。
裴时屹的拥抱实在把人勒得透不过气了,黎多阳都被勒精神了,连忙推开他。
不料,昨天都被他摸到腹肌臂肌的矫健青年此时居然被他推得往瞬间后退两步,修长的身躯站定后,看他一眼,利刃般的眼眸往下微敛,一副备受打击的模样。
黎多阳:“……”碰瓷啊?
还没开口,竟听裴时屹疑似哽了声:“你推我。”
黎多阳:“???”
裴时屹的伤心并不似作伪,他低着头背过身去,年少时伤心生气还能肆无忌惮发脾气,可现在有了软肋,只能独自伤心,又怕黎多阳转眼就走,哑声说:“你等我一会儿。”
黎多阳几步上前,刚绕到青年面前,对方就立马背过身去。
他一下子想到了少年十四岁生日那天,因为和父亲吵闹厮打,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大发脾气,黎多阳被他吵后转身就走,结果没走远就听到里面的哽咽声……
黎多阳突然生出一股子神力,把裴时屹肩膀掰正,又把那张脸捧起:“你现在还好吗?跟病情有关系吗?”
锋利的眸子仿佛一把沾了水珠的刀,映着月光,直直看着他。
裴时屹垂眸:“没有。”
黎多阳垫脚,在那双微启的薄唇上亲了下。
裴时屹身子一颤,直直瞪着他,眼睫在抖。
黎多阳抚猫一样抚着那张脸:“你抱得我不舒服了,我就要推开你。”说着,望着那张雕琢般的薄唇,思绪被牵引,又回味起亲嘴的好来……
这是上头了。
一边心里觉得自己流氓,一边却又期期艾艾凑过去:“你病好了就追我吧,嘴……嘴巴再给我吃一口,以后还你。”
熄灯前,黎多阳回了宿舍。
还在打游戏的寝室长张科抬头,吓得“花容失色”:“怎么回事?你去掏蜂窝啦?”
其余两个室友也闻声而至,一看皆是不可思议:“学校有蜂窝吗?在哪儿啊赶紧说下,我以后绝对要避开走!”
“现在就这么肿这么红,明天可咋办?不得成香肠嘴?那不刚开学就要没桃花啦?”
黎多阳被他们的反应吓一跳,去照了照镜子,感觉是有些肿,但也没那么夸张。
张科说:“到底怎么弄的啊?真被蜜蜂叮了?”
黎多阳摇摇头,他撕开在楼下买的冰棍,咬了一口说:“我吃东西吃的。”
室友们愣住,问:“吃变态辣烧烤啊?”
黎多阳“唔”了声,红着脸没说话。
大家以为他默认了,笑着闹他一阵,还拍了照片,黎多阳被闹得摇摇晃晃,嘴上还专心吃着自己的冰棍,吃完就去浴室洗澡,上床后,收到了黎淮发来的消息:
【大学生活感觉怎么样?和室友相处有问题么?】
黎多阳在床上滚了半圈,手指飞快地回复:
【很好,比高中好玩,吃的也好,超开心的辣!】
片刻后。
【……开心就开心,别乱卖萌。】
【好的辣!】
第 61 章
周五所有课程结束后, 礼尚往来,黎多阳要带着“好哥们”裴时屹去家里玩,还没出校门,就听到对方手机响了几声。
黎多阳看过去, 手机已经被裴时屹拿出挂掉, 之后又改成静音。
“你怎么不接?”
“骚扰电话。”
结果没一会儿, 两人就在校门外看到了打骚扰电话的人。
裴时屹牵住黎多阳转身要走, 沈助理急忙追上来:“小裴总, 不是定好了今天晚上去费恩先生那里复诊吗?”
裴时屹几乎是瞬间抬手把黎多阳两只耳朵捂住, 蹙眉道:“没时间, 明天再去。”
怎么突然还耍起小性子了?
沈助理脸上愁云密布,还要再说什么,隐隐听到大概的黎多阳已经用力把耳朵上的两只手扯了下来:“我家和你家就是楼上楼下, 随时都能去, 怎么就没时间了?”又问沈助理,
“费恩先生是他的医生吗?”
“是的。”
黎多阳看向裴时屹, 见那张薄唇一动,要开口说话, 提前打断他道:“我能陪你去吗?”
裴时屹一下怔住。
黎多阳以为自己不方便随同,毕竟事关病情,这种隐私一般人不会愿意被人看到:“不方便你就先……”
裴时屹突然道:“那看完医生再去你家。”
没半分不乐意。
黎多阳:“……”
到了地方, 是个新开业的心理诊所,走到里面一间诊室, 黎多阳终于看到沈助理口中的那位费恩先生。
看上去是个混血,约莫三十多岁的样子, 一口中文非常的流畅, 看裴时屹一声不吭径直走进诊室, 也是一副习惯了的样子,和沈助理打完招呼,便说:“他今天比之前积极了
不少。”
黎多阳有些懵:原来这叫积极?
接着,感觉对方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
黎多阳直视过去,男人绅士朝他伸出手。
沈助理介绍:“这是费恩先生,这位就是黎多阳。”
两人握手,费恩笑道:“只能是他了,以前陪他来的可从来没陌生人。”
男人收回那道探寻的视线,并没多说,迅速进了诊室。
黎多阳和沈助理在外面等着。
没事做的时候,沈助理一贯的沉默。
黎多阳好奇地东张西望:“他说把医生带回来了,是这么带的呀?”
沈助理一顿,道:“费恩先生本来也想在国内开家诊所,听说小裴总出资后,就没什么顾虑了。”
……了不起的钞能力。
没事干,黎多阳只好拿出手机开始玩小游戏。
也没注意过去了多久,那扇门终于被推开了。
费恩大步走出来,对沈助理说:“你回去可以告诉颜嫚女士,他现在的状态比之前好很多,不用再那么担心了。”
沈助理不算意外,点头:“好的,多谢。”
黎多阳朝费恩身后看,没看到裴时屹的身影。
对方眯眼笑道:“他还在里面,需要缓一会儿。”
黎多阳正要进去看看,便听费恩继续说:“他今天没发生意外状况,很听话,我都有些稀奇了。”
他不由得停下脚步:“意外状况?”
沈助理替费恩委婉回道:“小裴总之前被问到过去,偶尔会控制不住自己。”
黎多阳看这两人眼神,又想到裴时屹曾经生生把门踹破跑出来的场景,不用问,也知道大概是个什么情况。
片刻后,黎多阳缓缓走进那扇门内。
首先映入眼眶的就是闭目坐在沙发上的青年,他像是极其疲倦,骨节分明的手耷拉在沙发扶手上,另一只手上还有极其显眼的红痕……像是自己抓出来的。
听到脚步声,迅速掀起眼帘,看到是他后,锋利的眼神又是一变。
黎多阳看他仿佛久睡方醒,这时还作势要起来,先一步扑棱过去,挨在对方身边坐下:“先别,医生说让你在这儿休息一会儿。”
裴时屹还是一副恍惚模样,安静看了他片刻,倏地伸手把人死死抱住,脑袋用力埋入他颈窝。
“……”黎多阳一愣,随后任由他抱着了。
不心疼是不可能的,尤其想到那位费恩先生的话,这都已经算是情况的最好的一次了,那以前到底是个什么样,他都不敢想。
黎多阳揉着他脑袋说:“你这种情况是不是还要吃药呀?”
治疗期间肯定需要药物控制的,他之前查过,一般都是药物治疗和心理治疗同时进行。颜嫚走出来前,被媒体拍到过在车上吃抗抑郁药的照片,当时还引起了一段时间的讨论。
怀里高大的身躯微僵,似乎在紧张,没说话。
黎多阳有些疑惑,正要把他脑袋抬起问,对方突然低低地嗯一声。
黎多阳更疑惑了:“那怎么没见过你家里放药,身上也没见带过,你是不是忘了?”
这可不能马虎呢。
或许是刚进行过催眠疗法,裴时屹整个人都变得无比柔和乖顺,他屈身缩在黎多阳怀里,眼角余光往旁悄悄瞥着对方的反应,看黎多阳没有丝毫对自己病情的厌恶和抵触后,薄唇微
启,这才跟他坦白道:“我藏起来了。”
黎多阳:“???”
裴时屹对自己高大的体格毫无 AC 数,更用力地往他怀里钻,劲儿又大又霸道,简直恨不得把自己塞到黎多阳的血肉里。
“……”黎多阳艰难地用“霸气”的姿态搂着他,又问,“为什么要藏啊?那你有按时吃么?”
当然有按时吃,不让他看到而已。
裴时屹没出声,在他耳垂上轻轻磨咬起来。
“……你干嘛?”
黎多阳耳朵顷刻变得红扑扑,没咬的那只也一样红,心里却严肃地想:光天化日,还是别人的地方,成何体统?
万一被看到,还能不能维持社会主义兄弟情了?
一边心虚一边把耳朵上那个脑袋薅下来,其实这会儿黎多阳也想明白对方那么做的心思了,以前嚷嚷着自己没病,妈妈带他去看病非说成带妈妈看病。现在不嚷嚷了,吃个药都藏着
掖着,生怕别人觉得他有病、他不好。
“别咬我,”黎多阳红着两只耳朵小声说,“你想偷偷吃就偷偷吃,别忘了就行。”
沈助理敲门进来时,身上的“树袋熊”终于恢复了正常样子,拉着人站起来,又提醒他:“带我回家。”
黎多阳:“……”
沈助理:……他们小裴总是不是太不矜持了?
黎多阳本意只是叫裴时屹来自己家里玩玩,一起吃个饭,饭后再看个电视消磨时间,到点各回各家。谁知饭后,裴时屹拿着遥控器也不知怎么按的,一下就按到一个正在播放鬼片的
电视台,他当时正抬头,入目便是一张占满屏幕的鬼婴大脸,吓得差点儿把薯片吐出去。
裴时屹迅速换了台,客厅里,是喜气洋洋的动画片主题曲……
黎多阳朝裴时屹坐近了些,还要再挪的时候,身体直接就被对方揽住了:“还这么怕?”
黎多阳:“……那一下,是个正常人都会怕的吧?”
裴时屹没出声,揽得紧了些,开始悄悄拍他背了。
黎多阳说:“你还是调回那个台吧。”
裴时屹微愣,不解:“为什么?”
黎多阳哼哼说:“我是有点儿怕这个,但我好奇心也重,看不到还好,只要看到了,就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尤其是这种有视觉冲击的悬疑恐怖片,以前一个人不敢看就去搜那种
不会插图的文字解说。现在有人跟我一起看,我倒是能看完。”
裴时屹蹙眉扫他一眼:“你真的要看?”
黎多阳:“怎么了?那片你看过?很吓人啊?”
裴时屹想了想说:“还好,就是有些恶心。”
比起纯视觉恐怖的鬼片,黎多阳更怕的反而是那种全程不怎么出现鬼但总是气氛诡异且乱响紧张 bgm 的恐怖片,立马说:“调回去,反正也没其他好看的,鬼片起码刺激。”
裴时屹调了回去。
电影已经进行了三分之一,黎多阳对前面剧情不是很清楚,时不时问裴时屹。
剧情进入尾声的时候,黎多阳已经吃不进薯片了,面如菜色,甚至还干呕了一下,裴时屹蹙眉,伸手就要关电视,黎多阳一边呕一边摇头:“别,我要看完。”
强迫症就是这么倔强。
终于看完了,黎多阳双腿盘在沙发上,整个人都快缩进裴时屹怀里了,他说:“恶心,好恶心。”
裴时屹一听,慌张地观摩起他的脸色:“我带你去医院。”
“……”黎多阳愣住,随即笑得肩膀打晃,忙拦住他,“我说的是电影。”
对方一顿,重新坐下垂眼看他,怀里的人笑得别样开心,明明前不久还怕得时不时用手挡眼睛,此时却像一只柔韧性极好的猫咪那样歪在他腿上伸懒腰,微眯着眼睛,好不惬意。
裴时屹弯腰把人捞住,低头去亲。
唇一挨上,黎多阳就弹着要起来,后脑勺却被用力扣着,唇间气息滚热,青年的吻带着势不可挡的气势,不容推拒,如盛夏的一股热浪。
不多时,身高优势下,裴时屹在吮咬他唇珠的时候,直接一下将他托着坐起来。
终于“上位了”了!黎多阳不满地把那张磁铁一样的脸推开,拧着眉头咕哝:“还是得我来……”
裴时屹一滞,紧接着望向那双水润的唇,侵占欲瞬间如海潮般汹涌,控制不住,正要抱着人狠亲,黎多阳就又把他推开了,推了人却不走,捧着那张英隽的脸低头凑近:“你真笨,
亲嘴都不会,还得我教你。”
“……”
在黎多阳眼里,亲嘴是一件很温柔很舒服很好玩的事,可裴时屹的吻有时候像是在吃人,要把他嚼碎吞进去似的,哪有这么亲的?
黎多阳毫无自觉,青铜装王者,从容自信地碰碰那张雕琢般的薄唇,又轻轻柔柔舔一下,最后才慢慢贴上,瞪着一双乌黑的鹿眼看他,然后往后一退,有模有样地说:“这样才是接
吻,你不懂我教你好了,怎么样,是不是比你会多了?以后多多练习就好了。”
“……”
裴时屹无声无息地盯着他。
黎多阳以为他是被自己的吻技“征服”了,笑了笑,决定再演示一遍好了,重新捧住脸,温柔贴贴……他没看到对方喉结猝然滚动一下,待最后一个演示的步骤即将完成时,腰身猛
地被锁住,还来不及惊呼,微抿的唇就被强势撬开了。
……
被咬了舌头,还咬那么久,黎多阳很震惊,还有点儿生气。
生气之余,又止不住回想那感觉……越想越觉得还真不错!
百感交集,心虚复杂,到睡前,他都没怎么说话。
裴时屹知道他怕鬼,倒是走哪儿都跟着。
上了床,黎多阳想到之前看的鬼片有些怕了,一直在被子里牵着裴时屹的手。
裴时屹看出他还在想那电影,什么都没说,直接把人圈进怀里。
黎多阳诧异,又难为情,可不得不说,真的好有安全感哦。
嘴上却忍不住叽叽歪歪地卖娇:“我对你那么好,亲你的时候都不咬你,你咬我舌头,还咬那么厉害,狗都没咬过我。”
沉默片刻,青年灼热气息贴在他耳边,难以克制:“阳阳,跟我在一起吧。”
第 62 章
黎多阳吃惊地回头看, 半晌后又扭回了脸。
他们没在一起吗?
沉默间,慢慢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好一会儿都没说话。
似乎以为他不乐意, 裴时屹没继续逼问, 可还是不甘心, 圈着他的腰:“这次不愿意就不愿意,大不了多问几次。”
黎多阳:“……”
他一闷着脸不说话,裴时屹就有些慌了, 却还在故作冷静,声音却藏不住紧张:“当初是你要跟我最要好的……你不愿意结婚就不结婚, 真要像以前那样, 我一辈子不结婚而
已!”
黎多阳再次回头, 他看对方眉心紧蹙,又急又伤心的模样, 凑过去道:“你胡说些什么呢?”
裴时屹直直看向他,半晌后, 一脸凶相地在他嘴上啄了下。
黎多阳:“你……”
裴时屹目光躲闪地别过头, 眉心紧锁:“我没胡说。”逞凶的语气说着受伤的话, “别告诉我, 你到现在还一直把我当哥们。”
“怎么可能, ”黎多阳立马反驳, “哪有好哥们亲嘴抱着睡的?我哪能那么干呢?用我哥的话, 我们现在怎么也是狗男男。”
裴时屹:“……”
黎多阳看他一副要气死的阴鸷表情,不仅不怕, 还有些回到从来小打小闹一起玩的轻快感, 他把被子一扯, 说:“你还没追我, 等你追我了,我再深思熟虑一下。我妈当年
被追就是这么个步骤,你要是有什么不清楚的,随时问我就行,我总结了很多长辈的经验,对这方面深有感悟。”
“……”裴时屹彻底不说话了,目光复杂地来回看他。
黎多阳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美美地进入梦乡。
次日去了楼上裴时屹家里喂招阳,黎多阳特开心,他尤其喜欢小蛇吞咽食物的画面,觉得非常解压。
下午沈助理敲门来了,应该是有要紧的人需要见一下,黎多阳正要离开,被裴时屹拦住,非要带他一起。
沈助理脸上有些为难之色,却也没说什么。
黎多阳说:“我还有事,约好和陈伦他们开黑的,不想出门。”
裴时屹蹙眉,一脸沉郁不开心,但也什么话都没说。
黎多阳去电梯那边时,对方还一直在门口望着他。
隐隐听到沈助理提到颜嫚。
他愣了一秒。
颜嫚这个月在 B 城有演出,应该是已经来了。
回到家后,黎多阳并没找陈伦打游戏,他将还在不断完善的小游戏打开,但那个让他瓶颈的通关奖励,依旧丝毫没头绪。
在电脑前一直坐到天黑,手机叮叮响起,是家人群的消息。
外面游玩休假的那群人明天就要到 B 城了。
看到群里那些消息,黎多阳拧着眉头顷刻舒展,眉开眼笑地啪啪打字回复,随即又做贼似地跑回卧室,把床上的一对枕头收了一个。
……麻烦。
没有名分却带着奸情的兄弟情真是一盘散沙。
*
天朗气清的周日,门铃悠然响起。
猫眼外的廊道,站了一群人。
爸妈奶奶堂叔,连他哥都在,一家人可以说是齐齐全全。
开了门,黎多阳一边笑一边莫名心虚:“哥,你不是很忙么,怎么也来了。”
那四个长辈是玩了一圈到 B 城来看他,顺便带奶奶堂叔在附近逛逛,这是先前就说过的,他哥可一直都在江雲市工作,前几天还忙得焦头烂额。
黎淮笑笑,轻摁着他的脑袋跨进来:“签了个大单子,过来犒劳犒劳自己。”
黎多阳干笑:“……你可真厉害。”
这房子买时黎家夫妇就已经看过了,扫了几眼就拉着小儿子说话。老太太和堂叔倒是对这新宅挺好奇,四处逛了逛,在阳台那边望着绿植聊天。
黎多阳的脸颊被沈华云捏了一点起来,左看右看:“呀,没瘦。”
“瘦不了,”黎多阳嘿嘿了声,“这边好吃的可多了,还有室友带的家乡特产。”
老太太老远一听就不乐意道:“瞧这说的,跟庆河好吃的少了你似的。”
“不少,”黎多阳连忙道,“就是都没奶奶做的好吃。”
老太太一笑:“马屁精!”
一家子人聚在一起热热闹闹,马屁精和哥哥去给长辈倒水倒茶,待大家坐在沙发上闲聊些琐事时,黎淮打电话订了家附近的餐厅。
黎多阳一听,几乎要绷不住了。
好巧不巧,正是裴时屹最初订菜的那一家。
喝会儿茶,众人出发。
出行两辆车,黎多阳坐在哥哥的车上。
奶奶就挨着黎多阳旁边,无聊地拿着小孙子的手时不时拍拍,拍着拍着,无意拍到了藏在袖子里的蛇形手镯,被磕到,下意识翻开袖口,一看便问:“哪儿买的?还挺精巧的,不过
你又不是属蛇的,干嘛买这种,看着还怪渗人。”
这蛇形木镯是黎多阳随他们旅游时收到的,只是那时他没刻意在家人面前戴,奶奶也就没印象。
黎多阳脱口而出:“别人送的,不渗人,尤其这小脑袋,您看,越看越可爱。”
前边开车的黎淮挑眉,余光往后视镜一瞥,镜子里正映着弟弟的手腕和上面的雕刻精美的蛇形手镯。
他第一时间想到了多年前带着弟弟还有硬蹭过来的裴时屹爬山那事,当晚也遇到了蛇。
裴时屹吓得不轻。
而前段时间,却在圈内听几个讨论裴家的阔少,说那太子爷最近几年很喜欢蛇。
他还没开口,奶奶便问:“谁送的呀?你新同学?”
黎多阳磕巴一下,含糊着岔开话题,指着窗外的 B 城标志性建筑跟奶奶说道起来,说了没几句,便听前面开车的黎淮说:“开学才多久,都没熟悉就送东西,这是人手一个吗?”
黎多阳一噎:“哥,你专心开车。”
黎淮嗤笑:“打个出租车,司机都能跟你说一路,你哥现在还不能说几句话了?”
黎多阳抿着嘴,不说话了。
黎淮仿佛已经锁定送镯子的人,简直跟他的蛇形手镯杠上了了,等红绿灯时又往后瞧了眼,嘴毒地评价起来:“这东西也能哄得你团团转?买块木头机雕,一天能出一箩筐。”
黎多阳欲言又止:“……”
黎淮:“怎么,还真送了你一箩筐?”
“那倒没有,”黎多阳一时气道,“毕竟这不是鸡叼的。”
黎淮没听出他的谐音梗,问:“不是机雕,还能是他自己雕琢出来的?”
黎多阳说:“他没嘴,叼不了,这是鸭叼的,要叼好久呢。”
黎淮一怔,等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后,脸一黑,道:“……出息了啊你。”
“还是没哥哥出息。”
“……”
到了餐厅,黎多阳是低着头进去的。
奈何招呼他们这个包间的服务生还就是前些天聚会时的那个,倒霉催的,居然对他这张脸还有印象,倒茶时还笑着打招呼,询问他哥怎么没来。
“……”
黎淮一顿,目光发凉地看向自己弟弟。
黎多阳太冤了,他可从没在外称呼裴时屹是自己哥哥,也没那个想法,只是那天两人是一道进来的,之后又一直坐在一块……自从开学后,裴时屹总和他穿到颜色相似的衣服鞋子,
走到外面,两人又没恋人那种亲密举动,时不时会有人以为他们是兄弟俩。
黎多阳尴尬指着黎淮,讪笑:“你好,这就是我哥,”又看向黎淮,“我好多老同学都在 B 城,前不久来这里聚餐过,他认错了呀。”
黎淮笑而不语。
黎多阳连忙看向奶奶,老太太笑道:“你这哥哥也是,闹哪门子脾气,我带楼上小孩买东西,还有人当成我孙子呢,你怎么不跟我这老太太发脾气?“
黎淮喝了口水:“我哪有那么多脾气,就怕家里小孩是个好哄骗的,一个不值钱的玩意儿都当成宝贝,说些好话就对人比亲哥还亲,遇到心怀不轨的,还得了?”
黎多阳知道他哥在阴阳怪气自己,也不想再说话,菜一上来,拿起筷子夹着往嘴里塞。
黎淮瞧他生了闷气,神色一转,气也松动些许,倒了杯他喜欢的杨梅汁过去:“说几句就噘嘴,我要再说下去,妈的包都能直接往你嘴上挂了。”
兄弟俩嘴上斗气的事儿以前没少发生,都是小闹,从没红过眼,长辈们都是瞧着热闹笑笑。
黎多阳却莫名委屈,本来就为最近的不少事发愁,现在哥哥又觉得他不是个好弟弟,负面情绪叠加,嘴巴一张,就控制不住掉了眼泪。
坐在他对面的黎东成最先看到,惊道:“怎么还给闹哭了?”
给长辈倒水的黎淮动作一顿,忙朝他看过去。
黎多阳没想哭,只是那一下没绷住,不想大庭广众下丢人,抱着碗死死低头不愿抬起来。
黎淮无奈,凑过去摸着他头问:“怎么回事?这么不经说?”
黎多阳张嘴:“没不经说,我辣到眼睛了。”
声音哑哑的,哪儿是辣到眼睛的样子?
坐在一旁的黎青山闻声抽纸过来:“辣到哪只眼睛,你先抬头,我给你弄一下。”
黎多阳还是不抬头:“别管我,我眨巴眨巴就好了。”
黎淮直接把手伸到他面颊前,紧紧贴着一摸,摸了一手的泪。
他怔了片刻,过去揽住弟弟肩膀问:“最近遇到什么事了?不是说了有事找我么?”
当了多年亲兄弟,他自然知道黎多阳不会因为这么几句话就哭成这样,只有心里压了一时想不通弄不明白的难事,才会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莫名崩溃。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
黎东成过去开门。
进来的是个同城急送的小哥,拿着一箱东西进来,说是要黎多阳验收。
黎多阳原本还不想抬头,那边沈华云看着箱子惊道:“乖仔什么时候抽奖了?上面说是中了特等奖!怎么还送到这儿来了?”
那小哥道:“半个小时前问的地址,让直接送这儿的。”
半个小时前?
黎多阳唰地一下抬头,他半个小时前只和裴时屹发过消息,当时还坐在车上,对方问他在干嘛,他便把行程说了。
尚没反应过来,一双水痕朦胧的大红眼看过去:“奖?”
他这段时间根本没抽过奖,又哪来的奖。
沈华云看他不动,好奇地把那箱子打开。
里面是两个精心包装的小盒子,又开了盒子,有些意外:“蛇形玉镯……”连忙去看了眼发件人的地址,还是个很有名气的珠宝公司,她曾经就在那家公司名下的实体店买过珠宝,
品质都很不错,便没太怀疑,拿起那两条玉镯去揉小儿子脸,“什么时候抽的奖?瞧你这欧气!还哭呢!”
黎多阳懵逼看着,那两条蛇形玉镯上面雕刻的蛇和他手上那蛇品种完全不一样,圈口也有些小,他根本戴不上。
应该是沈华云和老太太平时戴的手镯圈口。
后面的黎东成又道:“呦,下面还有三个玉牌呢。乖仔这奖中得不小啊,怪不得高兴得直哭呢。”
“……”
纵然再傻,他也明白过来了。
家属们正好一人一个。
黎多阳扭脸,清楚地看到了黎淮不屑的冷笑。
第 63 章
黎多阳知道这些绝对是裴时屹的手笔, 先前在费恩先生那里陪对方看病时,跟他一同等人的沈助理曾接过一通那家珠宝公司相关人的电话——裴氏和那家珠宝公司接下来好像有什
么合作。
而那些“奖品”除了地址,包装和礼盒也全都是该珠宝公司的 logo, 因此桌上除了面色古怪的黎淮,并没谁怀疑“奖品”来历, 只询问着黎多阳什么时候抽奖之类的话。
在家人眼里, 裴家相关的人虽然算不上什么炸弹级别人物,但隔阂依在,黎多阳又开学没多久, 异地上学,实在不想家里人为此多想多操心, 只好配合着应下来,说是前几天
参与的一个大 V 博主回馈粉丝的线上抽奖, 因为对方和这家珠宝公司有合作, 送的礼品直接由该珠宝公司提供。
明明眼睫上还挂着泪珠子,撒谎倒是撒得有模有样, 正正经经。
这下大家就更是深信不疑了。
黎淮全程默默望着他不说话。
哭了一场,黎多阳似乎把那几分心虚劲儿给哭走了, 挺背坐直,仰着脑袋去看黎东成拿着观摩的三块玉牌, 眼底也泛起几丝好奇。
一块雕的是财神,一块是豹子和喜鹊, 寓意报喜,还有一块是什么都没雕刻的平安无事牌, 寓意平平安安。
和那些玉镯一样, 都是上好质地结构的羊脂白玉。
黎多阳摸了几把就又去帮沈华云和老太太试戴手镯, 再折回来, 就开始分配起三块玉牌来,平安无事牌送给大病后修复中的堂叔,财神和报喜则给父亲和哥哥选,反正都是做生
意的,这两张玉牌对他们来说都挺合适。
黎淮没动,可见父亲要拿财神那块后,顿时起身:“爸。”
黎东成:“怎么了?”
黎淮一言难尽地看着那张留给自己的报喜玉牌,又瞥一眼他那还在认真给堂叔解释什么叫平安无事牌的弟弟,语气十分复杂:“我不要报喜,咱们家里人该有的学业、事业,也都有
了,还能报哪个喜?”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哪儿嫌喜事儿少的!”黎东成莫名其妙瞪他一眼,但还是放下手中那块财神,拿了报喜的玉牌,“你不要,你老爸要,行了吧?”
黎淮:“……”
黎东成看大儿子一副欲言又止、十分憋屈的模样,皱眉问:“你到底怎么回事?”
黎多阳一听,当即朝哥哥瞧过去,心里也突突的,面上却附和问:“哥,你身体不舒服吗?我给你按按肩膀吧?”话落,一脸谄媚样儿要去给他捏肩膀。
黎淮伸手止住他的动作,把人重新拉到一旁坐下,可到底无视不了对方那双充满期盼的炯炯目光,深深叹了口气,拿起那块玉牌,握住时的力道却格外大,仿佛要将那玉牌生生捏碎
一样。
黎多阳高兴地把剩余的大半杯果汁全都喝了,还应景地四下说着吉利话,祝这个平安,祝那个工作顺利喜事连连,最后又瞥他一眼,顺嘴就说:“哥,你会发财的。”
“……”
黎淮一脸郁结,不理他了。
饭快吃完时,沈华云忽然想起一件事,走到那边的盒子,重新打开看了看,空落落的什么都没了,嘀咕道:“怎么都让我们选完了,乖仔的呢?”
“本来就都是给你们的,”黎多阳扯了扯脖子上的珠链挂绳,弯着眼睛,“我有玉,戴了好多年,用不着新的了。”
“那可不能,”异国分开这两年,一家人也就寒暑假的时候短暂相处些日子,因此,黎家夫妇对小儿子的愧疚感更盛,毕竟黎淮怎么也算是从出生到大学都亲自带大的,可小儿子长
大后他们不仅日夜忙碌于事业时常不归家,就连最重要的那两年备战高考时光都是缺席的,心里时常疼惜,只想什么好的都摆在他面前让他天天乐呵,哪能接受别人都有就小儿子没有的事儿,
便说,“吃完饭带你去他们家附近的店面瞧瞧,爸妈给你买一块。”
黎多阳起初还推拒,看爸妈态度强硬、哥哥甚至借题发挥以他不去就扔掉玉牌做威胁后,只好顶着压力答应了。
最后出去逛了一圈,也没有看到特别想要的玉,沈华云直接做主在附近的金店里买了把长命锁:“虽然咱们家宝贝长大了,但做父母的永远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到老,大家都
爱你。”
黎多阳拿着长命锁和哥哥叔叔奶奶的大红包发起呆来,心里感动得一塌糊涂,嘴巴却紧抿着硬是说不出来话,最后被揽着上车时,还抱着那堆东西不撒手。
夜里回了家,黎多阳才有时间搞搞“私情”,拿起手机就问裴时屹:
【你怎么突然送那些过来?】
行程是他自己说的没错,但手镯还都是对应圈口的,玉牌也都合适……
于是又连忙补一句:
【你查我?】
对方几乎秒回:
【你以前说过,我是你的好兄弟。】
黎多阳:???
【裴时屹:那我的就是你的,你的家人也是我的,一堆石头而已,他们不嫌弃就好。】
【裴时屹:你父母和哥哥也是业内人士,想和人合作前,了解一下对方和亲人的喜好,是常规程序。】
【黎多阳:……】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先不跟他辩驳这个了,那些玉饰价格不菲……
必须还回去!
黎多阳想了半晌,最后开始查颜嫚喜欢的珠宝饰品……
*
黎家众人在 B 城热热闹闹玩到周一上午才启程回江雲。
上午一放学,黎多阳就收到了他们下飞机的消息,沈华云不停吐槽着大儿子看黎东成那块报喜玉牌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臭脸模样。
“……”他在群里打着哈哈,刷着手机出教室,没注意到迎面过来的身影,即将擦身而过时,胳膊才被猛地拽住。
黎多阳回头,微微一愣,说:“你怎么来这么早?”他前不久才发消息给裴时屹说食堂见呢。
裴时屹没说话,似乎遇到了什么开心事,神色愉悦地上前半揽着他肩膀,姿态却不像是勾肩搭背的好哥们,反而像是小心护着人下楼。
黎多阳还惦记着昨天那些玉的事:“昨天你也太胡来了,以后别再这样,我感觉我哥都要看出……”
“他早就知道了,”裴时屹语气不轻不重,不以为意,“那玉他扔了么?”
黎多阳直接滞住,双脚一定,不走了,还在他先前那句话中震惊。
裴时屹以为他是默认,低喃:“果然扔了。”看他神色讷讷,将他揽得更紧,引着他往下走,诱哄着说:“没事,多送几次,他就懒得扔了。”
“……”好一会儿,黎多阳才说,“我哥没扔。”
裴时屹显然有些意外,薄唇抿着,深思起来。仿佛在思索着应对什么难题一样,还没思索出结果,就听黎多阳恍恍惚惚说:“我饿了,先去吃饭吧。”
一直到国庆长假,黎多阳都没怎么敢找黎淮聊天。
裴时屹那天说的话,是指黎淮早就知道自己觊觎弟弟的心思,他自个儿却理解成哥哥早就知道他俩奸情了,受到的震撼值有一万点!
倒没因此惶惶不可终日,就是别扭难为情,还有几分心虚。
怎么会发现呢?难道他和裴时屹偷偷接吻时,被哥哥在 B 城结识的熟人发现然后打了小报告?
怪不得那天说话老是夹枪带棒的……
因此,黎多阳私底下还想戒了亲嘴,谁知戒了两天就故态复萌,甚至还“反弹”了,每天睡觉前也要“多吃两口”才能好好睡觉这样子……
国庆假回家前一天,黎多阳在裴时屹家陪着招阳提前过国庆。
招阳现在已经和他熟了起来,仿佛知道主人的奸情对象喜欢看自己喝水,时不时会在黎多阳面前展示小蛇蛇优雅饮水,然后绕着自己的金太阳看来看去。
裴时屹:“看,它喜欢现在这个太阳。”
看着招阳特意绕开金太阳缩进里面睡觉的黎多阳:“……”
晚上洗完澡上床,想到明天就要回家了,黎多阳没有老老实实睡觉,时不时往旁边瞄一眼。
裴时屹在电脑上打着字,是临时接到电话处理事情,也不知出了什么事,原本还冷静的表情逐渐阴郁,隐隐有些怒气,没多久出去打了个电话。
黎多阳模糊地听到一句话,好像“他这辈子都别想回来”,嗓音霜冷如冰,和裴时屹平时说话的语气截然不同,之后的话彻底听不清了,对方似乎去了阳台。
再回房间,青年神色如常,半点儿不见之前的郁色,瞧他没睡,轻手轻脚上床,小心翼翼抱着他。
黎多阳小声嘀咕了句话。
裴时屹没听清,刚要凑过去,绷着的薄唇便被迅速翻转过来的黎多阳贴住:“我想亲一会儿。”
“……”
亲嘴这事自从第一次尝试后,黎多阳像是有了瘾,但这种瘾更像是对一种新奇事物的上头,每每都是他挑的头,一把火被他吹大,就又心满意足地睡觉。
空气变得灼热。
裴时屹无声凝视着他,就在他又要再来时,闷声道:“医生说我的情况越来越好了。”
黎多阳一顿,点头:“我知道。”
那道目光微沉,依旧望着他:“我很快就会好的。”
黎多阳还是说:“我知道。”
裴时屹:“就算没好,我也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
黎多阳:“我知……”
这次没说完,嘴巴倏地被用力堵住,带着掠夺的强势气息,裴时屹盯着他微瞪的眼睛,难以琢磨的神色掩藏着慌意,动作却半点儿不慌,鼻梁蹭在一起,他拨动那片和主人一起发呆
的舌,在对方迷迷瞪瞪时,又温柔地吮一下,胳膊微动,将一块玉牌送进他手里。
心跳变得不再规律,空调吹出的冷气也像是没了作用,空气又热又黏。
黎多阳用不热的手摸摸耳朵,物理降温,随后垂眸看去。
玉牌上面是一只羊,羊上方则是一片如意云。
羊羊如意。
倒是好兆头,只是……
黎多阳下意识道:“我不属羊……”
“不是羊羊如意,是洋洋得意。”
……有什么区别吗?
倒是都有阳,有屹。
“寓意是什么?”他声音嗡嗡的,才说罢就听到裴时屹道:“那天就想给你,告诉他们,我把自己许给你了。”
第 64 章
十月一日当天上午, 黎多阳戴着“阳阳得屹”的玉牌和裴时屹从 B 城招招摇摇回到了江雲。
才下飞机,他们同时遇上沈助理和黎淮的司机。
那两人站得泾渭分明,明明都不认识,却彼此散发着敌意。
黎多阳一脸莫名, 哥哥的司机先一步上前, 余光瞥了下他身边的青年一眼, 连忙对他笑道:“多阳, 你哥在车里等你呢, 咱们赶紧走吧。”
黎多阳点头, 司机刚要拉他走, 裴时屹突然上前来。
司机想起黎总叮嘱的话以及对方过去的所作所为,瞬间紧张起来, 结果还没开口,裴时屹就将拉着的行李箱塞到他手上:“麻烦了。”
司机:“……”
黎多阳道:“差点儿把这一箱子吃得给忘了!”
司机呵呵道:“咱们快走吧……”
上了车,黎多阳兴奋地往前张望,结果完全没瞅到他哥的半点身影。
司机不好意思地咳了声,说:“黎总还在饭店,那边忙得很, 他一时抽不出身过来, 说要是接你的时候有裴家的人在, 就像刚刚那么说,提防提防嘛。”
黎多阳皱起眉头:“……”
果然奸情被发现了!
司机把他送到市中心的饭店便先行离开。
他拿出手机看着黎淮发来的信息, 慢悠悠走进电梯, 到三楼相应的包间前,便推门进去。
谁知才走一步, 哗啦啦掉下一堆东西, 他连忙伸手去挡, 都是些气球亮片粉末,根本挡不住,撒了他一身,与此同时,里面骤然传来一片口哨和笑声。
黎多阳懵懵地抬头,却是一群完全不认识的年轻人,有男有女,年纪都和他相仿。
对面的人看清了他那张脸,显然也都傻了:“不是薛之海?”
他站拂开眼周的异物,心里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但一时没想起来,本能地后退一步,往上看了看门牌,脸色微变。
……先前走得快,竟不小心把尾数的“1”看成了“7”,房间那群人上前询问时,他说:“抱歉,我走错了。”
那边的人也有些不好意思,要拿毛巾给他擦擦,他摇头后退出去。
手里催促的电话再次响起,黎多阳也不顾那群人说笑着打量自己,转身问了下服务员,很快找到家人所在包间。
除了爸妈、奶奶、哥哥和堂叔,还有两位是堂叔家里年长的母亲和继父。
堂叔生父是他们爷爷的亲兄弟,年轻时因工作意外离世,那时候堂叔年纪还小,爷爷看他们孤儿寡母,本想把黎青山接到家里和自己孩子一起养着,只是弟妹没答应,硬是一边工作
一边将孩子拉扯长大,又在好不容易供养黎青山到大学后,做了件当时很多人不理解的事——辞去铁饭碗下海经商,却抓住了几次改变命运的机遇,后来才有了创办工厂的底子,基本在江雲
庆河两头跑。如今年岁大了,做生意后结识的第二任丈夫那边也有要走动的亲朋好友,唯一和黎家有关的孩子又不在身边,因此除了过年和清明扫墓,两家联系得也没早年那么多了。
黎多阳去 A 国那段时间,见他们的次数才频繁起来。
毕竟是和爷爷奶奶一个辈分的人,黎多阳进门后笑着先对三位最年长的喊道:“奶奶好,江奶奶好,陈爷爷好。”
“阳阳来啦?”众人闻声,齐齐笑着朝他看去,转眼却盯着他头上脸上那些亮晶晶的东西,满脸疑惑。
黎多阳讪笑地拂了下头发,简单把自己走错房间的事说了。
“看你马虎的!”沈华云过来帮他清理,嘴上还跟着亲戚开玩笑,“都把你江奶奶陈爷爷吓到了,还以为你搞成这样想要什么大礼呢!”
那边两位长辈本就喜欢这孩子,乐呵呵道:“真要大礼我们也拿得出来,这么好的乖孙,要什么会不给?”又看向老太太,“嫂子也是有福气,儿子儿媳都这么能干,两个孙子长得
好又懂事,大的现在有了事业,又这么一表人才,我都想给他说个亲了!”
黎淮一听,喝的水都险些呛出来,忙笑道:“谢谢江奶奶关心,这事我倒是不着急,还是先等着叔叔成了家再说。”
莫名被 cue 的黎青山:“???”
那边,沈华云还在给黎多阳摘头上的星片片,嘴里忍不住嘀咕:“都是些什么啊,等回去好好洗洗吧。”
大家注意力又回到了黎多阳那张亮晶晶的脸上,黎青山和坑了自己的大侄子为了躲避长辈的成家暗示,也过去看了看。
黎青山:“阳阳去那间好像是谁在过生日,年轻人嘛,也正常,不过在门上做什么手脚?万一服务员进去不还是一样的结果,真弄到人家头上,这样子一时半会还怎么去招待客人?
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黎多阳的注意力全在身上的亮片上,附和地应了声,两只手不停往后扒拉自己的脖颈。被一群长辈围着帮忙,不一会儿,头上身上那堆乱七八糟的亮片都弄得看不大什么了,只是眉
心还有个小小圆圆的红亮片贴着,对着窗外的日光,衬得本来就白的皮肤更加雪润,黑黑亮亮的眼睛眨巴一下,仿佛窝着两潭清水,漂亮极了。
黎淮特意当没看到,沈华云也憋着笑没去揭。
黎多阳拍拍衣服一坐下,就听对面的奶奶故意臊他道:“呦,这是谁家小寿星来了?长这么高这么大了,还往眉心点个红,羞不羞呀?”说完,大笑着起身过来,喜爱地在那张蒙圈
的脸上使劲儿捏了捏。
“这么一瞧,还跟小时候一样招人疼!”
众人哈哈大笑。
他愣住,不明所以地往自己眉心摸,还没摸到,堂叔已经笑着起身,就近拉他起来,说是难得团聚,再过段时间他就得走了,大家先一起合个影。
叫了位服务员过来,拍得急匆匆,一边的奶奶们还拿着手机笑眯眯地录短视频。
黎多阳时不时伸手想要扣掉眉心的红点,可那亮片实在很薄,摸上去都没什么感觉,一直到照片拍完,他才慢慢扣了下来,扣完一看,还怪哥哥:“你们故意的。”
黎淮轻笑:“你自己马虎,弄得一身乱七八糟,你哥帮了你,还要被你倒打一耙责怪?可真够不讲理的。”
“……”
黎多阳快气成了一只安静的河豚,他越气,黎淮心情就越好似地回长辈的话,不过他也没气多久,随着一道道佳肴端上来,尤其是主打的硬菜后,黎多阳嘴上抿出了几分笑,看哥哥
还给自己倒了杯闻着就香的果酒,完全不再计较了,举着自己的果酒和大家干杯。
房间里热闹非常。
饭后,长辈们喝茶坐着,闲散聊起小辈们的事。
黎多阳拿着湿巾开始擦自己脖子,尽管先前把那些碎片沫沫弄干净了,但应该还有些细碎的小东西沾着,在意起来就觉得格外不舒服。
黎淮看他一直擦,要了块毛巾去洗手台上清洗,回来帮他擦拭。
黎多阳的脖子上挂着两条链子,一条是珠链,一条是常见的绳链。前者黎淮见过,是弟弟十几岁时就戴在脖子上的,他以为还是当初升初三时奶奶送的那块,不疑有他,只伸出手指,
将另一根崭新的绳带挑出来细细打量。
玉牌一见光,黎多阳就立刻抬手捏住,随即,余光略显紧张地瞄他一眼。
黎淮敛笑:“给我看看。”
黎多阳小声说:“没什么好看的,跟你们那几块差不多。”
沈华云瞧他们擦个碎末都磨磨唧唧的,直接过去把大儿子手里的湿毛巾拿过来:“我来擦。”手上动作迅捷,几下就把黎多阳后颈沾了细碎晶片的地方擦得干干净净,舒舒坦坦。
黎多阳扭脸,笑道:“妈,你真棒。”
谁知不仅没能靠马屁转移话题,沈华云伸手过去,一下就把他捏着的玉牌也拿过来:“倒是挺好看,羊羊如意?羊羊跟咱们阳阳正好一个音,还挺合的,那天你选不出来,就是因为
想要这样的?”
黎多阳含糊嗯了声。
黎淮垂眸望着那玉牌,神色凝固,似乎在想着什么。
江奶奶眼尖,看那玉牌感觉品质不错,她本就对玉石这一类的玩意儿感兴趣,过去把玩着瞧了瞧,接着笑道:“华云,这可不是羊羊如意,你看这如意云的位置,毕竟是云,一般来
说会雕在顶上,可这上面的如意云尽管在上面,却离这羊太近了,有一部分几乎就在它身上似的……我看呐,不如叫洋洋得意更贴切些!”
沈华云只觉得她在说笑:“一般来说,寓意都是靠着如意吉祥的,哪有寓意得意的?”
江奶奶摇头:“那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你说的对,也可能这块就是这么雕的,反正戴着好看就行。”
黎多阳眼珠子一转,瞥向哥哥。
黎淮已经重新坐下了,望着他脖颈间的玉牌,笑而不语。
眼底却是掩藏不住的凌厉。
黎多阳:“……”
半个小时后,两家人在饭店门口分开,黎多阳第一时间上了黎东成的车。
黎淮的车在后边,开了车门进去,片刻后不知为什么又走了出来,上前与前面驾驶座上的黎东成说:“爸,下午我有些事,晚上再回去。”
黎东成皱眉:“国庆当天还要工作?小淮,不只是你,员工也要好好休息啊!”
“遇到了点儿麻烦,”黎淮朝后座看一眼,神色复杂难言,“我单独见个人,不然再拖下去,怕是不得了了。”
黎东成一听,以为是遇到什么难缠的客户了,理解道:“这确实要紧,那你赶快去,弄完回来好好休息!”
黎多阳心里七上八下的,一会儿觉得自己或许想多了,一会儿又觉得哥哥那眼神分明是要去搞事情了,在后座扭来扭去地有些坐不住。
正乱想着,即将往前开车的黎东成停了下来。
一群青春靓丽的年轻男女从饭店门口成群结伴地走出来,后面还有个染着红毛的青年在刷手机,走得缓慢,前面几个人往后喊:“薛之海,你快点儿的!”
这个名字让黎多阳猛地回了神。
红毛正好走到车前,有意无意地朝车内看了眼,看到开车的黎东成后,脚步一顿,随后笑着跑到前面的人群附近,视线却是往后面的车窗上看的。
黎多阳旁边的车窗开着,他也扭脸看过去。
这一下,清清楚楚看到了对方正脸。
红毛青年目瞪口呆地望着他,转眼回了神,竟朝他挥了挥手,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副驾驶的沈华云回头问:“你认识?”
黎多阳想了想,说:“见过几面的普通校友。”
沈华云哦了声没再多问,开了舒缓的音乐。
黎多阳心里却觉得这事儿奇怪。
若不是看到那张脸,他甚至一时半会都想不起来薛之海是哪个人,两人只是都曾在江雲那所贵族中学的高中部待过,黎多阳甚至都没待到一年就走了,和那人也不同班,只是打球遇
到后琢磨出他是原书里自己的狐朋狗友之一小薛,父亲是裴佑平的特助,在学校会多多少少监视着裴时屹的动向。而裴时屹在起初接触这人后,就对他极其警惕。
仅此而已。
裴家父子俩这两年天翻地覆的境遇转变,也说明裴佑平并没能利用这个薛之海做出什么事来。
时过境迁,国庆各地放假,同城遇到昔日校友同学概率其实不小,完全用不着挂在心上,可一直到回家,黎多阳都在想着这个事儿。
尤其对方那个笑,他总觉得奇奇怪怪的,无法不在意。
如果两人像原书那样结交,重逢时打那么一个招呼,笑脸相迎倒是正常,可问题是,自他穿来后,根本就没与这人有过多的接触,认识的途径还是因为和陈伦一起打球,对方是陈伦
班里的同学,缺人时喊来的……黎多阳几乎都没主动和他说过几句话。
到家后,黎多阳先将这事儿放在一边,赶紧拿着换洗衣物去浴室洗澡。
身上太难受了。
仔仔细细洗了一遍,皮肤上的异物感消失后,他才彻底舒服了。
外面天还亮着,爸妈和奶奶去睡午觉了,黎多阳窝在卧室的懒人沙发里,拿出手机开始回裴时屹的消息。
前不久,对方询问他是不是到家了。
似乎知道他的顾虑,并没有直接打电话过来。
吃饱喝足,满身惰性,黎多阳不想打字,晃动着双脚,懒洋洋地发语音回道:“回了,我们刚吃完,你呢?”
很快就收到对方的消息:“我也是,不过现在在外面。”
放假在外面玩就更正常了,只是太阳灼热,他是懒得出门了,另一只手拿起放在一旁的游戏机,在沙发上躺倒玩了会儿,期间想到自己刚刚还没回对方消息,又连忙发了一条语音过
去:“那你好好玩吧,我哥不在家,我得趁着现在干坏……玩会儿游戏,新买的卡带,说是十八禁的,可刺激了。”
今天的裴时屹有些反常,好半晌才回了个“嗯”。
黎多阳新买的刺激游戏并没玩多久,因为他发现这所谓的十八禁游戏也只是里面个别美男打赤膊和舌/吻的擦边画面而已,看得食不知味,他自己的经历可比画面上刺激且深刻多了,
玩了不到一个小时便觉得没意思得很,盯着屏幕的眼皮往下耷拉几下,没多久,躺在沙发上拿着游戏机睡着了。
另一边,幽静雅致的茶室,茶钧浓浓。
“那你好好玩吧,我哥不在家,我得趁着现在干坏……玩会儿游戏,新买的卡带,说是十八禁的,可刺激了。”
黎淮目光如刀,手紧握成拳,半晌才将视线从对面传来弟弟声音的手机上移开,视野往上,寒光逼人:“裴时屹,你本事倒是不小。”
裴时屹望着手机,还在黎多阳那番话里失神,闻声,抬头径直看向对方,脸上却没有丝毫因自己不小心点开语音致使黎淮听到这段语音的尴尬,他握紧手机,淡淡道:“是么?目前
还不够。”
黎淮:“……”放下茶杯,桌面磕出了极重的一声响。
气氛一瞬间箭弩拔张,不远处的老板警惕地往这边瞥着,生怕一个不注意,这两人就打起来,闹出新闻那可不得了。
黎淮已经沉下了脸,可裴时屹仿佛完全看不出他的愤怒,开口继续道:“两年前你说的那些话,我现在觉得非常有道理,我父亲虽然已经不在国内,可在那边总有些坐不住,害得我
最近想了好久,才想到一个办法将人安抚下来。眼下也还有些事待解决,确实不是正式订婚摆宴的好时机。那就等毕了业,我正式接手裴氏,一切都好掌握了,到时再大办婚礼,您觉得
呢?”
“……你他妈听不懂人话吗?!”黎淮少见地爆了粗口,额角青筋突显,“可真会妄想,结婚?你怕是又发病了吧!”
还有,他生平可是第一次听说把人坑到医院走不了叫安抚……
裴佑平在 M 国的事他今早就已经听说了,好像本来要趁着长假回国,还对老爷子说了不少好话,可还没得到回复,去机场的路上就被一个五大三粗的老外给打了,说是对方勾搭自己
老婆,还把人给弄病了……裴佑平气得发疯,说对方是联合起来仙人跳,这事儿又乱又荒唐,很有的扯,闹得那边的华人圈子都在八卦吐槽,人又在医院,一时半会是回不了国的。
这些年,黎淮一直关注着裴家的动向,尤其是裴佑平这人,当初被裴老爷子安排到 M 国说是跑海外市场,但业内懂点儿的都清楚那是对弃子的放逐。他当时只以为这是老爷子忍受不
了儿子的所作所为,终于拎清了一回,此时听到裴时屹那些话,已经确定裴佑平这些年的倒霉全跟眼前这人脱不了关系。
可真是父慈子孝。
裴时屹在他发怒后,表情不变,举止有礼,却依旧自说自话:“没发病,我现在各种情况都很正常。两年前你说,让我至少把家里的烂摊子解决掉,现在我可以保证,两年前的事永
远都不会再发生,而我想做的事,任何人都阻止不了。”
“你还敢提两年前……”
“不提两年前,那从我和阳阳认识那天提起也可以。”
“……”
黎淮胸口剧烈起伏着,恨不得直接给他一拳,打得再也不能说话最好!
他上一次气成这样,还是弟弟第一次喝酒那天,黎多阳半醉着坐在沙发上,说自己已经长大了,可以自己解决问题了。
紧张的气氛里,却始终没人动手。
桌子两边,静默无言。
老板怕出事,笑眯眯地过来上点心时,黎淮终于收回了神志,他冷着脸起身说:“我的弟弟可以和任何人在一起,只除了你们裴家的人。”
裴时屹泡茶的动作僵住,某个瞬间,青年眼里溢出极大的戾气,就在老板以为他马上就要动手时,他又继续泡茶的动作,扯着唇笑道:“除了黎多阳,这世上谁都不能让我离开
他。”
*
傍晚,黎淮精疲力尽地回到家。
开了门,黎东成正和沈华云切西瓜,奶奶在黎多阳的卧室门口敲门:“怎么还没醒呢?别睡了,再睡晚上就睡不着啦!”
没有动静,又说:“吃西瓜啦!再不来就要吃完啦!”
黎淮刚换过鞋,就听到那边门“吱呀”一声打开,黎多阳顶着睡翘的头发,几步跑到茶几前拿了块冰镇西瓜就往嘴里送,看他回来了,眼睛瞪圆,随即微弯:“哥,我给你留了个大
块的!”
黎淮静静看了他几秒,。
黎多阳莫名觉得那眼神有些说不出的酸心,好奇地摸摸自己脸:“怎么了?”
黎淮转过视线:“我去洗手,你先吃吧。”
可洗完了手,哥哥就回了卧室,半晌不见出来。
沈华云问:“怎么了这是?”
黎东成:“工作太累了吧,让他好好休息就行。”
老太太:“大人可真不容易呦!”
黎多阳将自己吃了几口的西瓜放下,捧了一大块冰冰凉的西瓜过去,敲门。
“进来。”声音有气无力,完全不是平时的风格。
黎多阳推门进去,就见黎淮坐在书桌前一动不动,像是在想事情。
男人头发湿漉漉的,应该是刚刚洗了澡,换了一身睡衣,他走过去时,对方也面色疲倦地朝他看过来。
“哥,吃西瓜,”黎多阳小声说,“再放就不好吃了。”
对方伸手,接过他递上前的西瓜。
黎多阳看他开始吃,转身要出去。
“乖仔。”
黎多阳回头看他。
黎淮望着弟弟:“最近有什么新出的游戏吗?”
黎多阳看他像是被工作累到寻求放松,一时起了精神:“你想玩游戏啊?”
黎淮一顿,嗯了声。
黎多阳:“你等我一下。”
不到三分钟,黎多阳就抱着自己的游戏机和一堆哥哥没玩过的游戏卡带进来,一一开始介绍他觉得最有意思的几个游戏。
黎淮的目光落在了那个显眼的十八禁游戏上。
黎多阳眼底飘过几分难为情后,嘴里却认认真真地介绍起这个游戏的玩法,然后吐槽:“一点儿都不好玩。”
黎淮皮笑肉不笑:“不刺激吗?用不用背着人玩?”
黎多阳:“……”
怎么觉得这话怪怪的。
黎淮抬眸看向他。
黎多阳只好挠着脑袋说:“一点儿都不刺激,不过你还是背着人玩吧,要不那些台词被人看到,还怪害臊的。”
黎淮:“……”
黎多阳好奇道:“哥,你原来喜欢这种游戏啊!”
说完,就见对方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黑,犹如锅底。
黎多阳:“喜欢就喜欢,这有什么,怕爸妈他们说,就背着他们玩嘛……”
黎淮一恍。
黎多阳继续说:“其实还有几个听说更刺激的,但我当时没买,既然你喜欢……”
“好了。”
“好?那我去下单了……”
“……”
黎淮似乎真的累到不行了,颀长的身躯往后微微靠着,缓慢地叹了口气,最后瞥了他颈部的玉牌一眼,咬牙:“你还是去吃你的西瓜吧。”
第 65 章
黎多阳吃西瓜吃得很开心, 吃完了还在房间和有奸情的“好哥们”打了一通电话继续发展奸情。
裴时屹的声音听上去分外愉悦。
闲聊几句后,黎多阳都不由得感慨:还是当学生好,放个假就能开开心心, 过几年进入社会他就要和哥哥一样, 有时候假期都不得闲了。
一时间,格外珍惜起现在的时光来。
对方很快就问到他今天玩的游戏。
黎多阳并没遮掩, 毫无保留地把玩后的感受全说了出来。
“其实没什么意思, 亲的画面也不逼真, 还没跟你亲嘴有意思呢, 就是你有时候咬我舌头有些重, 那时候就怪怪的……”
“……”
那边也不知怎的,好一会儿都没出声。
黎多阳还以为手机出了问题,听不到就把音量调到最大,结果听到了一阵奇奇怪怪的声音。
起初还没意识问题的严重性,甚至眯着眼睛把耳朵靠近听筒, 等回过味来,全身僵住,随后满脸发热地挂了电话。
手机都快扔了出去!
那边很快就发来信息。
【裴时屹:怎么挂了?】
【裴时屹:我以后一定咬轻些。】
黎多阳:“……”
他对着手机指指点点,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通电话问题很大, 直接导致黎多阳晚上没能睡好,满脑子都是那些不健康的奇怪声音。
怎么能这样呢?
太不知羞了!
一边内心严厉谴责,一边又忍不住好奇, 开始想象着对方当时的所作所为, 于是便有些失眠起来,开始翻来覆去的难受……
半晌后, 黎多阳去浴室冲了个澡才找回睡意, 往床上一瘫, 感觉身体被掏空,闭眼很快就睡过去。
谁知还不算完!
夜里居然又做了个梦,梦里他和裴时屹结婚了。
他穿着白色的西装站在漫天的花瓣下,身边是穿着黑西装的裴时屹。
黎多阳看得眉头直皱:谁选的服装?怎么跟黑白无常似的?
不对,他们怎么就结婚了?
程序错了!现在连恋爱还没正式谈呢!
黎多阳一边心里焦灼,一边好奇地看向台下。
无数人在拍手鼓掌,有爸妈哥哥奶奶堂叔等众多家人亲戚,还有颜嫚裴老爷子和陈伦陈琪余嘉文何子轩等同学好友……
最后上方传来主持人的声音,是一大串问誓词的话,最后道:“黎多阳先生,你愿意吗?”
霎时间,黎多阳更加焦灼了,他急得团团转,身边的新郎却一动不动望着自己,满脸温柔地等待他的回复。
他凝重道:“再让我想想。”
话落,却是一阵哭天抹泪的声音。
黎多阳吓一跳,急急忙忙看去,哭得不是裴时屹,而是自己家那一堆人:
“我就是知道他是不愿意的!”
“乖仔给我回来!不准跟裴家的人结婚!”
“还我们孩子!”
“居然逼婚,畜生啊!”
……
黎多阳一脸懵逼,转眼间,本来一脸忧伤的新郎也变了脸,桀桀怪笑着向他靠近:“不愿意也晚了!”
黎多阳吓得摔了个屁股墩。
新郎继续桀桀怪笑:“过来啊阳阳,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黎多阳:怎么在婚礼上发病了啊?
下面的亲人们哭喊着让他快跑。
黎多阳却起身把人扑倒,在对方身上到处搜刮,半晌后还是一无所获,他终于忍不住气道:“药呢?快吃药啊!”
……
黎多阳在找不到药的焦急中猛地惊醒过来。
可能是那个梦实在太刺激太可怕了,醒后还是心有余悸,拍拍胸口,下意识就拿起手机给裴时屹打电话。
他醒的时候外面才蒙蒙亮,时间还很早,又是假期,一般人都会睡懒觉。
可是没两秒那边就接了电话。
“阳阳?怎么了?”嗓音还带着几丝沉哑睡意。
这个时间打电话,那边裴时屹以为出了什么事,接电话的同时另一只手已经开始换衣服了。
黎多阳问:“你回来拿药了吗?”
那边顿了下,好一会儿才闷闷回道:“拿了,家里也有。”又强调起来,“我现在已经好了很多,不会像以前那样了……”
黎多阳明显松了口气:“那就好,我做了个梦,梦到你没吃药,可恐怖了。”
手机里沉默几秒,问他做的是个什么梦。
黎多阳在宿舍听过一个室友说早上不能说梦,虽然是个没什么科学依据的习俗,但他一想那个梦里和裴时屹截然不同的恐怖新郎,还是有所忌讳,不愿意说。
他越不说,裴时屹就越好奇,循循善诱地问他。
黎多阳:“现在不能说,我室友说他们那边不让早上说梦,万一应验了就惨了,我还是下午再告诉你吧。”
“……”
不过半个小时后,裴时屹直接上门了。
其他人还在睡觉,黎多阳做贼似的过去开门。
对方手上提着早餐,是两人以前初高中上学时经常吃的一家早餐店,看到他后还有些矜持地抬起下颌,开口却胡扯道:“我也在 B 城听了个习俗,被吓到后吃点儿东西容易变聪
明。”
黎多阳:“……”
两人在楼下的花坛前吃早餐,鸟语花香中,黎多阳吃得倍儿香,完全忘了噩梦带来的阴影。
裴时屹知道他向来怕鬼,一直以为他做的是鬼怪一类的噩梦,待他吃完就将人带到车上,说是要去游乐场。
黎多阳:“怎么突然要去游乐场了?”
裴时屹看他一眼,薄唇微抿,语气不太自然:“以毒攻毒。”
黎多阳:“???”
不过说来也惭愧,江雲那家著名的游乐场他还没去过呢,之前住在江雲的时候觉得机会多,假期都懒得挤本地的人海圣地,等时隔两年再回到江雲,高考成绩都出来了,那段时刻事
情多,更没想过专门去趟游乐园玩。
穿来后到目前为止,还是第一次去呢。
黎多阳在家人群里发了个和朋友去游乐场玩耍的消息,便查着攻略开始期待自己在这里的第一次游乐园之旅。
穿书前,他倒是去过游乐场,不过由于身体原因,很多刺激项目都玩不了,玩的最多的就是旋转木马和摩天轮,其实早就想去体验体验过山车跳楼机一类玩心跳的刺激项目,尤其是
鬼屋!
经常有这种人:看一部恐怖片能害怕几个星期,可还是忍不住找人一起捂着眼睛看。
黎多阳就是这种人,怂,可好奇心又大。
正值国庆假期,游乐园的人比他想象还要多,过山车那边一直都在排长队,鬼屋前的人倒是稀少得可怜。
黎多阳一瞧不用排队,立马拉着裴时屹朝鬼屋进发。
恐怖渗人的音效从里面传来,工作人员说着注意事项,种种氛围渲染下,黎多阳又激动又害怕又期待,十个人一组,以排队的形势往前走,他们是最后两个。
黎多阳不敢当尾巴,瞪大眼睛往后揪着裴时屹的袖子往前走,嘴里时不时念叨着阿弥陀佛,还把脖子上那个玉观音扯下来攥在手心。
后面的裴时屹低声提醒他:“这是美高背景。”
外国鬼?黎多阳立马道:“阿门!”
裴时屹:“……”
附近的 npc:“……”
人生第一次的鬼屋经历并没有那么惊心动魄,连出来互动的 npc 都很随意,黎多阳觉得他们这个小队仿佛训练有素的鸭子一样被赶着往前跑,尖叫声再大都彼此牢记要排得整整齐
齐。
半晌后,黎多阳喘着气说:“这就是鬼屋吗?”
裴时屹以为他害怕了,整个人几乎都往前挨着他背,半搂着他往前走,旁边要冲过来的 npc 全部被他牢牢挡住。
黎多阳继续喘道:“像是参加那种竞走比赛,走慢了 npc 就过来赶一波,早知道休息好再进来了。“
原本要出声安慰的裴时屹:“……”
旁边还试图吓人的 npc:“……”
不过即将到达出口时,猝不及防出现了个装扮十分逼真的无头鬼,恐怖级别爆炸全场!
一时间尖叫声都拔高了几度,整齐有序的队伍终于凌乱了。
黎多阳吓得最惨,因为前面道具随意和 npc 的不走心再加上裴时屹的保护,让他一直没有正处于鬼屋之中的代入感,中间有几次还帮忙维持队伍的秩序来着,无头鬼那一下的画面
感冲击极大,尤其对方演技还逼真得很,拿着沾血的菜刀道具径直就朝队伍末尾几个人冲来……
黎多阳完全被吓傻了,本能的恐惧让他爆发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忘了还要排队当“被赶的鸭子”,薅起裴时屹猛地朝不远处的大衣柜冲去。
“哐哐”两声,巨大的衣柜被打开又关上。
昏暗的空间里,黎多阳抱紧裴时屹,抖着身子刚要问他有没有吓到,下一秒,便被余光里的假人吓得嘴巴一张,直接崩溃得哭了。
都成这样了,还不忘把柜门拉得死死的,外面的 npc 怎么喊都不开。
裴时屹没想到他会吓成这样,怔了下,第一反应把人牢牢抱进怀里,慌忙哄道:“是假的,是个玩偶道具。”说完,还把那假人啪啪打了几下,“看,假的。”
黎多阳还是死死拽着柜门不放,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逼仄昏暗的空间里,外面全是询问和喊声,黎多阳的哭声显得微小又可怜,他像是眯瞪得什么都听不到了,不停地喃喃:“真恐怖,真恐怖,呜呜……”
也不知说了多少句“真恐怖”,颤抖的嘴巴倏地被裹住了。
本来狂跳的心脏彻底不听使唤了,咚咚咚跳个不停。
舌尖被咬了下,这次是轻轻的。
黎多阳双颊红得滴血。
空气里的灼热气息全部汇聚到了口中,裴时屹紧紧抱着他,一只手还不忘轻拍他的肩膀安抚,把人亲得完全不哭了,才抵着他莹润细滑的额头道:“都是假的,里面是假的,外面也
是假的,只有你和我是真的,”说到一半,看他湿哒哒的眼睫垂下,无比可怜,心尖微震,实在忍不住,竟又趁人之危,低头在他唇珠上轻吮,“别哭了宝贝。”
那双红通通的鹿眼一瞪,呆呆看向他,呆滞几秒:“谁是你宝贝?”接着脸一白,“你不会被附身了吧?”
一分钟后,外面焦急的 npc 怕里面出事,正准备拿工具撬柜门,突然间听到一声闷响,接着,柜门就被人从里面用力推开了。
身躯颀长的青年眼角似乎多了些微青肿,脸阴沉沉板着,抬眼扫过来时,一群唯物主义的青年险些都要以为这是被什么恶鬼附身的人——可不是嘛!都不用施法,一个眼神都让人浑
身发冷直起鸡皮疙瘩。
尽管如此,对方下地后还是迅速转身将里面窝成一团的漂亮同伴小心抱了出来,随即把人完全揽到自己怀里,极其别扭地挤出一句话:“这么多人在,现在信我不是鬼了么?”
众人:“……”
第 66 章
离开鬼屋后, 黎多阳臊得脑袋耷拉着,只能时不时朝裴时屹的眼角偷偷瞄去。
……那一拳,看来打得不轻。
外面人来人往, 裴时屹两个眼睛的区别还是能看出来的,偶尔有人注意到, 会朝他左眼的眼角处看好几次,有的以为画的特效妆没当一回事, 有的则以为是哪里伤到了, 不
停为帅哥的脸惋惜, 其中有几个看完还望向他们身后的鬼屋小声议论起来:
“网上说这里的鬼屋没意思,你看那人,出来眼睛都青了, 明显吓得撞到哪儿了!要不去试试?”
“真的, 他旁边那个男生也是,眼睛都红了,明显哭过, 都是从鬼屋刚出来的……”
“你们说得这么吓人,我都不敢去了。”
全程听着的黎多阳:“……”
手还一直被裴时屹握着, 从鬼屋出来都没松开过,黎多阳心虚又愧疚,带人快步走到附近休息区的亭子里坐下,瞧附近没什么人,这才凑近过去仔细检查:“还疼不?对不起,
我那会儿也不知道怎么了,一害怕, 完全就没理智了, 不过……”又瞪对方一眼, “谁让你乱叫我。”
裴时屹眸色黯然,望着他没说话。
黎多阳以为他还疼,仰头给他吹了下,又开始着急:“我去问问医疗点在哪儿,买点药吧。”刚要起身,转瞬被拉着重新坐下。
“不疼,”裴时屹的唇角从他那一吹后就微微勾着,看上去好像是真的不疼,“就当提前习惯一下。”
黎多阳:“啊?”
习惯什么?
裴时屹自顾自说着话,像是想起了什么事,道:“只是我没想过你的拳头是这样的。”那认真思索的神色,仿佛在回味着什么。
黎多阳:“???”
不会被他打傻了吧?
裴时屹看向他,继续说:“回国那年我第一次见你挥拳头,那时候就想,你打人肯定疼得很,现在的感受倒是颠覆了。”
黎多阳懵道:“什么?”
裴时屹以为他忘了,有些难过起来,薄唇抿了抿,提醒:“马场那次。”
黎多阳顿了下,和眼前的青年对视着,总算给想起来了:十三岁那年,他和陈伦等人在马场玩,之后遇到了前来的裴时屹和谢寻,当时两帮人互相都看不顺眼。只是他更倒霉些,走
前在洗手间碰到了个想和刚回国的裴时屹交好的学长,讲他坏话也就算了,还造谣他。等发现他全都听到后,还能厚着脸皮说都是误会。
黎多阳当时想也没想,直接给了一拳头,骂了对方一句狗东西。
是记忆里很小的一件事,裴时屹不提,再过段时间,他可能真的就忘了。
“那次还是很疼的,”黎多阳说,“我打得很重,自己拳头都疼了,他只会更疼。”
谁知说完,对方立马蹙起眉来,脸色微沉,顿时把他手拿起来看了看:“刚刚打疼了吗?”
黎多阳:“……”
……所以,那一拳还是把你打疼了是吧?!
裴时屹的眼角到底疼不疼这事很难搞清楚,不过裴时屹已经认定他那一拳把自己手打疼了,二话不说,垂首便将那只手的手背亲了亲。
动作倒是很绅士有礼,如果没有接连在他每个指骨上都吻一下的话……
前面恰好有几个行人走过,看到这一幕,连忙别过头嬉笑,小声说着什么。
“……”黎多阳好不容易找回正常体温的脸蛋又要变熟了,但被这样“贴心”亲了手,他也不好意思“占便宜”,过了会儿看附近没人,立马拱身过去,在青年锋利的眼眸边角
“啵”了一口!
“礼尚往来。”
裴时屹原本要搂他手微僵。
过山车那边的人似乎少了一些,黎多阳笑眯眯地把人拽起:“去坐过山车啦!”
天边晚霞如锦,园区少了大半的人。
黎多阳几乎把里面所有的刺激项目都玩了个遍,兴奋下整个脸都红润润的,相比之下,一旁的裴时屹却脸色发青,全身紧绷。
等玩过海盗船下来后,裴时屹直接趴在垃圾桶前吐了。
黎多阳傻了眼。
好好的人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
等裴时屹彻底好些了,他递水过去:“你害怕这种项目啊?”
对方漱口的动作一顿,坚决否认:“没?这会儿胃里有点儿不舒服而已,已经好了。”
黎多阳:“……”
眼见他还要带自己去玩跳楼机,黎多阳死活不愿去了。
裴时屹以为他累了,路上也见过几个女生累得脱下鞋揉脚或直接让男朋友老公背一段……裴时屹一句话不说,蹲下去就要帮他脱鞋。
黎多阳大惊失色,阻挠间,鞋子已经到了对方手里,翘着一只脚东倒西歪,连忙抱着青年维持平衡:“你干嘛?”
那一抱,对方原本紧绷的身体松动些许,望他一眼,弯腰将人抱起,放到一旁的秋千上,然后便把他另一只鞋也脱下来,捏着他的脚踝轻轻揉着。
黎多阳起初还有些难为情,没一会儿,被揉舒坦了,还享受地往前荡了荡:“好吧,那我们就先休息一会儿。”
揉好了脚踝,裴时屹重新给他穿上鞋,坐到一旁的秋千上侧脸看他:“那等会儿再去跳楼机。”
黎多阳:“……”
为什么对一个害怕的项目这么坚持啊!
还没吐够吗?
他其实觉得挺奇怪的,原书里从没写过男主害怕这种刺激项目,在书里遭遇家庭巨变后也飚过车,先前爬山的时候也不见恐高,因此来之前他是完全没想过裴时屹会害怕,真上场了,
身旁的人也全程镇静自若。
直到下了海盗船,实在忍不住吐了……
想来想去,黎多阳只能想到男主小时候被裴佑平骗出国,在异国的游乐园玩了一天后,父亲消失的那段剧情。
原书剧情里,裴时屹就是在玩儿童版跳楼机时找不到裴佑平的,在人群里四处寻找,可只有异国的管家和保姆微笑着问他还想玩什么……之后无论打过多少电话,那头的父亲一句道
歉都没有,只满口不耐烦地让他好好待着。
或许就是那时候有了阴影。
休息好后,裴时屹要背他去跳楼机的方向。
黎多阳怎么都不愿意了,圈着对方的脖子说:“我想回家了。”
裴时屹一顿,好一会儿问:“真的?”
黎多阳圈得更紧了:“嗯,玩得累了,我们回家吧。”
裴时屹回头看他一眼。
黎多阳:“以后还要去很多游乐场,国内外的都去,我不会再走了。”
五光十色的霞光里,裴时屹看向地面,抬步时“嗯”了声,背着他往园区出口的方向走去。
路上是成群结队的游客,两人并未注意到远处往这边看的红毛青年。
小吃店前,女生问:“薛之海,你看什么呢?”
另一个男生看过去,嘀咕道:“那人怎么有点儿像之海手机相册里一个同学啊?”
薛之海静静望了半晌,笑道:“别看了,走吧。”
那男生却挤眉弄眼地起哄道:“不会真是吧?你上次生日不就遇到了,可能假期也在这里玩呢?要不去打个招呼?要个微信呗!”
薛之海微微挑眉,若有所思道:“他身边有个难缠的,以后再说。”
*
上了车,黎多阳就一直摸着游乐园买来的纪念品不说话,裴时屹准备开车时,他忽然歪过去,脑袋在对方肩膀上蹭了蹭。
裴时屹微愣,看向他:“怎么了?”
黎多阳终于正儿八经说起不久前的事来:“以后,我不要你这样了。”
裴时屹不动了,似乎以为自己哪里做得不好,神色略微紧张起来,薄唇一动,正要问,黎多阳已经仰起头,额头在他鼻梁上碰触着,亲亲密密地小声说:“裴时屹,你不喜欢的事要
告诉我,以后不可以像今天这样了。”
将近五分钟的时间,车内无人说话。
裴时屹的目光毫不掩饰地盯着他,本能驱使,没半分迟疑,将亲手系上的安全带迅速解开,猛地把人扣入怀里。
青年的手很大,轻易将他一侧的腰钳住,低头极快地贴上那双温热的嘴唇,起先是浅浅地碰触,在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注视下,用力啃咬起来。
黎多阳被困在裴时屹宽大的肩膀前,逼仄的空间让他想起了上午缩在鬼屋衣柜里的别样体验,以及裴时屹叫他宝贝的事……
他的耳朵这才红了,红色慢慢向脸颊蔓延,想往后退一点儿,这个动作却导致对方完全失去控制,径直咬上他的下巴。
黎多阳完全不动了,裴时屹咬他下巴的力道很轻,可又明显不想这样轻,那一瞬间,他觉得裴时屹异常疯狂,腰间的那双手徒然收紧,几乎要把他掐疼了,可也只那一瞬间,随后那
双手恢复先前的力道,而下巴皮肉上的牙关也微微颤了下,牙齿在那一块的皮肤上小心磨了半晌,终于,还是放开了。
裴时屹难以琢磨的视线盯着他下巴那里浅浅的红印,伸手揉了揉,什么话都没说。
青年轮廓深邃,五官利刃雕琢般英俊,面无表情时总是显得格外不易靠近,尤其长大后,或许是这两年的经历造就,原本盛气凌人的少年变成了另一幅模样,仅仅两年,却像是长大
了至少五六岁,做事狠厉不计后果,能与大自己几轮的业内人士谈笑,也能转眼翻脸,可偶尔又会有些格外小孩子气的举动和话语……
外人总说他行事诡谲,不可深交。
黎多阳仰头看他,慢慢说:“你刚才,是不是因为病……”
裴时屹倏地蹙眉:“才不是!”
黎多阳没有露出意外的神色,那会儿的气氛始终萦绕在心里,他笑着哦了声,说:“我就知道。“
裴时屹眼睫一动,要再亲过去,脸先被对方捧住。
黎多阳与他鼻梁贴得很近,他想到了回江雲后和裴时屹重逢的那一天,那天的裴时屹很疯狂,很异常,也很让他难过。
黎多阳的嘴唇贴了过去,曾经倨傲的大少爷变成现在这样,可那张凸显冷酷的薄唇也和他的一样,温温软软,挨上便让人觉得舒服。
他捧着青年的下颌说:“裴时屹,我昨晚做了个梦,梦到你生了病,逼着我和你结婚,好像还要把我关起来,特别吓人……你以前生病的时候,想过这样做吗?”
紧贴着薄唇一颤,难得露出几分茫然的神色,双手却抱紧了他:
“不知道,好像有过……可见到你后,那些都忘了。”
第 67 章
国庆假过到一半的时候, 黎多阳突然收到了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最近还好吗?】
没头没尾,莫名其妙。
他发信息问对方是谁,那边再也没回复过。
黎多阳没将这条短信当做一回事。
要么是发错了人, 要么就是整蛊的垃圾短信。
十月四日。
天气晴朗,秋意凉爽, 是出游的好日子。
接下来的几天也没什么事情可做,黎多阳本来计划带裴时屹回庆河看看, 结果在外面浪了几天回来的陈伦兴冲冲打来电话,说是组织了几个高中熟络的同学朋友去本地周边海岛玩
一两天,问他要不要去。
黎多阳有些迟疑, 陈伦所说的周边海岛他还没去过, 只是对方组织的高中同学, 他应该大多都不认识或者已经生疏了。
那头似乎知道他在考虑什么, 笑道:“来吧来吧, 就等你了,不熟又怎么了?嗐!咱们不是去团建非要一起活动的,再说了,你那边不是还有个熟的能带来么,人多热闹!”
听他提到裴时屹,黎多阳才恍然道:“对, 我可以带他去。”
“……”
吃过饭下午就出发, 家里人对他的假期安排没有任何意见,只是黎淮听说他要在外过夜后, 变得异常警惕,还要亲自送他上岛。
黎多阳有些不好意思了, 语气里也颇为担忧:“哥, 你工作那么忙, 好不容易放个长假就好好休息吧,我看你最近一直头疼得揉太阳穴,还是早点儿去医院检查一下。”
对方脸色宛如锅底,看着他的眼神也复杂极了,声音几乎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倒是挺关心你哥的。”
黎多阳觉得他怪怪的,眼神更加担忧了:“真别送我了,你还是去看看偏头痛吧。”
“……”
最后还是拗不过固执的大哥。
“送你一截死不了。”
到了时间,黎多阳有些无奈地抱着背包上车。
走之前他给裴时屹发了信息,约了码头见。
也不知是不是出门没翻黄历,刚上大马路,黎多阳就在一旁看了辆极其眼熟的豪车,莫名感到一丝忐忑,等红绿灯时,那辆车的司机正静静看着前方,扭脸,就与他们打了个照面。
……是沈助理。
第一时间觉得不妙,果然,黎淮也看了过去,紧接着便皱眉看向后座方向。
后座车窗关着,倒是看不到里面的人。
但里面是谁,两人此时都能猜得出来。
黎多阳:“……”
沈助理面色淡然,隔着车窗,正经地朝两人点点头。
绿灯亮了,重新上路,黎淮斜眼瞥他:“一共几个人?”
黎多阳知道这问的是游玩的人数,讪笑道:“有将近十个,陈伦组织的,我不是太清楚。”
握着方向盘的男人微微挑眉,神情好像松缓了些,转而说:“裴家的人一个个都是人精,哥哥不反对你交友,但是有时候也要有些防备心。”
人精这词儿某种程度上也等于说人聪明,黎多阳点点头,小声说:“哥,你放心,我也会努力变成人精的。”
黎淮:“……”
有时候都不知道这弟弟到底是聪明过头,还是笨过头了!
好在到了码头,陈伦那帮人已经到齐了,个个满脸朝气,青春逼人,大多背着包,一看到黎多阳就大喊着招手,个个笑脸盈盈。
黎淮一见,又稍稍松了口气。
还真是正经学生们的集体出游。
……不是什么拐带现场。
他停好车,跟弟弟过去时,后方不远处过来的那辆车也停好了,车门打开,青年径直朝他们这里过来。
前头,陈伦本来还拽拽站着,一看黎淮过来,连忙站直了,笑道:“淮哥,你也来啊?”又朝黎多阳挤眼睛,心说,带家属怎么不早说!
黎多阳:“……你眼睛不舒服?”
陈伦:“……”
黎淮打量他一眼,认得弟弟这个老同学兼好友,再一瞧周围这几个看着就根正苗红的青少年,尤其是那位余嘉文后,心里更放心了,嘴上故意逗人:“不行?”
陈伦一时间笑得跟哭似的,呵呵道:“哪能不行呢?把叔叔阿姨带来也行啊,人多才热闹嘛。”
“……”黎多阳一听,以为哥哥来真的,想起没给对方拿换洗衣服,说了句等等,连忙转身要去附近的商场,黎淮一怔,看出他要做什么后及时拉住他,忍俊不禁:“好了,跟你朋
友开个玩笑,我还有些事要回去处理,你们玩你们的。”
陈伦连忙拍着胸口松了口气……最讨厌玩的时候有长辈在了!虽然黎淮比他们大不了几岁,但是初中认识黎多阳后,对方在他眼里比黎家那对父母还要像长辈,有长辈在,哪儿能浪
得自在啊。
黎淮跟弟弟说着话,余光就瞥向在不远处莫名开始买小吃的裴时屹,神色微沉,摁着弟弟肩膀说:“有事随时跟我打电话,别轻信外人。”
黎多阳点头。
他又说:“民宿订了吗?”
这次黎多阳还没开口,陈伦就拍着胸脯道:“哎都订好了!一人一间房,把那栋楼都包了!吃喝玩乐全都计划得妥妥的,您就放心把孩子交给我吧!”
黎淮:“……”
黎多阳:“……”
黎淮离开后,黎多阳就被陈琪等人团团围住,陈琪回头瞄着他哥的背影感叹:“你哥怎么跟你爸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送你去托儿所呢……”
黎多阳还没说话,陈伦就说:“长兄如父嘛!我对你不也这样!”
陈琪顿时翻白眼干呕。
陈伦:“……”
“我还以为你们是一起来的,”余嘉文看了眼他身后走过来的裴时屹,不知想到什么,感叹道,“我记得你哥以前也不这样,看来是对他意见挺大的。”
黎多阳微愣:不愧是原书大学霸,居然连这都能看出来!
不过那不是意见大,是知道他们奸情了。
看哥哥那态度,一时半会应该也不好跟他谈自己和裴时屹将要进行的恋爱程序了。
正惆怅着,肩膀被轻轻揽住,那股熟悉清冷气息遍布周身,黎多阳刚扭脸,手里就被塞进一个纸袋,里面是热乎乎的肉饼,香气扑鼻。
裴时屹将手上另外满满一袋的小吃递过去,陈伦傻了眼,等反应过来,立马给众人分起来,时不时朝裴时屹瞥去,满眼不可思议。
这大少爷以前明明对谁都爱答不理,冷傲自负脾气差,还整天一副老婆跑了的臭脸,哪有这样的时候啊?
居然给大家买吃的,就好像……好像特别想融入他们一样。
于是更加不可思议了。
再朝那边看去,察觉他视线的青年侧脸微抬,目光凉凉看向他。
陈伦立马收回视线。
……应该是他想多了。
一群人坐船上岛,下船后第一时间去订好的民宿放行李。
陈伦带来的那群人,黎多阳确实大多不认识抑或是不熟,能说得上话的只有陈琪和余嘉文,有几个是他初中时的同学,长久不联系本就生疏了,又见他旁边一直站着个人形冷气裴时
屹,大多也不怎么会上前主动搭话。
船上陈伦就互相做了介绍,黎多阳虽然与他们不熟,但人都能记住认出,一起玩完全能和谐共处。
虽然说是一人一个房间,但毕竟是陌生的地方,几个女生基本都决定了两人一间合住,爱一起打游戏的男生也有几个约着一起住的。
黎多阳的房间在三楼,背靠山,阳台朝海,风景绝佳,对面就是裴时屹的房间。
只是对面的房间压根就没人开门。
裴时屹提着他的背包推门进去,放好两人的生活用品,便又将一个水母标本放在床边的桌子上,下面还特意垫了真丝小枕头。
黎多阳从阳台看完风景回来时,便看到这一幕,在对方掏出那个标本时他就已经够震惊了,之后看裴时屹默默无声地折叠那个小枕头,放上标本后又轻轻抚摸一下的样子后,直接无
言了。
……不过也确实,哪怕水母已经死去那么久了,哪怕现在养了蛇,裴时屹一直将那些标本当做自己的孩子。
曾经和现在都是。
照顾好“标本宝宝”后,裴时屹微抿着双唇,抬眸看向他。
黎多阳:“……”
那眼神……仿佛在等他的肯定似的。
黎多阳挠挠头,坐在一旁的沙发上,下意识说:“你想的可真周到。”
裴时屹走过来,将沙发里的人完全揽住,黎多阳抬头时,似乎看他笑了笑。
“招阳还在 B 城让人照顾,不方便带过来,只能先带它过来看看了。”说完,还用余光偷偷瞥着他,声音很低,“本来也不想带的,可是下次回来就是过年了,总要团聚一下。”
“……”黎多阳又挠了挠头,持续恍惚,“嗯,挺好的,确实不能让孩子一直留守。”
毕竟是裴时屹的宝宝嘛!
不过,为什么不把“孩子”都带来啊?
他记得水母标本有好多个来着……
想着,也没注意到对方忽然盯着自己不说话了。
这时,外面传来陈伦等人的笑声,说是要去海边坐渔船看日落,敲门喊他。
思绪被打断,黎多阳应了声,刚要起身,腰部骤然被重重勒住。
裴时屹线条流畅的下颌凑过去,眉头微蹙,视线近距离黏在他身上,不太开心地在他唇角亲了下。
一触即离的吻。
黎多阳看过去时,那张棱角分明的唇紧紧绷着,片刻后低声道:“这个标本,跟之前那些不一样。”
“不一样?”黎多阳聚神看过去,不都是一样的形状吗?
青年表情微变时,他脑子迅速转过来,明白了,却还是有些迟疑:“不会……不会是我做的那个吧?”
“嗯,”那张薄唇终于往起扬了扬,裴时屹俯身满足地用力抱住他,脑袋窝在他颈窝,明明满身极富攻击性的雄性荷尔蒙气息,说出的话却带着难以言说的孩子气,“它不一样,算
是我们第一个宝宝,我做的那些全都不如它漂亮。”
黎多阳:“……”
虽然这话奇奇怪怪还有些诡异,甚至是好笑,但这么明目张胆搞区别对待……不太好吧?
第 68 章
天黑后, 一群人看完日落嘻嘻哈哈回去吃烧烤。
没什么是一顿饭解决不了的,不够的话,那就再加上香气扑鼻的大龙虾!
黎多阳吃得整个人都嗨皮了, 不管熟不熟,谁说句话都能笑眯眯接一声, 没一会儿, 就仿佛和所有人都是老熟人了的样子。
他吃得肚皮浑圆,脑袋轻轻歪在一旁的裴时屹肩膀上,对方不仅没避开,黎多阳脑袋靠得不正时,还会伸手搂正一些。
大家都知道他们关系最好, 脸上一副接受良好的模样。
但也有几个面上平静, 心里却波澜起伏的。毕竟都是那座学校高中部出来的,没几个不知道裴时屹的“大名”。倒不是他在学校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儿,其实比起那些个已经被
整治的校霸和个别仗着家底在校内外作妖的阔少, 某种程度来说,裴时屹都算是非常安分的学生了, 只要不去主动招惹, 甚至可以当他不存在。可尽管如此,大多数人看到他,多少还
是会有些犯怵。
尤其是亲眼看到他高一寒假之后的巨大变化。
那段时间,裴氏集团也有各种乱糟糟的新闻, 以及裴总和颜嫚离婚的相关私生活八卦, 大家起初都以为裴时屹变成那样是因为父母不和导致心情不好,直到不久后的某次活动上,
裴佑平被人问到和 B 城的沈家的联姻真假时, 对方笑着说:“当然是真的。”
当时大多数人并不清楚裴氏和沈家还有私下来往, 便拿以前老爷子定下的娃娃亲让他别开玩笑,裴佑平却板着脸说已经退婚了,和黎家没任何关系。
那段时间,裴佑平正因颜嫚所列的离婚条件感到不满,家里老爷子对他莫名其妙的态度也让他时常恼火,因此听到那个和黎家的娃娃亲,语气非常不屑:“什么婚约?连个正式的宴
席都没办,老爷子当年随口一说而已,现在那家人又都出了国,事先一句话都没说过,明显也不想和我们家来往,这算什么婚约,你们可别乱说了!”
结果那个活动的次日,裴时屹便好几天没来过学校。
后来有位和沈家小辈一起玩过的阔少透露自己知道内情,可说出的小道消息也没个具体始末,只是念叨裴时屹是个疯子,并叮嘱几个关系好的哥们千万别在对方面前提及那个裴总,
还有沈家。
几个哥们更觉得莫名奇妙,不让提及沈家他们还理解,就算出身豪门,就算业内很多这样联姻的事,可真轮到自己身上,没几个人希望自己的婚姻成为一场交易……但不能提裴总,
他们简直是万分不解,那是裴时屹亲生父亲吧?怎么还不能提了?
虽然先前听说的寒假生病导致失忆,还专门忘掉自己老爸这事儿有点离谱,但哪怕真忘了,也不至于连提都不能提吧?
不过没多久,得知具体情况后,他们那点儿震惊就不足为道了。
没来学校的那些天,裴时屹把自己亲爹绑在家里,然后请来沈家的人,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让沈家人极其配合地解除那个联姻……
大多人震撼不已,不过也都觉得是夸大了,不太相信。
总而言之,裴时屹性格怪僻,行事诡谲,不按常理出牌,又与同龄人极不合群,起先听到他会一同来岛上后,不少人都心里还犯嘀咕,怕会玩起来不痛快。
压根没想到会是这么个情景:总是阴沉诡谲的大少爷全程黏着那位名叫黎多阳老同学,好不容易不黏了,就拿着相机不停拍看日落的黎多阳,拍完了还拿着个水母标本凑过去说着什
么,眼神温柔,动作小心……伺候老婆孩子都没这样的!
除了陈伦陈琪余嘉文三人刻意扭脸不去看,其余几人全都恍恍惚惚的状态,一直到晚上吃饭,还没缓过神来。
毕竟是出来玩的,晚上又不用回家,为了高兴高兴,大多人都喝了酒。
陈伦再一次喝醉了,拿着酒瓶看向对面黏在一起坐着的两个狗男男,一脸惆怅:“高二暑假那次,爷爷奶奶要去庆河玩几天,当时还要带我和琪琪去,我嫌爬山累,溜了,早知你在
庆河,我怎么也要去的!”
陈琪也叹了口气:“我倒是去了,爬山的时候崴了脚,之后就直接住在酒店一直到回家。”
“……”
陈伦抬起他那臂肌结实的胳膊,擦去眼角的一抹晶莹的……汗:“我觉得我特别像电视剧里的悲情主角,两年啊,两年!那时候想联系多阳联系不到,结果就这么阴差阳错,嗐!”
黎多阳:“……”
陈伦还要说什么,忽地感觉一道森凉的目光盯向自己,立马没声了。
余嘉文笑道:“庆河又不是一座山那么大,你真去了也不一定能遇到。一座城市那么大,人那么多,哪有那么巧的事。”
陈伦点点头:“也是。”
陈琪瞥了裴时屹一眼,又看向陈伦一脸嫌弃:“哥,别老当着人毒唯面前说这些,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
陈伦预感没好话,嘴却欠道:“叫什么?”
陈琪:“过气爱豆蹭着翻红偶像给自己加戏,这叫戏精!小心人毒唯翻出你这两年四处快活的历史嘲你,还悲情主角?真去庆河爬山,你也是全程坐缆车喝冰可乐上去,真把我阳阳
哥放山头上你也看不到,等人家登顶你都从坐着缆车美滋滋下山了。”
陈伦:“……”扎心了妹妹!
黎多阳:“……”
裴时屹:“……”
看陈琪还要说话,陈伦连忙加了些菜把自己妹妹嘴巴堵上,接着又喝了杯酒,看看自己妹子,这下是真被愁到了。
碍于“长子宝宝”在,黎多阳和裴时屹作为“长辈”,倒是没怎么喝酒。
半个小时后,看他们喝得个个面露红光,满脸餍足,黎多阳便要起身结账,刚动,被身边的青年摁住肩膀,对方已经转身先过去了。
黎多阳没跟他抢,本能觉得好像谁付钱都一样。
陈伦醉醺醺地和哥们说着笑话,余光看到裴时屹在那边结账,猛地起身要过去,陈琪也有点醉了,一看就拦住他:“人家都锁了,你这个爬墙无数的就别争着当榜一大哥了!”
黎多阳:“……”
陈伦眉头直跳:“……不是,松开!你说的都是些什么?”
陈琪醉得嘎嘎笑,挥手道:“世道变了,人家出卖色相上位成功,你又是何必呢?爱豆被雪藏的时候,人家坚持不爬墙苦苦等候,你呢,转眼又收获一堆墙头天天乐呵,还跑到人家
面前问,诶你爱豆捏?人家嘴里说着忘了不混圈了,实际那个心如刀割你又能体会得到吗?不记仇才怪,小心惹恼了人家,吹吹枕头风,直接开除你粉籍喽。”
陈伦:“……我靠!!!”
陈琪呵呵:“懂了吗?”
陈伦两眼发黑,气得直接一个歪倒:“你,你……”
嘈杂声中,余嘉文无奈地过去把陈伦扶起来,喝醉的兄妹俩继续无厘头舌战。
黎多阳倒是认真出声询问里面某几个词是什么意思。
陈琪认真科普……
其余人全程憋笑,余嘉文道:“再这样可不行了,得赶紧把他们带回去休息。”
和陈琪一间的女生连忙过来,连哄带骗地把兄妹俩拽开,大多人虽然喝醉了,但理智也都还在,开着玩笑勾肩搭背地往住处摇摇晃晃走去。
黎多阳和结完账回来的裴时屹走在最后面,看着他们在前面打闹追赶,很有意思,便拿出手机,一连拍了几张照片。
裴时屹看了他一眼。
黎多阳笑道:“你看,我们也入镜了。”
屏幕上,人群的后方是两个紧紧挨着的影子。
黎多阳正要再拍一张,镜头里,那个高些的影子离得更近了。
耳朵上微热,被亲了。
黎多阳扭脸看他:“诶?”
对方俯身,将他另一个耳朵也亲了下,眼睫微垂,月光下的眼瞳深不见底,有些克制,不多时,目光才从他的唇上移开,拉住他的手快步往前走。
吃饭的地方离民宿很近,不到十分钟,大家到了订好的民宿,纷纷上楼,回到各自房间开始洗漱睡觉。
时间其实还早,黎多阳从浴室出来后,便趁着裴时屹洗漱的时间,坐在阳台上一边吹风一边拿着手机修图,准备发个朋友圈。
岛上游客不少,很多合照边缘都有路人入镜,他一张张将路人裁掉,最后开始修夜晚路上拍的照片。
月光下的氛围很美,秋夜凉爽,一群少年少女们雀跃地嬉闹玩笑。
仔细看,地上还有两道并行的亲密影子。
黎多阳准备裁剪边缘的路人时,手指一怔。
人群不远处的树下,站着个举着手机疑似自拍的青年,可仔细看,目光却微斜着朝他们人群的方向望着,阴影下,其实看不出对方头发的颜色。
可那瞬间,黎多阳还是觉得这个“路人”有些说不出的眼熟。
他将那人放大,越看越觉得像那次饭店外遇到的红毛青年——薛之海。
一个不熟的过去校友,短期内却遇到两次,且对方的举动都透着说不出的奇怪,黎多阳总觉得有点儿不寻常。
尤其是树下那人斜视过来的目光,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好像看的就是当时在拍照的自己……
黎多阳没把这张照片进行裁剪,只用之前的那些照片发了个朋友圈,随后放下手机,仔细回想原书里关于这位小薛的所有剧情。
薛之海是原书和他一起作妖的狐朋狗友,在黎多阳退婚后,不少羞辱欺压男主的主意也有他出的一份,那时候裴家已经落魄,裴佑平躲在了国外,颜嫚早已身死,老爷子出事不久,
往日交好的人全都避开裴家走。作为裴佑平特助的薛父,当时也不是很好过,而薛之海曾经还在学校给男主父亲当眼线监视男主这事也让对方知道了,自然是一番对峙和矛盾,到后面男主还
动手将薛之海打了。
薛之海本就对裴时屹有些嫉恨,那次恨意更深,开始蹿捣黎多阳时不时过去落井下石……
而如今……
黎多阳想到了回江雲前隐隐听到的裴时屹那通电话。
裴佑平虽远在海外,可一举一动应该全在裴时屹的掌控中。那么如果那位特助跟着去了国外,应该也是裴时屹或裴老爷子的人,没去的话,大概率不会留在公司,可现在裴氏发展这
么好,有裴氏总裁特助的履历,重新找工作也会比较顺利,绝对不会像原书那样。
而这个薛之海,由于裴时屹早就警惕此人,对方显然也没能真正地当成裴佑平监管儿子的眼线,和裴时屹会有的巨大矛盾冲突也不存在。
种种因素下,黎多阳完全不觉得这人还有出来作妖的必要,毕竟越是落井下石的人,才越不敢招惹如今的裴家才对。
思来想去,正觉得自己是不是过于警惕时,手机“叮”的一声,来了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消息。
和上次那个号码是同一个,新消息上面还顶着先前那句【最近还好吗?】。
这次的短信有些长。
看完后,黎多阳脸色巨变,一股从未有过的感觉从胃部袭来,险些让他呕出来。
想着手机新买没多久,才极力忍着没将手机扔出去
【黎多阳,又见面真是太好了,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那天的反应好像是不记得了,可我一直记得你。
可从第一眼见你,我就很喜欢,如果两年前你没有离开江雲,现在你身边的那个人绝不会是裴时屹。那人脾气那么差,家里又乱糟糟的,还看不起你们黎家,你也经常会受不了吧?
当年我就想,我早晚会成为你身边的人,比起那个疯子,我们才是一路的。
你也真是傻,怎么连朋友和恋人的区别都分不清?白白让人占了便宜,如果是我,我起码会做做表面功夫……
裴时屹可没你想象中那么纯良,他是个实打实的疯子,应该一直瞒着你吧?我有很多证据,随时等你过来。】
另一头,发完消息,薛之海心情愉悦地将窗帘拉上,正要再翻看翻看当年球场上的合照,手机这时响了声,有新消息。
看到熟悉的发件人号码,他顿时笑着坐起来。
点开一看……
【黎多阳:[呕]你的脸皮一定很适合提供给科学家研究防弹衣吧?[图片]】
《》
第 69 章
黎多阳回完那个神经病的短信后, 就迫不及待把那个号码拉黑了,真怕再慢些又会看到别的恶心短信。
外面风大,他没关窗, 阳台旁边的树叶被吹得沙沙响,因此也没注意到身后穿着浴衣出来的裴时屹正朝自己走过来。
风中带着海的气味, 黎多阳被吹得头晕脑胀, 一《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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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
找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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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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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神
恶心归恶心,回完那个信息后,他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儿。
普通人恶作剧或发骚扰短信是不可能连裴时屹那么隐私的病情都知道的。
这人同时认识他们两人,看他提的时间段, 应该是高中的同学。
突然给他发骚扰短信的时间, 恰好就是遇到那个薛之海没多久的时候……
一往这上面想,不久前在手机照片上看到的树下人影就变得细思极恐了!
那条短信上,说了“又见面”。
……不会还搞跟踪吧?
黎多阳轻 yue 了下, 紧接着却又怕自己弄错了。
原书里,薛之海纯粹就是个和反派一起作妖的狐朋狗友。
狐朋狗友……
这么一想, 那条短信的内容再度浮现在脑子里。
“怎么连朋友和恋人的区别都分不清”
“如果是我, 我起码会做做表面功夫”……
如果真是他,那原书里……就是有这个心思了!
淦!
从来没经历过这种事,黎多阳第一次在脑子里说脏话,脸都气青了。
身后青年靠近时, 他还在脑子里不停地说“淦淦淦”。
裴时屹一处浴室, 就看他坐在阳台前一手捏手机一手捏书的垂头模样,以为他在打瞌睡, 放轻脚步过去, 本想把人抱回床上睡, 结果一过去,首先看到的就是屏幕上的那条
完全无法忽视的短信……
裴时屹猛地僵住。
霎时间,呼吸几乎都乱了,怒气达到了最顶峰,失控的本能和难以掩饰的慌意驱使着他去夺手机。
可在抬手的瞬间,黎多阳的侧脸微微一动。
眼睫低垂,像是遇到了什么伤心事那样低落可怜……
手一晃,裴时屹转而将人抱了个满怀,牙齿微颤,出声道:“是谁?!”
黎多阳刚在心里骂完一百遍“淦”,被抱住时悚然回头,入目就是一张青白交加的俊脸,裴时屹的眉宇简直快皱成了川字,薄唇死抿,显然在压制自己的负面情绪,用一种极其渗人
的目光看向手机,问:“是谁?”
“……还不确定,”黎多阳终于醒了神,迅速把手机递给他,转而去抚对方眉峰,“是个陌生号码,前几天就发了莫名其妙的消息,现在又发,我已经拉黑了,真烦!”
能不烦么?
好好的假期都被污染了,回头得好好查查这人到底是不是薛之海。
青年一顿,冷冷盯了那个号码几秒,随后又看向他。
几秒后,把光着脚的黎多阳抱到床上,转身要出门。
黎多阳:“你去哪儿?”
裴时屹声音压抑:“找沈助理查一下那个号码。”
黎多阳立马坐起来:“沈助理也在这附近?”
“……当然不是,电话里说。”
黎多阳愣道:“你打电话,除了这件事,还有别的事吗?”
裴时屹一想到看到的那两条短信,脸色更加难看,额角青筋隐现:“没有。”
黎多阳不解:“那为什么出去打?他要是能查出来,我也能提供些细节线索,这样不是效率更高嘛?这是骚扰,我也不能饶了他!”
青年顿住:“……”
其实出去打的这个电话,并没什么什么不能让黎多阳知道的,只是清楚自己现在处于顶点的情绪难以收住,他觉得自己很可能会说出吓到黎多阳的话来,更怕对方会觉得他行事偏激,
又认作他在发病……
“裴时屹?”
此时此刻,盯着那张疑惑的脸,原本要将所有理智全都吞噬的戾气突然间就像是被一只手轻轻抚了下去。
裴时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去的,紧捏着手机到了床边,还没坐下去,就被倾身靠近的黎多阳拉住了胳膊:“快来。”
另一只手还拍拍自己的身边的位置。
……很多年前,在黎家留宿时,裴时屹就很期待黎多阳能这样对自己。
那时候他还想过以后要将自己家里所有客房都装上电视,这样黎多阳一来,就只能在他的卧室睡觉。
床上,黎多阳瞧他僵着不动了,连忙问:“你怎么了?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话音刚落,青年高挑结实的身躯就朝他扑过来,人形锁链般将他牢牢箍住缠住,丝毫动弹不得。
黎多阳还想问,张开的双唇便被覆盖,炽热的吻接踵而来,很快,将他还要动作的舌尖勾了去……被啃得眯眯瞪瞪,没一会儿,黎多阳就晕乎乎的找回了啃嘴巴的乐趣。
心里暗道:怪不得哥哥总是担心他,亲嘴比打游戏上瘾多了,万一没点儿戒嘴意识,把嘴巴啃伤了是小事,乐不思蜀净顾着打啵不干正事那不就是完了?
这么想着,便往后退了退,不想对方又逼近过来,还仿佛受了什么刺激,盯着他的眼神犹如猝然燃起的火焰,再过来,把他下唇都咬疼了。
黎多阳哼了声,对方这才停下,在他下唇吹吹,又连忙亲了亲,抱着人低头埋脖子。
“奸情”发展得久了,黎多阳也知道这是对方的撒娇方式,起初还很不习惯,可现在已经本能地伸出双手揉对方头发了。裴时屹洗完澡没多久,短发还有些湿,带着洗发水的清爽气
味,黎多阳从旁边拿了条干毛巾给他擦头发,刚擦两下,青年又抬起头来,直勾勾望着他。
黎多阳又揉了下毛巾,白色的毛巾晃动着,挡住一只如炬的眼瞳。
心里猛地一跳。
旋即,裴时屹扣住他的后脑勺欺身上前,这次的吻和之前不一样,极尽缠绵。
黎多阳像是被岩浆烫到,一直往后退着,他完全招架不住了,可早就垂下的双手又实在推不出去,他不想分开。
两人在微湿的毛巾下吻得难舍难分,一半的面颊被遮挡,更增添了几分“偷情”感。
黎多阳心跳如雷,看到对方滚动的喉结,还忍不住伸手戳了戳。
手骤然被用力捏住,黎多阳听到他嗓音都变了:“别这样了。”
“怎样?”黎多阳闻言有些不开心,仰起脑袋露出白皙脖颈处的喉结,“不就是喉结,我又不是不给你戳,你随便戳着玩。”
青年深深看着他,浑身肌肉紧绷,在他仰着脖子凑近时,终于控制不住,把人摁着,将那颈间一小块狠狠吮住。
黎多阳毫无预备,肩膀一缩,接着哼笑:“痒!”
那双黝黑的眸子盯着他,细碎的吻由颈间一直到锁骨,又由锁骨蔓延到耳垂,黎多阳原先还在笑的脸慢慢笑不出来了,微微皱起眉头,咬唇不语,脸上滚烫。
擦头发的毛巾早不知被扔去了哪里。
裴时屹抬起他下巴,重新吻上那双唇,很久后才微微放开。
黎多阳双手抱住他脖子,眉头还是紧皱着,直到耳边传来对方极轻的声音:“阳阳。”
眼皮微微撩开,朦胧不解地看向他。
裴时屹什么都没再说,俯身亲过去。
……
半小时后,黎多阳蔫儿吧唧地躺着,扭脸看向浴室的方向。
裴时屹正在里面冲澡。
刚刚他也想学着礼尚往来,裴时屹没让。
黎多阳望着天花板,有些不敢回想不久前那一幕,更想不到裴时屹会做到这个份儿上……不对,原来还可以这样吗?毕竟是“狗男男”发展阶段,本以为神奇的右手就可以结束,现
在一下子,又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这时手机响了,是黎淮发来的消息,一连几个。
【黎淮:[不谈恋爱的十大好处]】
【黎淮:[十八岁男孩惨遭被骗,竟是基佬的美人计……]】
【黎淮:[露宿在外遇到敲门该该怎么办?]】
【黎淮:[江雲曝光,一男子被昔日男同学告白,接受后才发现跳进火坑……]】
【黎淮:[从发小到夫妻后,她讲出了很多人不敢讲的真话!]】
点进去,全是转发的公众/号链接。
黎多阳:“???”
他打字回复:
【爸,你登我哥号干嘛?】
好一会儿,那边才回。
【黎淮:……我是你哥。】
【黎多阳:哥,你怎么了?工作上遇到困难了吗?】
【黎淮:……】
【黎淮:手滑了,不过写得还行,你没事也可以看看。】
【黎多阳:……你这手滑频率有点高啊哥,明天还是去医院看看吧,之前偏头痛,现在别又是腱鞘炎了[忧愁]】
【黎淮:……】
【黎多阳:哥,还有事吗?】
【黎淮:你现在是一个人?】
黎多阳看看那边浴室,又看看仅有自己的大床,心安理得地回道:
【是的。】
接着,对方发了条语音过来。
黎淮的声音仿佛刚刚才放松下来似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正在消散的沧桑:“乖仔,你确实不是小孩子了,哥哥不该管那么多,但又怕你上当受到伤害,不管是心灵还是身体上,所以
最近才有些唠叨……”
黎多阳也是个成年人,听得懂他话里的意思,点头也发了个语音回复:“放心吧哥,没有的事儿!”
那边,黎淮听到弟弟乐呵呵又无比单纯的声音,一时也有些为自己竟会想到那里而感到难堪。
这一头,黎多阳放下手机,摇头脑袋感叹自己哥哥真是没经验。
干嘛会伤害身体呀,裴时屹明明有很多不会伤害身体的办法。
就是怪害臊的。
一想起不久前自己对裴时屹的所作所为,两个耳朵就红扑扑的。
不多时,浴室门重新打开。
裴时屹冲完冷水澡才勉强将那股躁动压下去。
走过去,两人自然无比地重新抱在一起,裴时屹不敢再亲他,揽着人靠床坐着,给沈助理打电话。
那边记下号码后,又问了黎多阳几个问题。
裴时屹全程没说话,只是听到黎多阳说那些短信时,先前沉下去的戾气在眼里一闪而过。
发现黎多阳抬头看自己时,薄唇一抿,神色又迅速恢复如常。
挂了电话后,黎多阳嘴巴动了动,像是有话要说。
本以为他会问相关的处理方式,结果那双圆溜溜的眼珠子转动一下,指了指床边的水母标本,小声道:“刚刚忘了,你的长子还在床边,我们那样,不太好吧?”
裴时屹:“……”
第 70 章
黎多阳看着“长子”被裴时屹用眼罩盖住, 沉默。
裴时屹:“现在看不到了。”
黎多阳:“……嗯。”
照顾好“长子”后,他们又磁铁似地抱在一起,这次裴时屹很克制, 亲了几下后就努力别过脑袋,看时间不早,开始拍背哄人睡觉。
几年前,黎多阳对这个哄睡方式还很一言难尽,有几次甚至被拍得越来越精神……
可现在被拍着背,还是和当年一样的弧度力道, 没几下, 他就来了困意。
裴时屹垂眼看着。
等怀里的人慢慢闭上眼睛,他这才拿出手机, 黑着脸打出记下的那串号码,过了会儿,将一条短信发过去。
黎多阳困顿中忽然感觉手被捏捏了起来, 哼哼着正要睁眼去看,眼皮才动,便被温热的薄唇覆住,很轻地吻了起来。
这个吻从眼皮到耳廓,移到耳垂时, 难耐地磨咬了下。
灯关了。
全身被抱住,颈窝里埋了个脑袋。
黎多阳老实闭上眼睛, 他在这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里伸了个懒腰,最后伸出双手,把身前高大的身躯好好搂住了。
*
另一边。
薛之海为那条骂自己的短信纳闷稀奇了快一个小时, 父亲打来电话询问他在哪儿时, 他也懒得搭理。
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那条短信上。
完全想象不到黎多阳会这样骂他, 骂完还将人拉黑……薛之海好几次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弄错了手机号码。
完全不是印象中那个无比乖巧的少年会说的话。
难不成消息被裴时屹看到了……
薛之海面色凝重起来。
看他们今天一直如影随形那劲儿,也不是没可能。
他倒不担心裴时屹会查出自己,那些短信,他特意用的是一个亲戚长辈不用的副卡,若是黎多阳不回应还去查这个号码,他也能找到说辞撇清自己,可若是黎多阳回应了……那就最
好不过了。
可这发展,和想象中的哪点儿都不同。
不该是这样的。
哪怕黎多阳不想知道他是谁,也不可能对裴时屹那些“黑料”不感兴趣……
正这么想着,手机猛地震动一下,来了新的短信。
……是个陌生号码。
薛之海一愣,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黎多阳换了号码回自己消息了。
也是,在那种人身边,万一被发现,确实不好收场……
谨慎处理才符合常理。
他笑了下,迫不及待将那条消息点开。
看完,脸色徒然变了。
【[图片]】
薛之海完全说不出话来。
照片上,是两个十指交缠的手,一个明显小一些。
绝对是两个人的手。
手下,还有个被眼罩半遮住的水母标本。
好半晌,他才讷讷地反应过来,觉得荒唐又不可思议。
这是一条示威短信。
第二天的太阳有些大,裴时屹给黎多阳涂了防晒,出来时一群人意见不同,最后决定各自结伴,一半人去海边,黎多阳他们则在岛上四处逛着玩。
气温上升,明显比昨天热了些,几人跑去附近的店铺买冰棍冷饮,逛得累了,纷纷想回去吹空调。
太阳灼热,已经走了一段路,没有可以休息的地方。
等车的时候,黎多阳仗着裴时屹个子高,蹲下躲在他的影子里。
陈伦被晒得汗流浃背,老远一看还能这样,叼着冰棍也想来蹭蹭影子,还没靠近便觉得脊背发凉,抬头,对方的视线果然扫了过来。
“我来跟多阳说说话……”陈伦心虚地嘀咕,“多阳,你这防晒技术挺牛啊。”
“这边没个遮阴的地方,只能这样了,我都算好了,一分钟就轮换一次。”说着,黎多阳站起来开始拉伸,对裴时屹道,“蹲在我身后,我努力让影子长一点,遮阴面积大些。”
陈伦:“……”
裴时屹眉峰跳了跳,二话不说把人摁了回去。
黎多阳:“你怎么推我?凭什么不让我换?”
裴时屹:“……”
陈伦都无语了,刚要说你们打情骂俏呢,青年已经别过头:“医生说我要多晒太阳。”
陈伦:“???”
他连忙看向黎多阳,对方却仿佛没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似的,还愣了下,问:“啊,还有这种疗法?”
陈伦:“……”
不是吧这也信?
裴时屹站得笔直,影子将身后的人完全遮住:“嗯。”
黎多阳哦了声:“那你别晒过量了,注意点儿。”
陈伦:“……呵呵。”
狗男男的鬼把戏。
打的网约车终于来了,黎多阳还没站起来,陈伦就第一个往车那边跑,仿佛再也待不下去了。
黎多阳问一旁的陈琪:“你哥怎么了?热成这样?”
陈琪看看他,又看看裴时屹,说:“可能要磕拉了吧,得赶紧回去。”
黎多阳:“……”
回了住处,几人就不打算出去了,还有一个小时就要坐船离开,陈伦几人窝在一楼的客厅打游戏,这次难得没招呼黎多阳一起。
裴时屹临时有事出去了,行李早上也都收拾好了,黎多阳无事可做,去一楼看他们打游戏。
余嘉文则在玩一个经营游戏,时不时响起收钱的声音,和他们格格不入。
看黎多阳独自下来,陈伦问:“裴时屹呢?怎么就你一个。”
黎多阳在余嘉文那边看他给游戏里的土地播种,说:“他有事,出去了。”
陈伦呵呵:“过会儿就要走了,他在这岛上能有什么事儿?你可别说这上面还有他家的产业啊。”
黎多阳:“好像没有。”
陈伦瞄他一眼,嘶了声,游戏都打得没先前那么投入了,近乎恨铁不成钢道:“你怎么一点儿心眼都不留?”
黎多阳一脸问号地看向他。
陈伦:“咱们在外面玩的时候,我记得有人朝你们要号了吧?”
黎多阳点头,当时又没给,完全不知道这有什么问题:“路上你好像也被要了。”
陈伦:“重点不是这个!”
余嘉文笑道:“你跟他说话绕什么弯子?又不是不知道他。”
陈伦脸黑着,一副老大哥派头:“那我就直说了,他在这岛上又没认识的人,都要走了,能有什么事要出去?明显又不是买东西一类短时间能回来的小事,就这你还不起疑?!”
黎多阳:“我为什么要起疑?”
陈伦:“……”
陈琪放下奶茶:“哥,人家这叫情比金坚,可不会被你这个小妖精几句话挑拨的!”
陈伦气得两眼发黑,刚要出声,便听黎多阳讷讷小声说:“情比金坚……你们也知道了?”
说完,眉头就发愁地拧起来,明明也没在大庭广众之下亲嘴啊,怎么全都知道他们那些地下奸情了?
尽管早就看出这两人的关系,可真的听到黎多阳承认,陈伦还是有些喘不上去气儿,他倒没对黎多阳有多余的想法,只是自从初中交好后,或许是起初欺负过对方的愧疚作祟,对待
黎多阳,有时候就像对待妹妹般,基本将对方划进了需要保护的范围之内。而对原先一直看不顺眼的裴时屹,现今虽没那么讨厌了,可对方这些年的惊心变化他也都看在眼里,更知道对方那
些非同一般的手段,十分清楚这人的危险性,理智上来说,其实很不希望身边的人和裴时屹沾上关系。
可他又确实清楚,裴时屹能为了黎多阳做到什么份儿上。
一时心绪繁杂,可看向那张询问的脸,还是坚持把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他这时候莫名其妙出去,你、你就不怕他在外面跟人鬼混?”
黎多阳呆住。
余嘉文忙道:“好了,都说的是什么?再过不到一个小时就要走了,这么短的时间能做什么?我看应该是路上掉了东西,他回去找了。”
陈伦嗤笑:“这天,他就算掉个鸽子蛋钻石都不会回去找!”
陈琪摇头:“哥,你现在真像反派,说话悠着点,我怕你领盒饭。”
陈伦:“……玩你的去!”
黎多阳依旧呆呆的,陈伦看他这反应,还以为是被自己那些话吓到了,再瞧妹妹嫌弃的眼神,也觉得那些话似乎过火了,正要补几句自己也是猜测,黎多阳一下子站了起来:“我知
道了,可能是他儿子丢了!”
“……”
室内鸦雀无声。
黎多阳也没时间去看他们的反应,连忙上楼,准备回房间看看“长子”是否还在。
当年裴时屹养那些水母时,非常用心,基本将其当做自己的孩子了,后来水母死了,也受了不小的打击,那个水母标本意义自然非同寻常。
真丢了,确实不是小事。
房门一打开,还没动身找呢,黎多阳抬眼就看到了茶几上那个“躺”在玉石摆件上的“长子”。
无比显眼,想忽视都无法忽视。
是了,早上出门时,裴时屹亲手掏出这个玉石摆件并将水母标本放上,还一本正经说这样睡得凉快……
黎多阳静静看了会儿,在沙发上坐下,给裴时屹打电话。
这次确实有些异常,好一会儿那边才接。
裴时屹的声音有些喘,像是不久前跑动过:“阳阳?”
黎多阳说:“‘长子’在房间里,没丢,你不用到处找了。”
“……”
黎多阳问:“你不是去找‘长子’了?”
那边语气变得有些奇怪:“不是,我马上回来。”
黎多阳哦了声,眨眨眼睛,又说:“你没在外面鬼混吧?”
那边似乎刚拧了瓶盖在喝水,闻声猛地呛住。
黎多阳看向自己手上的蛇形木镯,轻声说:“我在陈伦那边新汲取的知识,你这种出去的时间和动机都特别异常的情况,是可以往鬼混那边推理推理的。裴时屹,如果你鬼混了,我
就再也不吃你的嘴了。”
手机那边的气息一颤,难以形容的情绪,再开口,对方声音忽然变得凉飕飕的,几乎咬着牙说:“我现在就回去!你离他远一点儿!”
另一边,几公里外的酒店某房间,地上凌乱不堪,全是打斗过的痕迹。
红毛青年站在镜子前,目眦欲裂地望着里面满脸挂彩的自己。
他完全没想到裴时屹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锁定自己并精确地找上门!开门的瞬间,薛之海就知道情况不好,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那疯子一拳揍倒在地,接下来的事,则完全不愿
回想。
裴时屹疯起来,和原始人真的没有区别!
如果不是那位姓沈的男人赶到阻拦,他甚至觉得对方会将自己打进医院住个十天半个月。
那双杀气腾腾的眼神不是假的,哪怕当年在校外被裴时屹撞到自己和他父亲联系,那双眼睛除了厌恶,也不曾露出半分杀意。
好像真的要让他彻底消失一样。
可说实话,薛之海此时最愤怒的反而不是被打这件事。自己给黎多阳发的那些短信若真被裴时屹看到,不动手反而才稀奇,只是没想到把人打完,对方连句警告恐吓之类的话都没有。
仿佛他还没一通临时响起的电话重要,毕竟原本还要发疯的,可看到来电提示,情绪就逐渐发生了转变,接着拿起手机就走了。
根本就没他这个威胁放在眼里!!!
薛之海打开水龙头,狠狠地冲了把脸。
耳里全都是那位沈姓男人的话:
“跟踪还发送骚扰短信,你父亲知道你现在做的好事吗?”
有小辫子在他们手里,哪怕一肚子火,再不甘,薛之海也只能这么憋着。
那句话,似乎就是在拿父亲威慑他,毕竟裴氏家大业大,现在又这么多人上赶着锦上添花,裴时屹若有心在圈内搞他父亲,简直易如反掌。
一想便更加羞恼愤恨。
手段下作,果真令人不齿!
从岛上离开后,薛之海心里不安,他打了几通电话询问最近出差的父亲工作方面的事。
一年前,父亲从裴氏离开后,没多久就找到了不错的工作,那场裴氏变故完全没影响到家里的生活,他一路从高中顺利到大学,在此之前,都过得十分舒心顺遂。
只是年少惦念的一块点心吃不着,再看到,难免坐不住了。
薛父那边应该很忙,对他的几通电话烦得很,只叮嘱他别给自己惹乱子。
一直到国庆假后开学,薛父那边都好得很,没任何不好的消息。
薛之海慢慢放下心来,心里不由得嗤笑对方靠着家底也不过如此。
也是,裴时屹现在也才十八九岁,裴氏怎么可能真的由他说了算?
无能狂怒,只能像个疯子做出这种野蛮行径出出气了。
用创口贴遮住脸上的伤口,次日,薛之海满面春光地回到学校。
不想,到了宿舍,氛围极其微妙。
三个室友眼神怪异地时不时望向他。
他莫名其妙,笑着问:“我只是摔了一跤而已,你们这是怎么了?怎么一直盯着我看?”
那几人犹犹豫豫的,互相挤眉弄眼……
他察觉到了不对劲,下意识觉得不妙,上前道:“到底怎么回事?”
与他关系最好的黑高个手握成拳,盯着他好一会儿,终于艰难地开了口:“薛之海,我当你是兄弟,当初听你说对佳佳感兴趣,还特意在对方面前不停夸你,给你们介绍……你、你
他妈怎么能干出这种事呢?!你恶心不恶心啊!”
第 71 章
傍晚的操场上, 几个穿着球服的同学在一旁叽叽喳喳聊着学校最近的爆出的热门八卦。
“这也太出格了!”
“都什么年代了还搞这个!”
“不过听说相关证据都是别人给李佳佳发的邮件,到底谁做的好事啊?”
……
谢寻拧开矿泉水瓶盖,狠狠灌了口水, 他完全没心思听,刚打完球出了一身汗过来休息, 就随手翻动朋友圈, 结果一个不注意便看到表弟这几天发的那些与全家福拍摄视角极
度相似的照片, 冷笑不止。
给标本睡小床小枕头,再来个十指相扣, 背景还有浅浅的阳光渗入。
谢寻刚刷到的时候, 真还以为谁的老婆在医院生了……
妈的, 神经病啊!
他这几天累得够呛,国庆几天长假全程跟在家长后面跑腿——母亲和好不容易闲下来的小姨颜嫚约好了去国外度假,非拉着他一起去, 说是缺个扛行李的苦力, 他不乐意了:
“裴时屹比我适合多了,当年都能徒手把我前姨夫捆住,发起疯来专业保镖都拿他没办法, 真正的拔山扛鼎!你们叫他!”
当时颜嫚还在一旁站着, 母亲颜莉连忙朝他挤眉弄眼, 一巴掌轻飘飘拍过去:“胡说些什么呢!”
谢寻一愣, 这才想起刚刚那话在小姨面前说,简直就是当面戳人伤处,尴尬不已。好在颜嫚不是很在意, 依旧笑着:“倒不是不能让他来, 只是时屹假期有事, 真正空出来
的时间, 也只有两三天,他还约了人。”
谢寻倒也不是真的不想去,裴时屹的情况他心底也都清楚。自从裴老爷子放弃裴佑平后,就对这个独孙极其看重,平时一些重要活动都会把裴时屹带上……而且,他前不久还听说了
黎多阳回来的消息。
想来那两三天,对他表弟来说也是紧巴巴的。
寻思着等回国,说不定还能看到表弟虐恋后的伤心模样。
有一说一,表弟伤心的时候从不怼他。
可千防万防,千想万想,怎么都没想到,假期才结束,会在朋友圈看到这么具有伤害性的照片。
一旁的同学还在继续聊着八卦。
“经济学院这事儿,也不知道最后怎么处理……”
“能怎么处理?道德问题,李佳佳发现得也早,没损失什么,只能多多传播下,让别人都清楚他的真面目,省得还有人受害!”
“确实,那女生也是发现的及时,要是被坑了可就惨了……闹得挺大的,现在他们学院的所有女生都知道了这事儿。”
“只能说是报应呗,明明喜欢男的还故意说自己恐同装直男,关键又骗室友把室友朋友介绍给自己,这是熟人都不放过了!”
“据说之所以看上李佳佳,就是因为他室友说李佳佳心里有事不爱在外面说……这是专门盯着好欺负的呢!”
“人家心里有事不往外说,估计那是指伤心事,这种恶心事谁他妈憋得住不往外说!”
谢寻听他们聊得欢腾,又喝了口水,无聊地加入话题:“经济学院怎么了?”
一男生立马把手机递给他看:“就今天早上爆出来的,他们学院今年有个新生叫薛之海,这人真是让人开眼!”
谢寻看过去,随即嫌恶地皱眉。
旁边的人继续说:“开学到现在,他就和至少两个外校男生在外开房了,其实这本来这也不是多大的事,不害人谁管他,可他生怕被人怀疑是 gay,提到相关话题就说自己恐同。
他室友有个高中玩得好的女同学,就是那个李佳佳,咱们新闻学院的学妹。他见了几面就从室友嘴里打听对方性格,室友觉得他问得太多,他直接说是喜欢人家,他室友也是没脑子,还傻乎
乎在中间撮合……两人假期前才确定的关系,结果那女生在假期最后几天收到好几张薛之海先前和男生出入酒店亲密的照片,还有一张就是在假期里,好像还骚扰有对象的男生……你说,这
恶心不恶心?”
谢寻嘶了声,懒得多说的样子。
岂止是恶心?
如今社会同性可以结婚,但依旧有些生殖癌会隐瞒性向骗婚。
没想到自个儿学校里就出来了这么一个。
一男生笑道:“好在咱们那学妹和他还没深一步交往……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那学妹我认识,挺安静的,平时乖乖巧巧,看着确实像是好欺负,薛之海怕是想不到专门物色的自
以为听话的女生,现在会给他搞成这样!听说人家还建了个群,就算他改名换姓想祸害人,那群人也能让他做过的事跟着他一辈子。”
“牛哇!”
又一男生说:“寻哥,听说这人还是你高中校友呢。”
谢寻一愣,随即晦气道:“提这个干嘛?我高中校友多了去了,黎淮你们知道吧?他还是我高中校友呢!”
“……”
江雲大学是本地名校,出去的优秀校友不在少数,按理说,黎淮和他们江大毫无关系,可在场几个新闻系的学生却对这个名字毫不陌生。
作为本地家底一般的年轻创业者,短短几年做出这样成绩的真没几个。
当然,根本原因还是他们院系出去的一个知名记者前不久就采访过这人。
商业英才、风向指南针、低调务实、思维敏捷、谈吐风趣这些,统统都是次要!
主要是那张脸……真的好帅哦!
几个男生立马坐不住了:“寻哥,以前怎么没听你说啊!”
谢寻呵呵:“……你们没听说的多了去了。”
我表弟还是个神经病呢,你们不也没听说么?
*
薛之海从来没这么糟心过,无论发多少信息打多少电话过去,李佳佳都不接,最后似乎烦得不行,还把他拉黑了。
他急得焦头烂额。
室友们也都用各种乱七八糟的眼神看着自己,偶尔身体碰到,立马躲得远远的,好像他身上有什么病毒似的!
薛之海在宿舍凌乱地站了半天。
不用脑子想,也能知道这是谁干的好事!
那些照片大多是酒店室外的监控视角。
好好的,李佳佳没可能去查酒店监控,何况没正当理由基本也查不了。
对方在微信上痛骂自己甩出的图片证据里,还有他给那几个男生以及黎多阳发的短信,只不过具体人名什么的全都打码了……
这些都不可能是李佳佳突然间能轻易搜罗到的证据,尽管对方没说出这些证据的来历,可怎么想,都知道和裴时屹有关。
……更不要说照片里有家酒店,还是裴氏旗下的。
后悔也没用了,事已至此,只能先想办法解决问题。
然而,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
短短一天,各个院系群里都在聊着这事,连学校的表白墙都有相关的提醒,评论里竟还有人直接带他的大名!
从小到大,薛之海都没经历过这样的事。
他十分清楚该如何讨人喜欢,如何将每一件事都做得对自己有利,哪怕面对厌恶的人都不会露出不好的情绪。放在一个月前,他是如何无法想到,只是想要品尝下高中时期念念不忘
的小点心,会沦落到这一步!
一切都完了,他耗费心机打造和掩藏的一切,彻底崩塌。
裴时屹是真的一点儿都没有将他放在眼里!
薛之海前前后后跑了一天,最后不仅没能见到李佳佳,还被院系老师打了电话警告,也是听说了这次的风波,要跟他谈谈……
手机还在叮叮叮响个不停,全是那几个校外约过的男生的质问……
真是没完没了了!
薛之海崩溃地看着手机,情绪实在没能控制住,一下便将手机狠狠砸到地上。
附近几个路过的学生吓了一跳,转眼再看是他,立马窃窃私语地走远了。
手机并没砸坏,薛之海恨得牙齿颤抖,满脑子都是那两个人影,一会儿是裴时屹冷漠的面孔,一会儿是高中时黎多阳懵懂的眼神……
他双眼通红地握起拳头。
这时,手机铃声响起。
以为是李佳佳的电话,他神色骤变,赶忙捡回手机,一看打过来的是父亲,原先的激动半点儿没了。在此之前,父亲已经发了不少短信让他别惹是生非,应该知道了他在学校的事,
说明天会过来一趟,亲自带着他和那女生道歉。
薛之海一字不发地挂了电话,想了想,翻到裴佑平出国之前留下的号码,咬牙打了过去……
*
B 大。
黎多阳回到学校后,很快从沈助理那里知道了给自己发骚扰短信的人的相关消息。
还真就是薛之海!
不过这事儿还没等他想着怎么处理,那边就已经自顾不暇了。
江大经济学系这大八卦,黎多阳是通过陈伦得知的。
陈伦虽在 B 城读大学,但有几个高中的好哥们都去了江雲大学。
薛之海那事儿闹得不小,校内基本都知道了。
微信群里消息不断。
群名:地球未来人才培养基地。
【陈伦:以前和他还是一个班里,印象中这人挺好相处,拉他打了几次球,没想到是这样的货色!】
【余嘉文:我也见过几次,多阳出国前,他经常和你们一起玩来着】
【陈琪:我刚看消息,先去吃瓜!】
【何子轩:哇哇哇我不在你们那边好热闹的样子!】
【陈伦:……】
【陈伦:不过里面有张短信截图,那语气,怎么感觉像是骚扰高中同学啊?打码打得完全看不出是谁,也不知是谁这么倒霉,以前我还和他一个班……真特么起鸡皮疙瘩!】
【陈琪:……他要真觊觎你,那也是我起鸡皮疙瘩[抠鼻]】
【陈伦:???】
群里很快又变成了兄妹俩互撕揭短。
其余人时不时拱把火,看火越烧越大,互相翻出丑年旧账,纷纷发出了欢快的杠铃笑声。
黎多阳:“……”
这个群陈伦前不久重新建的,里面一共就他们五人,只有何子轩一人在国外,方便在 B 城随时约饭。
最后的兄妹互撕以陈伦发红包收场,黎多阳刚准备领,手机来了新消息。
裴时屹发来的,是张招阳的照片。
从江雲回来后,裴时屹就把原本放在水母缸里的那些标本都放在了招阳的豪宅里,但还是偏心地在“长子”旁边多放了朵小花花。
照片里,是抓拍的招阳饮水画面,身后就是它的“哥哥姐姐”们,真是非常和睦呢!
黎多阳刚看完,对方又发来一张照片。
招阳身子盘在那堆水母标本上,乍一看,像是在孵蛋……
【裴时屹:目无尊长。】
黎多阳:“……”
今天回到 B 城的第一天,裴时屹要按计划去费恩先生那边治疗,这次时间比较久,没让黎多阳过去等着。
现在发来消息,显然是已经结束治疗正在家里。
黎多阳在宿舍的床上翻了个滚,再点进“地球未来人才培养基地”群里,把裴时屹的账号拉了进去。
原本热热闹闹的群在显示他邀请裴时屹进来的消息后,一下子变得安静起来。
【黎多阳:我的红包给他领。】
又安静了一会儿。
【裴时屹:红包?】
黎多阳这才想起来,新进群的人可能看不到先前发的红包,他把陈伦先前发的红包领了,单独发给裴时屹:【给你。】
裴时屹少见地沉默。
那边,群里已经炸了。
【陈伦:[图片]】
是个表情包。
表情包上,老奶奶夹菜给孙子,眉目慈祥地说:“乖宝宝,奶奶不吃,给你。”
群里哈哈一片。
【黎多阳:可我们不是祖孙关系辣。】
【陈伦:……你以为你很萌吗?】
【余嘉文:其实,是挺萌的。】
【陈琪:+1】
【何子轩:什么情况啊这是?!我也+1!】
【陈伦:我有以下六点要说:……】
【裴时屹:[恭喜发财,大吉大利!]】
群里安静了两秒,接着,红包一抢而空。
【陈琪:欢迎裴哥!】
【何子轩:欢迎裴哥!】
【余嘉文:欢迎!!!】
【黎多阳:欢迎!!!】
【陈伦:……】
【陈伦:为什么我只抢到了两毛钱?】
【裴时屹:报应。】
【陈伦:???】
【裴时屹:[图片]】
图片上,是凌晨时分的样子,十四五岁的少年背着另一个少年在山坡上回头,背上的那个少年对着镜头笑着比耶。
【陈伦:@裴时屹,你手滑了,还没到两分钟,赶紧撤回。】
【裴时屹:[图片][图片][图片]】
图片上,是前两天的岛上背景,一张是沙滩上两人合照,一张是两人握手和一个水母标本的迷之角度合照。
最后一张是黎多阳趴在玻璃前望着里面翠青蛇和水母标本的照片……
【陈伦:???】
【陈伦:@黎多阳,他手机是不是被偷了?】
【陈伦:@裴时屹,还剩一分钟,撤回!】
【陈伦:@全体成员,本群新增群规:禁止发疯。】
【陈琪:我哥发疯了,谁能把他踢出去?】
【余嘉文:算了算了】
【何子轩:到底什么情况啊这是?谁能给我解说一下!】
【陈琪:@何子轩,没什么情况,我哥是个酸柠檬,说人家相好坏话被记恨上了。】
【黎多阳:不是相好,还没到那一步】
【陈伦:……你这么认真解释干嘛?!】
【陈伦:我退群了。】
【裴时屹:[恭喜发财,大吉大利!]】
【陈伦:……为什么已经没了?这么小的群发红包,不应该每个人都有的吗?】
两秒后。
【裴时屹:他怎么还没退群?】
【陈伦:……呵呵。】
【陈琪:我这就踢了他!】
【余嘉文:算了算了】
【何子轩:你们到底怎么回事啊?黎多阳呢?你跟裴时屹好上了?!什么情况啊!我感觉我像只被抛弃的猹!】
【黎多阳:还没好上,偶尔亲亲嘴而已。】
【陈伦:!!!你又在解释什么?!】
【陈琪:!!![色]】
【余嘉文:!!!】
【何子轩:!!!!!!!】
黎多阳看他们不停刷感叹号,还要再打字再详细解释,裴时屹的电话忽然来了。
手机里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不同:“你还在宿舍?”
黎多阳嗯了声,感觉那边隐隐带着风声,他问:“你呢?”
对方安静了片刻:“我在你宿舍楼下。”
黎多阳眨眨眼睛,反应过来后,当即下床跑到阳台处,用力拉开窗户,往下看。
月光朦胧。
楼下的法桐树旁,身姿挺拔的青年迎风站在那儿,一手拿着手机放在耳边,另一只手提着看不太清的小盒子。
裴时屹的嗓音再次从手机里传过来:“我做了桂花糕,你要不要吃?”
树旁,青年仰头看着他,还将盒子往上抬了抬。
像是拿着蜂蜜引诱小熊。
黎多阳说:“要吃。”
天已经黑了,黎多阳下楼时,正好遇到在外面吃完饭回来的寝室长张科,对方忙问他去哪儿。
他笑着说:“去吃点儿东西!”
“诶,你晚饭不是吃过了吗?”
“吃点儿别的!”
刚跑出宿舍楼,还没来及刹车,便被上前的矫健身躯抱了个满怀。
那一下,他被抱得无比用力,身体都被箍得发紧,某个瞬间,他险些以为自己要被抗走了,离地的双脚重新踩上地面时,他才终于被放开,一只手被青年牢牢握住。
宿舍楼前人多,黎多阳眨着亮晶晶的笑眼和他往前走,瞥一眼那边提着盒子:“你什么时候做的?”
那双眼睛无声无息地黏在他脸上:“治疗结束回家就做了,费恩说下厨也可以有助于恢复。”
黎多阳哦了声。
裴时屹走了两步,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很认真地说:“费恩那里到处都是监控……不过,我还是准备在自己身上装个监听器,你随时都能知道我在做什么。”
说完,停下脚步开始给沈助理打电话,似乎真要准备监听器这玩意了……
黎多阳懵了下,伸手阻止道:“你、你疯了吗?”
打给沈助理的电话被强行挂掉。
裴时屹静静看着他,薄唇微动,尽管一个字都没,可黎多阳却看出了成千上万的委屈来。
好似不让他给自己装监听器还是什么恶行了!
四处人影稀疏,黎多阳连忙仰头,在那微抿的唇角处重重亲了一口。
青年眼睫一动,像是没反应过来。
黎多阳又移到他下颌上亲了一记,越亲越喜欢,他笑着说:“干嘛这样,我没不相信你,上次听陈伦那么说,就随便问问而已,你要是真在外面鬼混,装一百个监听器都没用……”
正说着的嘴骤然被重重咬住,青年修长的大手摁着他的腰部,将人往自己怀里扣得严丝合缝,舌尖探入时,气息都变得急不可耐。
黎多阳顿时瞪起眼睛,整个人都被撩拨得紧绷起来。
看他这样,以为把人吓到,裴时屹垂眼盯着他看,那道吻渐渐变得轻柔,搂着他的手都缓缓往下,揉了揉他僵硬的腰线。
一瞬间,如电流漫过全身,黎多阳用力捏着对方的肩膀才站直了,声音翁翁的:“学校人多,我们先回去。”
从 B 大到附近小区的家完全不远,开车也不到十分钟的时间。
可一进屋,两个人都像是等待了数百天似的,一个着急去勾对方脖子,一个猛地将人抱得双脚离地,抵着额头耳鬓厮磨。
青年用最后几丝理智将桂花糕放到茶几上,接着便抱起人在沙发上急急地啄吻……
黎多阳抱住他,双腿下意识地把人缠着,不多时,手往上将对方脖颈勒得死紧,很快又不满足于眼前的浅吻,侧过头,余光看到他身后,一顿,贴着他的脸颊,说了句极其破坏气氛
话:
“……裴时屹,招阳在那边看着。”
修长的身体微怔,黑长的眼睫掀起,裴时屹扭脸朝那边的“豪宅”看去,眼神锋利。
玻璃后,小小的翠青蛇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们,看他回头,还歪了歪脑袋。
裴时屹:“……”
下一刻,黎多阳的身子猛地一轻,被裴时屹小心抱了起来,不是公主抱,高大的青年往上将人完完全全搂在怀里。
黎多阳的臀部被托着,视野一下子变高,他下意识想挣扎,刚一动,腰部就掐紧了。
他像是一个考拉,完全附在裴时屹身上,对方腿长,走得又极快,没多久就将他抱到了卧室。
这样亲密的姿势让黎多阳彻底忘了之前的难为情,鼻梁贴着,他们像是这世上所有夫妻那样紧紧依偎、彼此取暖。
黎多阳遵循本能地低头,与那张薄唇你来我往地试探起来。
身体的热度一点点攀升,他仰头拧眉,朝裴时屹看去。
青年眼神不知什么时候变得狠厉陌生,失控地往他锁骨吻去,与此同时,响起衣服被撕破的声音……
电话铃声突然响起。
黎多阳脖子一抖,醒过神来:“……你的电话。”
裴时屹声音哑得不厉害:“不接。”
黎多阳还要再说话,青年侧首,将他的嘴巴用力堵住,将那双樱色的唇染得水光潋滟。
黎多阳被亲得浑身酥麻,也不打算管那电话了,可偏偏侧过头的时候,瞥了床边手机上的来电提示:妈。
黎多阳天降神力般险些将人踹下了床。
裴时屹被毫不留情踹到了床尾,懵了一秒,冷峻的面孔抬起,眼底的伤心如海潮般涌来。
黎多阳:“……”
他忙说:“你、你妈找你!”
裴时屹脸色一时间极其复杂,别过头去,抑制着眼底的沉郁朝那边的手机看过去,发现打电话的真是颜嫚后,表情如旧。他拿着手机想要往黎多阳那边挨,对方却一副被当面捉奸般
的心虚样跳下床,红扑扑的脸四下张望,一瞬间,连原本歪掉的衣领都整理好了,衣服周正,完全看不出哪里被撕破了。
裴时屹:“……”
他白着脸接了电话:“妈。”
“时屹呀,我明天要去 B 城和别人谈合作,上午就能搞定,晚上一起吃个饭吧?”
“嗯。”
正要挂电话,那边又笑着说:“能喊多阳一起吗?好久没见,妈妈也有点儿想他了。”
第 72 章
颜嫚那通电话来后, 黎多阳就像是被点化了的和尚,瞬间没了七情六欲,面对自己不久前还吃得心血澎湃的嘴巴, 也是一点儿乱来的心思都没了。
他下了床就要去开门,裴时屹忙追上去, 紧张道:“你要走?”
声音闷闷的, 明明不久前那么强势, 此时却像是藏着无尽的委屈那样看着他。
“不是……”
“那你去哪儿?”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质问渣男。
黎多阳回想刚刚的所作所为,好像是有些渣男的动作, 他红着耳朵遮了下腰间的布料:“我这样也没法回, 桂花糕在客厅, 我还没吃呢。”
不行,为了口吃的弃人于不顾,好像更渣男了。
裴时屹:“……”
到了客厅, 裴时屹过去把掉落在地上的靠枕捡起来, 黎多阳看得耳朵更烫,为了缓解无限蔓延的怪异的气氛,连忙开了电视。
天不遂人愿, 屏幕一亮就是某个电影的船戏。
吓得手都抖了, 黎多阳连忙换台。
换的电视台在重播西游记, 妖精勾引师父的情节。
黎多阳没当一回事, 把桂花糕拿出来,尝之前,问那边给他倒热水的裴时屹:“你怎么会做这个的?”
“高考后跟母亲学的。”
黎多阳微怔, 裴时屹已经拿着水过来了, 在他身边坐下。
桂花糕做得非常成功, 软糯油润, 香甜可口。
黎多阳吃完一个又拿了一个,晚饭吃得多,第二个倒是没能吃完,正要放下去,胳膊被捏住。
裴时屹凑过来,把他吃了一半的桂花糕顺着他的手吃完了,末了,薄唇又凑近,将他沾着香气的手指吮了下。
黎多阳彻底不动了,指尖颤了颤。
“好吃吗?”
突然,他听到裴时屹这样问。
电视上,妖精勾引不成恼羞成怒,要杀了唐僧吃肉。
黎多阳想到不久前亲吻的那片微凉的薄唇,轻轻说:“好吃。”
“果然需要阳阳来,之前的不好吃,可刚刚的好吃。”那双长而有力的胳膊再次环上黎多阳细窄的腰部。
他扭头,这次本能驱使和裴时屹交换了一个带着桂花糕香气的吻,唇齿交缠,离开时,身形修长的青年俯身,往下窝在他怀里,在他颈窝轻啃几下,哑声问:“阳阳,明天晚上你要
去么?”
颜嫚那通电话他都听到了,想也不想点头道:“去啊。”
有什么不能去的?
从始至终,颜嫚对他而言都是一个极其友善而温柔的长辈。
哪怕他和裴时屹没现在的关系,对方想见他,他也会去的。
电视上,唐僧被捆住,妖精还在尝试最后的诱惑,看他始终坚定不移,气得甩袖离开。
裴时屹余光看过去,眼底闪过几丝郁色,抬手将卫视换了,接着又是一副温良模样熊抱着黎多阳。
晚上睡觉前,黎多阳原本想回楼下自己家里找套衣服换,然而再次被裴时屹拦住了,随即去衣帽间找了套新的运动服给他,尺码合适得过于完美。
“怎么这正好啊?”
裴时屹一脸认真地鬼扯:“你是招阳他们的爸爸,家里当然要有你的衣服。”
黎多阳:“……”他都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多孩子呢。
次日,天光微亮。
醒来后,黎多阳把身上缠着的胳膊和腿一样样掰开,迷迷瞪瞪地伸了个懒腰,和起床就挨过来亲亲的裴时屹一起去刷牙洗漱。
两人站在洗手池前,一个困顿得眼神迷离,一个刷完牙开始刮胡子,聚精会神地用余光看他。
裴时屹的胡子并不明显,只是青春期荷尔蒙分泌旺盛,一段时间不管会冒些胡茬,不刮也不怎么看得出来,只是最近又冒出头了些,昨晚睡觉的时候,黎多阳几次逮住他偷亲蹭脸的
证据就是因为胡茬有些扎皮肤。
裴时屹刮得很认真,黎多阳洗漱完毕,瞧他还在刮,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下巴上的泡沫。
锋利的眼睛望向他,转瞬又变得柔软一些。
他觉得裴时屹似乎在笑,只是泡沫遮住了,他没能看到而已。
黎多阳看得心痒痒,突然又想和他亲吻了,抬手说:“我给你刮。”
裴时屹微垂下眼睫,径直把剃须刀递给他,往下俯身,微微低头,像个乖巧的大狗狗。
黎多阳屏息,忍着心里没来由的那阵酥麻,抬手给他小心地刮。
刮完胡茬,黎多阳正想着怎么找机会亲一口,正左顾右盼着,眼前的影子倾斜下来。
嘴巴倏地一热,被那张线条锋利的薄唇急躁地吻住。
裴时屹夺走他手上的剃须刀,喉结滚动着,非常不讲道理地把人逼到洗手间的墙角,食指和拇指捏着黎多阳白得有些晃眼的下巴,上面湿漉漉的唇微张着,一双鹿眼眨了下,无声无
息看着自己,仿佛等着人来欺负。
青年气息凌乱,眸色彻底暗下去,垂首便将其间还要出声的温软吮进嘴里……
白天上课,黎多阳有些出神。
满脑子都是亲嘴。
或许是早上裴时屹那一出实在太具蛊惑力,哪怕已经吃过午饭,总觉得嘴里还有股若隐若现的薄荷清香。
再想到昨晚看到的电视。
……他要是师父,遇到裴时屹准是完了。
下午课间,微信消息一堆。
群里那些 yy 他和裴时屹奸情的没看,点开哥哥的聊天框。
【黎淮:[必看!男孩在外被盯上,要如何保护自己?]】
黎多阳:“……”
【黎多阳:哥,你到底怎么?】
过了几秒对方才回。
【黎淮:以前的高中同学做了个相关的公/众号,让我多转发帮忙引流。】
【黎多阳:你怎么不早说,我群可多了,现在就帮忙转发!】
对方突然不回他了。
【黎多阳:我转了哦!】
【黎淮:……呵呵】
黎多阳把那条链接转进几个常聊天的群里,接着又一脸惆怅地看向窗外。
不多时,手机震动几下,来了好几个私聊。
【陈伦:???什么意思?你不会是被强迫的吧?】
【余嘉文:你们出什么事了吗?】
【何子轩:我靠!怎么我不在国内你们就这么多劲爆的消息啊!】
……
黎多阳看他们好像误会了什么,连忙在群里解释那是哥哥朋友做的号,他帮忙转发的。
群里一片失望叹气,唯有陈伦还在抗议。
【陈伦:谁信?!这条链接是去年的!】
黎多阳傻了眼,连忙点进那条连接。
一看,果然是去年的。
去年的文章哪还用得着现在大费精力引流?账号最近的文章明明也不少!
这时候,黎多阳也慢慢反应过来哥哥的意思了。
——是在提醒他在外保护好自己,但又不好意思说。
放学后,他认真把那篇文章看完,还按照末尾提示,点进文章所说的“深层次了解相关知识”链接,不想,被满屏的画面刺激得傻了眼。
耳根急速蹿红,想点关闭,结果误触到了视频界面,豪放的画面充斥着整个手机屏幕,两个穿着“破破烂烂”制服的男人还要下一步动作,黎多阳连忙关了手机,眼不见为净!
好在戴着无线耳机,刚刚那些声音没有传出去。
黎多阳魂不守舍地往前走,在楼梯上撞到人时忙后退一步:“对不……”
往后退的身躯被紧紧拉住,抬头,和裴时屹那双涌动着诸多情绪的眸子对上。
他刚要喊对方名字,就听裴时屹哑声问:“……你真的,就没有一点喜欢我?”
“……”
空气缓慢地凝固,黎多阳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周围时不时有同学经过,眼神探寻地瞥他们几眼。
裴时屹的脸上再次浮现出重逢时那天的怪异气息,可看黎多阳蹙眉,嘴角又强行一扯,笑得却像是要哭:“你怎么可以这样?”
黎多阳:“……”
这一系列转变让他猝手不及,又莫名其妙,着急下也不顾附近还有人,上前把伤心得像是要扭曲碎掉的高大青年拽住,径直往天台那边拉。
终于到了上面,天台空旷没人,他伸手就把眼底逐渐发红的裴时屹用力抱住,还垫着脚揉揉脑袋:“你怎么了?我又怎么了?你倒是说清楚啊!”
他那么一揉一抱,原本僵硬紧绷的身躯霎时间软化,往下埋着他的颈窝,几秒后,颈窝一热,是几滴滚烫的湿润。
……裴时屹居然哭了。
黎多阳心尖微抖,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他抱着人在地上坐下,凑过去,二话不说,猛地将那张紧抿的薄唇狠狠一咬,咬开了,不管不顾地在里面乱闯一气……直到被裴时屹翻身压住,缠人地吮咬回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黎多阳觉得自己嘴巴都要麻了,才把人轻轻推开:“你到底怎么了?”
微红的眸子直勾勾看着他,前不久储满的燥郁被尽数压去,又委屈,又完全拿他没办法的伤心样子,盯了他好久,终于开口:“你以前说过要跟我最要好,答应过要好好对我……”
“我是说过啊……”
“我死都不会伤害你,我会好好保护你的,你不能那么对我……”
“……我怎么对你了?”
逼问了半天才发现,罪魁祸首竟是那条转发的链接。
相对而坐,谁都没说话。
黎多阳无语地把和哥哥的聊天记录给他看:“我真的是为了帮忙转发。”
他如果害怕或极其防备裴时屹,压根就不会让对方靠近自己半步。
那双红通通的眸子转过去,在看到里面的对话后,目光微凉。
黎多阳没看出来,可他怎会看不出来黎淮的意思?
黎多阳无奈地说:“现在你信了吧?真是的。”
闻声,那双冷下去的眼潭微微抬起,看向眼前早已褪去昔日稚气的精致面孔,森冷的气息一散而去,全是迷恋,他弓腰垂头,再度埋进对方颈窝:“好可爱。”
第 73 章
天黑前, 黎多阳和裴时屹前往颜嫚订的市中心餐厅。
颜嫚到的早一些,坐在靠窗的位置笑着和人讲电话,看到不远处的两个人影, 迅速结束通话,起身愣愣看向裴时屹身边精致漂亮的青年。
黎多阳说:“颜阿姨,好久不见。”
那张怔忡的脸一顿,旋即笑道:“是啊, 好久不见了。”
女人将长发往耳后撩了撩, 利索地拿起菜单对着服务生点菜,时不时抬眼询问黎多阳有没有不喜欢的。
黎多阳摇头,不是客套, 颜嫚点的几样基本都是他以前在裴家留宿时吃得比较多的菜。
尽管这是他自回江雲后的第一次和颜嫚正式见面, 但或许是经常在网络和节目上看到她,也或许是改变后的颜嫚与裴时屹眉宇间更加神似了, 黎多阳对眼前这位变化极大的女人
完全没任何许久不见的生疏感, 说话间也和多年前在对方家做客时没什么两样。
等菜的间隙,颜嫚的目光重新回到黎多阳脸上:“刚刚乍一看你, 阿姨差点儿不敢认, 真是越长越好了。”若是个女孩子,她甚至都想过去拉着手仔细看看, “以前一直看着
时屹没觉得时间过得这么快, 现在看到你, 才发现你们确实都是大人了, 刚刚站着的时候, 阿姨还得抬头看你……不过现在看得久了, 又觉得没变多少。”
黎多阳知道这是夸自己呢, 说:“长大了肯定会有些变化, 大家都这样,颜阿姨才厉害,几年过去,反而显得更年轻了。”
这话倒不是拍马屁,颜嫚现在无论是外表还是精神气上,跟当年比,都显得年轻了好多岁,尤其是电视台上精心化妆后,完全看不出儿子都快二十岁的样子。
黎多阳等菜时的神态和说话时停顿的语气,与当年一模一样,颜嫚完全放松下来:“哈哈,你这孩子可别寻我开心了。”又看向对面从进来后就刻意露出手上圆形玉坠和脖子上月牙
玉坠的儿子,尽管连个笑都没有,可哪里不知道他心里有多雀跃开心。
裴时屹看她终于看过来,微抬着手腕说:“这个是月亮,这个是太阳,精巧么?”
颜嫚微愣,点头:“上次在家里好像看到过。”
裴时屹一听,表情变了变,眼底闪过一丝懊恼:“那时候忘了说了。”
颜嫚:“……什么?”
青年唇角少见地扬起些许:“这是阳阳给我的十八岁礼物。”
颜嫚没反应过来,卡壳了一瞬。
裴时屹继续说:“他从来没忘记我,当初我去 A 国找他的时候,他也没扔下我在别人家留宿。”
黎多阳:“……”你妈好像没问你这个。
颜嫚:“……”这事儿你在我面前已经说过不下三次了。
气氛诡异得有些和谐,颜嫚干笑着继续和黎多阳闲聊。
三人一顿饭吃完,时间还早,七点多。
颜嫚起身说:“B 城晚上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
黎多阳刚拿起手机要查,就听裴时屹说:“家里。”
黎多阳:“……”
颜嫚居然还当了真,立马问:“真的?你在这边住的房子我还没去看过呢,反正时间也还早,我过去看看好了。”
黎多阳一时疑惑:“颜阿姨,你晚上不在那边休息吗?”
裴时屹那套房子很大,别说是颜嫚,哪怕颜嫚再带几个人住下也完全没问题,可颜嫚那话明显是只过去待会儿就走的样子。
“今天来这边谈的是歌舞团的合作,之后我就要休假一段时间,和人约好了去南极看企鹅,明早就出发,酒店都订好了,我也不能把姐妹扔在那边不管,”颜嫚笑盈盈道,“我就是
好奇,想看看时屹这边的新家什么样子,听说他还养了蛇呢。”
黎多阳明白似地点头:确实,颜嫚也算是招阳的奶奶了,是该看看自己的蛇孙子了。
糊里糊涂地跟着这对母子到裴时屹家。
进了门,颜嫚看到招阳和里面那些水母标本时,眼底却没半分稀奇,谁让自家儿子带着黎多阳的手或背影拍相关的照片在朋友圈晒那么多次……
颜嫚有些怕蛇,没伸手去摸,只是隔着玻璃仔细看了会儿,评价:“还怪可爱的。”
这是称赞了,可裴时屹似乎对这个称赞不是很满意,伸手进去,将水缸放得离那小蛇较近的地方,对方可能正好也渴了,看到水,缓缓过去,垂头萌哒哒地饮水。
黎多阳完全无法招架招阳喝水的模样,笑道:“真可爱!”
像是自己得到了巨大的嘉奖,裴时屹耳根微红了下,同时与有荣焉地挑了下眉峰,随即看向摸不到头脑的母亲。
颜嫚懵道:“你看我干什么?”
裴时屹指着招阳:“它在喝水。”
颜嫚更懵了:“我看到了啊,怎么了?”
裴时屹蹙眉,薄唇一抿,又伸手进去将那个被招阳藏起来的金太阳往出捞了捞,垫在招阳的身下。
乍一看,盘在灯下闪闪发光的金太阳上小蛇成了仙似的,青色鳞片都在光影下被衬得如不凡之物。
好看是很好看,可颜嫚搞不懂裴时屹这是在干嘛,问:“时屹,你这是在和它互动吗?平时就是这么玩?”
裴时屹:“……”
黎多阳扭脸,看到那张冷峻的面庞几乎要气成河豚,连忙挨过去:“你怎么了?”
险些进化成河豚的青年一恍,最后又不甘心地看了自己母亲一眼。
颜嫚:“……”
她总算后知后觉明白过来,再次看向那条小蛇,语气充满慈爱:“还真可爱,我见过的所有蛇都没它漂亮可爱,时屹啊,你可真会养。”
“哪止是蛇,”裴时屹一听这话,还没完没了了,“除了阳阳,什么生物都没它可爱懂事。”
颜嫚讪笑着,略有些头疼道:“……我记得你以前很怕蛇的呀,怎么现在这么喜欢?”
这话黎多阳其实也想问,眨眼看向裴时屹。
原本还在大言不惭吹嘘自己蛇儿子的青年脸色微变,不久前那种父凭子贵的骄傲神色全都没了,忽然伸手过去把招阳的金太阳放回原处,接着开始喂食,一副全神贯注的模样,好像
之前那句话完全没听到。
黎多阳说:“可能是这条蛇真的太可爱了。”
专注饲养的青年动作一顿,似有若无地朝他瞥了眼,抿嘴没说话。
颜嫚也只是随口一问,看完了“小孙子”招阳,从包里拿出三个红包,一个给裴时屹,一个给黎多阳,最后一个放在招阳的“豪宅”前。
察觉黎多阳要将红包还回来,颜嫚笑得格外温柔:“这个红包早就该给你了,当年我也不知道你们会走得那么早,准备的新年红包也没能发出去,它在我这儿存了这么几年,现在总
该让我甩手了吧?”
“颜阿姨……”
“也没多少,你收着,”颜嫚道,“当年一直把你当自家孩子,说出来别人可能会以为这是客套话,但这些年,阿姨真的很想你,偶尔也怕你在外面被人欺负。”
这话说得情真意切,没丝毫掺假,当年如果不是黎多阳拦住裴佑平,她其实也不知道爆发后的裴佑平究竟会做出什么事,又或是被裴佑平欺负后,被生病的儿子看到,最后闹到何种
地步……
其实颜嫚早就察觉到了儿子的异常,从他十四岁生日宴和父亲裴佑平扭打那次就感觉到了,孩子的心理不健康。可那时候她自己就问题重重,加上深知自己在对方成长过程的缺失,
愧疚又迷茫,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怎么去改变……只能日复一日地挨下去。
黎多阳那年出事,是她一生中最后悔、最想改变、又最难以忘记的记忆。
那段时间,几乎所有的负面情绪都被逼到了最顶峰,和裴佑平掰扯离婚的日子里,她做了很多噩梦,梦到自己因为不知和儿子如何相处,虽然心里惦念,却面对时总是相对无言、生
疏客套,最后在种种心理压力和裴佑平的刺激下,对前路感到无望而走向绝路……有时候也会梦到无数次想要挽回的那一天,黎多阳总算没有在她和裴佑平争执时出现,可裴佑平却失控将她
推到门上,她后脑勺撞上门把,直接晕了过去,等再醒来,便看到高烧中拿着菜刀的儿子站在血泊里,裴佑平僵硬地倒在地上……
每一个梦都让她煎熬痛苦,堪比酷刑,直到每次醒来发现梦里那些恐怖的情景全都是假的,没有出现。
只有那个漂亮乖巧的男孩消失了。
……
颜嫚离开前,像是突然想起一件事,转身对裴时屹道:“时屹,妈妈有点想吃金阳街那家的杏仁酥了。”
裴时屹:“我去买。”
颜嫚笑道:“多买一份,我带给朋友尝尝。”
青年嗯一声,黎多阳看他拿车钥匙,正要跟着一起去,颜嫚朝他招手:“让他一个人去就好了,来回不到二十分钟,你就陪阿姨看会儿电视吧。”
黎多阳乖乖坐下,他有些渴了,拿起水杯喝了两口水,认真盯着屏幕上的美食综艺。
过了一会儿,颜嫚的声音从一旁传过来:“阳阳,我听说你这些年一直在庆河的时候,去那里待了一段时间。”
黎多阳睫毛闪动一下,看向她。
颜嫚脸上笑意全无:“阿姨很后悔,后悔没有早几年离开裴佑平,后悔没有早几年坚强起来……后悔让你受这么多委屈。”
黎多阳讷讷回道:“我没受委屈。”
庆河那两年多的时间,他一直努力过着自己的生活,有全心记挂自己的家人,有和善的同学老师,还有很多好吃的,他做了很多事,每一分钟,都没浪费掉。
黎多阳这样想着,可下一秒,耳里听到颜嫚的抽泣声后,扭头惊讶地张了张嘴。
颜嫚以前在接受采访说到伤心处时也哭过,但哭得非常克制,眼中含泪的楚楚可怜的动图曾还在她的粉丝圈里被奉为神图,黎多阳无意间刷到时,也非常赞同,甚至脑补过裴时屹这
样哭时的模样。
不过怎么脑补都是截然不同的凶巴巴相。
可此时,颜嫚却仿佛一个憋了很久再也憋不住泪的小孩,刚抬手捂嘴,嚎啕哭声就先一步跑出来。
“……”黎多阳完全不知道如何安慰一个哭得像小孩的长辈,只能不停给对方递纸巾,没经历这样的事,显然已经吓得六神无主了。
颜嫚毫无电视里的偶像包袱,她崩溃地哭着说:“幸、幸好重新见到了,这些年我真的好怕啊,好怕因为我这个母亲时屹会一辈子都见不到你……你十八岁生日前几天,他其实很正
常的,以为快要见到你,整个人都特别开心的,我带他去看医生,他也没像之前那么抗拒,很乖很乖,说是不能吓到你……”
“可后来再从 A 国回来,就怎么都不愿意看医生,魂都像是没了,老爷子说他是去一趟 A 国回来就动不动发疯,可不是的,他不是发疯。”
“有次我过去,敲门前听发现他蒙着被子哭,真的好伤心……”
“时屹不爱哭的,小时候还会为见不到爸妈哭,长大后就不会了,可遇到了你,又开始为你哭……我那时候也以为你真的就在 A 国,那么做是不想和他来往了,我理解你的用意,可
真的担心时屹以后的心理状况会更糟,就哄骗他说等他毕业了,就和他一起去 A 国找你,继续做邻居。”
“他不要,说是那时候你肯定会被人拐走了,也是,谁看了你不喜欢?大学毕业还单身的可能太小了。我就只好说以后在你们那边找个房子,到了假期就带他去那边,如果你身边真
有别的人了,那也实在没办法。”
“他更加不愿意,当时反应也很激烈,老爷子只会来硬的,可把人短时间关起来不会让他冷静,只会让他更加极端……我那时候不知道怎么办,怕他走上歪路,就许诺以后会找上你
爸妈,反正我已经和裴佑平离婚了,你爸妈也通情达理,不会对我带上别的偏见,以后认你做干儿子还是没问题的,就算别的法子不行,这辈子也至少让他和你做上家人……”
“那次,他倒是没说话了,显然不太愿意,可又不得不接受这样的方法。”
“我知道,时屹真不是个坏孩子,阳阳,如果你真不喜欢他,他再生气再不乐意也不会真对你做什么……有几次他生病做梦,说梦话,以为你在国外有了喜欢的人,流了一枕头的泪,
可一点儿脾气都没发呢,还很委屈地叫你弟弟,说你要是不跟他结婚,他到死就只要一个弟弟好了……”
“……”
颜嫚哭得眼睛都快肿成了核桃,在黎多阳呆怔的眼神里,慢慢恢复平静:“现在看你还跟他这么好,真像是做梦一样,不管你对他是友情还是别的,你没忘了他,我就满足了……”
黎多阳:“我怎么可能忘了他,我回来的时候,还以为他忘了我……”不管是前世还是如今,裴时屹都是和他最要好的人。
他永远不会忘掉裴时屹,也不想裴时屹会忘掉自己。
“他就算真失忆了,也不可能忘掉你,”颜嫚笑容变得苦涩,“当年你们家离开那天,时屹想再见你一面,没追上,回家后裴佑平那畜生还说了些刺激他的话,他恨他爸恨得入骨,
泡浴缸那次生病出院后,就当自己没了父亲。外界说是他失了忆,可哪有那种事,不过那么说也好,要是别人当他没失忆还与裴佑平闹成最后那样,对裴氏那边和他自己的声誉也不是很好…
…不过要真能忘了,倒还好了。”
“不过,老爷子那时候也被他骗了,以为他真是记忆受损,忘了裴佑平顺带把你也忘了,因为这事儿,后来关于他和公司一些处理决策自然也松懈了几分,看儿子和孙子水火不容,
不得不对裴佑平狠了心……这些年,他去庆河扫墓的次数比往常多了,但没敢在你奶奶在的时候过去,大人的事,总是难说,”颜嫚擦着眼泪叹气,“想当年,最支持那门娃娃亲的就是他,
后来,最想让时屹把你忘了的,也是他。不过当年得知时屹心理问题严重后,我想,他也是后悔过的……”
黎多阳没说话,他对裴老爷子没有什么好或坏的想法,裴建生不是一个好人,但也不是一个坏人,只是一个会权衡利弊的商人。
说到底,裴建生没有伤害过他,在两家关系没有恶劣的时候,也是一个非常慈祥和善的长辈,他对这个老人家生不出恶意,可也很难再生出亲近了。
黎多阳接了杯水给颜嫚,岔开话题:“颜阿姨,那家杏仁酥真的好吃吗?”
颜嫚一顿,盯着他破涕而笑:“你可真是……待会儿你尝尝就知道了。”
说着,她看了看腕表,预测儿子很快就要回来,再次看向一旁垂眸似乎在想着事情的黎多阳,看得眼睛弯弯,脑里也莫名浮现出多年前这孩子第一次来自己家的情景,也是这么乖乖
坐着,她忍不住小声说:“阳阳,阿姨可以摸下你的头吗?”
黎多阳抬眼,怔了下,然后缓慢地点头。
颜嫚抬手,似乎不知道从哪里下手,直到发现对方额角那块隐隐若现的星形痕迹后,手垂下去,很轻地在他那一块毛茸茸的短发上抚摸几下,只是摸一下头而已,她忽然间很想哭,
原本止住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她笑着擦去眼角的湿润:“当年这里摔破了都没见你哭过,我记得去看你时,你还让阿姨快乐起来,说事情总会一点点解决……我那时候说会努力的,其实也没信心,就是怎么都没
想到,那天之后,会这么久见不到……现在见到,都这么大了。”
“阳阳,你说事情会一点点解决,你没说错……阿姨努力了,时屹也是。”
第 74 章
裴时屹买杏仁酥回来前, 颜嫚果断戴上了墨镜,特意喝了几口水润了喉咙,玄关处传来开门声时, 她还朝黎多阳做了个嘘的手势。
黎多阳心领神会地点头,继续看电视。
裴时屹买了三份杏仁酥,一份放到桌上,其余的递给颜嫚, 察觉气氛有些奇怪,看看颜嫚,又垂眸看向格外安静的黎多阳。
“怎么了?”黎多阳的目光从电视荧幕移到他脸上。
他还没出声,突然一阵铃声响起,是颜嫚的电话。
颜嫚拿起手机起身接听,应了几句很快挂了, 拿起包道:“时间不早了,我就先走了。”
裴时屹问了她酒店地址:“我送你过去。”
黎多阳起身也要送, 颜嫚忙摁下他:“哪用得着这么多人送?明天还要上课呢,好好休息吧。”说着就笑了,“阿姨知道,你家就在楼下,用不着再出去跑一趟。”
黎多阳一愣, 意外道:“您怎么知道的?”
颜嫚卡瞥儿子一眼,咳嗽了声含糊道:“母子连心, 我看你来时对这小区很熟悉, 随便猜一下, 没想到还真是, 哈哈。”
黎多阳:“……您真聪明。”
颜嫚:“……”
裴时屹:“……”
颜嫚羞愧地撇过头, 哪里能说自己只是举一反三呢, 当年黎家楼上那套房子就是裴时屹强行选的。现在终于和心上人见了面,别说在同一个城市同一个大学读书,就算黎多阳跑
去乡下租个没邻居的平房,裴时屹都能想法在隔壁再盖一个平房出来。
黎多阳送颜嫚到门口。
母子俩走到电梯前等待,颜嫚回头,看黎多阳还在门前没进去,墨镜下的红唇勾勒出一抹笑来,朝他小弧度摆手:“阳阳,进去吧。”
黎多阳失神地嗯了声:“再见。”
重新回到客厅,电视里传来几个主持人的爆笑,厨师一边做菜一边说着时下流行的网络梗。
黎多阳看了几分钟就关了电视,盯着茶几上的盒子,半晌后打开,拿了一块金黄色的杏仁酥吃。
酥脆清香,甜得恰到好处,一口下去在唇齿间留下浓郁的杏仁味道,还带着一点奶香,吃完一整块不喝水都不觉得甜腻。
……怪不得颜阿姨让他尝尝再说。
*
裴时屹安静地开着车。
车内光线昏暗,颜嫚取下墨镜:“我前些日子去了庆河。”
转了个弯,前面有些堵车,裴时屹停下车没出声,握着方向盘的手却明显紧了紧。
颜嫚:“那所学校管得严,寄宿制,阳阳刚去的时候性格很孤僻,不合群,老师起初还以为他被孤立了……”
青年的冷峻脸在光影下显得模糊不清,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我知道。”
颜嫚诧异地看向他,不过很快明白过来。
也是,她在得知黎多阳这两年没出国的消息后都震惊得无以复加,短时间又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孩子,最后决定前往庆河,想要了解些对方这些年的情况。
结果一切都和预想中完全不同。
她尚且会这么做,一直心心念念的儿子怎么可能不去查?
想到这里,表情更冷了,女人不久前展现的温柔慈爱尽数褪去:“我也是想尽办法问了他的班主任才知道,他是那段时间转学频率高,交友认知上出现了一些问题。”
方向盘上的手青筋突显,青年始终一言不发。
“说是那段时间不敢交朋友了,有人朝他示好,他还会惊慌失措……一直到高二下半年,才慢慢和同学热络起来。我当初还不信,以为打听错了……毕竟阳阳以前那么……”
“这段时间我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的,好在今天看到了人,看他现在开开心心的,悬着的心才放下来一点儿。”
“如果早点儿知道他在国内就好了……唉,也不行,那时候裴佑平还没被扳倒,要知道这事,谁知道会拿来做什么文章……”
颜嫚红肿的眼睛疲惫地阖上,前方拥堵的车流终于开始前行,许久后,她才缓缓睁开眼,裴时屹面无表情地开着车。
她望向窗外的夜色,神色渐渐发起狠来:“欠了我那么多,早晚要他还回来。”
裴时屹看着前方的路段,像是听到很寻常的一句话,到达酒店附近后才开口:“他会的。”
颜嫚回了神,看他面色沉郁,顿时一扫先前的阴戾气息,担忧道:“你胡说什么?大人的事大人来解决,你现在好好听话看病就是。”
裴时屹深深蹙眉:“我是大人。”
“……好,你是大人,”颜嫚无奈道,“可大人生了病也要以治病为主,你现在是好了不少,但又不是完全好了,要是让阳阳家里人知道你的情况,哪怕阳阳同意,他们也不会愿意
的,阳阳又那么乖,到时候你让他怎么办?”
那张脸一白,表情变来变去:“我会治好的,也会控制自己。”
颜嫚无声地看着他,看那张脸神色愈加纠结,缓缓笑道:“妈妈知道,只是你还要继续加油才行。”
“……”裴时屹别过头,直到颜嫚下车才扭脸看过去。
母子俩隔着车窗对视一眼。
裴时屹声音很低,神色有些懊恼:“我会的。”
颜嫚这才满意地转身走了。
*
客厅里很安静。
裴时屹回来的时候,黎多阳已经吃了两块杏仁酥并喝了大半杯水,肚子饱饱的,没事干,背着双手在招阳的豪宅前转悠着消食,顺便“偷窥”这蛇孩子在自己窝里悄咪咪做些什么…
…结果才看了没一会儿,就看到干净漂亮的招阳毫不矜持地拉屎……
黎多阳连忙扭开脸,正好和回来的裴时屹四目相对。
愣了愣,便第一时间告状:“你儿子在水缸附近拉臭臭了!”
刚回来还满心想着贴贴抱抱的裴时屹:“……”
黎多阳没养过蛇,还是第一次见蛇拉臭臭,看裴时屹神色复杂地去洗手池洗手,还一脸新奇地跟过去,绘声绘色地描述招阳拉屎之前的奇妙预兆。
裴时屹将双手擦拭干净,懊恼至极地将人搂住抱着埋脖颈用力吸了会儿,这才过去处理孩子的排泄问题。
黎多阳在一旁看着,不禁心生钦佩:“你处理的还挺专业的。”
听他这么一说,裴时屹那丝骄傲劲儿又上来了:“它在蛋里还没孵出来的时候,我就找了很多专业人士询问学习,招阳算是我从小带大的,擦下脏东西而已,算得了什么?”
“哦。”黎多阳看向他耳根隐隐出现一层薄红。
裴时屹清理完脏污,还很熟练地观察了下招阳的状态。
黎多阳眼里的钦佩更多了:“你真是一个合格的爸爸。”
裴时屹身子微滞,随即,唇角勾勒了浅浅的笑来。
“……”
这一下,黎多阳看得直发呆,他很少见裴时屹这样笑,可对方刚刚只是听了那样一句话,就仿佛瞬间沉浸于盛大的幸福里无法自拔,满身凶巴巴、阴郁气息的人现在好像连头发丝儿
都透着明媚的气息!
完全看不出是会一伤心就蒙着被子哭的样子呢。
处理完蛇儿子的住处,裴时屹又一次去洗手间洗手,出来时,黎多阳指着最后几块杏仁酥,隔着老远就问他要不要吃。
“孩子”的问题已经解决完了,裴时屹所有的心思便只在一处。
青年疾步过去,二话不说,俯身顿时把人完完全全钳在怀里,像是抱一个巨大的娃娃那样双手并用地收紧。
黎多阳刚出声,那张轮廓深邃的脸侧过来,嘴巴顷刻无法再动作了……
裴时屹的气息将他牢牢包裹,肌肤间的炽热彼此传递,血液在对方单方面的啃咬中沸腾起来,短短几秒间,黎多阳从头到脚尖都变的滚烫了。
这个吻简直是要命,那种窒息的黏腻感几乎让他整个身体塌软下去……回过神后,他本能抬手抓住青年的两个耳朵,没有扯,捏得力道却不轻,裴时屹吃痛地微挑眉峰,却并不将人
放开,眸色幽然盯着他,反而亲得更狠了。
黎多阳的唇齿间带着淡淡的杏仁清香,好半晌后,对方才亲够本了似的松开一些:“好甜。”
黎多阳被这句不要脸皮的话臊得满脸通红,一个翻身坐到他身上,双手插/入青年乌黑的短发之间将对方头颅固定,以上位者的姿态低下头,亲他,变着法地又啃又咬。
青年毫不反抗,甚至还扶住他的腰身,像是怕他掉到地上去。
黎多阳有样学样地照着刚刚的步骤去吮咬,可亲到最后,郁闷的是自己,唇舌发麻的还是自己,一旦停下,裴时屹还会追过来吻着他的唇继续……
这种事总是没法控制,尤其黎多阳白天还因为哥哥转发的那条文章下的链接打开了更新一层世界的大门,满脑子不该有的画面,在裴时屹像上次那样帮他解决问题时,也完全说不出
拒绝的话了。
深夜,洗完澡上床,黎多阳眼角红红的,说话也带着几丝哑意:“幸好招阳那会儿睡着了。”
本来还在吻着他眼角的裴时屹:“……”
最近天气降温,两人盖着被子睡,黎多阳睡不着,拉着裴时屹说话,好奇地问他那条蛇被孵出来前前后后的小事,问着问着,开始困了,声音小了下去。
背部被那只熟悉的大手轻轻拍着,很舒服。
对方脑袋悄悄埋入他颈窝里那一刻,黎多阳又忽然醒了,扭过头。
黑夜里,那双眼睛抬起,满是依恋地看向他:“怎么了?”
压低的嗓音里是黏糊糊的亲密缱绻。
黎多阳心里一动,突然很想抱一抱裴时屹,可身体已经被抱住了,抱得很紧,他都抽不出手来,实在无法做出更亲近的动作,一时之间,忍不住道:“你怎么也像条蛇一样?”
裴时屹:“才不像。”
“……”
黎多阳:“说到这个,今天你妈妈问你的那个问题,我也很想知道,之前露营的时候你明明那么怕蛇的,怎么现在一点儿都不怕了,还敢自己养。”
青年沉静的眸子微动,倏地转开,又抿着双唇不说话了。
这是不愿意说了。
可黎多阳偏要知道,凑过去拱着人说:“这有什么不能说的?说嘛。”
裴时屹被拱得心痒难耐,拿他没办法,只好把怀里的人抱得越来越紧,在黎多阳哼了声要扭过身时才忙凑过去:“也没什么别的原因,翠青蛇的寿命有十几年,比水母长。”
黎多阳:“……啊?”
裴时屹垂下眼睫,用力地将脑袋往他颈窝蹭:“阳阳喜欢水母,但水母寿命太短了,幸好你也喜欢翠青蛇,它可以活十几年,十几年的时间应该就够了。”
“什么够了呀?”
“……够了就是够了。”
十几年的时间,够他等阳阳喜欢他,愿意和他结婚。
水母没法和他一起等太久,但翠青蛇可以。
第 75 章
黎多阳哪里想到裴时屹那些九曲十八弯的心思。
被裴时屹在心里“千年等一回”的主人公很快就没心没肺地又再次睡着, 睡得香喷喷。
次日醒来,发现整夜搂着自己的人不见了,需要换的衣服倒是被整理好放在床边。
黎多阳穿好衣服走出去, 裴时屹正在餐桌那边摆盘, 桌上是简单的中式早餐。
黎多阳本以为是他提前订的外卖,过去一看,油条丑得千奇百怪。
看来是裴时屹做的。
不过,味道还是很不错, 黎多阳吃完给出称赞:“你做的饭真有内涵。”
“……”
也不知到底该不该高兴, 裴时屹矛盾地抿紧双唇。
确实,他从来没做出过这么丑的食物。
以前和黎多阳在江雲一起上学时, 对方每次在外面吃到这些油条麻球一类的油炸食物都特别开心, 裴时屹从来不屑一顾,甚至以油炸食物不健康揶揄过他几次。
谁能想得到还会有这么一天?
明明也没学过, 更没任何准备, 只是在早起时看到那张酣睡的小脸, 突然就无比迫切地想讨他一次开心。
好像是讨到了,因为临出门的时候, 黎多阳垫脚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早起辛苦了。”
裴时屹当天开始学习接下来一个月的早起早餐做法。
*
随着不断的降温,B 城终于进入了初冬的十一月。
周五的傍晚,黎多阳收到了一份快递——爸妈寄过来的某品牌秋冬新款风衣。
电话里,沈华云似乎遇到了什么高兴的事, 全程都在笑:“知道你带了衣服, 但换季了嘛,也该买新衣服了, 那款是我逛商场拉着你哥试的, 一上身我就喜欢得不得了,
就给你们兄弟俩都买了。喜欢吗?”
黎多阳一边应着,一边在家里的试衣镜前转着看了看,对着免提的手机说:“好看,喜欢。”
黎多阳一米八的个子,在人群里算是偏高的身材,比例又好,有时候还会给人一种更高的错觉,那身米色风衣在他身上,显得人都多了几分温润的气质。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说完衣服,沈华云这才提起自己高兴的事,“寒假你奶奶就七十大寿了,我和你爸准备今年给她大办,你奶奶的亲朋好友都在庆河,所以寿宴就在庆河那
边办了,本家亲戚都来……那个,你一个姑奶奶有个跟你同龄的外孙女,在国外读书,模样也特别俏,你们见得少,你可能没印象了,不过到时候见见就好了……以后没事可以多多往来
嘛。”
黎多阳凝神问:“为什么突然要往来?”
沈华云咳嗽一声,揶揄道:“你这孩子,怎么这话都听不懂呢?”
黎多阳说:“她要来 B 大上学?这不太可能吧?”
沈华云噎住,都气笑了:“……你这么大了,你老妈又把你生的这么好,成绩优异还又懂事,现在又正是谈恋爱的年纪,人家想撮合撮合这不正常吗?”
原来是要介绍女朋友。
黎多阳呆住,不出声了。
“反正你也没谈嘛,可别学你哥,简直跟和尚似的,在学校的时候只有学习,毕业后就只有工作,现在都快成机器了!”
黎多阳已经傻了,却本能回答:“我哥还是很厉害的,我根本做不到他那样。”
光亲个嘴都让他神魂颠倒,以后真结婚了,可怎么办呀?
那头一听又笑了:“妈知道,你以前就爱看漂亮姑娘,但知轻重,可现在都大学了,不管最后成不成,只要保护好自己和别人,妈妈是支持你早些谈恋爱的。”
一听这话,黎多阳再次不吱声了,脑子不停回想自己以前什么时候看漂亮姑娘了?
手机里的沈华云还在继续说话,他的思绪飘来飘去,只捡回了些以前对裙子感兴趣时在家里用手机刷短视频,但因为大数据刷到不少漂亮女装的视频,里面穿裙子的大多确实是姑娘。
这个误会好像一时半会也不好解释,他只好说:“妈,不用撮合了,人家自己或许还不乐意呢,再说……我都谈恋爱了。”
那边突然没声了。
黎多阳:“喂?”
沈华云的声音有些飘忽:“你刚刚说什么?”
黎多阳真以为她没听清,这次故意咬字清晰地说:“我谈恋爱了。”
“啊!!!”
黎多阳吓一跳,赶忙拿开手机。
那边终于淡定下来,抓狂地问:“什么时候的事?”
“……我想想,”黎多阳挠挠下巴,“也没多久吧。”
他琢磨不出来,毕竟起初以为只是狗男男的地下奸情,结果慢慢的,好多人都知道了,先是哥哥,后是陈伦那群人,连上次来 B 城的颜嫚都知道的样子……
虽然程序有些不对,但生米煮成了熟饭,黎多阳只能如实说了。
沈华云不可置信的语气里带着几丝诡异的兴奋:“唉,你这孩子……她人怎么样?长什么样?跟你一届的同学吗……去那边上学还没半年呢!你可真够快的!”
黎多阳想着那张攻击性十足的面孔慢慢回答:“人很好,长得很好看,确实是同一届的同学……”眉头又微微皱起,“其实我也觉得有些快了,但是到了这种地步,我总不能再自欺
欺人。”
那边一顿,急忙问:“什么?哪种地步?你、你和人家到哪种地步了?!谈恋爱是可以,但要爱惜人家,你可别……”
黎多阳摇头说:“我很爱惜的,从来没把他嘴巴咬破呢。”
原本还焦急地要教育儿子的沈华云:“……”
那边似乎还有事,沈华云郁闷地说:“回头再聊吧,你们刚谈没多久,妈妈就不多问你了,以后要是有机会,把人带给爸妈看看。”
黎多阳哦了声,哦完又想起他早就把裴时屹往家里带过了,可还没再次开口,电话就已经挂了。
外面下了雨,天越来越黑,黎多阳刷着手机没看到想吃的外卖,打着伞出去了。
走在路上时,手机里来了消息,是裴时屹发的,对方今天照例去费恩那里复诊,说是已经结束了,半个小时内回来。
费恩先生之前跟他说过,裴时屹通常治疗后需要平复一段时间,基本都是沈助理送他回来。
不过每次结束,裴时屹都会及时发消息告诉他。
关了手机,黎多阳脚步加快,去了平时喜欢的那家面馆。
点的牛肉面好后,动筷子前,他特意拍了照片发过去。
【黎多阳:有点辣。】
【裴时屹:你在外面?】
【黎多阳:嗯,我想吃这家的面了。】
【裴时屹:好吃吗?】
【黎多阳:好吃!】
一碗面吃完,黎多阳想着裴时屹还没吃晚饭,又要了一份打包带回去。
半路上,裴时屹的电话突然打过来,问他在哪儿。
黎多阳踏过一个水坑,笑道:“我快回小区了,给你带了一份牛肉面,你到家没?”
那边顿了下,急声道:“你先去距离最近的店铺等我!我马上过去!不要一个人单独在外面!”
“……什么?”
那边已经没人说话了,之后传来一声陌生人的惊叫,便是呼呼的风声。
“你那边怎么了?”黎多阳疑惑停下脚步,刚转过头,后方的拐角猝然冲来一个人影。
第 76 章
冲过来的人很高, 很壮,肌肉发达,像是常年经过训练的人, 只是这人身上此时带着浓重的酒气, 黎多阳完全不认识他,可那人二话不说就将他猛地推到一旁幽暗处的墙角里。
黎多阳吓懵了,身体本能驱使着他抬脚,朝对方裆部踹去。
那人刚发出惨叫声就又警惕地四下看了眼, 硬生生憋了回去。
黎多阳趁机转身要跑, 对方忍痛着赶忙伸手把人拉住:“别动!”
“滚开!”黎多阳彻底冷下脸,想也不想便把手上打包好的牛肉面朝他头上砸去。
那男人被流出来的汤汁烫得大叫, 一连骂几句脏话, 却死活都不放手,同时眼睛不停四下张望。
不是紧张得怕被发现的眼神, 而是在搜寻什么的样子。
这很奇怪。
可在突如其来的意外面前, 黎多阳完全没心思多想, 一边和这人扭打一边把钱包往远处用力一扔,试图把人引走:“钱在那儿!银行卡现金都在里面!密码是我身份证后六
位!”
可那人却连钱包看都没看一眼, 手脚并用,牢牢抓着他不放,看他还在奋力挣扎,气恼地骂了几句, 脸一狠, 竟拼命把人往后面的巷子里拽去……期间还试图去捂那张呼救的
嘴,可一捂, 黎多阳就立马挣扎开了。
他只好放弃捂嘴专注拖人。
雨变大了, 黎多阳知道在这人手里逃脱有些困难, 眼珠子一转,忙朝他身后喊:“大哥救命!”
那人果然惊吓得往后看,黎多阳趁着他一个松懈,不逃反攻,猛地朝前一扑!谁知那人被扑倒后,竟第一时间抱着他的双腿欲要往地上掼。
绝对是练过的!
黎多阳抢先一屁股坐下去,双手撑地,借力抽回一条腿,往那张脸上狂蹬。
那人像是豁出去了,咬牙迎着他的踢打伸手朝他抓来……
千钧一发,巨大的声响由远及近。
一辆摩托车急速刹车,黎多阳还没看清来人是谁,跳下摩托车的人影已经冲过上前……
他正用脚蹬着脸的男人痛叫一声,被来人那一脚踹得倒地不起。
高大青年却没就此停止,过去将那他人单手捞起,提拉着往墙上狠狠掼去,仿佛手上提着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条死鱼。
接下来的一拳一脚,几乎都在往死里打。
雨水“啪嗒”打在脸上,黎多阳终于回过神,忙喊:“裴时屹!”
青年仿佛根本听不到他的声音,满脸阴寒地将人打得不停求饶认错仍没放轻半点力道。
“裴时屹……”
黎多阳站起来的时候,那辆熟悉的车刚好从远处行驶过来。
车门打开,下来的是沈助理和一个陌生男人。
沈助理上前焦急地问他有没有事,另一个人男人则跑过去扶起歪倒的摩托车:“哎呀你们可真是的,半路借人车都不知道好好珍惜!”说完一脸怨念地看向事主,这一看,吓得脸都
白了,“卧槽!你们干嘛呢?那人快被他打死了!还不拦着?!”
沈助理早在他开口就已经过去阻拦了,可半点儿没用。
裴时屹整个人都疯了,好像突然间成了一个没有感情没有情绪的机器,把人揍得鼻青脸肿,最后目光森冷地掐住那人脖子……
黎多阳拉住他胳膊:“裴时屹!够了!”
那只遍布青筋的手倏地停下。
裴时屹余光望向他,原本阴冷锋利的目光渐渐变得有些迷茫,片刻后,突然涌现出一丝恐惧来。
黎多阳小声哄着:“没事了,你先停下好不好?”
青年一脚将那人重重踹进泥泞里,转身便过去将黎多阳死死抱在怀里,和平时的拥抱全然不同,对方的脑袋被他颤抖的双手包裹着,似乎要将他完全裹进自己的身体里才罢休……
地上的那人还在哭喊:“呜呜呜我,我醉了,我认错人了,别打了我错了……”
“险些就来晚了。”沈助理握拳过去,终于没忍住,四周看看 ,发现这地方似乎是对方特意物色出的下手地点,监控死角。
他毫无心理负担地给了那张肿胀的脸重重一拳:“畜生,趁着现在把指使你的人说出来,我还能少打你一拳。”
“呜呜呜呜你在说什么啊我听不懂!我真的只是认错人了!”
地上那人见他又要打,哭喊着要报警。
路边检查着自己摩托车的陌生人一听这话赶紧过来:“别急啊,我来我来!说不定还能得个乐于助人的锦旗呢!”
泥泞里的男人连忙用看救命稻草的眼神看向他:“快……”
那人拨了号码,义正言辞道:“警察大哥您好,这里是 xx 区 xx 街道西南巷口的拐角处,有个男士被一名醉汉袭击了,不过现在我与热心群众已经把人制服,真是吓人啊,还请
你们过来处理一下,我是人证,会配合做笔录的……”
泥泞里的男人:“……”
等待警方过来的这段时间,黎多阳已经被全身紧绷的裴时屹抱进车里。
那位热心群众对着地上的人指指点点,沈助理问话无果,警惕地四处看着。
后座上,黎多阳被裴时屹抱得极紧,这会儿裴时屹和沈助理的反应已经让他发觉到了不对劲。
这不像是一场意外,尤其那个人袭击他的时候,也很奇怪。
他有很多问题想问,可嘴巴还没张口,脖子上就变得湿乎乎的。
黎多阳连忙侧首看过去,裴时屹冷峻的脸此时湿得一塌糊涂,通红的眼睛抬起,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我要杀了他。”
黎多阳以为他说的是地上那人,面色凝重起来,他凑过去用鼻头蹭青年的鼻梁,轻轻安抚:“没事了,真的没事了,就算你不在也没人能轻易伤得了我,你真要是来晚了,我说不定
已经把他鼻子踹掉了!”
“不会来晚!不会,这辈子都不会!”裴时屹像是被吓到,先前的克制也没了,泪径直往下淌。
“好,不会,我知道不会,”黎多阳心里一时又惊又酸又疼,不由得亲昵地叫他小名,“好了时屹,你病情最近进展那么好,别再因为这个又回去了。”
听了这话,原本还涌动着戾气眸子一定,泪和那股郁色全憋了回去,眼底只剩浓烈的慌张不安,箍着他腰部哑着嗓子无比宝贝地问:“他打着你没?”
黎多阳摇头:“我都躲开了,不要紧。”
裴时屹依旧全身紧绷,眼睫抖着:“要紧,要紧!”
看他这样,黎多阳心里难过,凑过去在那张唇上亲了亲,待对方渐渐平静下来,低声问:“到底怎么回事?”
车内一片死寂。
那张薄唇一颤,死死抿着,片刻后,裴时屹垂首,孩子一样埋在他颈窝,说出的话却让黎多阳心惊:“裴佑平偷偷回国了,不久前,我从费恩那里出来发现了他的人……”他语气微
变,是森寒的杀气,“我只是有些怀疑,可他居然真敢盯上你!”
“……”
黎多阳还是有些糊涂,但大致明白这出意外应该和裴佑平有关,皱了下眉,心底还是有些不解。
就算裴佑平看他不顺眼,可如今裴氏他已经说不上话了,按理说,好不容易回国,首要目标应该是重新取得老爷子信赖才对,怎么还有心思花在他身上?
除了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还有什么用?
正纳闷着,颈间一片滚热,是裴时屹发现了他手上发红的勒痕,又揉又亲又吹,再次慌里慌张地问他有没有哪里被打到……黎多阳挨着他脸,伸手搂住他脑袋,说没有。
又说:“时屹,我不怕。”
车窗外飘进细雨,没人有心思去关。
他们在车窗前抵着额头接了一个绵长的吻。
吻毕,裴时屹的唇往下贴着他的锁骨轻蹭,声音还在继续,比雨水还凉:
“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对你下手,我再也不会留情了。”
*
B 城市中心,某酒店的总统套房。
裴佑平坐在会客厅喝茶,惬意地看着窗外的雨幕。
张美妮不满道:“我还以为你回国是想东山再起呢,合着就是去整整年轻人?早知道我就留在 M 国了,也不用再看你倒腾这些破事。”
裴佑平哼道:“你懂什么?头发长见识短,就知道看眼前。”
张美妮翻了个白眼,心想就你最懂,还不是被亲儿子搞得回国都困难?起身刚要进卧室,外面这时传来敲门声。
她不耐烦地过去开门:“谁呀?”
“太太好,裴总的事都办好了,我是怕出意外,亲自过来一趟。”
会客厅那边的男人听到动静顿时笑道:“快让他进来!”
张美妮看着眼前戴着口罩和帽子的男生,很快在他帽子里发现几缕红发,确定这就是裴佑平回国后联系的那两人其中一位的薛之海,笑着让开。
当初听说裴佑平回国第一个要做的就是这件事后,张美妮很不赞同,本来就是,给那些年轻人短时间的教训报复,除了一时之快,对他的事业有什么用呢?万一被人抓住把柄,反而
更惨……
因此,两分钟后,在看到薛之海掏出的那些照片时,张美妮直接傻了眼。
“你们的目标居然是这个……”
那些照片全是两个男生在车内接吻的亲密画面。
尽管光线有些暗,可仔细看,便能很快认出里面的主人公就是裴家现在话语权极大的裴时屹,还有那个曾经的娃娃亲对象黎多阳。
裴佑平看到那些照片后,激动得都有些坐不住了:“居然会这么顺利?”
薛之海试探地看着他:“也不算顺利,那个人被抓住了,接下来恐怕要拘留一段时间……裴时屹那边应该发现了异常,就是不知道那人嘴巴能不能严一些。”
裴佑平嗤笑:“钱我都给够了,他也愿意吃这个苦头,没什么好说的,这个你就放心吧。”
薛之海松了口气,这才微微笑起来。
张美妮小声道:“你绕这么一大圈,合着就是为了拍到你儿子你和这人的亲密照?!”
裴佑平冷笑:“儿子?他怕是从没将我当做老子?也还好有你,给我留了个后路。”
张美妮一怔,心虚之余连忙朝他挤眼睛,示意还有别人在。
裴佑平满不在乎地笑了笑,将那堆照片往桌上一扔:“怪也怪我这儿子精明得很,知道老爷子不赞同当年那桩婚约了,也知道黎家的人和我们家现在关系恶劣,当年装失忆,现在跟
人好了还偷偷摸摸的来!我回国前,也让之海想办法搞点儿照片当证据,结果硬是拍不到一张有说服力的,毕竟他们初中那时候关系就好,正常亲近的照片拿出去,八成还会倒打一耙。可危
急时候,难免真情流露,比如现在,不就成功了?这些照片,你觉得他还能解释吗?”
张美妮看向照片里两个侧颜吸睛的青年接吻的画面,讪笑着摇头。
裴佑平得意道:“那小子怕是怎么都想不到,我会来这么一招。他走了几年的运,还真觉得自己能骑在老子头上了?瞧着吧,有他哭的时候!”
第 77 章
做完笔录出来后, 沈助理和那位热心市民添加了联系方式处理后续摩托车上的损坏问题,接着上车送裴时屹和黎多阳回家。
已经深夜了,黎多阳早在车里就平静了下来, 裴时屹虽没像起先那么失控,可还是一脸阴云密布,连带整个人都阴沉沉……抓着他的那只手就没松开过一次, 尤其在警局听到那
个陌生男人一口咬定自己喝醉了并把黎多阳当成自己男友时, 杀气彻底控制不住,若不是几人同时拦着, 险些又冲过去把人一顿暴揍。
唉。
黎多阳心里闷闷酸酸的。
以前治疗后明明非常柔软的裴时屹现在一下子没有了, 尤其在发现他身上崭新的米色风衣变得脏兮兮后,眼底那股阴戾的情绪又开始翻涌不止。
“没事啦时屹,”黎多阳挨过去,不太熟练地叫着这个亲昵的名字哄人, 越叫越觉得害臊,“真的没事, 衣服也没扯破, 明天拿去干洗店就好了!”
听黎多阳这么叫自己,青年纤长的眼睫顿时一连抖动几下,阴沉沉的气息转眼就没了,又是满足又是受宠若惊,其间还藏着几丝委屈的样子, 搞得黎多阳都觉得“时屹”这两个字
是不是什么控制他睫毛抖动的命令符号……明明裴家里人都这么叫,怎么他现在跟着一叫,就这么大反应?
沈助理在前面专心开车, 似乎并不知道后面的情况, 在路口等红绿灯时, 斟酌着开口:“其实警察来前,马路对面楼上的火锅店里有个靠窗的人在拿相机,好像在拍照,不过
我找的人过去时,那人已经迅速离开了,还戴着口罩帽子,应该是故意蹲守在那儿……”说着,侧头往后看了黎多阳一眼,“我怀疑他们做这件事的目的有可能不在你身上……还有拍照那个
人,他们配合的很好,绝对有别的目的。”
黎多阳点头,他老早就有了这个怀疑,可还没开口,就听旁侧的人冷声道:“最近一段时间先别走漏风声,他废了这么大劲回来,肯定会盯城南那个项目,爷爷就算对他再心软,也
不会让他沾染裴氏,他自己也清楚这一点,肯定会搞出些动静后再去争取。”
沈助理愣道:“城南挂牌的那个块地确实不少人盯着,他不太可能拿得下……”
裴时屹沉声说:“对他而言,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他会拿下的。”
沈助理动作微顿,等明白过来后,不可思议地回头看过去。
“他把手伸到我身边来,我就再也不可能放过他。”
黎多阳也听得心里震了下。
尽管不是业内人士,但哥哥黎淮也是做的相关的产业,他对这方面也算是一知半解。
原书里,裴佑平败掉裴氏大多产业后,为了东山再起,走了不少野路子,连违法的事都敢干,后来跑到了国外四处躲着,留了一地烂摊子给儿子收拾,原书里,裴建生算是活活被他
气死的。
如今命运之线已经改变,可人的本性不会轻易更改,尤其现在裴氏如日中天的情况,裴佑平绝不甘心被这么挤出去,那么大的财产诱惑,只会更加剑走偏锋。
为了尽快回到裴氏的权利中心,他肯定会不择手段得到裴建生认可的机会——拿下城南那个大项目。
但究竟会不择手段到什么地步,这里想象的空间就非常大了。
一个不小心,极可能死无葬身之地。
沈助理试探道:“如果发现他有异常,用不用阻止?”
裴时屹淡淡道:“不用,这段时间你找人盯紧他。”
沈助理面上平静,心里已经惊得百转千回,应道:“好的,一旦有异常,我会在之后转告裴董。”
真走了歪路子,届时裴老爷子想心软,都难了。
不得不说,他们小裴总是真的够狠啊……
……
关于裴家内部腥风血雨的这些事,黎多阳没有掺和的打算,不过还是非常记仇地在心里给裴佑平点了根蜡。
要么把儿子往死里坑,要么被儿子摁在地上摩擦,某种程度来讲,是不是也算是宿命里的轮回呢?
夜里回了家,裴时屹还是怎么都不愿松开手,仿佛长在他身上一样寸步不离。
黎多阳知道本来的病情还没好,现在受的刺激又不小,能顺下毛已经是很不错了,沈助理临走时还不太放心,当时他趁机在门外偷偷问了,才知道裴时屹以前失控是绝对安抚不下来
的,很多时候裴老爷子只能强行把人关着。
此时此刻,对此毫无办法,可先前在泥泞和人扭打一场,总要洗个澡,黎多阳摸着那张脸哄着说:“你总不能让我这么脏脏地上床睡觉吧?”
看到他身上那些脏污的泥水,那张深邃的面孔扭曲了下,等注意黎多阳还看着自己,又连忙垂头躲避着视线抱过去:“我给你洗!”
黎多阳呆了两秒,脸一红,反驳的话语还没说出来,裴时屹就已经往上托着他的大腿把人高高抱起来,进了浴室后,突然又像个小孩一样安静地抱着他半晌不动。
空气潮湿。
这个拥抱热乎乎的。
“……怎么了?”
“对不起。”
“……跟你有什么关系,”黎多阳赶忙仰头,吧唧几下亲亲他的脸颊,“你别这样,我不是块一碰就碎的玻璃,裴时屹,我很珍惜自己的生命,不管在任何时候,我都会尽全力保护
自己,我有这个信心。”
发自肺腑的一番话。结果,原本在他亲亲时身体柔和下来的身躯再次紧绷,还用一种遭受重创的眼神望向他,头发丝里都透着难以言说的委屈!
黎多阳:“???”
唇珠被吮着重重咬了口:“你之前不是这样喊我的。”
黎多阳:“……”不会是因为名字吧?
他眉头微跳,试探地叫:“时屹?”
一瞬间,锋利的眉眼微垂,像是完全被抚顺了毛的小狗,颤着眼睫挨上他脖颈处,不久前的那些怨念顷刻烟消云散,一边挨着人还一边腾出一只手做正事——帮他脱下那身满是泥水
的风衣。
黎多阳恍恍惚惚,不过脱下风衣后,看到里面的衣服也被雨水浸湿,注意力就全回到了自己身上,一时间总觉得的全身的皮肤都像是沾上雨水,哪儿哪儿都不舒服不自在……
脱好了,裴时屹没有任何离开的迹象,转身开始调试水温了。
黎多阳:……
算了,他们之间那些事,也不差一次坦诚相见。
把脏衣服全都放好,黎多阳走过去时,反而没先前那些拘束了。
黎多阳的腿白而细长,热水淌上去,不多时就透出红气。
这种时候,裴时屹除了耳垂红得不自然,倒还能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一边帮他洗澡一边检查他身上其他地方有没有留下伤痕……即将洗完时,终于在腿弯里发现了小指甲盖那
么大的淤青,一下子,整张脸都黑了。
黎多阳无比清晰地见证了他变脸的过程,还以为那里藏着什么骇人的伤口没被自己发现,蹲下去看,看完后:“……”
裴时屹一脸阴郁,氤氲的水汽里,表情堪比悬疑片里被触碰到底线的病娇大反派。
眼看那张好好的脸又要扭曲,黎多阳:“那个……”他哭笑不得,抓着青年宽大的肩膀维持着平衡,抬起那条腿甩甩晃晃,“根本算不上伤的,应该是前天在宿舍不小心撞到椅子时
留下的,现在早没感觉了。”
“真的?”
“真的!”
“大反派”的脸这才变回正常时的样子,高大的身躯蹲在那里,对着那块几乎要看不到的淤青轻轻吹了吹。
“……”尽管觉得很离谱,可还是还受不住他这个模样。
膝弯处被温热的气息吹动,酥麻感从脚底源源不断冲上头顶,黎多阳脸皮滚烫地把他拉起来:“好了。”
“没好,”裴时屹蹙眉认真道,“还青着。”说着又蹙眉过去吹了几下才站起身。
黎多阳一看他就神色复杂,直到被冲洗干净,抱进放好水的浴缸里才没辙地叹了口气。
……水温很舒服,他趴在浴缸边缘,因为无聊,脚偶尔抬起踩一踩上面的泡沫,可玩水也很难玩得专注,不远处,淋浴区水声哗啦啦啦的,根本做不到无视。
尽管一眼都没往那里看,脸上却在持续发热。
没多久,水声停止,室内变得安静了。
就看一眼好了。
黎多阳斜眼悄悄瞥过去。
……牛!!!
不得了!
人比人气死人!
嘴巴刚惊得张开,那道身影就已经过来了,冲击性的画面还没能留在脑子里,水便往上一漫!
黎多阳连忙往后挪,挪到一半就被用力捞到怀里。
水雾中,微张的嘴巴被趁机堵住吮咬,追逐纠缠,对方强大的侵占欲让他的唇齿无法自控,有几秒甚至忘了呼吸,等那阵眩晕过去,造成这一切的人又一脸温良地侧过头,渡气似地
让他呼吸,看他湿漉漉的眼睛可怜兮兮地眨动,又一下恢复原样,视线深锁在他脸上,垂头,混蛋地碾着那双柔软可欺的唇,狠狠撬开齿关……
黎多阳先前的懵懂因此时从未有过的体验消失得一干二净,明明都是接吻,可和之前一点儿都不一样!奇妙,迷茫,还有些羞于启齿的兴奋。
水温凉了一些,他却不觉得冷,晕乎间那种极致的安全感让他的思维也变得天马行空,感觉自己像是一条鱼,自由自在又快快乐乐,如果真是鱼就好了,和裴时屹这条大鲨鱼每天在
海里游荡玩耍,游腻了就跳出水面看看外面,多好呀!
裴时屹垂眸,极力压抑着自己的冲动将黎多阳从水里抱出来,怀里的人不知何时闭上了眼睛,两只手彼此揪着,极天真的模样,他擦水的动作不知不觉就变轻了。
没水了,小鱼被抓到啦。
黎多阳眯开一只眼看他,红扑扑的脸蛋抿着笑。
那一秒,裴时屹险些没抵抗住,迅速用浴巾把他包住,到了床上,圈着人狠狠亲过去,从额头亲到颈窝,都快要亲出印子来,简直喜欢得心都要颤了,一连叫了几声宝贝。
黎多阳臊得脸更红:“你别乱叫。”什么宝贝,他才不是呢。
“才没乱叫,”裴时屹紧盯着他,片刻后又亲不够似地用力封住那双唇,一会儿重一会儿轻,当真是含着怕化了捧着怕摔了,“你喜不喜欢我,都是我的宝贝。”
黎多阳离开的那些年,他无数个梦里把人抱在怀里喊着宝贝,可每次醒来,只有他一人。
好在,现在不是了。
宝贝终于找回来了。
黎多阳根本抵抗不住这些情话,昏头昏脑地抱紧了对方的身躯,呼吸凌乱,脸上的表情却像是被迷住了,仰头抵着对方高挺的鼻梁,放纵着裴时屹越来越混蛋的举动……
可终究没到最后一步,裴时屹手背上的血管清晰可见,额角的青筋混着细密的汗珠,忍得像是要疯了,猝然间放开他,下床疾步冲去浴室又一次冲起澡来。
黎多阳:“……”
他飘飘然地抬手,摸了摸自己嘴巴,有些郁闷,不过仔细想想,又慢慢理解了。
唉,有些人就是在这方面非常保守,结婚前绝不越雷池一步。
他也不能用自己的观念要求别人。
不过,还真没想到裴时屹是这种人……
本来还想,既然程序都混乱了,不如趁着今天气氛到了去试试那次在某文章链接下看到的视频是不是真能有那么厉害,谁知人算不如天算。
交到一个保守的可爱男朋友,就要尊重他的想法。
黎多阳有些遗憾地想。
与此同时,浴室里的青年一边冲着凉水澡一边不停地念着曾经抄写过无数次的经文,拼命将那股冲动压下去后,双眼微红地看向门外的方向。
……总算没把人吓到。
阳阳那么重视仪式,没正式在一起绝对不允许自己那么对他。
闭上眼睛迅速继续念心经……
不能急……不可以……
卧室床上。
等裴时屹从浴室出来后,黎多阳立马扒拉过去,搂着青年脖子体贴地亲咬吮啃,亲昵极了:“时屹,我会尊重你的。”
“?”裴时屹眼底还残余着红血丝,满头雾水地看他,没几秒又被他笨拙却热情满满的双唇撩拨得又一次险些失控,黎多阳亲起人来毫无技巧全是感情,吧唧啪嗒地能亲出好多声来
……
紧绷的下颌线都微微颤栗,裴时屹又气又无可奈何,手掌扣住他圆润的后脑勺,翻身报复性地“吃”回去……
……
第二天是周六,熬夜后的黎多阳放纵地睡了一上午。
快十二点被裴时屹从被窝里捞起来时还不太情愿,噘嘴咕哝:“我再睡十分钟。”
“睡久了晚上又要失眠,”裴时屹黏糊糊地亲他脸颊,“附近新开了一家川菜馆。”
黎多阳好久没吃川菜了,顿时坐起来,糊里糊涂地眯着眼睛开始穿衣服。
裴时屹在一旁帮他,照顾小孩子一样给他把衬衣套上,还格外细心地给他整理领口……洗漱完出来,裴时屹已经把外套穿好了,手上拿着同款的米色风衣过来给他披上。
黎多阳一看,目瞪口呆。
先不说风衣昨天已经脏了,裴时屹身上这件同款的是哪里来的?
“那件早上让人送到干洗店了,这件是新的。”
“???”
“也是早上让人送来的,”穿着同款风衣、明明拥有堪比超模的身材却直勾勾盯着他,像是走不动道了,“还是你穿最好看。”
黎多阳红了耳朵:……是不是太夸张了?
而且这句话该他说吧?
不过一起来就被糖衣炮弹轰炸,黎多阳心情跟开了朵花似的,面上淡淡一笑,出门后,下意识就挽住对方胳膊。
青年身躯略微僵硬了一瞬,随即将他挽自己胳膊的手扣紧,恨不得连手带人都装进口袋里……
真的想要立马结婚!疯狂想!
进了电梯,黎多阳不知道他脑子想着什么,看他神色异常便问:“你怎么了?”不会被他昨天亲虚了吧?这么一想,干笑着心虚了起来。
之前看过相关报道,这种事也需要节制的,他一上瘾就跟专门吸阳气的小妖精似的吃人嘴巴……
裴时屹百转千回的思绪终于停下,因为对方在外亲密举动而沸腾的血液在看到那张似乎带着羞意的笑脸后,多年来都在压制的情绪近乎达到顶点,又在溃堤前屏息,及时将那股冲动
全都关了进去,只垂首将对方的唇角含住吮了下:“没事。”
电梯门再次打开时,黎多阳挽着他的手没抽走,裴时屹唇角微微扬了下,自然无比地揽紧舔嘴唇的宝贝往前走。
……
这边,各怀心思的小情侣仿佛没经历昨晚的突发意外、感情反而更上一层楼似地在外吃饭逛街甜蜜蜜约会;而另一边的情景,却是截然不同的凝重。
酒店房间里,裴佑平已经将那个号码重拨了不下十次,除了第一次是秘书的敷衍话语,其余几次都是无人接听。
张美妮化着妆道:“你当年得罪了沈家,人家现在不愿意理你也是情理之中。”
裴佑平皱眉:“我当然知道这个,所以回国前才会特意发那样一封邮件详细解释,昨天还亲自登门道歉,这辈子我都没这么低声下气过!明明说了会详谈城南的合作,结果他现在又
装死!”
张美妮拿起口红,涂着嘴唇叹气道:“当初你儿子把你捆着跟沈家解除联姻,人家都被吓坏了,现在躲着你们裴家还来不及,哪儿敢跟你搭线,要我说,你想干成一番事业,还是得
从小处开始,别想一口气吃个胖子,城南那项目哪有那么容易就弄成,又那么多人盯着,沈家愿意要跟你合作,你还得小心其中有诈呢!”
裴佑平握拳:“别扫我的兴!业内的事你也就一知半解,懂什么?我带你回来是让你给我打些下手,不是让你一直泼冷水的。”
“你倒是找点儿事给我做?我不懂业内的事?当初你从分部回总部的那个大单子是谁帮你促成的酒局?谁帮你谈妥的?要不是为了儿子,我还不稀得回来呢!”
“……”
裴佑平被她几句话怼脸色发青,一肚子郁气想要发作出来,若是以前,早就忍不住摔杯子了,可境遇早已不同,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如今孤立无援,队友也只有那么寥寥几个有用的,
实在不能再把身边这个紧要的给逼走了。
……大丈夫能屈能伸,想着,又强笑着过去:“好了,我也就跟你开个玩笑,现在做的这一切不都是为了你和孩子吗?你说你气什么?帮着我拿下城南那个香饽饽,一切就都好
了。”
张美妮哼一声:“你说的倒容易,要是你还是裴氏那个裴总也就罢,求人的时候大多人也愿意卖你一个面子和人情,现在谁都知道你被裴董放逐在外,和你那狠厉儿子又水火不容,
但凡以后想跟裴氏合作的,谁敢上你的船?不攀着裴氏的,又何必跟现在自保都难的你联盟?”
裴佑平一愣,摇头笑道:“你啊你,路那么多,就只想那一条,你当我是傻子,在国外就想不到这些?我能费那么大劲回来,肯定也想过些走不通正路的后路。不管怎么说,我势必
要拿回属于我的东西,让那不孝子知道什么是后悔,谁才是他老子!”
张美妮转脸看他:“什么后路?抢银行啊?”
裴佑平脸色微白,半晌后道:“我可不是跟你开玩笑,你应该知道,我手上还有一笔钱。”
“你说的是那九千万?那宗地的零头都不够!”
“谁说的是用来拍地的?”裴佑平朝她神秘地笑了笑,“目前,我这里是有些孤立无援,可在 M 国待了那么久,也不是去吃白饭的,那位 Jones 你还记得吗?”
张美妮脸色微变:“我不是跟你说了吗?你少跟那人来往,他不是走正经路子的,小心他把你……”
裴佑平皱眉打断她:“张美妮,你要一直这种心态,那还是回去吧!我这次回国是为了干大事的,你少说这些小家子气的话!”
张美妮一怔,看他是真生气了,这时候呛他也讨不到好处,心有不甘地扭回头,顾自化妆不理他。
心里却有些说不出的不安,余光时不时往那里瞄去。
裴佑平已经拨通了远在 M 国的号码,很快,起身笑着用英文和那边聊起来……
张美妮全程没出声,隐隐听到其中几个词后,忽然间瞪大眼睛。
裴佑平挂完电话,她赶紧起身压着声音道:“……走私?你疯了吗?”
“大惊小怪什么?”裴佑平斜她一眼,“逢场作戏地接几句话而已,看你吓成什么样了?就算真到那一步,Jones 也有的是路子,他那边的人稳当得很,这事没你想象中那么可
怕。”
张美妮简直受不了了:“我是来享福的,不是来陪你吃牢饭的!你要真敢干这个,咱们还是趁早两清吧!”
裴佑平表情猛地冷下去,眼睛眯了下,片刻后又走到她身侧,柔声笑道:“火气那么大干嘛?我也只是想从 Jones 那里看看能不能拉些人脉,哪儿到得了你想的那一步?我还能
害自己不成?我是回来拿回裴氏的,你难道不想做未来的裴家女主人?”
张美妮皱着脸,看看他,忍不住道:“我看你还是先把那些照片给老爷子吧,说不定他一生气,就把心思放回你这个儿子身上了,一开始肯定不会给你那么大的权力,但慢慢……”
“不可能,”裴佑平冷下声,“你把老爷子想的太简单了,我当了他那么多年的儿子,还不了解他?下了的决定就不会轻易收回,他当年那么绝情,现在怎么可能为这些照片就当一
切没发生过重新接纳我?”
张美妮:“……”呵呵,还不是你当年干的那些好事全被你儿子抖出来了?嫖/娼还上了新闻,真丢人丢到全国了,自己不争气怪谁?!
“那些照片是很重要,但也要用对地方,”裴佑平捏着她的下巴叹了口气,“我得先在元旦前干出点动静来,在老爷子对我刮目相看时再让他发现那些照片,到时候回裴氏,才是易
如反掌。”
他年轻时为了得到裴建生的认可,在黎家人面前装了那么多年,平时为了摸清父亲的想法,做的事又岂止这一件?没人比他更清楚裴建生的性格,某种程度来说,确实在乎情义,可
在绝对的利益面前,又只会以自己为重,尤其是在他母亲去世后,家庭的和睦在裴建生眼里更是重中之重。
亲孙子多年前却因为黎家那个外人的孩子和生身父亲闹得你死我活……裴时屹做的疯事,裴建生比谁都清楚,为了不任由这种情况继续,那时态度就变了……不然,当年也不会把那
桩自己曾经极力维护的娃娃亲视作洪水猛兽。
手里这些照片,绝对是敲醒他糊涂父亲的一记响钟!
但想风风光光回到裴氏,要做的就不仅仅是这些了。
为了利用好眼前这个女人,裴佑平放下身段又说了几句好话,搂着人亲密一番,正要上床去,张美妮却推开他说:“我心里总有些不踏实,你跟我好好说,你真不会信那老外的话
吧?”
情趣顿时一扫而空,裴佑平起身回到沙发上,烦躁地点了根烟放进嘴里:“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我刚不都说了,随便聊聊而已。”
“你知道就好。”张美妮这么说着,心里依旧由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拧眉起身道,“今天不太舒服,我去洗个澡,等会儿还是早些睡吧,明天早起去沈总家再拜访一趟,指不定人家
就被打动了。”
裴佑平吐出一口烟圈,好笑地看着她:“行,要是成了,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张美妮翻着白眼进了浴室,满脑子都在想自己这一趟回得到底值不值……
第 78 章
元旦将近, 宿舍里男生们的蓬勃朝气明显比以前更旺盛了。
张科躺在床上滚动:“好久没吃我妈做的红烧肉了,回去我绝对要吃两大盆,这苦逼寝室长谁爱当谁当呜呜!”
“国庆长假才过去多久?”排行老二的室友假期不回家, 要去异地见女友, 很是不屑一顾,“你还没吃够啊?”
“是啊, 才过去多久, ”张科捏着嗓子翻白眼, “有本事某人别一个劲儿挑衣服, 上次还只是试三四身,现在都换了有十身了吧?变色龙都没你能换!”
“你才变色龙!”
黎多阳合上电脑时, 那几人已经打闹成一片,张科好不容易挣扎出来, 马上积极地过去问他:“多阳!元旦你回不?”
元旦只有三天假,但临近年底, 距离寒假也不远了,大家都比较兴奋, 一些离家较远的基本不会回。
黎多阳:“回。”这是父母回国后和家人一起过的第一个阳历年, 肯定要回。
张科嘿嘿:“上次你带的那个马蹄糕,可好吃了!”
黎多阳知道他的意思:“等我回来给你们带,这次多带点儿。”
“噢耶!”对方转身和另外两个朝这边看的室友用力击掌, 继续扭闹, 几人开心得像是放了寒假的小学生。
黎多阳笑眯眯看着他们闹, 考虑着给做的小游戏里添加一个室友功能。
那边几个室友并没放过他, 闹一会儿过来殷勤地去拍他桌子上不存在的灰, 戏精道:“多阳的桌, 可得干净点儿, 你们可都别只顾着懒,忘了伺候!”
黎多阳:“……”
老二叠穿着几个外套哼道:“多阳在外院有娇妻美妾,咱们这些粗鄙之人没那留得住人的美貌,不只能小心把人伺候周到,以免惹得门院冷清嘛,用得着你说?”
“妖妃滚粗!”
“谁妖妃!裴贵妃才是妖妃!家财万贯又如何?到底跟咱们多阳不一个系的,终究差着距离,竟就能恃宠而骄地天天来咱们宫里抢人,这可真是货真价实的妖妃啊!多阳,你万万不
可别被他迷了心智!”
老三:“就是就是!”
黎多阳一脸愁容:“……时屹来了,你们可别这么说,他可能会当真的。”
宿舍顿时一片狼嚎:“……苍天呐,这还不妥妥妖妃?!”
进入冬天的 B 城,繁华依旧。
戏精室友们就此开演宫斗剧,黎多阳成了里面台词最少却一直存在感极强的男主角,不得不亲眼看着这出戏一直演到元旦节前夕,大家总算拉着行李挥手火速拜拜。
新春在即,一路上张灯结彩,车水马龙。
黎多阳也和室友口中的“裴贵妃”顺利登上了回江雲的飞机,美滋滋地靠在男朋友的肩膀上,飞机冲上蓝天后,闭上眼睛开始幻想自己是只飞得极快的小鸟,累了就在猛禽裴时屹的
爪子上休息一会儿,和猛禽穿过蓝天白云,越飞越远,地面完全收入眼底……直到被亲醒。
黎多阳睁开眼睛,发现裴时屹在偷亲,近乎本能地把对方原要离开的身躯抱住,凑过去啪嗒啃了一口,唇间潮湿。
黎多阳捞回本一样餍足,又在那张薄唇上舔了舔,贴着对方的下颌不再说话。
裴时屹怔愣两秒,盯着他看了片刻,垂头便要亲回去。
黎多阳突然坐直,将那张带着逼人气势的俊脸揉了揉,迅速拿出随身带着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原理》看起来,边看边别扭地说:“最近太不成样子了,老是控制不住自己,我先冷静
一下……”
裴时屹:“……”
*
一月份的江雲和已经下过雪的 B 城形成鲜明的对比,傍晚被哥哥接回家后,黎多阳抱着外套和围巾首先冲进卧室洗了个澡,再出来时,爸妈正好带着奶奶回来了,厨房里是哥哥提前
炖的肉,浓郁的猪骨香味一阵阵飘过来。
黎多阳想去看看,刚转身就被奶奶拉着问女朋友:“有合照没?快让奶奶看看那姑娘!”
他起初迷惑:“什么?”
就听沈华云笑道:“妈,你也真是的,才谈多久,年轻人都是一阵阵的,先给孩子们一点儿空间嘛!”
黎多阳:“……”
从厨房出来的黎淮猛地一顿:“……”
听了妈妈那话,黎多阳这会儿也想起先前在电话里跟沈华云说的那些话……对方是真把裴时屹当成他女朋友了,兴许是接老太太时在路上聊天把这事说给了对方听。
黎多阳首先避开哥哥的目光,讪笑道:“什么女朋友啊……没有的事。”
老太太更乐了:“瞧你还不好意思了,你奶奶年纪是大,可又不是什么老古董,这有什么藏着的……那姑娘怎么样?俊不俊呐?”
俊是俊……
黎淮忽地开口,慢悠悠的,声音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是啊,这有什么藏着掖着的?乖仔看上的,肯定是个样样出众,品性绝佳的姑娘。和那些性格极端,自负自傲的人绝对不一
样。”
黎多阳:“……”
老太太立马看向黎淮:“你也不知道啊?我刚还想向你打听呢!”
黎淮板着脸:“我哪能知道,弟弟大了,心里有秘密也是正常事。”
黎多阳抿了下嘴,岔开话题:“别说这些有的没的,厨房炖的什么?我去看看……”
“这孩子,就知道吃!”
一家人团聚,不管大小,孩子都是话题中心,黎多阳躲开后,黎家夫妇便在沙发那边问了些黎淮工作上的情况。
老太太跟着去了厨房,尝了口猪骨汤乐呵呵地说:“味道还可以,路上打电话教你哥做的,本来怕他弄不好,真是我小看了你哥……”
黎多阳拿起小碗也盛了些尝尝,乌黑的眼睛亮晶晶的:“嗯,像奶奶以前炖的!”
本来还想偷喝,被进来的黎淮揉着脑袋赶出来:“行了,去外边等着。”
黎多阳往上瞄着,看他情绪还好,便期期艾艾道:“哥,还有几个菜没做,我给你打下手吧。”
对方斜他一眼,看他抿嘴模样有些说不出的可怜,切菜的动作慢下来,神色莫名有些落寞:“你这张嘴在这儿,做的还不够偷吃的……现在还有了女朋友,我还敢让你干活?”
黎多阳:“……”
“没说你,乖,去外边等着。”
晚饭很丰盛,不是春节胜似春节,怎么说都是一年的最后一天,意义非凡,哪怕黎淮在听到弟弟有“女朋友”后脸色不好,可也只是短短几秒间的不豫,之后看上去都和起先没太多
变化。
父母和奶奶哪里知道小孙子“女朋友”的内情,打趣的话就没停过,有好几次,黎多阳都想着要不趁着这个机会直接把裴时屹的名字说出来算了……
嘈杂间,一杯红酒下肚,终于下了决定,只是还没开口,沈华云就比他先一步提起,状似无意地问他:“对了乖仔,裴时屹的病……现在好些了吗?”
他一时间卡了壳,感觉所有的目光都看向自己,讷讷道:“……嗯,好了很多。”
沈华云笑笑,仿佛松了口气:“前几天在外面遇到了颜嫚,本来想去打个招呼,最后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这些年,应该也挺辛苦的。”
黎东成拍拍她:“不过总比先前好,乖仔初中的时候咱们去裴家探望她,那时候你还记得不?都瘦得不成人形了,整个人也恹恹的。现在多好。”
沈华云哼了口气:“那还不都是因为裴佑平……”说到这里,又猛地闭了嘴,满脸厌恶。
老太太道:“多好的日子,提那些干嘛?别弄得到头来自己不开心。”
夫妇俩应了声,黎东成为了重新活跃气氛,笑哈哈地给老太太夹菜,说起电视上几个明星的八卦,桌上没一会儿重新响起笑声。
黎多阳扒着碗里的东坡肉,嘴巴撑得像只河豚,老太太喊了他两声,才蓦然回过神,心不在焉地回话。
原本决定向家里公开的计划半路夭折。
黎多阳知道家人这些年对裴家的态度,尽管他们对裴时屹本人没有恶意,可裴时屹到底是裴佑平的亲生儿子,尤其是沈华云,不太可能平静接受,甚至到最后都不一定会接受。
这些本来就都在他的预想里,只是以前从未因此过多烦恼,在他眼里,和一个人在一起首先考虑的是自己和对方是否真心喜欢,在一起是不是开心,只要喜欢并开心,一切就都不是
问题。
有问题,一个个解决就好了。
可这是父母回国后过的第一个元旦,再过不久,就是第一个新春。
黎多阳不想扫家人的兴。
总有合适的时机,还是别急于这一时。
跨了阳历年,元旦这天大家都各自有约,爸妈出去过二人世界,老太太和几个网上打麻将的老年网友约了线下搓牌,黎淮要参加高中的同学聚会,黎多阳接到了陈琪的邀约——给家
里刚满一岁的狗狗开生日趴。
黎多阳本来想带裴时屹去的,对方先一步打来电话说白天要参加一个商务酒会:“结束后我带你去个地方!”
说这话时,对方声音里满是期冀,藏都藏不住。
黎多阳:“……可陈琪今天组了个趴,我答应了。”
那边沉默了几秒,又急声说:“那晚上去,晚上我去接你!”
尽管看不到对方,可语气都能脑补那张脸极力藏着委屈的倔强模样,怎么可能拒绝得了!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啊?”实在好奇,一连问了几遍,怎么都撬不开嘴,对方只是郑重地说:“你答应了就不准反悔。”
这有什么好反悔的,黎多阳仔细一想,就有些紧张:“你不会要带我去那种很厉害的鬼屋吧?”
“……”那边一顿,似乎没反应过来。
“上次之后,我已经认清自己了,特别惊悚逼真的鬼屋我去不了的!”
“不是,”电话里,青年语气有些复杂,“不是吓你。”
“哦,那就好了,你要把我吓坏了,我再也不理你。”
“……”
聚会地点不是陈家,而是以前经常一起吃饭的成雅园。
陈琪抱着头戴寿星帽的金毛,正经解释起来:“各位谅解,家里都是长辈,实在施展不开,不过欢迎大家来参加我弟弟的周岁宴!”
陈伦嘴角抽搐:“……别理这丫头。”
陈伦陈琪包下了三楼,这次请了不少人,大多都是以前高中部的同学还有关系好的校友,人一多,叽叽喳喳三两成群,热闹非凡。
聚会上,很快就有人认出了黎多阳,同班过的同学都挺喜欢他的,挨过去坐着聊天。
“黎、黎多阳,你什么时候回的国?想联系你都联系不到。”
“哎呦看你这消息滞后的,人家早回了,还在 B 大上学呢!”
“啊?不是在国外读的高中吗?”
被热情的老同学们围着询问,黎多阳挠挠头,只好再次简略地把那几年的转校经历说了下,只是没说关于裴家那些事。
一片唏嘘,对于八卦大家还是很爱听的,又开始好奇问个不停,还是陈伦过来把他拉走,转而撵着那几个:“你们可别搞错了,谁请的客?谁是今天的主人公?!”
“嘿嘿没搞错,你狗弟弟嘛……”
“滚滚滚!”
一群十八岁上下的男男女女玩闹半晌,等陈琪和闺蜜们推着蛋糕出来给那只金毛唱生日歌时,连忙安静地憋笑,憋着憋着,也开始唱起生日歌了。
饭后,几个还有事的先走了,留下的人依旧不少,都各玩各的,要么玩整蛊游戏要么唱歌,喝醉的都在群魔乱舞。
寿星小狗都看下不去了,扒开门跑出去在三楼大堂玩玩具,等许久后再回来,一只边牧跟在身后,甩着尾巴慢悠悠迈进来。
空气凝滞。
黎多阳正和陈伦他们玩纸牌,抬头看去。
紧随那只边牧而来的是两个高挑的青年,一个穿着花里胡哨的亮面皮大衣,炫得人眼睛疼,另一个距离前者较远的青年则是一身米色风衣,乍一看与本人富含攻击性的面孔有些反差
感。
当然,最让众人惊掉下巴的是——后者那身风衣,与黎多阳身上那件简直一模一样!
八卦之魂彻底燃烧!!!
是巧合,还是……
黎多阳完全没想到跟陈家兄妹水火不容的谢寻会来,更没想到的是裴时屹会来得这么早。
对方先前在电话里说过等他聚会结束回来接他,可现在天都没黑呢,勉强能算是下午吧……
裴时屹对谢寻的嫌弃就差直接写在脸上,离他快有一米远,一旦距离变近,就立马往后离得远一些,直到推开门,看到里面同时看过来的黎多阳……
原本还在跟他说话的谢寻:“我靠!你变脸要不要这么快?!”
裴时屹已经风似地移到黎多阳身边,自然而然在他旁边的位置坐下,攥着那只手低声贴到他耳边蹭了蹭。
众人:……谁捡一下我的眼珠子!
黎多阳恍恍惚惚,刚要问你怎么来了,那边陈伦就先不淡定了:“操!谢寻?!”
谢寻:“你敢!”
陈伦:“?!”把自己前面那句话的感叹号去掉,总算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脸绿着,“你、你想的也太恶心了吧?!”
谢寻:“谁知道你们这群小孩整天想着什么……”
陈伦:“你才比我大一岁吧!”
陈琪一个箭步过去先把自家金毛抱住左看右看:“弟弟没事吧?谢寻那畜生有没有怎么样你?不要怕说实话!”
谢寻:“……”靠!他跟这对兄妹绝对犯冲。
还是后面跟过来的沈助理看里面这些都是裴时屹认识的,询问:“我现在把将军送回去吧?”
黎多阳趁机问了几句,这才得知裴时屹本来是跟着老爷子一起参加的酒局,中途接到电话,听说家里的边牧身体不适,尽管让保姆先送往宠物医院,老爷子还是不放心,便让裴时屹
先回去看看。
结果一去才发现心机狗子为了出来玩在装病……
裴时屹没把这事告诉老爷子,只说将军目前情况良好,然后带上叛逆的“叔叔”来找黎多阳……
黎多阳看向那边和陈家兄妹舌战的谢寻:“那他?”
沈助理笑道:“我们是在电梯口遇到的,他说之前在二楼参加同学聚会,可能那边散了,过来看看。”
黎多阳“唔”了声。
来的时候,陈伦说过二楼被其他人包了,应该也是搞聚会,没想到是谢寻他们。
陈伦一脸晦气:“早知道二楼有你,我去天桥底下都不来!”
陈琪立马脱团:“那还是你去吧,我弟弟不能吃那个苦。”
陈伦不敢置信,气得牙齿颤抖:“……都什么时候了,能不能一致对外?”
陈琪亲了口金毛:“你对吧,不要影响弟弟过生日……”
……原本的仇家见面分外眼红的场面,因为兄妹俩的内斗,很快都不眼红了,只是不屑地纷纷哼几声,各玩各的。
收回视线,黎多阳用力抱住多年没见的将军,他一抱将军,那边金毛也过来要扑人玩,扑倒猝不及防的谢寻后还对着那张脸舔了一口,陈琪赶忙过来把金毛抱走,呸呸呸道:“赶紧
吐出来,小心别中毒了!那脸皮百毒不侵,毒肯定都残留表面了!”
谢寻:“……我就不该为了好奇上来!”
陈琪笑道:“三楼我们包了,我弟弟圈地意识强,没朝你脸上尿尿已经很给面子了,不过免得弟弟控制不住,还是建议你回二楼跟你同学玩。”
原本还半句不让的谢寻却因为陈琪最后半句话脸色微变,竟不回怼了,跑到门边的沙发上坐下,拿着手机戳戳戳,一脸的郁闷,偶尔朝黎多阳瞥一眼,然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开始
叹气。
黎多阳还想多跟将军玩玩,揉着将军的狗头不亦乐乎,裴时屹便让沈助理先走,静静看了一会儿,听地毯上几人催着继续打牌,便替了他的位置跟陈伦几人玩起纸牌游戏。
至于“情侣装”风衣,两人谁都没解释。
黎多阳是压根没想到需要解释,在他眼里陈伦等人早就知道他们的关系了,情侣穿一样的衣服,很寻常的好吗?
这天下午,打牌的间隙,一个聊天群悄然问世。
群名:这是在干什么?
群员:陈伦,陈琪,余嘉文,何子轩,以及 n 个关系很铁的圈内可信好友。
【陈伦:刚又输了,好气,裴时屹是人机吗?这要是线上游戏会被举报开挂的程度吧?】
【陈琪:……重点不应该是他们的情侣风衣吗?】
【余嘉文:+1,我也记得他们还没公开吧?不应该是暧昧期吗?裴时屹追到了?】
【陈伦:公开什么啊,多阳以前说他们只有奸情的时候,我还以为是 py 呢!呵呵哒!】
【余嘉文:py 是什么?干嘛用缩写?】
【陈琪:炮/友的意思,缩写显得纯洁一些,以免和谐。】
【余嘉文:……】
【陈伦:所以今天这么搞,是在告诉我们他俩正式谈了吗?】
【陈琪:这用告诉吗?】
【陈伦:当然用!以前是见不得光的金丝屹,现在是正宫屹,能一样嘛?你们看看,这一下午赢了多少了,那会儿不过就为了打一张牌,谨慎得都要出汗了!靠!筹码又不是多阳!
搁谁面前玩孔雀开屏呢?】
【陈琪:……哥你真的好酸!】
【陈伦:啊,真的吗?[深刻反思.gfj]】
【何子轩:哇靠好劲爆!他们都到这一步了?我还以为离出柜至少要个一年半载呢!不行我要看直播,谁给我录一录……】
【全体人员:……】
黎多阳并不知道有个围绕自己的小群正在暗搓搓八卦他们借由情侣衣公开的方式太过鸡贼,专注揉狗头,和将军以及另一只金毛玩乐的同时,心里不禁感慨:在朋友面前不用藏着掖
着的感觉——真好!
毕竟大家早就知道他们在谈恋爱了,怎样亲亲密密都可以。
期间还和裴时屹去洗手间偷偷亲了几分钟,隔间里把比自己高的人摁住,垫脚又亲又咬,亲舒坦了,任由对方探入口中,狂风骤雨般吮吻。
一点儿都不矜持!
亲完,黎多阳咬着嘴唇笑。
裴时屹看得一滞:“笑什么?”
黎多阳:“我想起第一次见你,也是在洗手间,那时候你跟现在可不一样,凶得厉害。”
裴时屹微愣,盯着他的眼波微转,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
片刻后,黎多阳晃了下他胳膊:“出去了。”
裴时屹突然说:“那时候没凶你,只对表哥凶过。”
第一眼见就很觉得那个安静擦脸的少年好可爱,明明看着极其乖巧,可眼底却弥漫着一股所有人与他无关的漠视。
那种乖巧仿佛是从娘胎里就生起的某种基因,完全刻在了他的身上,还带着几分野性的气息,既让人觉得无害,却又不能轻易掌控。
可乖巧和野性,明明南辕北辙,无法融合的。
“第一次是没有,”黎多阳不甚在意道,“之后就很多了。”
十三四岁的裴时屹,简直就像只刺猬,不过是只很好哄的刺猬。
或许是理亏,裴时屹没说话,一直到聚会结束才闷声道:“我也不知道那时候怎么了……”
想靠近,却又不允许自己那么做,最后把人惹得生气不理他,又自己蒙在被子里哭……
每天都像是活在两个极端,直到那天听到黎多阳说要跟他一直这么好,才彻底认清了自己想要什么……
什么狗屁朋友、哥们、兄弟……他只想和黎多阳成为世界第一好的关系,任何人都不能比拟。
他要黎多阳。
附近说话的人多,黎多阳没听到他那句话,再问,对方就不说了。
天已经黑了,大家零零散散离开,黎多阳牵着将军走在最前面,进了电梯,裴时屹在他身后。
电梯里还有陈家兄妹、谢寻和余嘉文,黎多阳打了个哈欠,自然地往后靠着。
谢寻刚要捂眼吐槽,电梯正好停在二楼缓缓打开,外面与老同学笑谈的男人抬起的脚,在半空中滞了下。
黎多阳猛地站直,秒变精神小伙。
陈伦/陈琪:“卧槽!”
谢寻跟抽了疯似地,第一时间把黎多阳身边的将军抱起来挡住脸:“将军怎么了?肚子不舒服吗?我揉揉!”
将军:“嗷呜呜!汪!”放我下来!!!
众人:“……”
一身笔挺西装的黎淮脸色铁青,沉沉目光看向弟弟身后的裴时屹。
裴时屹不为所动,还把那只手牵得更紧了。
黎淮在电梯门关上前气势汹汹走了进来。
将军想下来下不下来,疑惑地扒拉着谢寻的脑袋嗷嗷叫,其余人的重点便从“卧槽弟弟搞基被哥哥抓到怎么破”变成“谢寻你搞毛啊?你一路人甲刷什么存在感”!
还是余嘉文脑筋转得快:“经理之前说二楼被包了,那会儿谢寻说他原本在二楼聚会,现在多阳哥哥却从二楼聚会结束过来……谢寻,我记得你和多阳哥哥不是一届的吧?”
沉默。
陈琪浮夸道:“天呐我只是想给弟弟办个周岁宴!这是什么推理大剧?”
谢寻崩溃道:“闭嘴!”
黎淮的视线终于从弟弟和裴时屹这对“狗男男”中移开,看向谢寻,冷着脸微微一笑:“二楼确实都是我们那些老同学,我怎么不记得和你同班过?”
谢寻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像是在心虚什么,电梯再次打开,放下将军就飞跑出去。
一溜烟不见了。
留下众人一头雾水。
陈琪哈哈大笑:“谢寻这个 bking 也有这一天?哈哈哈……”
黎多阳被她魔性的笑弄得心里毛毛的,摇头:“唉,他或许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陈琪继续哈哈:“阳阳哥你忘了?他以前交过不少女朋友,出了名的花花公子,肯定是跟多阳哥的哥哥同班同学有点儿感情纠葛,多年后又念念不忘,想趁着对方参加同学聚会找机
会重燃旧情,谁想到会路口遇到表弟,不好意思继续!现在谎言被揭穿,竹篮打水一场空哇!”
黎淮挑眉:“是吗?之前和老同学聚会,确实见他来找过几次人,小小年纪,精力确实旺盛。”
陈伦“噫”了声:“琪琪,真的假的啊?!”
陈琪:“当然是我编的。”
黎淮:“……”
其余众人:“……”
出了电梯,黎淮也没心思跟这群思维跳跃的学弟学妹继续聊天,他看向黎多阳和裴时屹的衣服,犹如锅底的脸板得更难看了,抬手就把挂在胳膊上的米色风衣迅速穿上了。
原本还在八卦谢寻的众人:“……”
你们三人在搞什么啊?!
陈琪先淡定下来,咂嘴:“亲子装都搞出来了,看来,这是已经获得双方家长的认可了啊。”
黎淮往前走的步子徒然一顿,险些没站稳,转瞬将风衣脱掉,狠狠瞥陈琪一眼。
陈琪羡慕道:“居然脱了,黎大哥哥太为小情侣考虑惹!”
“……”
在失态之前,黎淮伸手拦了辆车,咬牙上车离开。
几分钟后,黎多阳收到了哥哥发来的消息:
【我在家等你,先前没说是我没想到会这么快……这件事我必须要跟你正式谈一谈。】
黎多阳打字回道:
【好的,晚上和时屹约会结束就回去。】
完全不觉得这句话有何不妥,毕竟哥哥早就知道他们奸情了啊。
哥哥反应格外激烈,都不说话了。
【!!!】
黎多阳看着那三个感叹号,回了个笑眯眯的表情。
*
同一时间的裴宅,裴老爷子刚回家,沈助理就把将军送了回来,说是没有什么问题。
他仔细检查了下,看将军活蹦乱跳的,也就放了心,回书房打电话与多年的得力干将交代事情,讲电话之余,打开电脑看对方发来文件。
处理完后,终于注意道私人邮箱有一条今天发来的新邮件。
标题写着“紧急”,里面却一个字都没有,只有附件。
他这个邮箱没有几个外人知道,起初以为是内部高层发错了邮箱,想也没想就点开了。
没想到全是照片。
所有照片里的人物,都是那两个青年。
雨夜里,两个男生在地上抱在一起;在车上拥吻的各个角度……
明显的偷拍视角,但拍得非常清晰,那两人本就长得出挑,侧脸一看就能认出。对方似乎还怕他会看不出来,里面故意带了几张两个人在车外没有亲密的正面照……
裴时屹和黎多阳。
这一晚,裴宅没了以往的平静。
管家和还没离开的特助听闻重物摔地的碎响,急忙跑进书房。
裴老爷子勃然大怒:“谁拍的?居然想算计我孙子!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必须给我把这人找出来!”
看完那些照片,管家脸色大变,和特助对视一眼,后者平静多了,点头应是。
十分钟后,管家送裴老爷子的特助离开,在门口不由得哀声道:“真是……哪个蠢货做的这事儿,好好的元旦都不让人过了。”
对方神色严肃:“裴董这些年基本不接受采访,家里的事对外也是闭口不言,有些人可能还以为在那年黎淮上门对裴佑平下手后,裴董就和黎家结了仇,现在想靠这些照片把裴氏搅
得不得安宁,再坐收渔翁之利,裴董自然生气。”
管家叹气:“生意上我倒是很少见他发那么大火,想是怕照片流传出去,黎家那孩子会因此生气,再也不跟咱们少爷来往了。自从少爷病情严重后,裴董总是失眠,也为当初的决定
后悔过……黎家那孩子回来退婚前一天,他还想着怎么迂回一下,问了我不少……结果当天少爷那个样子出来。”
“唉,他当时紧张得手都是抖的,生怕黎家那孩子看少爷那疯样,婚就彻底退了,到时候一点儿余地都没,那天还气我们没把人关好……现在他们能走到一起,其实也是裴董始料未
及的。”管家说着就来了气,“少爷因为黎家那孩子越来越正常了,还主动积极治疗,这时候谁来当绊脚石,不是找死吗?”
第 79 章
在车上回复哥哥那条消息被裴时屹看到了。
很普通的对话, 黎多阳本来也没想避着谁,打出那行字发送后,脑袋往右边一歪, 习惯性地跟男朋友腻歪。
结果男朋友目光直勾勾盯着他手机屏幕上。
他不解,还特意把那行字重新看了一遍——好的, 晚上和时屹约会结束就回去。
这不是很正常吗?
黎多阳不知羞地问:“怎么了?情侣出去不都是约会吗?你又那么在意第一次,总不可能是去酒店吧……”
“!!!”
被他枕着肩膀的青年霎时间全身紧绷, 仿佛被踩了尾巴的大狗狗,耳朵猛地一动, 垂眸, 直直瞪着他。
黎多阳不高兴了, 瓮声道:“你干嘛瞪我?”
对方别过头去, 像是在深呼吸, 再看向他时, 受刺激似地眼睫一直抖个不停,脖子到耳根都红了:“你、你……”
黎多阳顿时坐直:“裴时屹,你发病了?”
“……”
黎多阳有点儿慌:“带药了吗?怎么还会有这种反应?”
裴时屹:“……”
特别认真地去掏他口袋, 掏了没几秒手就被用力抓住, 裴时屹的眼睫抖得更厉害了, 英气勃勃的脸板得极不自然:“我没病!”
黎多阳:“你都这样了!”
对方盯着他气息凌乱,几秒后终于溃堤, 声音都哑了:“你怎么这样?”
“???”
“突然告诉我这个消息?我戒指还没给,还没求你,你、你怎么……”
黎多阳:“……你到底在说什么?”
脸那么硬气, 说话要不要这么可怜巴巴?还有那有点兴奋过头的表情是怎么回事啊?
他一头雾水:“我告诉你什么消息了?还有戒指是什么意思?”
沉默。
裴时屹就像是喝多了似的, 不仅耳根, 整张脸都开始渗处薄红, 他硬气地转开脸庞,手却牢牢抓着黎多阳又要掏他风衣口袋的手,扣紧了:“明明是我要给你惊喜的,怎么这
样……”
黎多阳:“什么惊喜啊?”
追问不出来,立马看向前边的司机:“这是去哪儿?”
对方答道:“xx 大剧院。”
黎多阳:“……”
所以这次约会是去看歌剧?这有什么不能提前说的啊?
之后不管怎么问,裴时屹都一副凌乱又激动到失去理智的样子,根本问不出想要的答案!
到达剧院前,黎多阳终于忍不住了,车停后也不下去,难得撒泼地骑坐在裴时屹腿上,刚坐上去,那张好不容易冷静的脸再度滚烫,嘴上一本正经问他干什么,手却先一步把黎多阳
的腰肢抓紧了,用力得生怕他离开了似的。
黎多阳:“……你先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我给我哥发的那条信息到底怎么了?我告诉你什么消息了?!我好奇心真的很重。”
那双锋利的眼瞳细细看他一遍,也不知道脑补了什么,眼睫又开始抖:“你是不是不想承认了?才多久,怎么能这样?”
黎多阳:“???”
裴时屹像是真的在害怕:“约会是你说的,情侣也是你说的!”
黎多阳:……等等!
他捧住那张冷峻的脸,拧着眉头:“我说的又怎么了?不能说吗?我们早就是情侣了,那么多人知道了,情侣约会不可以吗?”
裴时屹定住。
黎多阳还想再说话,突然,腰上一紧,双唇炽热。
还有唇珠上不足一提的微弱痛意。
裴时屹封住了那双软软肉肉的唇,几乎用尽全力克制才没让自己咬破黎多阳的唇珠。
简直要疯了。
期冀多年的心愿,苦苦等了那么久,连准备今天惊喜和求“名分”的话都在脑子里过了千万遍,还想了各种应对拒绝的冷静方案,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
会不会是在做梦?
阳阳离开后,他总是做这种梦……
黎多阳把黏在自己身前的青年用力扒开,本来还要询问他的话在看到那张开心得近乎扭曲、却又特别像小孩子要到糖果而满足的面孔后,话全回了嗓子里。
此时的裴时屹青涩得像是回到了多年前,涨红着脸牵他下车,眼神却还矜持地只看着前方,可惜眼睫还是没能控制地微微抖动,带人入场后,才总算回了魂,扭脸看着他说:“这场
歌剧,我七岁的时候在国外看过。”
黎多阳安静地听他介绍。
是个关于爱情悲剧的经典歌剧。
黎多阳问:“那时候是你家人带你看的吗?”话落,骤然想起对方那时候基本是一个人在国外的,刚后悔,对方便抓着他的手放在唇间碰了下,低声应道:“嗯,妈妈那时候过去看
我,临回国那天带我去看的。”
黎多阳眨了下眼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和裴时屹拉着手,没再问了,目光专注地看着台上。
许久后,演出结束,演员们谢幕。
黎多阳的眼睛有些红。
故事很凄美,悲壮的音乐将所有观众的心都挑了起来,又在结局轻轻落下。
他不由得看向裴时屹。
或许是看过的原因,青年面色如常,深邃的眼潭里毫无波澜,下一秒,在发觉他眼眶微湿后,脸色这才发生了转变,急忙凑过去,指腹轻摁在他眼角擦去那片湿润。
黎多阳挨着他的耳朵问:“你小时候看这个哭了没?”
裴时屹微顿,摇头。
黎多阳却不信,十四岁都会把自己关在卧室哽咽的少年,七岁看这种悲剧很难不哭吧?
正想着,中指忽地被一个凉凉的异物圈住了。
黎多阳猝然低头看去,裴时屹将一枚铂金戒指推上他的中指,紧接着与他十指相扣,缠绕在一起的那只大手不知何时也戴上了同样的戒指。
嘴巴张开,刚喊了下他的名字,耳廓被薄唇轻轻一吻,在一阵难以抵抗的酥麻中,身子被紧紧拢着抱住。
黎多阳听到了一句颇有些孩子气的话:“七岁看这部歌剧时,妈妈哭了,她说看完后觉得自己彻底不爱爸爸了,我没哭,只是看完后发现我没那么恨他们,那时候我希望他们爱我,
我也会好好爱他们……”
黎多阳转过去的眸子被一只微颤的手捂着,耳朵被青年薄唇上的温度灼烫,磁哑的声音紧张得像是要哭了:
“我好爱你,你也爱我吧。”
*
到了家门口,黎多阳还有些恍惚。
看向中指上那枚“定情”戒指,更恍惚了。
搞半天,是这么一回事……
原来在今天之前,裴时屹一直以为他们不是情侣关系……
提前搞惊喜偷偷买戒指就是为了求答应……
怎会如此?
不过这么一想,以前那些事好像也说得过去了。
坚守底线不深一步发展,不是因为他男朋友像黄花大闺女,只是不想变成纯纯的 py 关系……
黎多阳叹了口气,叹完气又不禁笑了起来。
真好,回了 B 城应该就可以揭开对方某种时候的神秘面纱了……
就这么一脸春色地推门进屋,乍然看到沙发上直挺挺坐着不动的男人,黎多阳愣了下,换上拖鞋过去问:“哥?”
短短几个小时不见,黎淮瞳孔里的光好像都没了:“回来了?”
黎多阳嗯了声,抬腿要去洗手,哥哥幽然的声音再次传来:“你是什么时候跟他在一起的?用女朋友敷衍妈妈的时候?”说着,还冷笑了声。
黎多阳认真想了下,嘟囔了句“忘了”,先去洗手间洗手,再出来,男人还是直挺挺坐在那里,目光刀子似的,刮在他身上。
黎多阳过去坐下,削了苹果讨好地递过去:“哥,吃点儿水果,你看你都快累虚了。”
黎淮:“……”
黎多阳说:“我真的记不清了,可能是在你知道我们奸情后吧?那时候想着你都知道了,也不用走追人到答应这个正式流程了,反正便宜我也占了,就在一起了……”
“你!”男□□头紧握,气得脸都要青了,人前保持的风度险些维持不下去,“我什么时候知道了?!我只当是那混蛋痴心妄想!我要知道你们……”
要知道裴时屹那时候就把弟弟拐到那种地步,他早上门揍人了!
黎多阳睁大眼睛:“啊?”
黎淮一看他这反应,面色难看道:“是不是他骗了你?你心思简单,哪比得上他的心机?这件事我不会怪你,到了这个地步,你好好跟哥哥说,他如果欺负了你,我也绝不让他好
过。”
黎多阳皱眉,摇摇头,倒是因此想起那次自己没控制住,在裴时屹嘴上做的事,羞愧道:“没,我不知道节制,还欺负了他,做了没脸没皮的事,我不好。”
“!!!”
看身旁男人气得眼皮直跳,快要七窍生烟的样子,黎多阳扯扯他袖子:“哥,你没事吧?”
黎淮沉着脸,僵直看向他,似笑非笑。
黎多阳抿嘴,过去给他揉揉肩膀,谄媚道:“哥,临近过年了,我不想家里因这个吵架,你就先帮我瞒一下,后面有合适的时机,我会好好跟家里人说的。”
“你还要跟家里人说!”黎淮再好的自制力也绷不住了,起身急道,“玩玩也就算了,乖仔,别告诉我你还打算……”
“玩一阵有什么意思?”黎多阳也站直了,乐呵呵拍着哥哥肩膀,哥俩好地说,“和他玩这么开心,我要玩一辈子啦。”
第 80 章
这个元旦节对此时裴佑平而言, 是近几年最快意的一次。
B 城,慈善晚宴上。
张美妮在一旁小声地跟他介绍几个刚进来的人物,说到一半, 突然, 眼珠子一转, 赶忙拉着裴佑平去与刚来的那位身着运动潮牌、与其他西装革服的老板们显得格格不入的年
轻男人搭话,眼睛都快笑得眯起来,一口一个宋总地叫,时不时朝他使脸色, 将人吹得天花乱坠:“这位是宋宏老先生的公子, 很优秀的年轻人, 近几年在互联网行业搞出了一番成就,
比起宋老先生当年, 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裴佑平费尽心思参加这个晚宴就是为了和几个 B 城业内的人物搭上线, 起初看张美妮拉着自己跟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年轻人说话还很是不屑, 结果一听后面那话, 才知这年轻人
居然就是赫佳集团董事长宋宏的儿子宋岩柏……
宋宏他倒是认识, 当年裴氏还在他手上时, 来 B 这边参加酒局,与赫佳集团接触过过,但不算熟, 他平时又基本不与这些小辈来往, 自然不知道这人老子居然那么厉害。
一秒换上笑脸, 伸手道:“岩柏是吧?我几年和你父亲参加过一起在江雲参加过商会晚宴, 那时候你应该还在学校吧?如今都这么大了, 后生可畏啊……”
宋岩柏晾着他的那只手, 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张美妮连忙笑着介绍道:“这位是江雲的裴总。”
“裴”这个姓氏在业内很稀少, 参加这种晚宴,还能被称作裴总的,只能有江雲的裴氏了,宋岩柏挑眉打量了他一番,忽然敬佩道:“居然是裴老先生?您都比镜头上可显年轻多
了!”
裴佑平:“……”
张美妮:“……”
宋岩柏笑嘻嘻地还要说些什么,前边一个熟人朝他招手,他立马笑哈哈过去和人拍着肩膀打招呼,完全没将他们二人放在眼里。
纵然再傻,也能看得被戏弄了,裴佑平将那只尴尬的手收了回来,脸色铁青,气得手抖,连拿着的酒杯都跟着微微抖了下。
画面极其可笑。
张美妮捏着他的胳膊叹气道:“沉住气,你在江雲那些事谁不知道?热脸贴冷屁股的事儿还少吗?别忘了咱们来的目的,前段时间已经签了个单子了,比起其他人刚创业那会儿,你
已经算是顺遂了,可别在这个关头惹是生非。”
裴佑平狠狠灌了口酒:“那种小单子有个什么用?我是裴建生的儿子,真要重头开始,我还至于回来吗?我的目的你可别忘了,是拿回裴氏!”
张美妮呵呵:“那你去吧!看你老子要不要你。”
裴佑平气血上涌,刚要跟她吵,前边一个老板笑着过来与他说话,他连忙收拾好情绪,回了话忙递上名片,再看向周围来来往往的业内大牛,强行压下心底那些怨怼,伸手搂着张美
妮的腰道:“好了,我也只是被宋家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气到了,你说得也对,最近我算是够顺了,老爷子昨天应该也收到了照片……说不定这时候正念叨我的好了,没准不用城南那个
项目也能先一步回裴氏呢。”
张美妮笑笑:“今时不同往日,你知道轻重就好。”
裴佑平忍耐着点头,喝了口酒。
两人时刻注意着场上,半晌后,张美妮给他指了个人:“那位老板我这几天打听过,原本就是江雲人,这个人江湖气重,本来就和你家老爷子不对付,当初听说你被老爷子弄到国外,
还在别处骂过你爸做法有问题,应该是支持你的……他平时爱打高尔夫,你和他围着这个话题聊就是,若是和他交好谈上合作,拿下城南那个项目就相当于成功一半了……”
“真的?”
“试试不就知道了?”
“……美妮,这次可多亏你了,回头办成大事,我一定好好奖你。”裴佑平迅速整理了下领带,转身朝不远处的走去。
当天深夜,回到 B 城的住处,裴佑平已经醉得满脸通红,嘴里大着舌头还嚷嚷着:“这陈总可真够意思,等、等回了江雲,我们再好好跟他谈谈,你别说,兴许还真能做成了……”
“你可别忘了答应我的事。”
“放心,我、我的好日子好了,你们母子俩的好日子,也来了……呕!”
张美妮一脸嫌弃地捏着鼻子,另一只手假模假样地扶着他去开门,正计划找个卧室随便把这人安置一下算了,打开大门,就被客厅正中央沙发上坐着的人影吓得尖叫一声。
裴佑平一下子摔到地上,痛得龇牙咧嘴,醒了一半:“干什么毛手毛脚的?快扶我起……”
话被骤然变小的声音打断:“裴、裴董……”
“你胡乱说些什么呢?也喝醉了是吧?”裴佑平醉得呼哧几声,正要从地上爬起来,那边人已经径直走过来,抬起拐杖就往他身上打:“混账的东西!”
“啊!啊好痛,谁他妈敢打我……”
瞬间打得更重。
老人的声音带着令人生畏的威严:“我叫你不干好事!我叫你算计自己儿子!你这个混账东西,我当年就不该生了你!”
裴佑平被那拐杖一通乱打,痛得四处乱躲,毫无先前的人模狗样,捂着被打的地方瞪向吓傻了的张美妮:“妈的!还站着干什么?快拦住他!”
张美妮正迟疑着要不要走过去,从不远处走来的特助顿时将她拦住:“这房子本是裴董个人的私产,只是早些年给了出去忘收回,裴董要是计较起来,你们算是私闯民宅……现在处
理家事,外人就别掺和了。”
“我……”张美妮脸色微变,再看那边目光阴森,瞥向自己的老爷子,吓得一个哆嗦,忙说了句自己只是送裴总回来的秘书,接着迅速拧开门,逃也似跑了。
反正再怎么样,老爷子也不可能打死自己的亲儿子,她还是别陪着遭殃了!
客厅里乱作一团。
裴佑平看老爷子那可怕的气势,真怕自己会被打死,趁机站起身,跑进临近的洗手间反锁着门躲着,本就醉了,在里面站都站不稳,一边嘶嘶叫痛,一边靠着门气急败坏地质问:
“爸!我是你亲儿子吗?好不容易回来想看看您,您就想把我打死才安心?!”
门被猛地一敲,发出剧烈的震动,裴佑平从未见老爷子发这么大的火,吓得险些没站稳。
“你还有脸喊我爸!”
“回来看我?!你这逆子,到现在还想着骗我!”
“你对自己亲儿子做的那些好事,真当我查不出来?你当你老子死了?!”
裴佑平大口呼吸着,一边给张美妮打电话一边哑声反驳:“我做什么了?你该问问时屹!问问他在国外怎么搞自己父亲?!仙人跳他也想得出来!他有把我当过父亲吗?爸啊!那孩
子心冷得很,是真想让我一辈子都不回来!”
他此时脑子不清醒,并没反应过来老爷子那些话的意思,还以为说的是他不声不响悄悄回国这事儿,因此格外理直气壮,还故意哭出声来:“我回国不告诉您,还不是怕您像现在这
样大动肝火?好好的元旦,别人家团团圆圆,我只能在外边跟一堆人喝酒应酬!为的不就是靠自己早日做出事业,给您长些脸,能光明长大去看您吗?我怎么还做错了?!”
“你他妈放屁!”门外的声音震耳欲聋,怒气冲天。
裴佑平没发觉自己父亲过于反常的愤怒,只以为他在气自己不争气,看张美妮一直不接自己的电话,也不多说了,等半晌后外边稍微冷静一些,这才小心地开门叹气道:“爸,我之
前是做了不体面的事,给你蒙羞,我也知错了,可这都过去多久了?我说句不好听的,您嫌我那事儿办得丢人,可江雲那群老家伙,有几个没……”
“啪!”
裴佑平被那一巴掌打得险些没跌到,撑着墙扭头,捂着脸怔怔看过去。
从小到大,裴建生再生气都没打过他脸。
老爷子撑着拐杖站直,原本堆满愤怒的脸被一种难言的悲伤席卷:“无可救药!你真是无可救药了!”
特助看他气得要站不稳,连忙扶着人去旁边的沙发上坐下,喂了几粒速效救心丸,看人平复一些,这才看向那边的男人,过去将手里的文件袋打开,面无表情地递给裴佑平:“裴董
已经看过了。”
裴佑平咬牙打开,接着僵住
全是他曾经看过的那些照片,以免出差错,邮件还是他亲自用小号发过去的。
裴佑平晕涨的脑子一时间剧痛无比,他用力揉了揉。
一秒后,和那沓厚厚的照片一起跌到地板了。
原本的理直气壮一点儿都没了。
“爸,这和我无……”
特助打断他的话:“裴董已经看过了你和那个名叫薛之海的学生私下联系的监控视频,明天他应该就会到警局,到底是不是受你指使,就要看他怎么说了,想来,不会为了自己的前
途替你背锅。”
“怎么可能……”裴佑平摇头,还要辩解,即将冒出来的话便被裴老爷子沧桑的声音压住:“你几年前做的那些蠢事,我还能当你是一时糊涂,想着把你在放在国外反省几年,等知
道错了,改头换面了,再将你接回来……”
“不是……”
“你真是!一次又一次地让我失望!私生活混乱也就罢,现在居然连自己亲儿子都算计到这种地步!他是你儿子啊!”
“没有,我没有!”听到老爷子原来还想给他机会,裴佑平一喜,急忙道,“您真的误会了!时屹虽然不敬重我,但到底是我亲儿子,我怎么会害他啊?这些照片……这些照片我针
对的哪里是时屹?我是看黎家那孩子又在靠近他,而且还都瞒着您,觉得不好,也怕时屹被他刺激得再变成以前那样!您当初也不这么想的吗?我只是为了您和这个家着想!我知道他不会听
我的话,想了几天,才想到这个主意……”
“对了,时屹不是记忆有损吗?当年说忘了我还忘了那孩子,现在怎么会跟那孩子走到一起,您快查查,别是黎家私下用了什么手段,您想想,黎家大儿子现在也算是同行,万一是
他的主意……”
裴建生手一抖,气得简直说不出话来,朝特助招招手。
对方迅速过去,扶他站起来。
老爷子刚起身,就一脚重重踹过去:“逆子!还敢提别人?你裴佑平要是能有黎淮百分之一的本事,裴氏当年也不至于险些被你搞垮!更不至于回来这么久,只能想到这些下三滥!
你但凡查一查也知道黎淮在外给过我多少臭脸,他要真会攀着裴氏,倒也好了!免得我现在为我孙子未来的婚事发愁!”
裴佑平被一脚踹倒,听到最后一句直接傻了眼,以为自己听错了,强笑道:“爸,你可别是气糊涂了……”
裴建生冷眼瞪他:“我确实糊涂了!当年不该因着时屹对你动手那事,就把缘由都当成是他对那孩子的情感过于极端……百善孝为先,孩子看母亲被父亲伤害,怕打不过,一时冲动
拿了利器,也可以理解。”
“何况最后没做出追悔莫及的事,后来打破你的头,那也是你和外边的女人厮混,对不起他母亲在先,他看不过去,愤怒下失去理智而已……我当初怎么能全和黎家那孩子联系上
呢?”
裴佑平仿佛被雷电击中:“您、您说什么?”
“我说,”老爷子望着他郑重道,“我为当年没能维护好亲自定下的婚约感到羞耻,我不奢求地底下的黎兄能原谅我,现在唯一要做到的就是铲除所有阻碍他们的绊脚石。”
最后一句话,说得极凉。
“绊脚石?”裴佑平一顿,哈哈笑起来,看向那位特助,“老爷子是不是喝多了?”
裴建生不再看他,走到门口时疲惫道:“从今天开始,我没你这个儿子了,我只有一个终于愿意好好治疗的孙子,你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我管不了,可你如果再敢把手伸到时屹
和阳阳那里……你应该也清楚我是怎么治当年你那位想着法阻碍我的表叔。”
“明天之前,从这房子里搬出去,你有手有脚,加上先前给你的那笔钱,够你这辈子舒服地活着了。”
裴佑平的笑声终于停了,他追过去,破罐子破摔道:“裴建生你别忘了!我是你亲儿子!唯一的儿子!你真的要这么对我?你疯了吧?妈当年走时说的话你都忘了?她让你好好照顾
……”
对方转身又是一巴掌。
这次裴建生打得极重,自己的手都打麻了,摇摇欲坠的身体被特助及时扶稳,他看向眼前狼狈瞪着自己的中年男人,红着眼眶道:“还敢提你母亲!你也是做人父的,先去照镜子看
看你现在的混样子!我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事,就是误解了你妈临终的话,什么都给你!什么事都惯着你,什么难处都私下帮你解决……最后养成了你这样愚蠢又混蛋的样子!”
裴佑平阴着脸看他。
特助看老爷子情绪激动,深深瞥裴佑平一眼,欲要带着人离开,刚走一步,突然听裴佑平笑着说:“爸,谁说你只有一个孙子的?”
老爷子愣愣回头。
裴佑平一张脸狼狈至极,却笑着说:“我那个儿子和时屹同年,在 M 国的名校读书,还是高材生,可不比时屹差,说是今年过年一定要回来看看您这个爷爷,您总不能不认吧?”
*
半小时后,裴老爷子被扶着上了车。
特助开着车,试探道:“裴董,这事要怎么处理?”
沉默。
裴老爷子一直翻看着手上裴佑平给的那些文件,全是那孩子的信息。
样貌和成绩,确实都优秀得很。
看着上面那张青年微笑的照片,裴建生开口:“还好。”
特助:“???”
“还好今天来找了他,不然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个孩子存在。”
特助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先专注开车。
老爷子闭上眼睛休息,等车开入宅院,这才重新睁开眼睛,对过来开车门的特助慢悠悠道,“这件事你去办,不能让他回来,免得时屹知道这些又要受刺激,他以前只以为父亲不爱
他,要让他知道那些爱都用在了别处,他们父子俩又要拼得你死我活。”
对方一怔,点头:“我知道了。”
裴老爷子又道:“还有,如果那孩子和他爸一样的性子,或动了歪心思,这辈子都别让他出现在我和时屹面前。”
特助应了声是,心里却不免想到那位曾经的裴总。
不久前送他们出门时,还满脸掰回一局的得意。
……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生怕砸不坏,专挑大的砸。
同一时间,即将走进车库的颜嫚迅速躲进旁边的树后,等那几人彻底进去,表情凝重地慢慢走出来。
她今天是来看儿子的,没想到会听到这么大的秘密。
因为这些年儿子的转变,心里恨着裴佑平,一直关注着那边的动向。
裴佑平回国的事她早就知道,得知对方觊觎城南那个项目,还提醒过 B 城那边认识的太太们,圈内再彼此传一传,谁敢跟这号人物来往?他前些天签下的单子现在看不出问题,可再
过段时间就知道里面的坑有多深,那合作方迅速与他交好,实则就是为了找个接手的个冤大头。
回了家,颜嫚联系了信得过的沈助理,本来想拜托他查一下国外那孩子的身份,正要叮嘱对方先别告诉裴时屹,那边一听却道:“小裴总早就知道这事了。”
颜嫚滞住。
“当年小裴总决定和他抗衡时,已经将这些事都翻了个底朝天,那时候费了不少功夫,只是怕您知道了影响情绪,当时就没知会您,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您不用担心。”
颜嫚一时间都忘了说话,满脑子都是以前的事。
那边继续道:“您从哪儿知道的?“
“我听到老爷子提了一嘴……”
“那应该就是裴佑平没招了,”沈助理微微笑道,“太太不用担心,年前我们会把人接回来的,等做了亲子鉴定,您就知道了。”
这话里的意思显而易见,挂了电话,颜嫚还是有些恍惚,不太相信那个被裴佑平精心藏了这么多年的人会不是他的亲生儿子。
裴佑平虽然愚蠢,但在这方面,不可能这么好糊弄……
会不会是裴佑平那边故意放的烟雾弹让沈助理他们觉得孩子不是亲生的?
颜嫚还是有些不放心,一想到裴佑平可能狗急跳墙做出伤害自己孩子的事,表情就完全冷了下来,拿出手机订了张明天前往 B 城的机票。
她要先去见一面那个孩子的母亲。
*
江雲大学,元旦后,回到学校的学生到处都是,兴致盎然结伴在外散步逛街或吃饭。
薛之海哪儿都不想去,窝在宿舍里看着明细里裴佑平给的那笔钱,还没想好怎么编造故事洗白那些照片,辅导员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他一脸莫名地接起,那边声音很急,让他尽快去一趟办公楼。
不久后,敲门进去,薛之海就被里面的警察吓了一跳,努力维持着脸上的平静。
教导员极其失望地看了他一眼:“B 城 B 大那边前不久发生了一个学生被袭击的案件,你知道吗?这件事和你有关吧?”
薛之海一顿,从未有过的恐慌让他第一时间反驳:“怎么可能?我又没去 B 城!我……”
“去没去查你一下你最近的行程就知道,不用慌,肯定不会冤枉你……就是有个故意伤人的混混昨天改口,说你是他同伙,还提供了录音的证据,警察是过来调查的,究竟是怎么回
事,你好好跟警察说吧!”
他绝望地看过去,脑子里只剩两个字——完了。
千里之外的 B 城。
回到校园后,黎多阳的生活一如既往的忙碌又快乐。
尤其是知道自己男朋友并非一定要在婚前守身如玉的人后,就时常在网上搜寻一些相关“知识”,准备用到时好在男朋友面前大展身手。
完全不知道江雲那边有多少人正在焦头烂额,忧心忡忡。
第一天的课上完后,黎多阳和裴时屹像往常那样在外面吃饭,去的是平时很喜欢的馆子。
黎多阳却吃得没那么香,吃几口就失神的惆怅样子。
裴时屹望着他微微嚼动的嘴:“不喜欢?”
黎多阳摇头,坐直了些,大口吃饭。
饭后,裴时屹让他等自己一下,随即快步离开,再回来,手上拿着一把附近很受学生欢迎的烤串。
黎多阳中午就想买着吃,但昨天胃不舒服,今天才好些,裴时屹没让,他自己也觉得刚好就吃这些油腻重口的,确实很不好。
要对健康的身体好一点儿。
此时,看裴时屹拿着那串颜色鲜亮的烤串过来,又惊又喜又不知道自己究竟要不要吃,可还没考虑出要还是不要,裴时屹便在他对面坐下,倒下一碗热水,涮去表面的辣油再递到他
嘴边。
愣了下,他本能地张开嘴巴咬了一口。
虽然没那么重的味道了,可食物本身的香味还是很浓郁,很大地缓解了中午一直克制的馋意。
黎多阳一连吃了几串才反应过来裴时屹这么做的原因,心虚地眨了下眼睛,小刷子似的睫毛垂下:“我不是因为这个才吃饭走神……”
是太刻苦了,满脑子都在把看到的“理论知识”努力画面化,防止届时操作不当。
他是准备今天晚上就试一试的。
好奇心重的人就是这么急不可耐!
裴时屹根本不知道他脑子里想的那些东西,没有追问,因为他整个人都荡漾在热恋的气息里,每隔一会儿就会盯着黎多阳嘴角微扬,隔一会儿,耳朵还会动一下。
像是激动的小狗。
黎多阳也是上次坦白两人关系后,才发现他激动到失控后有这么个技能,当天回家路上还稀奇地问过,问完才知道裴时屹一直有这个技能的。
第一次接吻和后来好几次接吻的时候就悄悄忍不住动过,只是那时候贴得那么近,哪里注意得到耳朵?
喂黎多阳吃完东西,裴时屹努力克制不动耳朵,牵着人一路散步回家。
进了家门,落地窗外又在下雪。
室内暖气很足,黎多阳不喜欢穿得很厚,几下就把衣服扒得只剩一件单薄的毛衣,然后去看招阳。
裴时屹把他那些扔到沙发上堆着的衣服都一件件收起来,随后去热牛奶。
这些年,黎多阳为了长高一直有坚持喝牛奶的习惯,如今个子已经够了,喝牛奶的习惯却改不掉。
裴时屹过来把牛奶递给他:“可以喝了。”
黎多阳这会儿心里有鬼,看也不看他,拿起杯子就咕隆咕隆地灌。
不烫,温热,喝的很舒服。
灌得太急,流到了嘴边。
裴时屹想也不想,伸手就给他擦去,也不像以往平时碰到牛奶液就嫌脏地立马去洗手,擦完,垂眸盯着他看。
黎多阳下意识瞄了眼对方耳朵。
耳朵好像动了一下!
黎多阳心跳得厉害,上一次跳这么厉害还是因为多年前偷偷穿裙子。
一杯热牛奶喝完,把杯子往旁边台子上随手一放,正要豁出去引领男朋友做一番大事,还沾着奶渍的嘴唇毫无预兆地被狠狠嘬住了。
他被瞬间抱起来,身子猛地抵着墙,一时间为了维持平衡本能搂住对方脖颈,却在这一刻发现青年那里的肌肤比他的还要滚烫炙热。
裴时屹的吻很急切,从唇到眉心,又从眼皮到齿关,雪一样落满他整张脸,牛奶的气息在口中彼此交缠,呼吸越来越难……
黎多阳眼皮抖个不停,刚要说去卧室,就被对方眼里疯狂的情态震住了。
“好可爱……阳阳好可爱……”嘀咕着这句话时,裴时屹眼睫都是颤抖的,好像满腔的情意都要装不住了。
可嘴上说着这样的话,探入的舌尖却毫不怜惜,逼得那双乌黑的眼眸都起了雾气,眼神更加凶狠地与他唇齿纠缠……直到黎多阳一手抓着他的后脑勺,一手往旁边指着玻璃后的招阳
含糊道:“唔……你不把它当儿子还好,当了儿子,我就不能在这里做这么没羞没臊的事。”
“……”裴时屹动作一顿,原本就红的耳朵顷刻变得更红,锋利的眸子一转,第一次朝招阳瞪了眼,随即将人抱得更紧,转了个方向就大步走向卧室。
黎多阳黏糊糊挨过去,噘嘴啪嗒给了他一个肯定的亲亲。
好爸爸就该是这样!
很快,他为这一个亲亲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第 81 章
第二天清晨, 卧室凌乱一片。
尤其是那张总是被主人维持得格外整洁的大床,简直是不堪入目。
空气暖暖的,床上也很舒服, 黎多阳却像条咸鱼呈大字瘫着,腿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了, 成了两根软软的、没骨头的面条随意摆着, 嗓子也有些难受,喝了水润喉也不管用,他
这辈子没受过这样的事, 一双向来有神的鹿眼都快变成灯塔水母了, 红红的眸子包着水,肿肿的,可怜得要命。
床边,凑过去的裴时屹望得呼吸都慢了几瞬, 轻轻用刚洗好的热毛巾给他蒸眼睛, 趁着他看不见, 又黏在他唇上亲了几下。
黎多阳:“……”
眼睛舒服些后, 黎多阳拨开毛巾瞥他一眼, 明明这人睡得最晚起得最早, 脸上却精神十足,和他一比,简直是两个极端。
他拧眉, 一开口就带着沙哑的鼻音:“真不公平。”
裴时屹没说话,转身正要去洗毛巾, 忽地就被乍然坐起来的黎多阳拉到床上, 猝不及防倒下去, 欲要起身, 腰腹处就滚来一个人影,撑着他的肩膀孩子气地骑着他,哑哑地
笑:“别想跑!”
裴时屹不动了。
黎多阳骑着他挠他痒痒:“我再不会哭了,昨晚是你发疯我没准备好,但你不能再那样了。”
床上躺着的青年并不怕痒,静静看着他,藏在短发后的耳朵却在疯狂动来动去,任骑着自己腰腹的黎多阳作威作福:“好,以后不那样了。”
昨晚他已经竭尽全力在克制了。
可尝了肉味的野兽怎么可能还会再克制。
开了这个头,肯定再也做不到昨晚那样了。
黎多阳上午没课,折腾完人就倒下一直懒懒再赖在床上。
裴时屹换好床单就做了早餐,自己没吃,非要喂他吃完,黎多阳怕他迟到,大口吃完后催他赶紧走。
临走时,发现床上的人又撅着屁股歪倒着睡觉,裴时屹过去把人抱着放正。
黎多阳看他还没走,揉着眼睛哼哼:“你是不是有强迫症,别人睡歪一下都不行。”
裴时屹双手撑在他脸侧,滚烫的视线临摹着被自己包裹的人,俯身将那张嘴咬住,温柔吮了半晌。
两人分开时,黎多阳羞赧地抿了下嘴,抬眼,瞧对方耳后红得厉害,立马得意道:“我都长见识了,你怎么还原地踏步呢?”
裴时屹:“……”
到底还是黏黏糊糊亲昵了几分钟才离开,黎多阳这次确定对方关上门才钻进被窝继续睡懒觉。
外面冰天雪地,室内暖烘烘的,身体上的不适也在慢慢缓解。
黎多阳抱着被子蜷缩着,不知不觉就睡到了中午,等醒来时,裴时屹已经回来了,在厨房那边咕噜噜地炖汤炒菜……
黎多阳闻着香爬起来,双手缩在袖子里,穿上棉拖轻手轻脚找过去,面条人一样晃荡着。
厨房里,裴时屹穿着绣着小羊图案的围裙,正一边看视频教程一边剁肉切菜,他悄悄走到对方身后,灼热的气息靠近,裴时屹才猝然察觉,转脸看向他。
黎多阳二话不说就伸出手从后面抱着他,垫脚轻晃着:“时屹时屹……”
阳阳在撒娇。
青年僵住,耳尖却飞快微抖了下。
黎多阳完全不知道自己学着电视剧里男主宠溺女主的霸道身后抱会变成撒娇,还继续说着网上的土味情话:“时屹,我发现你像一个人。”
原本激动到微抖的耳尖顷刻不动了,转身要去抱他的手也一秒绷紧,期冀雀跃的神色被浓烈的沉郁和戾气沾满,裴时屹压下那股前所未有的怨气,几乎用气音说出那两个字:“是
谁?”
黎多阳更加用力地垫脚,在他耳垂处亲了口,“啪嗒”一声:“我的男人。”
“……”
黎多阳看他这反应,还以为是被自己那番话感动到了,正要再接再厉再说几句,转过身的裴时屹径直将他抱起来,抱得很高,黎多阳曲起双腿缠住他腰部,旋即,一阵闷响,他被放
到了附近的大理石台子上。
黎多阳居高临下,却无比被动。
裴时屹仰头噙住那张乱说话的嘴,亲得两人都险些失控才紧绷着身子将人放下。
忍得额角血管都隐隐凸显起来。
要不是那边炖的猪排汤快要溢出来了,黎多阳觉得对方绝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自己,毕竟眼睛急红了也就算了,那对耳朵那会儿居然又偷偷动了,他都摸到耳朵尖了,频率和昨晚一
模一样!
真是的……下午要是没课就好了!!!
窗帘都拉开了,屋子里亮堂堂的,裴时屹处理好炖着的汤,开始炒菜。
黎多阳这时候也知道害臊了,去换了身衣服,再出来时饭菜都好了,裴时屹的脸皮似乎比他厚一些,面上没半点儿两人先前亲昵的神态,垂眸正儿八经地摆了盘,给他盛饭。
黎多阳开始吃饭时,那双眼睛才再次看向他。
炙热的视线像是一簇火,空气都变得灼人,黎多阳被看得耳朵发烫心思乱飘,饭一吃完,就又像早上那样过去骑着人捏耳朵捏脸,用鼻子哼气:“看什么看?昨晚都该看够了!”
“才没有,”青年耳后一红,箍着他的腰抱紧,仰头又嘬着那双唇没完没了地亲,亲完也不罢休,开始那雪白的颈窝啃啃咬咬,不停地说,“好开心,想一辈子这样,想一辈子这样
……”
仿佛人生刚刚才开始,幸福终于灌进了他的人生瓶子,将占了满瓶子的黑水全都挤出去。
黎多阳微愣,他从没见过对方像此时这样充满少女心不停说话展现自己开心的模样。
青年滚烫的薄唇不知何时印在了他心口,黎多阳缩了下肩膀,刚刚还在捏裴时屹脸部的手骤然放开,转而抱着他的脑袋小声说:“好。”
*
颜嫚很快见到了那个名叫张美妮的女人。
约她之前,颜嫚就发动所有关系将这人查了个底朝天,十几年前曾经是裴佑平的秘书,后来莫名离职在老家修养,再后来就多了个侄儿带在身边,在江雲和 B 城的几家说得上名号的
房地产公司干了几年,又在五年前带着侄儿出国……前不久和裴佑平一起回国,在江雲那边注册了个公司,时常在 B 城和江雲两头跑。
那个“侄儿”应该就是张美妮告诉裴佑平的儿子,他们口中的私生子。
目前还在 M 国。
关于那个孩子国外的情况,颜嫚并没有细查,来之前见了一面沈助理后心里有了数。
B 城这边气温较低,还下着雪,颜嫚将围巾拢得紧了些,走进那家餐厅。
张美妮到的比她还早,本来焦灼地四处看着,瞧颜嫚推门进来,立马一扫先前的不安,微笑地喊了服务生过来点菜。
很能沉得住气。
颜嫚只扫她一眼,坐下拿过菜单开始点餐。
张美妮面上平静,心里却七上八下地打量着眼前这个面容绝佳的美人,颜嫚比镜头上还要漂亮,四十岁后,皮肤却依旧和二三十岁的女孩子没明显差距,尽管化着淡妆,可浓烈的攻
击性美貌依旧令人移不开眼。
张美妮从没这样近距离看过颜嫚,她自己也算是个美人,不然当年也不会被裴佑平看中,可如今亲眼看到颜嫚,第一时间就觉得自己精心化的浓妆还比不过对方,心底有些尴尬,又
忍不住嘀咕:男人可真奇怪,放着这么漂亮的老婆不要,就爱出去偷腥……
自从知道裴佑平把自己儿子的存在告诉裴老爷子后,张美妮就已经做好了裴老爷子和颜嫚来警告自己的准备,虽然颜嫚和裴佑平离了婚,可私生子的存在也会威胁到自己孩子的地位
以及继承问题,颜嫚短信约她见面的时候,她毫不意外。
只是万万没想到,对方点完菜,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你如果真的为了你侄儿好,就不该让他认贼作父。”
张美妮愣住,随即失笑:“你说什么呢?我听不懂。”
颜嫚:“你有个侄儿,名字叫成州,没错吧?”
张美妮莫名其妙,又怕对方话里有坑,谨慎道:“你既然都查出来了,应该也知道他和我的真实关系吧……”
张美妮只图钱,她来之前都想过了,颜嫚现在也算是个名人,找她肯定也不会乱撒泼毁自己形象,那就是谈条件,不用想,无非就是让前夫的私生子一辈子不能回到裴家不要威胁她
儿子的地位。
这个要求本就在她的计划内,她会答应,颜嫚和裴家自然会给一部分好处,那好处和裴氏可继承的财产无可比拟,可对她而言,已经是不小的收获了。
可今天也不知是不是在哪儿沾了霉运,颜嫚的每一句话都远远超乎她的预料。
“你当年是怎么哄骗裴佑平相信那是他儿子的?掉包了亲子鉴定的头发?可你当年找上裴佑平的时候,我儿子根本不在国内,你不可能接近的了他。”
毫无预兆听到这句话,张美妮险些没坐住,一瞬间满脑子都是嗡嗡声,嘴上还强硬道:“你胡说什么,直接说你的目的就好了,不用试探我……”
“张美妮,我查了你的履历,那孩子出生到你找上裴佑平的那段时间,你根本不在江雲,后来再去江雲找裴佑平,也不可能在亲子鉴定上做手脚,你当时没有钱,更不可能有相关的
人脉愿意为你做到这一步……我真的想知道你当年究竟是怎么骗过他的。”
“你到底在胡说什么?!”张美妮压制着慌意,“那、那就是裴佑平的亲生儿子!你是害怕他威胁你儿子的地位才编出这些瞎话的是吗?”
颜嫚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像是让人无限恐惧的深渊,盯着她缓缓地说:“你当年突然从裴氏离职,是因为你的嫂子出了车祸,后来你的哥哥也检查出重病……你父母是混混,生下你
就不管,你是被哥哥抚养长大供到大学,所以你抚养了你哥哥留下的孩子。”
张美妮瞪大眼睛,嘴皮一抖还要辩解,颜嫚便笑道:“你不用慌,那孩子过段时间就会被接回江雲,到时候做个亲子鉴定,就什么都清楚了。”
仿佛被当头一棒,张美妮表情逐渐失控,高声道:“你、你们要敢对他怎么样,我绝不让你们好过!”
颜嫚悠悠然地喝了口茶水:“你觉得做个亲子鉴定,会对他怎样吗?”
张美妮深深呼吸着,她终于意识到自己不是这个女人的对手,印象里懦弱憔悴的女人仿佛换了一副皮囊,让她措手不及,几近窒息,抬脚只想尽快离开这里。
“我知道你要的是什么,说到底不过是钱和你侄儿,你把这个希望寄托在裴佑平身上,还不如寄托在我身上。”
张美妮身子一震,不可置信地看向她,失笑:“你说什么?颜嫚,你现在是在嘲笑我吗?”
颜嫚表情如旧:“废话少说,你如果还是要跟着他当然可以,但你的下场只有这么一条——年前你侄儿与裴家毫无血缘的消息会公开,你想得到的一切都会成为泡影,当然,肯定不
仅仅止步这里,你觉得被骗着白白养了十几年便宜儿子的裴佑平会对你做什么?又会对那个孩子做什么?你脑子比裴佑平应该好一些,不至于觉得他是个什么绅士吧?”
张美妮的脸倏地白了。
“可你要是替我做事,之后好好监视着裴佑平,你得到的钱不会少,我甚至可以保证你侄儿的生活不受大人这些糟事的影响,至于裴佑平,我也会尽力让他消失在你我的世界里,”
颜嫚淡笑地看向她,“你觉得呢?哪个划算又稳当?”
第 82 章
处理完张美妮的事, 陪同颜嫚过来的私人助理问她要不要去 B 大看看裴时屹。
车上,颜嫚思索了下,最后摇头:“还是不要了, 我都没告诉小沈我来了这边,就是怕时屹知道,他知道了,八成也会知道我这一趟为的就是裴佑平和张美妮,还是别让他知道了,
省得多心。”
那助理应了声, 却也疑惑:“颜姐,时屹既然早就查出张美妮那孩子的存在,也知道那孩子和他没有血缘, 按理说, 无论怎么着,对他和你都造不成威胁。裴佑平现在骗老爷
子,等老爷子日后发现是假的,他也是吃不了兜着走……根本用不着出手,我其实都有些不太明白您干吗非要来这一趟。”
颜嫚看她一眼,说:“苍蝇吃不了人,但一直在耳边叫唤也烦人得很。”
多年的夫妻也不是白做的, 她知道裴佑平最沉不住气,如今拿个私生子也换不回自己曾经在裴氏的地位,现在只是没招了, 才拿这个底牌先稳住老爷子,而这段时间, 他会发
了疯地尽全力向老爷子证明自己……好回到裴氏集团。
裴佑平并没有什么惊人的才能, 到这一步, 已经迷失心窍,怕是雷都敢踩了。
颜嫚就是要趁着这个机会,彻彻底底把这只烦人的苍蝇给拍死。
她曾经对裴佑平有多喜欢,如今就能有多狠。
只是唯一没想到,张美妮当年骗取裴佑平信任的手段会那么容易——甚至连亲子鉴定都没做过,仅仅因为张美妮的第一个男人是他。
张美妮当时说:“你不懂男人的心思,裴佑平这种人,爱的只有自己,还特别爱幻想别的女人为他要死要活……我当年确实没什么能力在亲子鉴定上做手脚,但我也根本用不着!我
只需要带着我侄儿跟他‘偶遇’一次,然后再演一出慌乱害怕的戏码,特意对他强调那是我侄儿。之后我什么都不说,他自己就盯着那孩子看个不停,后来听那孩子叫他爸爸,直接就吓傻了
……”
“完全什么都不用证明,装装柔弱说几句不想影响他的生活,他就自己非要去找我当时的邻居问个不停,听他们说我那段时间大着肚子,哦对,我买的海绵还挺好用的,后来还给我
侄儿当坐垫了……听邻居说我后来还去了医院,再回来肚子就平了,还抱着个孩子,最后发现我侄儿的日记藏着他的照片,可不就什么都信了?”
“收买?根本不用收买什么邻居,我甚至还一直对外称那是我侄儿,可这年头你又不是不懂?单身女人别说大着肚子一段时间,就算正常独居,突然带回个孩子自个儿养,谁不会在
背后说闲话?那些碎嘴皮子还用得着我买通么……”
“我年轻时不懂事,确实为他要死要活过……他到现在,八成还觉得我把他当真爱呢。”
……
车窗外的雪停了,在机场前下车时,颜嫚把手套戴上。
被裴佑平蹉跎的那些年,除了心理问题,身体也出了一些毛病,好在前些年儿子裴时屹一直强行带着她按时检查,病情才没能发展到影响她跳舞和余生的地步,但身体大大比不上年
轻的时候,尤其是在冬天,格外畏寒。
颜嫚裹着羽绒服,一步一步往前走着,张美妮的声音在她脑子里不停回放,到飞机起飞都不消停。
她在那些声音里沉沉地睡了一觉,醒来时手有些僵,她哈着手搓了搓。
一旁的助理问她要不要喝水,颜嫚摇头,看向外面无限的蓝天,看着看着,忽然就哭了。
助理吓了一跳,连忙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一边问一边急忙翻找包里的药,颜嫚用手套将脸上水渍抹去,说:“我当年为什么会爱上他呢?”
助理愣了下,放下药不说话了。
颜嫚继续看着窗外,眼泪很快就没了。
她的表情几乎是一瞬间恢复了平静,助理小声问:“真的不用吃药吗?”
颜嫚脑子里声音被另一道有些沙哑的少年声音挤走:“阿姨,如果你想好好开始新的生活,先让自己快乐起来吧。”
她回过神一般看向助理,拍拍对方的手,笑了下:“没事了,刚刚做了个梦。”
“噩梦?”
颜嫚笑笑没再说话。
梦里,裴佑平死了。
这对颜嫚而言,当然不是噩梦。
*
寒假近在眉睫,黎多阳开始为奶奶的生日礼物发起愁来。
跟普通生日还不一样,这是老太太李素萍的七十大寿,老人到了年纪,每十年整岁都算是大喜,黎多阳想送个讨老人家开心的物件。
老人喜欢的金啊玉啊的,老太太该有的都有的了,再送也不稀奇……黎多阳想来想去,拿不准主意,就在宿舍里问了问。
大家都挺积极:
“要我说,送个可以打发时间的最好,乐高很适合!不过你奶奶生活听说还挺丰富的,怕是买了堆在家里没事拼……”
“还是送个强身健体的吧!比如杠铃什么的……算了,万一弄坏骨头就不好了!”
“不如去学段时间按摩,回去给你奶奶按按!不过你要是按错了把人按难受了就坏事……”
“得了!送的七彩丝巾吧,下次拍照还能炫一发孙子送的……”
……
黎多阳听了他们的话,更愁了,打开手机在想要不要给裴时屹打个电话。
离考试没几天了,自从那次“初试云雨”后,黎多阳就找到了比亲嘴更有意思的事儿,还特上瘾,一在家黏上就没个够,裴时屹比他还要过分,有时候黎多阳都“睡”过一场,再醒
来他还在发疯……
每次一想,都让他觉得特别涩情。
那段日子舒坦是非常舒坦的,可就是过得让黎多阳心虚身也虚,总觉得自己像是个没有节制的昏君,满脑子净是这些事,于是在考试前一周就紧急搬回了宿舍,努力让自己重新沐浴
在学习的海洋里,沾上一身正气……
两人平时也就吃饭的时候能趁机黏糊一阵。
考试前的这段时间里,他忙,裴时屹更忙,除了学习和固定时间去费恩那里治疗,还要经常和沈助理沟通一些正事,因此没要紧事,黎多阳基本也不找他。
想了半晌,黎多阳发了条消息过去:
【我有大事了!】
两秒后,对方的电话直接打了过来,裴时屹急声问:“怎么了?”
黎多阳也急声道:“我奶奶寒假生日,我到现在都没想好该送什么!”
“……”
不多时,宿舍门外响起敲门声。
张科去开门,开完门就挠着头看向床上拧着眉头思索的黎多阳:“你家那位来了。”
黎多阳一顿,看过去时,裴时屹已经走了过来,手上还拿着几个香喷喷的纸袋,抬手分给其余三个男生后,将最后一个纸袋往他坐着的上铺举了下。
离得很近,黎多阳微懵,扒着栏杆低头嗅了嗅:“……烤红薯?”
裴时屹:“那三个是在校门口买的,这个是我前不久在家烤的。”
被区别对待的其余三人:“……呵呵,校门口的才正宗!你那是赝品!”说着,几个被烤红薯收买的叛徒纷纷看向黎多阳,“多阳,现在这么早,你老赖在宿舍干嘛?多出去走动走
动也利于身心健康!别老寝里蹲!”
“……”
“就是就是!”
“红薯好好吃!哎呀都是兄弟这么客气干嘛,下次不用送上来,我们直接把人扛下去换烤红薯就行!”
“……”
气哼哼出了宿舍,黎多阳和裴时屹手牵手,专找有雪的地方重重踩着走。
对比下,裴时屹看着稳重多了,任劳任怨地跟着他乱走乱踩,等他表情恢复如常后,问他奶奶寿宴的具体时间,问完想了想,突然说:“我有个礼物,你奶奶应该喜欢。”
黎多阳立马问:“什么?”
裴时屹捏紧他的手,欲言又止:“也不贵重,一块有些年头的怀表,我家里不少,等寒假回去拿给你。不过送表钟这类听着不吉利,你到时候用换来替一下送就好了。”
老太太确实挺喜欢这种有些古旧的玩意儿,黎多阳也没多想,不过礼物重在心意,他也不能只拿着别人给的送,于是深思熟虑下,买了毛线,准备给老太太织条围巾和挡风帽。
围巾还好织,帽子就比较难了,黎多阳倾尽全力,最后也只织出个四不像来……那些天没事就拿着针线在织,去裴时屹那边也织。
裴时屹看到后表情很奇怪,短发后的耳尖闪了好几下,简直就像只看到零食狂抖耳朵的狗狗。
黎多阳知道他要误会了,当时要解释,转念一想,舌尖的话又吞回去了。
一条围巾就能换他这么高兴激动,等考完试也给他织一条好了,反正都用一样的颜色,应该也不会被发现。
于是那次织完,在裴时屹心疼地给他揉手并换着词去夸那围巾的彩虹屁时,黎多阳也心虚地应了几声。
不料第二天,就发现家里多了一堆的毛线球!
周末一起床就看到青年聚精会神地坐在床边打着毛线,眉宇深锁,认真织着什么……
黎多阳心里有种不太妙的感觉:“……你这是?”
身上一沉,放下针线的裴时屹俯身压过去,黏在他身上啃了一会儿才满足地坐回去继续织:“织毛衣。”
黎多阳傻眼了,随后大惊:“毛、毛衣那么难,你怎么突然……”
“不难,看一遍就会了。”裴时屹闷闷地道,又瞥他一眼,忽然间就像是从求摸摸的大狗狗变成了个憧憬未来的小媳妇,那双凌厉的眸子都变得柔和几分,随后别扭移开,“阳阳对
我这么好,我以后每年都给你织新毛衣。”
不仅要织毛衣,还要织帽子织手套织围巾……
真可惜,要是能织被子就好了。
想到这里,青年眉宇微微一蹙:为什么没人出织被子的教程?
黎多阳:“……”
他已经不敢想象被裴时屹发现自己当时织围巾为的是老太太后,会变成什么样了……很想说什么,可看那张一脸极力掩藏着幸福模样的英气面孔后,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一时间百感交集,最后发泄不了,全化作“兽性”,黎多阳扑过去就把他手上的针线拿开,在对方敏感到要死的耳朵上嗷呜呜咬一口:“别说了,我对你不好,我要把你嘴巴咬坏…
…”
最后嘴巴没咬坏,人要坏掉了。
闭眼前,他晕乎乎地拍了下对方炙热的身躯,人并没离开,还拱在他颈窝吸猫一样吸着,一会儿念叨“阳阳”,一会儿念叨“宝贝”。
黎多阳红着脸还要再拍他,耳里忽地传来一句话:“我好爱你。”
手停在半空中,随即搭在青年头上用力一揉,蜷在他怀里不动了。
……
寒假一到,黎多阳直接回了庆河,家里面热闹极了。
离老太太七十大寿还有两天,除了公司还有要紧事的黎东成,其余人都回了,黎淮比黎多阳还提前回来,工作上的事都是在家里处理。
黎多阳跟他说话,他都爱答不理的,清清冷冷的样子。
自从上次黎多阳发布“玩一辈子”宣言后,这位恨得牙痒痒的哥哥就不怎么主动理他了,以前至少一周会聊几次,可上次回 B 大后,黎淮就没跟他聊过天。
黎多阳自然看得出他的态度,这事儿得慢慢来,因此并不急,对待对方也还是像原先那样亲近,哥哥实在不理,他就做自己的事去。
老太太寿宴前一天,黎多阳收到了裴时屹让人送过来的礼物,本来以为只是普通的旧怀表,打开一看,第一时间以为是送错了,跟人再三确认,对方都说没错。最后还是不放心,给
裴时屹打了电话:“怎么是这个啊?”
那边似乎以为他不满意:“不行么?那我再找找,晚上就给你……”
“不是,”黎多阳急得对着手机摇脑袋,“你说不贵重,这哪儿不贵重了?”
那可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怀表,是位故去多年的老艺术家生前的怀表,他以前听奶奶提过,一年前被放在拍卖会上拍卖,价格惊人。
那老艺术家,也是老太太的偶像。
“确实不贵重,”裴时屹解释,“前段时间别人送的。”
“唉……”黎多阳不是傻子,就算裴时屹没花一分钱,可接下这个礼,必定会回应同等甚至更高价值的人情,“我真送奶奶,她八成要吓到,得问我什么时候抢的银行!”
那边想了想,很是贴心地为男朋友分忧解难:“这个不难,你就说是高仿赝品。”
黎多阳:“……”
第 83 章
奶奶七十大寿这天, 庆河也开始下雪,路上到处都是玩雪的孩子。
寿宴是在酒店办的,老人家想低调些, 请的都是些知己的亲朋好友, 黎多阳和哥哥一起接待同龄的客人。似乎是看在奶奶生日的面子上, 冷了多时的黎淮对他态度终于好转了
些,坐下跟着吃饭时, 还将他最爱吃的菜放到他跟前。
黎多阳把那菜吃了不少,一口一个哥哥真好, 马屁拍得黎淮想不理他都难。
父亲黎东成跟其他的男客笑哈哈地互相恭维喝酒, 黎多阳这边则和家里人一桌,桌上一半是常走动的亲戚,爱闹着小辈玩。
黎多阳被点名干杯时也不推脱, 陪着长辈和同龄小辈一起喝了不少的红酒,后面给老太太唱生日歌时整个人都醉陶陶的,大着舌头,把“生日”都唱成了“森日”,“快乐”唱成
“凯乐”,桌上笑成了一团, 连黎淮都没禁住笑出声。
奶奶笑着揶揄他:“这么大个人了,还跟个娃娃似的, 看那脸红的, 往年墙画上的福娃脸上都没抹这么红过!还有你们也是,别看我小孙子好欺负就一个劲儿灌酒啊!”
“老太太又护短!你家乖仔平时在庆河待得少,今天难得逮住了, 这才那到哪儿啊?”
“哈哈哈……我看啊, 你家乖仔是喝了酒才好玩!”
黎多阳醉着, 听到大庭广众下被其他人拿小时候的小名叫,臊得厉害,拧着眉头就哼着说:“我叫黎多阳,你们别乱叫。”
“好,你叫黎多阳,今年几岁了?”桌上的大姐姐故意拿他逗趣,“三岁还是五岁?怎么这么大了还往脸上扑粉?等会儿要和老师上台表演节目啊?”
黎多阳脑子转不过来,就觉得一群人都拿他开玩笑,晕头晃脑地推黎淮:“哥,你别让他们说了。”
黎淮瞥他,嘴角噙着笑:“这时候想起你哥了?”
“我什么时候忘你了?”黎多阳闷闷不乐,周围笑声就没停过,酒劲儿上头,水汪汪的眼睛硬生生挤出一滴水儿来,“是你心狠,我这个当弟弟的不跟你计较,你不给我好脸,可怜
我热脸贴冷屁股。”
男人微怔,随即嫌弃地拿纸给他擦眼睛:“看你出息的!”
老太太探头瞧了瞧:“这是真喝多了,小淮,把你弟弟扶到休息室睡会儿,下午散场再带他回去好好休息。”
黎淮把人架起来,带到休息室后,黎多阳自觉摸到沙发上躺下,嘴里还呼呼乱哼着。
室内有暖气,黎淮只要了张毯子给他盖上:“家里就你不省心,睡你的吧。”说完,又盯着那张脸看了会儿,百感交集,深深蹙眉道,“今天来的这些奶奶朋友家的哥哥姐姐,几个
对你不好?人品能力也都很好,你怎么就非要喜欢那个裴时屹?”
黎多阳抱着毯子哼哼着睡着,突然翻了个身背对他,一副舒服得不得了的样子。
黎淮:“……”
吃饱喝足,带着些醉意,黎多阳这一觉睡得很是美滋滋,过了一段时间,半梦半醒之际,忽然听到一阵轻微的开门声响,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缝。
门正被严实关上,熟悉的高挑身影靠近,垂眸看了他片刻就蹲下来,蹲在他身前,伸手轻轻摸着他的脸:“阳阳。”
黎多阳一直以为裴时屹还在江雲,加上脑子不太清醒,还觉得自己此时在做梦,因此被摸着脸喊名字时也不动,只撩起眼皮望着他。
裴时屹原本穿了一件羽绒服,进来后就脱了,只剩里面那件深蓝色的运动卫衣,他似乎还剪了头发,凌人的眉眼分外吸睛,英气勃勃。
一眼望去,就是逼人的青春气息。
看沙发上躺着的人呆呆的,裴时屹抿着唇贴过去,尝了一下他嘴里的红酒味。
黎多阳脸更红了。
裴时屹定定望着他说:“我想你了。”
黎多阳还是不说话。
裴时屹在他鼻头上亲了亲,又往下吮他的唇,探进去,满是醉人的甜,好像也跟着醉了。
许久后,两人唇齿分开,黎多阳总算开了口,目光微醺地看着他:“我应该快醒了,趁我醒之前,你多亲一会儿,我喜欢,就是现在有点儿累,懒得动了。咦,你衣服上怎么还有
雪?”
“……”
在黎多阳重新陷入梦乡时,只记得嘴巴隐隐肿痛,颈窝也被啃得不轻,那个“梦里”的裴时屹呼吸很重,望着他的目光像是要把他吃掉,最后咬他嘴巴时还有些愤愤的。
真是的,梦里都这么别扭。
等他彻底醒过来,已经是下午将近三点的时候了。
外面传来嘈杂的说笑和走动声,隐约能听到几声“那就过年再见啦”。
这是散场了。
黎多阳从沙发上爬起来,休息室内只有他一人,门旁的架子上也没有梦里裴时屹穿的那件羽绒服……
黎多阳:还真是梦啊。
在奶奶寿宴上做了“春梦”的黎多阳有些尴尬,刚把那毯子收拾好,外面门就开了,是自家人拿着东西进来收拾,看他醒了,纷纷笑道:“还真能睡。”
黎淮过去把他手上的毯子拿走,取笑他:“怎么不动?还醉着?”
黎多阳轻轻摇头,看哥哥帮老太太收拾礼物,立马起身去找自己的背包,拿出织好的物件和那个小盒子,不好意思地递过去:“奶奶,生日快乐,早上就该给您的。”
老太太笑眯眯地接过,仔细看了看那些针织物,得知是他亲手织的,直接就把那条围巾围上自己脖子,瞧那帽子奇奇怪怪也不笑他,全开开心心收下,最后看向那个包装精美的小盒
子:“这是什么?你这礼物是不是送太多了?”
黎多阳立马说:“不多,我没哥哥那么厉害能给您买个小古董玩,就只能凑些数量取胜嘛。而且盒子里这个可不是送您的,中午您给我吃了个黄桃,这算是换黄桃的!”
老太太一听,便好奇地将盒子打开。
附近的黎淮斜扫了一眼,身子微定,旋即看向黎多阳。
黎多阳一瞥那眼神便知道哥哥怕是看出来了,刚要解释,老太太就笑哈哈道:“真是我家乖仔,你也是有心了,哪儿找的人做的这么像的?别说,拿在手里,还真觉得像是大师那张
老照片里的那个怀表。”
黎多阳小心瞄着黎淮,嘴上笑呵呵的:“……嘿嘿像吧?奶奶喜欢就行。”
回去的路上,老太太坐黎东成和沈华云的车,黎多阳本来也想往里挤,硬是被他哥给拽上自己车,瞪他的眼神都是凌冽的。
上了路,黎淮开口便道:“年后我会按那怀表的拍卖价把钱转给裴时屹……”
“要转也是我转!”黎多阳绷着身子说,“那是我送给奶奶的礼物,你、你别跟我抢功,本来就是为了讨奶奶开心才让他给我想办法弄来的,我心里已经打了欠条了,以后会还
的。”
男人紧紧握着方向盘,到家后,终于忍不住说了句国粹,咬牙看向他:“到现在还没腻?他是给你下蛊了吗?!”
“哥,”黎多阳紧张兮兮道,“你别这样,什么腻不腻的,我是不会当渣男的。”
“……”
第 84 章
回了家, 黎多阳就灰溜溜躲进卧室,其实老太太今天生日,黎淮再怎么着生气也不会在家里发火, 可他还是一看哥哥那张冷脸就觉得瘆得慌, 关上卧室门开始搜罗带回来的围
巾。
给裴时屹的这条围巾昨晚才织完,熬了夜,不然也不至中午醉后一觉睡那么昏沉。
离过年也没几天了,年前肯定不可能再去江雲,他仔细把围巾包装好,准备找个最快的快递寄过去,计划男朋友明天就能收到。
收拾东西的时候,隔着门听到爸妈送黎淮出去,对方好像要出去见个这边的合作方。
黎多阳松了口气,等外面安静了一阵,抱着装围巾的盒子轻手轻脚出去。
客厅只有爸妈,两人依偎在一起说说笑笑,看他出来了,沈华云顿时不太自在地把黎东成推开,问他:“你这是干什么?”
“出去寄个东西, 一会儿就回。”
“外面还下着雪, 记得打伞。”
“嗯!”
黎多阳拿了伞就迅速跑出去。
快递站点离得很近,走了不到十分钟就到, 收起伞和里面的快递人员打了声招呼, 手机忽然间响起来。
来电人是沈华云,黎多阳以为让自己顺道带东西回去, 也不着急, 把包装好的围巾盒子递过去, 另一只手接了电话:“妈,有什么要带的?”
“乖仔呀,”那边的声音压着,语气有些异常,“裴时屹怎么突然来了?”
“……”黎多阳怔住。
对面的快递小哥让他填写地址,看他拿着手机半晌不动,又喊了他一声。
黎多阳猛地把包装好的围巾拿回来,挂了电话一连说了几声抱歉就转身冲出去。
外面的雪小了不少,他没打伞,双手抱着盒子和伞大步往回跑,跑得直喘。
开门冲进里面时,眼前的画面和想象中有些不一样。
黎家夫妇沉默而僵硬地坐在沙发上,老太太则笑眯眯地跟新来的客人说话:“现在不是吃桃的季节,乖仔他哥哥非要折腾着弄来这些来当‘寿桃’,我本来以为不好吃,那会儿尝了
个,还挺甜的,对吧?”
“嗯。”
黎多阳看到裴时屹手上那个明显咬过几口的毛桃,一瞬间只觉得脑子空白一片,心不受控地颤了几下,本能地径直走过去。
这些毛桃黄桃不管怎么洗都还是会有些看不清的细小绒毛,基本不可能洗得完全没有,普通人吃自然没事,可裴时屹对桃子上的绒毛过敏。
多年前,他在黎淮升学宴上就因为桃子过敏了一次,当时裴老爷子反应极大,不过处理及时,那边瞒了下来没说,因此爸妈他们都不知道这事。
可裴时屹自己明明知道的!
“怎么回得这么快?伞都不打?瞧你头上都是雪……”沈华云一见他过来,正准备起身帮他拍雪,黎多阳已经到了裴时屹跟前,二话不受把对方手上的桃子夺走。
老太太表情微变,欲要说他,便听孙子低声说:“他对桃子绒毛过敏,不能吃,我房间好像有抗过敏药,我带他去找找……”
老太太和黎家夫妇一听,都傻了眼,也有些着急,青年淡笑着说:“没事,我已经不过敏了。”
“……真的假的?”
三个长辈一边好奇一边打量他,尤其是沈华云,稀奇地看着青年那张笑脸。
黎多阳根本不信,上下扫他一眼。
裴时屹脸色确实很正常,和多年前过敏时的狼狈截然不同,但也有可能是还没来记得发作。
裴时屹倒是毫不掩饰地直直盯着他看,嘴上依旧说着正经的话:“阳阳,我是来给奶奶祝寿的,我以前生日奶奶给我挑过礼物,现在奶奶整岁大寿,我不能不来。”说的是十四岁生
日那次。
奶奶在一旁说他客气,裴时屹便作出一派乖孩子的模样,修长的手伸过去,竟还要拿黎多阳夺走的那桃继续吃。
黎多阳本来消了些的气,被他这个动作彻底点燃了,随便用了学业相关的借口把人拽回卧室,重重关上门。
房门后。
两人相对而立,黎多阳气势汹汹把人摁在墙上,身躯高挑结实的男人丝毫不反抗。
黎多阳看着他的深蓝色卫衣和短了不少的头发,早就明白下午那“春梦”并不是什么梦,一边生气一边扒拉着对方的脸和脖子以及接触过桃子的手,气得磨牙齿,凶巴巴问:“有没
有哪里痒?现在感觉怎么样?”
裴时屹看了他几秒,而后掏出一盒抗过敏的药递给他看:“我提前吃过了,没事。”
黎多阳定住。
裴时屹仿佛很高兴,微微俯下身,看着他的眼眸闪烁几下,之后像抱玩偶一样把他用力往起抱了抱:“阳阳别怕,除了给奶奶祝寿,最近裴氏在庆河周边有个新项目,审批已经过了,
我有理由出现在这里,走的时候我会再跟他们解释。”
重点是这个吗?!
虽然目前不想让家里人知道这件事,但他完全没准备把裴时屹藏着掖着,如果真发现了,他不怕,只是怕家里人会过年不高兴而已。
双脚一离地,黎多阳就伸手抓着裴时屹的脑袋一阵乱晃:“你知道自己过敏为什么还要吃?”
裴时屹被他晃得险些站不稳,双手把怀里的人箍牢了,追着那张微扁着的嘴亲了亲,语气里藏着几分得意:“奶奶亲自递给我的,”说着,又闷闷道,“我都没吃完。”
黎多阳:“……”
像是吃着了糖的小孩,裴时屹眼睫微动着说:“你奶奶不讨厌我。”
心仿佛一下子被揪了起来,黎多阳那股气被这句话扎了个洞,迅速漏没了,他双腿迅速缠在青年身上,双手将对方整个头部都抱在怀里,咕哝道:“谁讨厌你了?我的家人都不讨厌
你,以后如果跟他们说我们这件事,他们就算不允许,那也不是因为讨厌你。”
大人的世界就是这样,很多时候对一个人的态度并不完全是因为对这个人的单纯喜恶,一些相关的人和物也都会被算进去。
哪怕是一直强烈希望他离开裴时屹的哥哥,也并不是讨厌裴时屹,甚至也称赞过裴时屹在商场上的天赋。
只是,家里人都希望他的余生可以拥有平静又快乐的生活。
裴家在他们眼里,完全和平静不沾边。
更别说曾经发生的那些事了……
两人在卧室里相拥着小声说话,黎多阳从生气到担忧,又从担忧到羞臊,外面就是家里的长辈,他们这样的姿态抱着好不知羞耻,说着说着,就又更不知羞地亲到了一起。
黎多阳一想到门外就是家人,脸上紧张,心里却刺激得不行。
裴时屹亲着他的眉骨,一路往下,轻轻柔柔的,许多天不见,还能压制住心底澎湃的情感……如果黎多阳没摸到那双动个不停的耳朵的话。
亲了许久,黎多阳气息凌乱地问他:“你下午去了酒店怎么又走了?我还以为是做梦呢?”
裴时屹把他沾了雪的外套脱掉,修长的双手捂着他冻凉的耳朵,近距离看着这双黑亮的眼睛:“我没走,一直在你们楼下,到你们散场,我都看着。”
“你怎么像个跟踪狂?”
“才不是,”被说不好就开始有小脾气,裴时屹唇角绷直,闷闷在他口中咬了一通,“我只是看着你。”
“……”
黎多阳还要再说些什么,头顶一阵窸窣的声音,刚要抬头看,脑袋和一半的上身就被自己的外套牢牢蒙住了,裴时屹也跟他一起蒙在里面,还抓过他要去掀外套的手,在黑暗里用力
而又急切地吮着。
被亲得血液翻滚,体温急速攀升。
像是躲在狭小的密封空间里偷情,两人的气息都变得急促起来,尤其是黎多阳,近乎笨拙地对抗着对方充满攻击性的舌,没多久,就彻底沉溺进去……
此时的客厅,却是另一番景象。
沙发上的沈华云和黎东成看着那边的房门,纷纷叹气,面带愁容。
老太太倒是惬意得很,慢悠悠喝着茶:“你们这是什么干嘛?”
“裴家这孩子怎么突然就过来了?开门的时候看到是他,还吓了一跳。”
老太太说:“他自己不都说了是来给我祝寿嘛?裴家当年再怎么不是,你们也不至于把气落在孩子身上,何况他们十三四岁就开始玩,现在又都在 B 大上学,来往很正常的。”
“妈,”沈华云皱眉道,“要真是那样我也放心了,上次咱们一群人在外边玩,那孩子叫人送东西给乖仔时我也是这样想的……可刚刚那会儿,那孩子见到乖仔的反应您没看到
吗?”
“……”
“那是看朋友的眼神吗?就差把那俩字刻脸上了!我、我要是再看不明白,我和东成那些年也是白谈了!”
黎东成也道:“妈,他对你小孙子确实关心过头了,吃桃的时候就时不时去瞥你小孙子的房间,人一回来,那表情……刚刚咱们家小子也是,紧张他那劲儿,我一个对这方面不怎么
敏感的,都瞧出不对劲了!”
沈华云本来就担忧,听丈夫这么一说,神色骤然凝重:“之前都没放在心上,现在回过味来,我这心里就一阵阵发慌,再放任着可不行了!那会儿您也听到了,裴时屹对桃子过敏,
可你给他递桃的时候,他一下都没犹豫就吃了,跟几年前来咱们家做客那生疏劲儿可天差地别……还有,乖仔怎么还知道他对什么什么过敏啊?他们在 B 城山高皇帝远的没人约束,万一真
……这事儿我可得好好查查!”
看她起身真要出门,老太太拦着她:“朋友之间来往,哪就有那么大事了?”
“妈……”
“万一他真心喜欢,你们又能怎么办?”老太太笑道,“当年老黎在的时候,就怕你这小儿子以后为个长辈口头的娃娃亲苦恼,特意跟裴建生说了好多次,不要让孩子因为那些话去
愁感情上的事,所以裴建生也一直说日后成不了夫妻成兄弟的话……要我说,你们也别总因为大人之间的事就强压着孩子,他们成年了,只要不做违法乱纪的事,就都由着他们开心算了。”
沈华云急忙看向丈夫。
黎东成只好挨近老太太坐下,讪笑道:“妈,不是我们不由着孩子,裴家您也知道,水深复杂,尤其他还有那样一个爸,我们怎么能放心呢……”
老太太微微敛了笑:“那你们现在要怎么做?再把孩子弄出国?”
“我们哪有那个意思,况且当年出国也不是为了裴家的人,本来就是工作……”
“我知道你们夫妻俩的考虑,孩子是你们的,我没法替你们做什么决定,但马上过年了,孩子想让我们开心一直没提这事儿,你们暂时也别提,又不是什么天大的事,以后再说
吧。”
客厅变得安静了。
老太太平时总是笑眯眯的,少见这么严肃的时候,说了那句话就起身回了房间。
沈华云和黎东成对视一眼,表情都有些复杂纠结,不过再一想老太太的话,即将过年的,闹得不开心也不吉利,只能先暂放着了。
……
窗外的雪已经停了。
老太太回了自己的卧室就将收起来的怀表从盒子里小心翼翼拿出来,之后放在手里轻轻摩挲许久,最后看向书桌上那张黑白的结婚照,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老黎,你当年信誓旦旦
说这娃娃亲肯定不会成,孩子们有孩子们的想法……现在看来,你小孙子要驳你的话喽!”
话落,苍老的脸上也露出几分愁绪,和不久前的黎家夫妇如出一辙,她拿出手帕慢慢擦拭那块怀表,边擦边低声念叨:“这臭小子净会唬我开心,忘了自己奶奶退休前也是做过相关
工作的,真当我是个连真品都认不出的?裴家那小孩也是,心眼倒还挺多,见缝插针明里暗里地示好,我那对儿子儿媳也真傻,现在才发现……不过都没用,东西我这小老太太全都保护得好
好的,哪天乖仔要跟他掰,绝对一个不落地完璧归赵,咱们可不稀罕那些。”
“老黎,要是他们俩黄了,就算你赢了。”
第 85 章
在卧室里背着家长黏糊了一通, 黎多阳这才想起要寄出去的围巾,同时一阵后怕:幸好是在家里奶奶没围围巾,要是被裴时屹看到发现一开始的织围巾不是为他学的, 不知道又
要怎么哄……
外面天色渐渐暗下去,黎多阳抱着他准备再腻歪一会儿,直到外面传来敲门声。
他立马站直, 做贼心虚地揉脸揉嘴巴扯衣服,活像是被捉奸似的……
裴时屹:“……”
敲门的是老太太, 客气地询问裴时屹晚上在哪儿住。
裴时屹说:“还是庆河的老宅。”
对方笑道:“我让你黎叔叔送你回去吧。”
“谢谢奶奶,我开了车来的, 就不麻烦叔叔了。”
黎多阳送他离开, 到了楼下, 裴时屹又将他拉到无人的楼道里面亲了会儿, 黎多阳本来还很紧张,生怕黎淮回来后撞见,毕竟真撞见了, 怕是得打一场才能完事……
这次, 裴时屹亲得很纯情, 毫无色/欲,在他唇上碰碰后,又亲亲他的眉心和鼻尖,无比珍惜的动作。
他喘着气说:“除夕我再来找你。”
黎多阳在他怀里点头, 说话带着小小的鼻音:“年后我再跟家里说咱们的事儿。”那样就不用这么偷着藏着了。
嘴巴再次被碰了碰, 裴时屹贴着他雪白的额头:“我来解决, 你不用想这个。”
黎多阳用鼻子哼了声, 用力捏了下他微动的耳朵:“你自己解决?那光是我哥一个就够你受的!”
他都想好了, 真到谁也说服不了谁的地步, 那就只能选另一条路:在家里时不提裴家相关的任何人,在外一切如旧,这样两边都还像以前那样好了。
黎多阳是个贪心的人。
家人和喜欢的人,他全要抓着。
那张贴着他的薄唇微微一动:“你哥又怎么样?我有的是办法。”
黎多阳觉得他在吹牛,想到未来黎淮和裴时屹万一吵得激烈上手打架,他都夹在中间为难,一时间卷翘的黑睫垂下,脸上添了几分忧愁。
捕捉到他脸上的变化,裴时屹问:“怎么了?”
“没怎么,”黎多阳叹气,“你以后可千万别跟我哥动手,万一他哪天不理智跟你动手,你就赶紧跑……我不想那样。”
青年神色一滞,随即失笑,垂头就在那张愁闷的漂亮脸蛋上咬了几口,将柔软的双唇咬得极其狠:“好可爱……”再这样,他都不想走了。
黎多阳幽幽瞥他,亲密半晌后终于依依不舍地分开,本来送裴时屹离开的他又被裴时屹亲自送上楼,等回过味来时,对方已经走了。
他走到卧室外的阳台往下看。
穿着羽绒服的高大青年抓着脖子上的围巾大步往前跑,跑到车前停下,又小心地把围巾取下抱着进去……
虽然完全看不到脸,可是黎多阳还是感受到了裴时屹的高兴。
像青春期里所有少年无忧无虑的时候。
黎多阳眉尖的愁绪烟消云散,翘着嘴角笑了。
真好,新年要到了,春天也就不远了。
*
除夕前的这几天,全家都在忙碌,黎多阳也是,忙着帮忙,还忙着继续搞那个小游戏,争取年后弄出来。
各种群都很热闹,尤其是他高考后等待成绩时期组建的一个游戏群,消息直接爆满。
里面的一位群管理即将从 M 国回江雲,正和江雲的几个群友约着见面。
晚上,黎多阳也收到了他的私信:
【小米粥:小羊,我记得你也在江雲,过年要不要一起组个局?】
收到这条消息,他都迷糊了下,随即一震。
这个“小米粥”就是成州的网名。
比书里裴佑平的“私生子”成州回国时间早了好多年,书里这个人是在大学毕业才回的国……
所有的一切都在悄然改变。
其实上辈子黎多阳死前,正文还没写到成州回国,他的主要剧情都在大纲里。
这就是一个大反派的设定,从小跟着妈妈艰苦生活,后来终于找到亲生父亲,却被对方想尽办法藏着,明里暗里说他见不得光,每次相处也总是拿男主裴时屹与他相比打压他,总是
嫌弃他、不满他……生气的时候还会迁怒他,如果不是母亲几次及时回来,成州好几次都险些要被打。
成州对裴时屹的大部分的恶意都是受裴佑平的影响,在他眼里,明明都是他的儿子,可一个活在光里,被所有人看重;一个则见不得光却还被生身父亲嫌弃……到了最后,在“父
亲”言语的潜移默化下,他恨裴时屹已经超过了对他不好的父亲,直到大纲里结局才可笑地发现自己并不是裴家的孩子,在男主的重创下万念俱灰,走向绝路。
黎多阳从穿来时,就时不时会想起这个人物,直到高三考试结束,他按照大纲设定里这人私下用威胁裴时屹时用的小号信息,花了三天时间把正主的号搜了出来。
那时候的反派和他一样,都是十七八岁,尽管心中有恨,可休闲时间也会玩玩游戏解闷。
黎多阳不希望他的余生依照那个大纲里的设定重蹈覆辙,小说是假的,可人生只有一次。
可又没有成州不是裴佑平亲生孩子的证据,当时还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找到成州的亲生父亲或相关信息提醒那个远在异国的少年,直到忙活几天回到江雲得知裴佑平出国前那些腌臜事
后,黎多阳突然就明白了:这件事的重点,其实并不是成州是否为裴佑平亲生孩子。
毕竟无论血缘真假,起码在裴佑平眼里,这就是他的亲生孩子。
成州最开始在意的,应该只是这个父亲为什么不能爱自己,或者怎样才能超越一直被比较的对象。
后来开始针对裴时屹,只是矛盾一点点叠加,最后彻底爆发,然后黑化。
从那之后,黎多阳就没再试图引导这个网友去查询自己的身世,只是当一个正常的游戏网友,有事没事就拉着一起开黑,他发现成州几乎没有什么朋友后,就将他拉到了自己的游戏
群设为管理,其他群友看他在线就会拉来一起玩。
十七八岁的年纪,有心事也会忍不住在网上说。
就像元旦之前,黎多阳看到了那条动态:
【我就知道他不会要我!只有那个儿子是最好的!现在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一定带着那个儿子在团聚!我被放弃了。】
黎多阳评论:
【他不好,你先放弃他!】
那天之后,成州就主动和他聊了起来,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愿意站在他角度什么都不问只说裴佑平不好不配的自己人,苦水倒豆子一样往出倒,倒到最后又说:
【又不是我想当他私生子的,他要么就别管我别认我,可管了认了又这样对我!我有时候都在想,要是当初没和妈妈遇到他就好了!】
【你知道他怎么叫我的吗?他叫我小畜生!妈的他才是畜生!他不当畜生,我也能投个好胎!】
黎多阳每次都跟他一起骂裴佑平,不过大多时间赶不上对方骂人的速度,基本都是附和。
久了,对方一骂裴佑平就会来找他,骂得久了没别的可骂,就会变着法得查裴佑平当年的一些新闻找角度骂、变着法地隐去真名去骂,可能是国内那些新闻和八卦看得多了,吐槽吐
多了,满心戾气释放不少,他自己都开始吃起裴佑平的瓜来,最后竟还会在骂裴佑平之余说几句同情他原配的话来,久而久之,深挖到原配婚后抑郁症险些自杀、那对父子还彼此相残以及裴
家的一地鸡毛后,又演变成到处询问怎么劝自己母亲回头了……
这个转变并不是迅速的,口头上那么说,可就像是小孩子心性,过两天还是会丧气地吐槽裴佑平为什么不能好好对他,在他得奖的时候为什么都非要提另一个孩子打压他。
成州自小对裴佑平有种说不出的崇拜,毕竟缺失多年的父亲突然出现,还是那样厉害的一个人,在幼时也会揉他的头对他温柔,他那时候就觉得自己的爸爸最好最厉害……后来被那
样对待后,也只是信了裴佑平的各种借口,是被裴老爷子逼的,被前妻逼的,被这个那个逼的……
可自从慢慢扔下滤镜后,再仔细客观地看待对方过去在外的所作所为,慢慢地觉得这人不配。
不配做丈夫,不配做父亲,不配做儿子,连商场上都一事无成还爱怨天怨地。
小羊说的对,他何必在乎这种人的眼光?
成州第一次觉得,真还不如没有这个爹呢。
*
雪夜里温暖卧室里。
和男朋友结束完视频通话后的黎多阳来回看着成州发来的消息,琢磨半晌后回道:【我这段时间不在江雲,就不去了,年后你要还在江雲我请你吃饭,对了,你怎么突然就回来
了?】
那边很快回了:
【我爸叫人接我回去,说是过年要见见家里老人,我不太想去,但是前几天又有个人联系我,说我不是他亲儿子,还说得振振有词的……反正乱死了,我只好回来做个亲子鉴定啦…
…感觉被骗了,但如果真不是,我也算是解脱了吧!】
第 86 章
江雲市, 某高档会所。
裴佑平和张美妮笑着送走几位老板后,转头就呸道:“什么东西!几年前他们哪个不求着我办事?现在一个个就知道耍滑头,言语间推三阻四的!”
张美妮心不在焉地应和, 裴佑平骂完又沉思起来,把车钥匙递给她:“说来说去,还是得去 B 城求沈家, 他们之前的态度和那个裴时屹有关,你也知道, 几年前我被那小畜生
绑着当场退婚,出丑不说, 现在外边都知道我们父子之间几乎不共戴天, 现在我还离开了裴氏, 怕是背地里都觉得我这辈子就这样了……半点儿险都不敢冒。”
“在他们眼里, 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拿回裴氏的大权,爹跟儿子耗时间,那不可怎么耗也耗不起……”
“不过, 幸好还有你这个后手, 咱们先去机场!”
“其实不用这么急, ”张美妮语言间有些犹豫,“沈家这段时间我也在联系,他们那边始终绕着圈子不提正事,现在又年底了, 你还是别去了, 到时候反而遭嫌弃, 还是年
后再说吧。”
“当年谈联姻的时候, 他们可没看是不是年底!”裴佑平脸色很不好看, “而且我这次又不是找他们说城南那个项目, 求他们,怕是等那项目易手到审批过了我都沾不上个一
星半点……我这次去只是要他个准话,真不想帮我,大不了一拍两散!以后我们裴氏和他们沈家再不来往就是,要是还想和裴氏交好,再慢慢谈。反正年后 B 城周边那个项目我想弄过来开
发,他帮我一把就是,以后我回了裴氏,肯定不会亏待他们。”
张美妮一怔:“你哪来这么大的信心?现在谁不知道你和裴氏已经完全分割了。”
裴佑平瞥她一眼,嗤笑:“看来成州这孩子什么都没告诉你啊。”
“……”张美妮脸色大变,“成州?成州怎么了?”
裴佑平语气放缓:“既然上次跟老爷子说了那话,过年我肯定要把他弄回来先稳住那边,你别看老爷子现在对我心狠,可我的孩子就是他的亲孙子,成绩又那么好,他真能不在
乎?”
“可是……”
“别可是了!你这两天多给裴成州做做思想工作,让他在老爷子面前好好表现,也尽量多说我些好的,等我真的好了,他也有好日子过。”
张美妮恍惚站着,裴佑平看她神色不对劲,狐疑道:“你这是怎么了?跟了我这么多年,不就盼着这一天吗?我和颜嫚已经离婚了,如果老爷子认下成州,我也可以和你领证,你还
有什么不满意的?”
“……你、你提前也不跟我说,现在突然说这个,我哪儿反应得过来?”
裴佑平仔细打量她一眼,只当她是高兴过了头,皱眉叮嘱她道:“最近一段时间你可别给我出差错。”
“……你别过河拆桥就行!”张美妮脸上笑着,心里却已经乱了套。
到了机场,趁着去洗手间的间隙,张美妮给成州打电话过去。
“怎么了妈?”
“你要回国了怎么都不跟我说?!”
“我还以为什么事儿呢……又不是我想回,我爸非让我年前回去,还有那个……算了,这事儿我还是等见了你再慢慢说吧。”
张美妮厉声道:“还有什么?你先给我说清楚了!”
“……”
“你快好好跟我交代清楚!”
磨了好一阵,那边终于松口,青年气着说:“你又不是不清楚我什么身份!一个私生子,他以前不让我回国不就是怕我影响他的声誉?现在又叫我回去,除了摊牌了见家里人还能干
什么?肯定是要做亲子鉴定的!这么大事儿,总不可能你们说什么那老爷子就信什么吧?不过我是不想在裴家过年了,那老爷子有个从小带大的孙子,你觉得他会对我多好?去了也是过街老
鼠遭人嫌弃……说实话,我爸催我回去的时候我都没想去,回这一趟就是被话激了,不过我不后悔,做了亲子鉴定也好,免得遭人嫌弃还要被人怀疑,做完了我就走!你就别管我了!”
那边说完就挂了电话,张美妮心急如焚,再打回去那边死活不接。
她心里知道自己是阻止不了那孩子回国了,一时间着急,想也不想打给了颜嫚:
“颜女士,你当初答应过我的!我也都好好按照你说的在做,可现在怎么又有一帮人让成州回来做亲子鉴定?裴佑平现在还没垮,他要是知道了,我和成州怎么办?!”
那边静了两秒,说:“张美妮,你不用担心这个,这件事我大概知道一些,联系他的不是裴老爷子的人,我可以保证,那份亲子鉴定只会在适当的时候出来。”
“真的吗?”
“我不会拿孩子开玩笑。”
“你、你不能骗我!”
“你只要记住我当初跟你说的话就行。”
张美妮忧心忡忡地放下手机,整理好心情又对着镜子检查一番,确定无误就出去找裴佑平。
不料一过去,男人便在那讲着电话大发脾气,过于激动,连自己行李箱都重重踹开了,惊得前边的人大叫一声,安保跑了过来……张美妮急忙过去解释,道完歉把裴佑平拉到角落,
忍着烦躁询问:“你这是怎么了?”
裴佑平气得脸都红了:“刚刚收到消息,上次咱们接手的那项目出问题了!亏大了,现在甩手都来不及!艹!那家伙居然敢这么搞我……”
听着那阵骂声,张美妮心虚不已,眼看裴佑平涨红的脸瞪向自己要迁怒,连忙上前好言安抚:“好了,做生意不就是起起伏伏?先别急,咱们不是要去沈家吗?比起你接下来筹划的
大事,那些也不算什么,年后说不定就有什么转机了呢……”
裴佑平深深看了她一眼:“你可别再给我掉链子!”
张美妮笑着点头。
可这次吃的亏太大,到登机前,裴佑平还是憋不住骂骂咧咧,半点儿没曾经在人前维持的精英模样,等下了飞机到 B 城机场,休息过一段时间,气总算消了些,脸却还黑着。
他们上了这边前来机场接应的车。
车上,裴佑平目光阴冷地瞥着张美妮,几度张嘴,最后一想这是身边仅有的几个有用的人之一,又咬牙把那些话咽下去。
憋屈至极!
张美妮知道他这会儿正心烦,也不怎么说话了,专心补妆。
等到了沈家门口摁门铃,里面的保姆却说一家人都不在,去外边玩了。
裴佑平忍着怒意问:“那你们沈总什么时候回来?我到时候再来。”
“这个……我也不清楚。”
裴佑平只好让张美妮打电话过去问问,结果一直是占线。
裴佑平烦躁得不行,直接抢过她手机,换了张新卡进去,再打,倒是有人接了,只是那边一听是他,就笑着说年后再约着见,这些天都在外省参加酒会。
裴佑平接下来的话都没说出来,那边就说着忙,匆匆挂了电话。
好不容易来一趟,结果扫兴而归,张美妮继续安慰他:“你要实在急,就在附近酒店住着,他们一回来,咱们就在门口截着,肯定能见着人。”
裴佑平满心怒火,进了酒店房间就开始摔东西。
张美妮在一旁看着没阻拦,反正最后赔钱的又不是她,真拦了,被摔的怕就是她了。
“这老东西!我就不信他不回来!”
裴佑平这辈子都没这样窝囊地盯人,在酒店王八似地窝了两天,第三天离开的时候突然得知那位沈总居然一直在家里——因为他前脚离开酒店要回江雲,后脚就得到助理亲眼看到沈
总开车出门的消息。
裴佑平许久没说话,等回过神就撕了回江雲的机票,憔悴无比的双眼望着张美妮:“这不就是想着法地避我?不过他怎么会对我的行程这么清楚?我一走,他就好像就知道了,明明
我才是暗处的吧?”
张美妮心底有些慌,脸上努力表现得平静:“我也觉得有些奇怪,不会是咱们从沈家离开的时候,他就叫人盯着了吧?那老东西狡猾得很……”
裴佑平琢磨着看了她半晌,冷笑道:“可真是世态炎凉,躲我居然能躲到这个份上。”
张美妮叹着气看向别处。
手机响了,又是手下打来的电话,喋喋不休地说着先前项目的各种问题,等着他处理。
裴佑平烦得挂了电话,看向张美妮。
张美妮道:“要不……先回江雲吧?”
裴佑平呵呵了一声:“回江雲?现在我这掉坑里的事儿八成老爷子也给知道了,江雲圈子里那些人也不知道会怎么笑我……你还是先让你儿子多给我争些气吧!”
张美妮问:“那现在怎么办?”
裴佑平思量许久,缓缓眯了眯眼睛,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你先回去,明天成州就该到江雲了,你给我好好看着那小子,别让他给我惹是生非分给弄得上不来台面!叫他给我稳住
老爷子……我先回公司一趟。”
张美妮嘴上应着,等和裴佑平分开,立刻在远处叫了辆出租车悄悄跟上。
……心里那股预感果然是对的。
裴佑平去的并不是公司的方向,他先是找了家偏僻的酒店独自进去,不到一个小时就重新出来,还很谨慎地四处看了看,最后又租了辆车开着离开。
张美妮纠结了几分钟,想起裴佑平曾经说的那些话和提起的人,心里一个胆颤,不敢跟了。
重新回到机场,她在机场附近找了个安静的地方拨了颜嫚的号码,接着,将所看的车牌号和大概去的方向一一说了:“我感觉……裴佑平可能要见那个 Jones,那人前段时候也
来了国内,这段时间一直在积极联系他……其余的事我不管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
即将到来的新年是虎年。
除夕夜这天,黎多阳跟着奶奶学着做了小老虎馒头,一个圆圆的老虎脸,两个圆圆的小耳朵,两个黑豆眼睛中间是个“王”字,看着憨头憨脑的。
他捏得没奶奶那么好,蒸出来一眼就能看出哪些是出自他的手。
黎多阳总共捏了十个,结果黎淮几口就吃了一半,看他期期艾艾地想阻止,微微挑眉,拿起就继续吃。
老太太在一旁说他:“你是不吃年夜饭了?”
黎淮难得幼稚一次:“先吃这个再吃年夜饭,不然我怕进了别人嘴里。”
对方白他一眼:“等年夜饭上来,你们能吃完一个就不错了,还怕弟弟跟你抢!”
黎淮笑着没说话。
眼见黎淮真要把自己捏的都吃完,黎多阳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最后忙往厨房虚跑一趟,再回来就说:“哥,爸妈刚喊你过去。”
黎淮以为要自己帮忙,没多想,起身过去。
一看哥哥走了,黎多阳做贼似地手忙脚乱用奶奶的老虎馒头把剩余的几个换回来,装进保温盒里迅速藏了自己卧室里。
老太太笑眯眯看着电视,仿佛什么都不知道。
黎多阳从卧室出来时,被门外的身影吓了一跳。
黎淮挽着手臂垂眼看他。
黎多阳脸上的小表情一瞬间极其精彩,两秒后装傻地往前走,身后传来黎淮凉飕飕的声音:“我那会儿是跟你开玩笑,没想到你还真要留给外边的人。”
“……什么外边的人?”黎多阳快步走到客厅,挨着奶奶坐,指着先前盘子里更精致的几个小老虎馒头,“哥你继续吃。”说着,自己就拿了个塞进嘴里,吃得有滋有味的。
“……”
今年的年夜饭比以往都要丰盛,沈华云还在家试着做了冰糖葫芦,非常成功。
热热闹闹吃完年夜饭,一家人围在一起看春晚。
黎多阳吃着妈妈做的冰糖葫芦,吃一会儿就看看手机,没消息时就会一脸失落。
注意到他的小动静,黎淮脸色微变,伸手就在他脑袋上摁了下,似乎有气,把那一头整齐的短发都摁乱了。
黎多阳莫名其妙地看向他。
黎淮面无表情:“出去玩可以,别超过一小时。”
他愣住了,嘴角却不自觉地勾起。
那边的沈华云一听这话,疑惑道:“大过年的出去干嘛?等到凌晨还要一起接年呢,今年咱们一家人终于好好聚到了一块,乖仔你可别乱跑!”
手机这时震动几下,黎多阳随意扫了眼,接着表情变了变,放下手机就起身道:“我零点前肯定回来!”
沈华云正要追问他怎么突然要出去,一旁的丈夫连忙咳嗽几声,脸色怪异。她一愣,转眼明白过来,嘴巴张了张想说什么,可看到小儿子重回卧室提着个保温盒满脸笑容地出去,又
慢慢闭上嘴巴。
那一身兴奋劲儿,谁看都不忍心扫。
夫妻俩对视一眼,彼此都在心里说:先好好过年,年后再算。
夫妻俩还怕老太太和他们想到一处徒增担忧,极其刻意地配合地说着:
“哎,就是小孩子心性!过年也在家待不住,非跑出去找朋友玩!”
“是啊,在庆河上了两年多学,同学关系肯定很好吧!哈哈哈哈……”
……反而越说越可疑了!
四个人互相看着,各自怀着心思,都不想在场的其他人察觉这事儿,最后全都齐齐看向电视,强行转移话题……
下了楼,黎多阳就看到熟悉的身影。
青年穿着黑色大衣,英气迫人,脖子上还围着上次的那条围巾,除此之外,手上也提着一个保温盒。
寒风瑟瑟,对方抬眸看到他后,原本黑沉的眸光迅速变得热切起来,黎多阳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错了,裴时屹好像笑了一下,接着就朝他跑了过来,风一样快。
他把嘴里啃了一半的冰糖葫芦拿下,张开手,等风扑到脸上时,轻轻一跳,然后被高高抱了起来。
裴时屹的力气极大,被抱住的那一瞬间,黎多阳甚至感受到了些微的痛意,可下一刻,那双手就克制地松了些力,青年仰头埋进他怀里深深吸着,哑声说:“路上出了点儿事……好
在赶上了。”
黎多阳问:“什么事?”
对方微顿,静静望了他片刻,眼底闪过一丝疯狂又骇人的细碎情绪,黎多阳还没看清,那抹情绪就消失不见,青年什么都没说,像是终于见了水的鱼,仰头无比狂热地去亲他下巴。
虽然深夜外面没人,可大庭广众的,黎多阳被这样亲得有些不好意思,两只手扭着晃了下。
没多久,右手上那串冰糖葫芦上有一颗松动了,在一声轻微的声响后,滚落在皑皑白雪上,沾满了雪。
像是一颗糖心大汤圆。
黎多阳扭脸看了看,他没注意到裴时屹眼底燃起的火星,张着甜乎乎的嘴巴说:“以前听说滚元宵是好兆头,冰糖葫芦也是圆的,现在滚在雪里跟元宵都差不多了,所以这也是个好
兆头!”小扇子似的睫毛微垂,撅着嘴巴逗人开心,“你来了,我就给你蹭一点儿好兆头过去吧。”
裴时屹把人放下,俯身彻底封住了那张甜到要命的柔软唇齿。
第 87 章
零点前, 黎多阳提着原本的保温盒回家。
刚到门口,就见黎淮门神似地站在那儿,背微倾着靠墙,看他来了, 眼神微暗, 面无表情地转身领人进去。
黎多阳强装淡定地跟着。
客厅。
三个长辈正跟着电视上的歌哼唱,听到开门声, 同时挑眉看过去。
黎多阳换着鞋说:“我回来了。”
黎淮什么都没说, 径直去了阳台。
“外面冷不?”沈华云最先开口。
“不冷, 我穿得厚。”
“你朋友呢?”
“他也回家了。”
“哦……”盯着他手上提着的保温盒, 沈华云心里忍不住嘀咕:都这个点了, 出来的肯定都是吃过年夜饭的, 能把那几个馒头全都吃了,看来胃口不小。
与她相反,黎东成脸上则有些欣慰,催他赶紧去洗手, 孩子走后便对妻子小声道:“绝对是没送出去, 这大冷天的, 咱孩子难道还能专门把东西掏出去让人家带回去?要送就
连保温盒一起送了!”
经这么一提醒, 沈华云醍醐灌顶,眼底仅存的几丝忧虑顿时没了。
没送出去, 那要么是吵了架, 要么是根本没见着!无论哪条, 都值得她安心了。
离新年只剩半小时, 夫妻俩笑呵呵地去厨房筹备下饺子。
这边, 黎多阳洗完了手便兴致勃勃提着保温盒重新回了客厅。
老太太说:“拿厨房放着吧, 等会儿吃点儿饺子过夜就行。”
“不是馒头, 是其他的甜点。”
“甜点?”
黎多阳轻轻打开盖子,露出里面整整齐齐的三排马蹄糕。
茶黄色的半透明糕点,看着就可口。
老太太故作诧异:“怎么小老虎馒头变成这个了?大过年的玩魔术啊?”
“嘿嘿,”黎多阳拿起一个递到她嘴边,“出去跟人换的,您尝尝。”
对方哼笑一声,却也没揭穿他,笑着吃了一点儿放下说:“也就还行吧。”
阳台那边的黎淮过来了,斜那马蹄糕一眼,满眼不屑。
黎多阳抿着笑,带着几分讨好的小模样,拿了块给他。
黎淮这次倒接过吃了,评价起来却很不客气:“……难吃。”
“哪儿难吃了?”
“哪儿都难吃,连你做的丑老虎都比不上。”
……这也算是夸他吧,黎多阳本就心情好,任由他说,把其余的马蹄糕放进干净的盘子里,又端去厨房给爸妈。
很快,从厨房出来的夫妻俩得知吃到肚子里的马蹄糕就来自于小儿子带回来的保温盒里时,满脸震惊,一度都说不出话来。
距离新年只剩五分钟,黎多阳将最后一个马蹄糕塞进嘴里,前前后后地帮忙端饺子拿碗筷……
客厅的电视里传来新年倒计时喊声,终于,零点到了,新年到了。
仿佛过去的一切全都随着归零的始终翻了篇,一家人互相说着新年快乐的吉利话,黎多阳尤为开心,吃着了个带红枣的饺子瞪着眼睛一连点几次头,好像吃着了什么珍馐,不停念叨
自己这一年要走大运了。
同样都吃到了代表彩头的红枣饺子的老太太满脸笑意,配合着他说自己也要走大运,黎家夫妇笑着继续找有红枣的饺子……
吃完了新年饺子,大家都困了,兴致最高的黎多阳主动承包了善后工作。
“哪能让咱们家乖仔一个人干活?这么多人,分个工不就几分钟的事儿?”沈华云笑着起身开始安排,这个拖地、那个收拾厨房、这个擦桌子、那个整理水果……果然四五分钟就都
搞定了。
老太太拉上窗帘,叮嘱明天起床拜年的时间,又关了电视,热闹的客厅迅速变得安静,大家各自回屋休息。
尽管明天要早起,可洗漱后的黎多阳完全不急着睡,他躺在被窝里跟裴时屹聊电话。
那会儿在外面玩时,裴时屹说明天中午就要回江雲,他只当对方要回那边过年。
这次除夕,裴时屹是和颜嫚还有蛇儿子招阳一起在庆河市的老宅过的,裴老爷子还在江雲。再怎么说,裴时屹也是裴老爷子的亲孙子,新年再回那边很正常,黎多阳没多想,虽知道
成州年前回国,但也清楚对方不太可能会到裴家过年,且今天和大家发消息庆祝新年时,对方还在群里发了个和妈妈单独过年的短视频。
他压根不知道裴佑平那边的状况。
他们只聊了十来分钟,大多时候是黎多阳在说话,裴时屹话本就不那么多,他也没发现不对劲,临挂电话时,彼此又说了一遍新年快乐,黎多阳小声道:“我明天拜年准备穿你给我
织的毛衣!”
那边微顿,接着像是笑了,嗓音沙哑地嗯了声。
黎多阳和他道完晚安便挂了电话。
除夕夜里全家都不关灯的,和男朋友打了电话的黎多阳有些睡不着,十来分钟后,他起身翻箱倒柜地把年前大扫除收起来的星星灯找了出来,挂在床头。
是十四岁新年那天收到的星星灯,还是很好用,深蓝的光幽幽闪烁。
或许是心理作用,再回被窝黎多阳很快睡着了。
室内的暖气很充足,黎多阳的枕头下压着五份红包,格外满足地酣然入睡。
不过新年的第一天就做了梦,梦到还是上辈子的事。
是还没生病的时候,很多零星的记忆片段。
那时候他还很小,每天都会在爸妈下班后冲过去抱着对方说爱你;但凡有一点儿高兴就要立马表现出来;总是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他想什么喜欢什么……与他相反,爸妈却都是对感
情极其含蓄的大人,他自记事起,就从没听爸妈说过爱这个字眼,可任谁问他,或说一些夸张的话吓他骗他,他每次都信心满满地说:“爸爸妈妈最爱我了!”
后来检查出了病,起先还会那样对家人说喜欢啊爱啊的,慢慢的就不说了,因为一说,他们就会哭。
梦的最后,很莫名的,黎多阳看到了一个陌生,可眉眼又有些熟悉的少年,那少年在教室看书,放学后和同学们一起笑笑闹闹地玩,玩得满身汗就挎着书包往家里跑,到家后,和父
母说笑地吃饭。
等清除地看到那对父母的面孔时,黎多阳才发现这个少年应该就是自己长大的弟弟。
他在梦里觉得熟悉,是因为对方和他长得有七八分相似。
迷糊间,黎多阳在铃声中醒了。
他恍惚了好一阵,才发现那是个梦。
下床去卫生间洗漱,回来换上新衣服,照镜子的时候,看着看着,突然鼻子一酸。
梦里的弟弟真的和他好像啊。
上辈子死前,他很害怕,害怕死,害怕离开爸妈,害怕爸妈会因为弟弟忘记自己……可最后一想到如果没有弟弟,他就更害怕了。
那时候还不到十八岁,天天窝在自己充满药味和消毒水味的小空间里,什么事都想不通,什么都舍不得,可又什么都不由得自己。
那时候亲戚来看他,爸妈总会说这孩子很懂事,不爱哭。
可是他很爱哭的,有一段时间经常窝在被窝里哭。
所以后来在这个世界隔着门听到十四岁的少年裴时屹在哭后,本能地转了身……
门外响起敲门声。
黎多阳开门。
是打着哈欠的沈华云:“起了?我还以为你没起呢……眼睛怎么了?昨晚又熬夜了吧?!”
老太太笑眯眯地从廊道路过:“哎呦,我都闻到饺子味了,谁煮的?”
“小淮煮的,咱们一家子懒虫,就他是个例外,好像天没亮就起来了!自律得像个机器……”沈华云随手拍拍黎多阳脑袋,笑着说,“我昨晚就怕你睡得起不来,平时一放假在家能
睡到太阳照屁股,没想到这次一喊,连衣服都穿好了!还是年轻人重视过年,哪像我们,光想那一车轱辘的客套话就累!”
老太太点头:“你这话倒是真的。”
客厅那边也传来声响,黎东成边穿着外套笑边哈哈地打电话,嘴里忙不迭说着新年好……
新的一年新的一天,大家都开开心心却忙碌不止,黎多阳去厨房帮忙时,锅里的饺子已经快好了。
黎淮瞥他一眼,又开始揶揄他:“眼睛肿得像我带回来的那些冬桃,不对,比那几个桃看着还要熟几分。”
“……你眼睛才像桃!”
“……”
说完又变脸似得凑过去:“不过哥,你起得真早。”
黎淮似笑非笑:“你也挺早,我还以为得给你送到床边吃呢。”
“……”
水声沸腾,兄弟俩你一句我一句地低声互呛,最后是赢了的黎淮端着饺子先走,黎多阳跟过去的时候,看了眼窗外。
玻璃上的冰霜化去,冬日里的晨光进来得越来越多,很快,最后一片的阴影也被覆盖了,透出几丝初春的气息。
黎多阳停下脚步,他突然想,如果那个梦是真的,就太好了。
……
新年的第一天,给熟悉的街坊领居挨个儿互相拜完年后,大家总算可以稍微松口气了。
在家吃完午饭后,黎家的所有人都开启休息模式,各自半瘫在沙发上拿着手机回消息。
黎多阳还没回完那堆同学朋友和网友的新年祝福,便看到一旁的沈华云猛然坐直,惊诧道:“裴佑平出事了!”
第 88 章
大年初一, 裴佑平参与的那件走私案被传得满城风雨。
整个事件离奇又魔幻,谁都没想到曾经裴氏的掌权者裴佑平会和走私团伙搞到一起,最后又在逃亡路上丢了命。
圈内大多人都在猜测打探他的具体死因, 最后看了通报加上一些探听来的小道消息, 发现人竟是在预备逃出国的路上不慎从高处跌落下去, 当场死亡的。
听到这个消息后,全家只有黎淮的表情还算平静。
沈华云一开始甚至觉得是假消息,打了一个业内熟人的电话询问,得到确定的回复以及裴老爷子甚至伤心得住院后,就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老太太全程皱眉。
黎多阳发呆了很长一段时间, 等反应过来,第一时间想给裴时屹打电话问问他现在怎么样,可拿了手机半晌, 最后还是没拨出去。
出了这样的事,问不问都能猜得出来那边什么情况。
裴佑平的死完全超乎他的预料, 对方不管是书里还是这辈子, 都是个行为不端的男人,做事也从来没什么底线原则。
可黎多阳没想到他会没底线到这个地步, 甚至连命都赔了进去。
这天晚上,通过江雲那边的陈伦等人, 黎多阳才总算弄清楚了事情的大概情况。
除夕前, 裴佑平搭上的走私商和相关违法犯罪人员突然间就被被抓了,他提前察觉逃了出来, 一路想着法从 B 城跑回了江雲。
事发突然, 抓的还都是和他有直接接触的人, 那时候裴佑平当时已经猜出了这里的许多事儿可能和张美妮有关, 甚至一想可能就是对方举报提供的线索, 恨得不行,第一时
间要找张美妮算账,连刀都买好了,结果在先前的住处扑了个空,还险些被附近的警察发现,着急下只好跑回裴家,想求老爷子想办法给他弄到国外去躲躲。
裴建生得知他干的那些好事后,震惊不已,知道他已经无可救药,根本不打算为这么个废掉的儿子助害了整个裴家,就逼他自首。
裴佑平当场变脸,直接发了疯,拿着刀差点儿伤了保镖,老爷子的手臂都被刀锋刮到,家里乱成一团,还是警车的动静让失去理智的裴佑平停手,急忙冲上楼想从后窗逃出去。
临走时还想搜刮一些现金,不料在儿子裴时屹的书房里看到了一份亲子鉴定。
那个他唯一的底牌,养了那么多年的儿子成州,和他毫无血缘关系。
裴佑平怒火攻心,又几天几夜到处逃窜没怎么休息,身子本就有些支撑不住,那一下,直接站着窗户上栽倒下去。
陈伦说:“三楼摔死的可能性不大,其实就是心脏出了问题,那一气直接给他送走了。”
黎多阳:“……”
他想到书里裴老爷子最后的结局。
像是某种轮回。
睡前,他给裴时屹打了一通电话,听到那边疲惫的声音,他想起除夕那天青年的异样,裴时屹应该是那时候就已经知道了这些事。
他察觉得太晚了。
黎多阳:“我都听说了。”
那边一顿。
黎多阳继续说:“你还好吗?”
几秒后,他听到那边说:“我很好。”
这次换黎多阳不说话了。
两个人就这么沉默地听着彼此的呼吸,直到裴时屹突兀地开口:“我想你。”
黎多阳毫不犹豫道:“我明天回江雲。”
“不要!”那边突然急声道,“不要,你别来,他们都说我现在很难看。”
黎多阳怔了怔,还想说些什么,手机那头传来护士的声音,想来是在医院看老爷子。
裴时屹:“等处理完这边的事情,我去庆河找你。”声音很低,极其压抑。
黎多阳想了想,说:“……好。”
那边又用一种轻轻的语调说:“很快就没事了,我会一辈子保护阳阳。”随后说了晚安,即将挂断时,黎多阳心里一揪,终于忍不住说:“先别挂!”
那边微顿,问他怎么了。
“时屹,我也可以保护你,你不要怕,好吗?”
手机里许久无声,黎多阳并不知道青年在那边仿佛失去魂魄的样子,轻声说了晚安便挂断了。
……
第二天一早,黎多阳跟着家里人去沈华云娘家那边拜年,沈华云是独生女,父母中年离异,各自婚娶成家,黎多阳中午跟着家人在姥姥家吃了顿午饭就回了。
他收拾行李时,老太太一直在家,什么都没问,还给他找了几件保暖的衣服放进去说:“你爸妈哥哥都是初五回去,你一个人在江雲那儿可得保护好身体,别给弄感冒了。”
“我知道。”
老太太把人送到门口,又道:“如果看到裴爷爷,你就告诉他,凡事都依着活人看,如果老黎在,也会这么说的。”
“奶奶,”黎多阳忍不住道,“你就不问……”
“没什么好问的。”老太太叹气道,“我一个老家伙也不跟你打哑谜了,你们的事我看得出来,别说你和那孩子是那种关系,就算是朋友,这一趟也是正经该去的。咱们黎家都是有
情有义的,你爷爷当年在旅游路上听说老同学丧母,当天在火车上站了八九个小时过去的……你爷爷要在,也是要去看看的,不管这些年发生什么,你裴爷爷确实真心待过我们,两家闹僵后,
每年的扫墓也没落下过,只是人的心是变动的……我们做到问心无愧就行。”
“如果见到人,我会把话带到的。”
……
庆河机场。
黎多阳从出租车上下来,就收到了黎淮的消息:
【到家后记得打电话报平安。】
他昨晚没怎么睡好,起初一眼晃过去还以为是爸爸黎东成发来的,回江雲这事儿早上就跟爸妈知会过了,他们对此没什么意见。
候机时才慢慢反应过来,连忙拿出手机再看,果然是哥哥发的,那条聊天框又多了一条消息,对方转了笔钱过来。
黎多阳没收,他迅速打字回道:
【谢谢哥。】
那边也很快回了消息:
【不指望你谢,知道分寸就行。】
从庆河飞到江雲,不到两个小时。
黎多阳从江雲的机场走出来,外面天还是亮的,地上的雪比庆河要厚一些,空气也更冷,他把羽绒服的帽子戴上,直接拉了行李箱上了最近的一辆车,告诉司机从陈伦那里打听来的
医院地址。
机场离那家医院比较远,他靠窗打了一会儿盹。
车窗外的天彻底黑下来时,医院也就到了。
黎多阳浑浑噩噩地拉着行李下去,转身没几秒,后方突然传来一道诧异的声音:“阳阳?”
他连忙回头,穿着羽绒服的颜嫚正提着一个保温桶小跑过来:“还真是你?你不是在庆河吗?这行李……你不会刚从那边过来吧?”
颜嫚脸上的神色有些憔悴,但精神头看着还不错,听说他是过来找裴时屹的,直接把人带了上去,路上边走边说:“家里最近都乱成一锅粥了,好在有些亲朋好友帮忙着协理,时屹
也很懂事,就是这两天都没怎么休息,让他回去也不回,劝不动……老爷子目前情况还是不错的,就是伤心得厉害,过段时间就好了。”
黎多阳一路都没怎么说话。
裴佑平先前丧心病狂得弄伤了老爷子,因此裴建生身边的人都比较警惕,所住的高级病房外有还私人保镖守着。
颜嫚让他稍微等一下,提着保温桶先进去了。
黎多阳站在廊道四处看了看,医院里暖和一些,他把帽子取下,又把拉链往下拽了拽,露出裴时屹亲手织的那件毛衣的衣领。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甚至还没来得及坐上廊道的椅子,一道人影就随着打开的门跑过来。
黎多阳都没看清那张脸,整个人就被死死抱住了,抱得肉都发疼。
裴时屹似乎很激动,身体颤抖了几下,很快就垂头重重埋在他颈窝里,什么都没做,只是深深地吸了几口气。
原本高大矫健的身躯明显瘦了,手也冰凉凉的发冷。
黎多阳知道他现在很痛苦。
裴佑平是他的亲生父亲,幼年渴望得到父爱的对象,长大了虽然生出恨来,可再大的恨,在死亡面前,不可能没有触动。
黎多阳要把他脑袋捧起来看,对方怎么都不让,仿佛要钉死在他颈窝里:“不要看,”嗓音哑得吓人,“好难看。”
黎多阳只好来回摸着那张脸,脸也冰凉,雕塑般的面孔真的和雕像的温度差不多了。
裴时屹不抬头,他便低头追过去看,直到两个人动物一样额头黏在一快。
黎多阳近距离盯着他看。
裴时屹原本沉郁森然的面孔转眼变得惶恐,用力的往旁边撇。
黎多阳睁着黑亮的眼睛仔细看他,看完后双手捧着他的脸:“不难看,一点儿都不难看。”
扭脸的脸一滞:“真的?”
黎多阳在他脸上蹭了蹭,哄着说:“时屹,你是大帅哥,现在是,永远都是。”
那副身躯怔住,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看向他,眼睫抖了下,骤然变得湿润,裴时屹像是抓着一根救命稻草那样紧紧抓着他的肩膀,再次将头埋入他颈窝,他们靠着墙抱在一起,裴时屹
梦呓似地说:“阳阳。”
“嗯。”
“我那会儿在里面睡着了,做梦梦到你又出国了……你不能离开我,”声音还颤着,却说着这样执拗的话,“你不能,就算还要出国,你也要带我走。”
“你自己乱做梦,怎么还怪我?”黎多阳没法捧起那张脸,只好捏着他的耳朵帮他放松,小声说着,“我没事干嘛离开?你就算真的变难看变老了,我也不会离开,裴时屹是和我最
要好的人,以前是,现在是,一辈子都是。”
像是被一下哄好了的小孩子,那些不安、颤抖、痛苦全都从尖锐处落了下去,高大的青年一时间变得极其柔软,像个就大型玩偶一样挂着在他身上,越黏越紧。
颜嫚出来时,拉都拉不开。
“他这几天几乎就没合眼,真该好好休息了,我叫人送你们回去吧?”
黎多阳点头,颜嫚进去叫了个人出来。
一看是沈助理,黎多阳心里更放心了。
只是沈助理一过来试图把缠在他身上的那双手掰开,裴时屹就抱得更紧了,还隐隐有发怒的样子,黎多阳只好道:“没事,我扶他下去吧。”
虽然像只巨大的考拉挂在自己身上,可黎多阳带着他走路并不怎么费力,裴时屹只压了一小点的重量,跟正常走路时差不多,只是双手不愿意放开。
沈助理送他们回了裴家。
路上,沈助理看他一眼说:“有什么需要你随时给我打电话。”
黎多阳摇头:“我知道你们最近很忙,不用管我。”
很快就到了裴家。
下车时,里面早就接到消息的管家保姆出来扶人,一见裴时屹身旁的黎多阳,面上微微一诧,都很意外。不过谁都没多嘴问些什么,一群人送他们到了楼上卧室。
管家看了看两人,问:“你们还没吃晚饭吧?”
黎多阳刚嗯了声,就听一直黏在身上的青年闷声说了几个菜名,最后还加了份甜点。
都是黎多阳平时最喜欢吃的。
管家一听,脸上很是意外,连忙笑着让保姆先去做饭:“多做点儿,这几天都不怎么吃东西,现在可算有胃口了……”
临走时。管家又特意对黎多阳指了桌上的药,提醒他如果人不太正常,可以让他先把药吃了。
黎多阳盯了那边的药瓶看了眼,蹙了蹙眉,问:“他这几天不正常了吗?”
“这倒没有,但你也看得出来,家里最近事情多,一个两个的都出了事,主要怕他万一想到什么受刺激,影响病情……如果比较激动,记得喊我们,我们以前应对过,知道怎么
做。”
“怎么应对的?捆着还是关着?”
“这……”
黎多阳没再说话,他想先把人安置到床上,可怎么扒都扒不下去,像块牛皮糖,可那双眼睛明明困得都闭上了。
黎多阳只好揽着人问:“他以前不正常的时候,会打人吗?”
管家刚要开口,他又说:“你们不关他,也不对他做什么的时候,他动过手吗?”
管家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最后讪笑着摇头。
黎多阳面无表情道:“多谢你提醒我,不过时屹的病情比以前好了很多,他很正常,也不会伤害别人,他只是生了一段时间的病,不是一颗会害人的定时炸弹。这些话过段时间我也
会跟裴老先生说,我不会再允许你们任何人那样对他。”
说着,怀里的人僵了一瞬。
管家怔愣地看他这副护短的样子,好一会儿才回过神,笑着转身出去了。
黎多阳正试着要不要把怀里的大块头抱起来好好放到床上,还没发力,腰上的手就猛地一紧,身子毫无预兆地被托抱起来,几乎不到两秒的功夫,就和裴时屹一起栽倒在床上。
裴时屹满脸要吃人的样子,可凑近黎多阳那张微诧的脸,却又什么都不做,只是紧紧地贴着。
黎多阳被抱得不能动弹,想说话,唇又被裹住了。
裴时屹细细密密地亲着,亲了半晌,唇齿分开后,和他贴着脸颊对望。
呼吸交缠间,黎多阳突然听到他说:“我早当自己父亲死了,我也早就不在意他了,可是看到那个尸体后,我总觉得脖子被人掐着,像是呼吸不了了。”
黎多阳紧紧抱着他,什么都不说。
裴时屹梦呓般,继续道:“他的尸体很硬,临死时手上还抓着一把刀,去找爷爷前打了几个电话询问张美妮和我的去向,剩最后一口气的时候,或许就在想把他恨的人全都杀了……
我昨晚做梦,就梦到他想杀我,我本来一点儿都不害怕,可梦里。他又去找了你,他……”
黎多阳顿时开口:“别说了。”
裴时屹微颤的手指摸摸他的脸,低头在他有些干的唇上碾了碾,薄唇终于沾了几丝的温度,眼睫还是在抖:“我这几天有些分不清哪些时候是在做梦,总觉得现在也像是梦。”
“不是做梦。”黎多阳学着对方以前哄睡自己的方法轻轻拍他,“而且不管是不是做梦,我都在,时屹,你先好好睡一觉,我陪着你好吗?”
青年没说话,垂眸望着他。
黎多阳把他抱紧了,贴着他的耳廓轻轻哼了一首歌。
是上辈子失眠时总会听的一首老歌,调子悠扬,哼着哼着,怀里的身躯再次变得柔软,像只温顺的大型动物乖乖抱着他。
黎多阳闭上眼睛,也跟他一起睡了过去。
窗外一片白雪茫茫,黎多阳醒来已经是深夜了,当时忽然觉得头部下的“枕头”有些奇怪,一睁眼,就和上方那双静静望着自己的黑眸对上。
也不知道裴时屹是什么时候醒的,安静坐在床边,像是坐了好一阵子,颀长的身躯把人拢在自己怀里。
黎多阳的头就枕着他的大腿。
“……现在几点了?”肚子饿得咕咕叫,黎多阳撑着床要起来,后腰一轻,裴时屹伸手帮他轻松坐好。
青年眼底的红血丝没先前那么多了,应该是好好睡过一觉了,他说:“凌晨了,我去给你做饭。”
黎多阳有些迷糊,还是本能地拉住他:“晚上不是做过饭了么?我们都睡着了也没吃,等会儿热热就行了。”
这么晚了,管家保姆自然全都休息了。
裴家里里外外都很安静。
到了楼下,裴时屹还是系上围裙去了厨房,黎多阳本想继续阻止他,过去看他做的是回江雲前一直在学的养胃汤后,又不动了。
当时在 B 城做得失败了,裴时屹着急地说:“年后我应该就能做好了,这次不算。”
黎多阳沉默地在一旁帮忙打下手,菜热好后,裴时屹的养胃汤也好了。
他先喝的汤,咸淡适宜,和曾经在饭馆里尝到的差别不大,还更鲜美一些。
裴时屹不是在吹牛,他每次说的下次能做好,就一定会做好。
吃完饭,青年拿起车钥匙要带他出去。
黎多阳问他去哪儿,裴时屹说:“机场。”
黎多阳有些意外:“你怎么突然要离开江雲?”
现在裴佑平死了,裴老爷子又病了,不管是公司还是家里那些后续需要处理的事,都离不开裴时屹。
“不离开,”裴时屹给他披上羽绒服,看到里面的毛衣时,指尖留恋地触碰了下,随即自己也迅速穿上外套,“只是去看看。”
裴时屹的车在机场外停下。
下车后,黎多阳的手就被牢牢套紧了。
他们在附近的路道踩着雪散步,黎多阳时不时跟他说几句话,聊的大多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等实在没话说了,忍不住问:“你怎么想到来这边散步?”
裴时屹微顿,过了会儿抓紧他的手说:“不是散步。你那年走后,我冬天都会过来看这边的小路。”一次次推算当年要怎么做才能成功追上来。
黎多阳脚步停下。
他想起了回江雲那段时间从陈琪口中听说的事。
裴时屹在他出国那天,追了很久的车,后来没追上,被老爷子的人强行带回去了。
胸口传来丝丝的闷痛感,黎多阳说:“我不是突然走掉的。”
那天也是新年,他把做好的水母标本交给了裴时屹,他以为那就是道别了。
雪已经停下了,黎多阳头上的帽子被摘了下来。
“我知道,”裴时屹抱住他,贴着那张雪白的侧脸,“我那时候不是找你道别的,也不是去见你最后一面……我只是想跟你一起走。”
心口一窒。
黎多阳抬眼看过去。
青年垂下头颅,银色月光里,像一只委屈的大狗狗深深抵着他的颈窝,满脸依恋的神态:“我策划过的,我想跟你一起去 A 国,一起读书,一起毕业,去哪儿都一起……我连寄宿的
地方都计划好了,直到后来看了你给我的那封信。”
“你不让我去。”
“不许我去找你。”
“那时候我觉得你对我一点儿都不好,”黎多阳听到他哑涩的声音倏地哽了下,明明年少时总是一副比同龄人成熟且有威慑力的模样,成年后却又总像个小孩子,“可是,世界上又
只有你最好。”
“我那时候就想,就算你真的对我不好,我也永远爱你。”
第 89 章
这天开始, 黎多阳一直在江雲陪着裴时屹到裴老爷子出院。尽管男朋友平时还是会睡得比较少,但已经不像颜嫚所说那样几乎不休息,饭也开始好好吃了, 总算恢复了些精神。
裴时屹白天在医院时,黎多阳基本就在家里待着继续弄自己那个小游戏上的事, 这期间还见了成州一面。
先前说要请的客自然要兑现。
他们是在余嘉文妈妈的那家饭馆一起吃的, 还喊了余嘉文一起。
成州和黎多阳想象中的形象完全不一样, 高倒是挺高的,就是一张娃娃脸根本无法让人想象这是书里的大反派。裴佑平的事已经传遍了整个江雲,可他好像丝毫没有受对方那件事
的影响, 状态很好,始终也没提关于裴家的任何事。
可这样反而更不像是没受影响的样子。
如果是平时,成州早就该提一下来骂了。
成州盯着他看了半晌:“你怎么长这样?!”
黎多阳:……这应该是我的台词吧?
三个男生各自做完介绍, 余嘉文笑着对黎多阳说:“原来是网友, 我还以为是你以前在 A 国认识的朋友。”
黎多阳也笑了声, 以前虽然在 A 国待过一段时间, 但在那里从没有交过任何朋友。
成州听了却追问:“你还在 A 国待过?你不是在 B 大吗?”
黎多阳说:“几年前的事,而且只待了几个月而已, 后来还是在国内读的高中。”
成州哦了声,终于上了菜,他吃了几口就停不下来:“这家能订外卖吗?味道真好, 我妈这段时间不喜欢出门, 我想晚上让她尝尝看。”
余嘉文:“平时不做,你如果需要可以留个电话, 我跟我妈说下, 到时候店里人给你送过去。”
成州脸上一喜, 连说了几声感谢, 又看向黎多阳:“小羊,你的朋友可真好。”说完自己还脸红了,他也算是黎多阳的朋友吧?
余嘉文反倒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这有什么。”
三个男生说说笑笑地吃饭,两个时不时介绍江雲和国内一些好玩的地方,另一个全程静静听着。
成州虽然性格跳脱,但其实见了面并不会主动说很多话。
饭后,余嘉文接到陈伦的电话,是约他一起打球的。
他索性开了免提说:“多阳也在,我问问他去不去。”
天比较冷,黎多阳本来不太想去,谁知成州一听打球,立马说:“能加个我吗?我打球还行。”他在 M 国那边也很喜欢打球,只是球队大多数的人都不怎么接纳他,偶尔打得不好,
还总是嘲笑他。
陈伦在那边问:“多阳的朋友啊?行啊都行!正缺人呢!”
成州和这群人完全不认识,黎多阳也不好把他单独扔过去,只好跟着一起去,刚出门就收到裴时屹的消息,问他晚上可不可以一起在家里吃饭。
黎多阳回道:【可以。】
回完就想起一件事。
门口,成州还在跟余嘉文赞叹他家的店:“我这两天其实都没什么食欲,今天是吃得最饱的一次,真的想天天来吃……”
“先等我一下。”黎多阳突然转身重新跑回去店内,半晌后再出来,手上就提着满袋的饭菜。
成州惊道:“你还没吃饱?”
黎多阳说:“去体育馆和我男朋友在的医院顺路,他可能还没吃,我顺道把饭带过去,他最近胃口也不好。”
成州听到“男朋友”三个字瞪大眼睛,随后看向余嘉文。
余嘉文咳嗽着看向别处。
车在医院前停下,原本还满脸好奇的成州看到那家医院后脸色微变,坐在车里顿时不动了。
余嘉文跟着黎多阳下去:“要不我帮你一起拿进去吧?”
“不用,也不多,我送过去就回来,很快的。”
到了裴老先生所在的楼层,黎多阳没见到裴时屹,保镖说对方前不久跟沈助理出去了一趟处理事情,应该半个小时后回来。
黎多阳便把那些饭菜递过去:“如果他回来后还没吃饭,麻烦你让他把这些热一下,里面的开胃汤他以前也喜欢。”
回了车上,成州还呆呆看着医院的方向。
黎多阳看在眼里,什么都没说。
陈伦带的人不少,男孩们打起球来,不管之前认不认识都能很快玩起来,成州打球很好,不多时就成了全场的焦点,队友们欢呼着过去跟他击掌,笑声一片。
成州恍惚地挠挠头,再回过神,就越打越起劲了。
黎多阳下场休息的时候,成州已经可以笑着跟陈伦那群人侃侃而谈了,完全不见刚来时的腼腆。
傍晚时分,黎多阳接到了裴时屹的电话。
听说他在体育馆,对方让他在那里等着。
大家本来也该散了,陈伦还想做东请大家一起吃顿饭,成州说:“我就不去了,晚上还要回去收拾东西。”
余嘉文有些意外:“你不会明天就要走吧?”
“那倒不是,”他笑笑,“明天要和我妈回趟老家,看看我亲爸亲妈。”
听到这句话,众人瞬间都没了声音,心里都以为他是被领养的孩子,怕不会说话问了什么触及别人伤心事,索性只拍拍肩夸他会打球。
换了衣服,大家零零散散地走了,黎多阳最后一个,成州本来要去打车,看他出来后就站在路边不动,过来问:“你等人?”
黎多阳点头:“嗯,男朋友来接我。”
成州再次露出那副不得了的表情,嘴上却坏笑:“你可真行,跟你见个面中午是男朋友,晚上还是男朋友,故意气人的吧?不过你中午不是去医院给他送饭了吗?他都病了怎么接
你?”
黎多阳解释:“他没病,他家里人病了。”
成州:“哦,是陪护啊。”
黎多阳点头。
夜里的江雲比白天要冷很多,成州还是不走,他双手捧在嘴边哈气,哈完就双手插袋,抬头看着天空,一副寂寥的模样。
黎多阳看他一眼:“你怎么不回去?”
成州说:“等你男朋友接完你,我再走吧。”
黎多阳一愣,正要说不用,对方又继续说:“其实我认识的一个人今天也在那家医院。”
他舌尖的话全吞了回去。
成州用脚用力踩着路边化了一半的半透明雪块:“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吗?我是回来做亲子鉴定的,在新年前一天,我都以为这是家里那些人为了骗我回去用的激将法……”
“没想到我真的不是他的孩子。”
“连我妈都不是我妈。”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爸没了……我都没见着他最后一面。”
“不过是他自己害了自己,我都搞不懂他为什么要那样做……”
“他出事前我恨他,现在不恨了,只觉得他可怜,你说他出身那么好,好好的天之骄子,怎么把自己弄到这么可怜的地步?”
“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觉得我在说疯话……都是真的。”
说到“都是真的”这四个字时,成州伸手擦了下眼睛,转身背对着黎多阳,尽管已经不是在网络上,可一开口,却还是像以前那样不管不顾地对他说着自己的心事:“我真正的爸妈
都死了,我妈其实是我的姑姑……别人都说她不是好人,但对我来说,她就是最好的。那个人死后,她也受了不小的惊吓,这些天都不敢出门,想让我回家认祖归宗……我肯定会回去的,回
去看看我亲爸妈的照片,但她永远是我妈妈。”
成州声音越来越哑,后面的话就说不清了。
空气冰冷,黎多阳拿出一包纸巾给他:“晚上温度低,你小心泪水在脸上结冰。”
原本还要说声谢谢的成州:“……”
成州拿着纸巾在脸上一通乱糊:“小羊,你男朋友怎么还没来?”
那话说完没多久,不远处就有辆车驶了过来。
“你男朋友?”
“应该是。”
车停后,成州拍着黎多阳的肩膀道:“我能看看你男朋友什么样子么?”
黎多阳抿嘴嗯了声。
也是这时,驾驶座的车窗和后座车门几乎一同打开,成州先看到的是开车的沈助理,脸色倏地变白,下意识以为这人是来找自己麻烦的,伸手正要去拉黎多阳,结果一旁的黎多阳先
被下车过来的青年往怀里拉了下。
成州抬头看去:“!!!”
看到成州的沈助理:“!!!”
裴时屹:“???”
在场的四个人,除了黎多阳,每个人都僵了僵。
黎多阳硬着头皮彼此介绍了下:“这是我在网上认识的小米粥,以前一起开黑的网友,也在游戏群里。这是我男朋友裴时屹,那位是沈助理。”
裴时屹是知道黎多阳那个游戏群的,听到他的话后,原本充满敌意的神色缓缓恢复如常。
成州却始终沉着脸。
沈助理似乎知道成州住在哪里,压下心里的惊诧道:“正好顺路,我送你一趟。”
成州顿时皱眉,当初做亲子鉴定的时候就有这个人在,他对裴家相关的所有人都极其防备,结果还没开口,黎多阳就替他拒绝道:“他已经打过网约车了,很快就到。”说完又看向
他,“你到家记得给我发个消息报平安。”
滞了两秒,他便别过头心情复杂地嗯了声,余光看着他们上车,用力踢了踢跟前的雪堆。
一边觉得不可能,一边又忍不住怀疑:世上真的有这么巧合的事吗?
天早就黑了,成州愤愤走到马路对面准备打车,手机这时响了,是个陌生号码。
一接听,对方就询问他是不是在体育馆前……
不多时,成州上了那辆停在跟前的网约车,他板着脸询问司机什么时候接的单……
对方笑呵呵地说了。
居然就是裴时屹的车刚来那段时间。
他明明从来都没说自己以前骂的人就是裴佑平,可黎多阳似乎很清楚他不想和裴家的待在一起。
成州在车上就把车费给黎多阳转了过去。
那边直接收了,还询问他是否到家。
成州和张美妮住的地方离体育馆不远,下车后他回道:
【到了,不劳你操心。】
那边没消息了。
晚上,成州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又气又恨,拿起手机就想质问黎多阳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是不是跟裴家串通好的,可打出的字却是:【你是真的好好在跟我交朋友的吗?】
过了一段时间,那边回道:
【真的,如果不是因为那些事,我准备带时屹跟你一起吃饭的。】
成州在床上吸了吸鼻子,半晌后回道:
【说的跟谁介意似的!我跟他顶多也就是两个陌生人,犯得着介意吗?今天不想坐你们的车,只是讨厌那个助理!当初就是他给我打的电话!】
那边发来一个笑眯眯的表情包,接着说:
【好吧,等你从老家回来,我和他一起请你吃饭。】
他动作一顿,用力打了个“谁稀罕”,打完却久久没发送,最后删了。
算了,管他是不是巧合呢。
谁他妈在乎这个!
*
这边黎多阳从下车开始,手就没被裴时屹松开过。
裴时屹并没有过多询问关于成州的事,只问他中午到医院为什么不给自己打电话。
黎多阳说:“你当时有事,我打扰你干嘛?那些菜都是余妈妈烧的,你应该好久没吃了。”
裴时屹确实很久没吃过了,中午回的很晚,当时和沈助理去裴氏处理一些紧要的事,直接在公司就简单解决了午饭,回到医院听说他来送了饭,就全都热了吃了。
想到这里,原本还不在意的表情一变:“你中午是和他一起吃的饭?”
黎多阳一听,感觉是要吃醋的节奏,连忙道:“除了他还有余嘉文呢,你可别乱想!”
布满怨念的面孔并未因此好转,蹙着眉,一直到吃完晚饭都目光沉郁地盯着他看。黎多阳被看得心里毛毛的,每次刚想问,对方就又撇开视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夜里洗漱后上床,裴时屹抱着人拼命嗅。
简直像什么大狗狗似的!
黎多阳又好笑又无语,痒得缩脖子:“你不会想在我身上闻有没有别人的香水味吧?是不是离谱了?”
“才没有!”对方拱在他颈窝,咬了下他的肌肤,声音低低的,“我没吃醋。”
黎多阳根本不信,眼皮微挑看去,却听他郑重其事地说:“是你不公平。”
黎多阳懵道:“我不公平?”
“以前你见我的第一面,就从没想过和我一起吃饭。”
“……”
黎多阳有时候真的很想扒开自己男朋友的脑子看看里面到底是个什么构造,为什么每一次都能重点偏移得如此清奇!
他把颈窝里的那张脸推出来,滚过去就骑在人身上问:“你说这个?你当初还给我脸色看呢!”
“我才没有!”
“你有!”
“才没有!”
嘴巴被啃住,原本还气势汹汹的人又委屈地示好起来,在他唇间轻轻吮着。
黎多阳笑起来,他倒下去圈住对方脖颈,看着重新变回黏糊糊的好欺负样儿的裴时屹,手怎么都不撒开了:“今天累不累?”
对方摇头,摇完又立马矛盾地点头,贴着他的脸颊幽声说:“累,你多抱一会儿就不累了。”
第 90 章
裴老爷子的身体恢复得很快, 是初五出的院,黎多阳在他出院前一天去病房看望,待的不久, 把奶奶的话带到后,基本就不怎么说话了。
老人家神色憔悴,仿佛短短几天就老了好几岁, 坐在床上看了他很久, 黎多阳总觉得他像是要对自己说些什么,可是最后也只说了声“谢谢你来看我”。
初五这天下午,家里人都回来了, 黎多阳也不怎么往外跑了, 裴家还在筹备裴佑平的后事,他每天只和裴时屹打个电话确认对方状态是不是还好,没事的话其余时间就窝在家里
修复游戏的最后关卡。
时间一天天过去,到裴佑平葬礼那天,老太太去了,她说:“老黎出事的时候, 裴建生事前事后都来了几趟, 他儿子现在没了, 我于情于理怎么也该去一趟的。”
老太太一去,黎家夫妇也不好不去, 结果到最后, 全家都去了。
裴老爷子没出面, 葬礼办得很低调,黎多阳跟在爸妈奶奶身后, 老远就看到了一身黑衣的裴时屹, 几天不见, 成熟不少,四平八稳地应对来来往往的人,脸上始终没有任何
表情。
一直到葬礼结束,黎多阳都没怎么跟他说过话,倒是有不少曾经知道他们两家娃娃亲的人偶尔朝他们看去。
空气里充斥着香炉和菊花花束的味道,黎多阳跟着家人离开时,裴时屹过来送他们。
老太太拍拍他的手什么都没说,黎家夫妇只好说了几句节哀的话跟着上车。
黎多阳上车时,只觉得口袋一沉,身后的裴时屹竟放进了个东西。
车里坐满了家人,他没敢拿出来,手伸进口袋摸了摸,是个迷你的暖宝宝。
他今天倒没觉得冷,只是在礼堂看裴时屹穿得衣服有些薄,就问了下服务生有没有暖宝宝,结果没有。
也不知道裴时屹是怎么知道的这事,就当成是他怕冷,找了个暖宝宝塞给他。
黎多阳捂着暖宝宝回了家,到晚上钻进被窝睡觉都一直抱在怀里。
江雲的雪化了大半,逐渐变暖,转眼就到了正月十五元宵节。
早上,原要陪着奶奶出门逛街购物的黎多阳一开门就傻掉了。
黎家来了不速之客。
还在后边照着镜子系围巾的老太太问:“怎么了乖仔?”
黎多阳回过神,看向穿着深灰色大衣的青年和他旁边的颜嫚:“颜阿姨,时屹……”
老太太和窝在沙发上敲电脑的沈华云闻声同时抬起头看过来。
颜嫚走了进来,笑道:“本来今年要给你们拜年的,只是你们也知道,先前事情太多,来晚了你们别介意。”
无论过去多久,黎多阳都永远记得这一天。
原本看到自己耳尖微微抖动满眼克制的男朋友在看到老太太的围巾后的模样;
原本脸色还因为尴尬而不太自然奶奶和妈妈在看到突然间红了眼眶的裴时屹后的模样;
原本还笑着的颜嫚在看到黎多阳二话不说把她儿子火速拉扯进自己房间的模样……
总而言之,元宵这一天,非常的热闹,也非常的一言难尽!
黎多阳怎么都没想到裴时屹的反应会这么大,他之前猜测过对方知道他织围巾的起因不是自己后可能会耍小脾气,但真没想过会哭!
哪怕被拽进卧室,也背对着他,不管怎么解释都没用,站在墙边低着头握拳僵着身子一言不发,凑过去看,脸色惨白惨白的,猩红的眼下是隐隐的水光,看着又凶又可怜。
“……”
沈华云等人在外面敲门询问,黎多阳只好先拿拉人一起打游戏当幌子,几个大人本来也有不少话要谈,心思都在别处,没一会儿也不管他们了,都坐在客厅低声说话……
房间里,黎多阳抬手戳戳疑似面壁的伤心“大狗狗”裴时屹。
不动。
黎多阳又戳。
还是不动。
黎多阳低头弯腰,直接从他身侧挤过去,插在他和墙壁之间,抬头看他。
布满攻击性的眼睫微抖,薄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直线,眼睛比之前更红了,瞪向自己的目光仿佛是被恶霸欺负到不知怎么反抗的小媳妇。
黎多阳一怔,只觉得心尖都要化了,伸手要捧住那张脸,对方就立马转过身,又去了窗边“面壁”,背影显得无比萧瑟。
黎多阳想拉他转身,拉不动,只好拽着他手晃,一边晃一边解释着这事儿,解释了好几遍都没回应后,忍不住道:“你倒是说句话啊!”
“你怎么这样?”
“……”
“不是为了我织的,我的围巾是后来补的,补的,”沙哑的声音带着几乎听不出来的沉闷哭腔,黎多阳第一次听他这么可怜的语气,“原来不是为了我织的,我还以为我很重要…
…”
“谁说不是为你织的?!谁说你不重要!”黎多阳忍下把人狠狠揉一通的冲动,还想把人掰扯过来,发现自己的力气根本无法把这个伤心过度的男朋友掰过来,索性从后面把人抱住,
又顺势把那条和老太太同款的围巾解开扔到一旁的椅子上,在他后脖颈亲了亲,刚一亲,就察觉对方身体抖了下,“奶奶的是为奶奶织的,你的是为你织的,这有什么冲突的?当时是奶奶的
生日,我想亲手做个生日礼物就想到了织围巾,老人家怕冷,也经常能用到……我也确实不好,不该早不想到你。但你的不是补的,就是特意给你织的!是我不好行吗?”
“不是!你才没有不好!”哭腔没了,气势汹汹地反驳。
不是阴阳怪气,是真的在反驳他的话,可还是不愿转过身。
黎多阳把人抱着又揉又哄,好一会儿,终于能把双眼通红的男朋友正面搂住。
受了打击的男朋友一点儿都不温柔了,发泄似地在他锁骨处啃咬。
黎多阳问:“怎么不疼?你咬重些呀。”
脖颈上的牙齿一颤,像是不敢咬了,闷闷地在一那块亲亲吮吮。
黎多阳无奈地搂着他坐到床上,想伸手给他擦眼泪,结果发现那里的一点泪痕已经干了,锋利如刀的目光完全不像是哭过的人。
裴时屹顶着一双红红的眼睛看向椅子上面的围巾。
黎多阳很是求生欲地起身:“别看了,我给你收起来,以后重新织一条。”
“不行!”一把拦住他,裴时屹急忙把自己的围巾收好放好,“我就要这个。”
“那我还是给你重新织一个吧。”受了这么大委屈,他都过意不去了。
“不要,”青年坐在他一旁,拽着他的手,垂眸打量片刻就咬了咬大拇指和食指!
黎多阳惊诧看去,看到他又爱又恨的模样:“我不让你织了。”
黎多阳:“为什么?每天少打几把游戏而已。”
“不要。”裴时屹蹙眉坚持拒绝。
他学织围巾和毛衣的时候戳到手几次,织久了也累,学会后就没想过再让黎多阳织了,那条围巾,他之前想着等多年以后实在不能戴了就找个框裱起来挂墙上,什么时候都能看到,
可现在……
裴时屹先前生的气没了,几丝委屈却还散不去:“以后你奶奶围巾丢了,把我的当成她的怎么办?!”
“……”
当天,黎多阳就拿针当着裴时屹的面,歪歪扭扭地在围巾下边绣了一个丑丑的“阳”字。
咳嗽了声,黎多阳忍着羞耻说:“典藏版了,独一无二了,可以吗?”
满屋子暖气,裴时屹来回翻看几遍,最后认认真真把那条围巾围上自己脖子,还非常心机地把“阳”字露在最外面。
要不是被抱着,都恨不得立刻就出去现一现。
围着“阳阳牌围巾”的青年被顺好了毛,怀里又是这几天/朝思暮想的人,压制不久的悸动再也不隐藏,耳尖迅速动了几下,凑过去亲人的动作却格外凶悍,几乎要把人的魂从嘴里
勾过去……不多时,高大的身躯满足地把人满满环住,整个人都要开出花来了……不对,就算开花也要拧着怀里的人一起开花!
当天中午,黎多阳抿着嘴偷偷发了条微博:
【男朋友越来越可爱了怎么办?】
他这个号是个专门发些游戏相关攻略的私人小号,粉丝有小几千,很快就多了不少评论,不过全是他不满意的。
【踹翻这碗狗粮!】
【呵呵滚粗!】
【游戏不好玩吗要什么男朋友!】
【假的吧?】
……
最后总算有条让他喜欢的评论,只是看到最后……
【应该是个很不错的男孩子吧?怎么认识的呢?真心祝福,看你这么开心就知道你男朋友一定是个非常非常优秀的人,具体怎么可爱能详细说说吗?关注这么久了我真的好好奇!不
过我相信博主的眼光!毕竟我也是看 xx 推荐吃了 xx 药瘦了十斤,完全不需要运动,减肥真的很容易,简直改变人生,大家一起加油哦!我还有可以美白和增发的产品,记得私!】
“……”
黎多阳把这个卖药的拉黑了,彻底打消脑子里那点试图秀恩爱的苗头。
第 91 章
比起卧室里的“荡气回肠”的小曲折, 客厅这边的气氛就显得格外奇怪了。
颜嫚喝着沈华云递过来的茶,笑着说一些家常琐事,沈华云斟酌着接话,时不时看向老太太, 老太太则一副“我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笑眯眯地看着电视。
聊着聊着, 颜嫚就发现聊不出什么了, 喝了口茶看向黎多阳的卧室,试探着说:“他们还是跟以前一样好。”
一听这话,沈华云连忙坐直了, 干笑道:“嗐, 都是这样,我家孩子喜欢交朋友, 跟谁见着了都好得不得了。”
颜嫚一滞, 维持着笑意又说:“阳阳确实是个招人喜欢的孩子。”
沈华云顺势把糖衣炮弹打回去:“他是不懂拒绝,谁对他好就跟谁亲,有时候想想,这也不是什么好性子。”
“哪能这么说他, ”颜嫚开启第二回 合, “阳阳是个很有自己主意的孩子,我可是知道的。”
“涉世未深的孩子也不能太有主见了,”沈华云似笑非笑道, “一些大事上应该让大人帮忙看看给给主意才对,他跟你家时屹又比不得, 自小一家子人溺爱, 最容易踩坑被
骗。”
“……哈哈, 这倒也是, 做父母的最操心的就是孩子, 尤其是孩子在外地上学的时候,”颜嫚试图转退为进,“好在他们以前总是一起玩,是知根知底的,在一起上大学还能
互相帮衬些,防止在外上当受骗,咱们都能放心不少。”
“……”沈华云沉默几秒,不甘心地继续道,“确实,我家乖仔在 B 城那边老同学挺多的,真有什么急事总比我们这些离得远的父母好帮忙,他们 B 大还有个叫余嘉文的你知道吗?
是去年咱们这边理科状元,乖仔经常去他家那边吃饭,关系可好了,在认识你家时屹前他们就是朋友了,朋友嘛,多了总比没有好。”
颜嫚面上波澜不惊:“原来你也知道,那孩子确实优秀,他妈妈开的饭馆味道也很不错,时屹经常被阳阳带到那边一起吃饭,放假回来都至少在那边聚一次,他们可玩的真好!不过
据说阳阳还是跟时屹关系最要好,朋友再多,总会有个最不一样的对吧?”
沈华云:“……”
电视上重播着前不久前热播过的电视剧,老太太没看过,打断她们二人的回合制“战斗”,指着电视上的人物询问背景。
沈华云大略说了下,颜嫚笑着在后面补充几句。
老太太时不时哦几声,全神贯注的模样。
三人这么尬聊半晌,直到外出的黎淮回来。
目光落在客厅里沙发上,男人动作微顿,随后微笑着跟颜嫚打了声招呼,转而询问老太太:“奶奶不是要出去逛街吗?”
颜嫚闻声微怔,脸上露出歉意:“是我打扰了。”
“本来也不是多想逛,在家闲着无聊,现在家里来了人,我干嘛还非要出去?”老太太看向颜嫚,“不打扰,家里来了客人才热闹,正好华云炖了茶树菇排骨汤,你等会儿趁热尝尝
她的手艺……”
“哎呀,我都差点儿忘了那汤!”沈华云忙起身往厨房跑。
黎淮脱了外套过去帮忙,走到过道时,朝弟弟卧室的房间看了眼,过去低声问:“弟弟呢?”
“在卧室打游戏呢,”沈华云打开锅盖看了下里面的排骨汤,语气发愁,“裴家那孩子也来了……说是来拜年。”
黎淮垂眸,脸上不动声色:“我们虽然没去裴家拜年,但参加裴佑平葬礼那次也差不多算是去了一趟,他们来拜个年,也合情合理。”
“这我当然知道,可有些事你怕是不知道,你要知道了,也能体会我的顾虑。”
“什么事我不知道?”
沈华云瞥自己大儿子一眼,恨铁不成钢地附耳小声说:“你弟弟和裴时屹……”
“他们处上了?”
沈华云一惊,顿时瞪大眼睛:“谁告诉你的?还有谁说他们处上了,还远着呢!可能就有那么个苗头而已!”
“……”黎淮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沈华云把锅盖重新盖上:“我怀疑颜嫚来这一趟,就是来试探我们态度的,你也知道,我和你爸不太可能再让乖仔和裴家那群人沾上关系……”
话没说完,客厅那边就传来老太太留客的声音,还有自家小儿子和裴家那孩子的低声细语。
沈华云微愣,忙出去看。
颜嫚正和穿上外套的高挑青年站在门口,前者和老太太以及黎多阳说着客气话:“阿姨,我们改天再来,今天就够打扰了,哪还能留下吃饭?好好的元宵节我们来蹭饭算是什么事儿?
你们好好吃着玩着,改天一定还来的。我们就先走了,阳阳,和你奶奶快进去吧。”
沈华云迅速过去也拦了拦,没拦住,颜嫚笑着和她说了几句家常,转身带着围巾围得格外明显、目光全程都在自家小儿子身上的裴时屹离开。
走了几步,裴时屹还回头看了眼,搜寻着她身后的小儿子。
她心道不好,垫脚试图挡住儿子视线,刚要关门,黎多阳有了心灵感应似地从她背后绕出来,笑着挥了挥手:“时屹再见!”
青年薄唇一抿,耳后染上薄红,眼底闪过几分不舍,又定定望了身旁的儿子几秒,终于嗯了声转身大步走了。
沈华云:“……”
正月十五这天晚上,黎家开了一场家庭会议。
五口人全部到齐。
早就从父母口中察觉自己的地下恋情被发现的黎多阳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嗑瓜子,面上紧张,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解脱感。
终于……不用再瞒着了!
沈华云先开口:“我不允许,之前我还以为你是谈了女朋友呢!真不是女朋友倒也没什么,可怎么就是裴家的那个?你可别想!我怎么都不可能允许!”
黎东成附和:“你妈说的对!”
黎淮倒是一言不发,望着弟弟不知在想什么。
老太太倒是看不出什么态度:“唉,别吵别吵,有话好好说。”
沈华云说:“妈,不是想吵,这事儿必须好好说清楚。乖仔,你想谈恋爱,或者只是跟裴家那孩子谈一段时间也没什么问题,但那婚约不可能成了!我们不会再跟裴家沾上关系的,
他家的情况你也不是不清楚。”
“不行,”黎多阳一听就摇头,“婚约倒是可以不要,毕竟那婚约又不是我和他订的,解除了我们再自己订也不要紧,但我不可能当陈世美的。”
“这和陈世美有什么关系?”沈华云震惊,“他对你又没恩没义,断了那叫正常的分手!”
黎多阳嘟囔:“但是陈世美抛妻弃子,我要那么做了,也是抛妻弃子,半斤八两了!”
蛇儿子招阳还有那群水母标本早被裴时屹说成他俩结晶了,这不是抛妻弃子是什么?
“……”
室内沉默几秒,还是黎淮沉声打破僵局:“你确定你真的是喜欢他吗?”
黎多阳看过去:“啊?”
黎淮面色淡然:“很多人都会把友情和爱情弄错,也会把愧疚延伸到感情上面去,你当初回江雲知道裴时屹那些事后,是最心软最愧疚的时候,也是最容易被人钻空子的时候,裴时
屹这人心机深得很,可比你想象中复杂多了,也许就是掐准了这一点在拿捏你。”
黎多阳:“……”实在想不到上午还担心围巾以后可能被奶奶当成自己围巾拿走的裴时屹心机深沉的样子。
沈华云用力点头:“你哥说的对!乖乖啊你要搞清楚!爸妈不是想过多干涉你,但裴家真的和普通人家不一样,他爸什么人你也清楚,虽然现在没了,但裴家还有些什么炸弹谁清楚?
裴老爷子当初也是说变脸就变脸,一个比一个神经,我们只是不想让你吃亏……”
黎多阳抿嘴,过了会儿看向沈华云和黎东成,想了想说:“你们当初也是同学。”
沈华云忙说:“我们跟你们又不一样,我和你爸很相爱的……”
“没有不一样,你们也是从朋友到情侣,”黎多阳蹙眉反驳,“你以前说过,爸爸追你的时候为你做了很多,有一次还为你生了病,你也愧疚过,心软过,可你是因为愧疚喜欢的他
吗?”
“当然不是!要是别人我愧疚归愧疚,不喜欢照样拒绝!这又不是写公式,哪能分那么清……”没说完,沈华云顿时想起什么似的立马捂住嘴巴。
黎东成/黎淮:“……”
黎多阳若有所思地点头:“所以我也是这么想的。”
他曾经的朋友不止一个裴时屹,如果换成陈伦、余嘉文或是成长经历同样有些悲惨色彩的成州,哪怕这些人都做裴时屹做过的那些事,设想一下,他是完全不会对他们生出任何超过
友情以外的感情,甚至只因为这种可怕的设想,心里就非常别扭难受。
沈华云还试图劝:“乖仔啊……”
“我以前也不知道我算不算喜欢他,前段时间确定了,可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的,”黎多阳突然放下手里的瓜子,“经你们这么一提醒,我才发现这个完全不重要。我如果不
喜欢他,始终只当他是朋友的话,那我对陈伦余嘉文他们也太不公平了。”
从重回江雲后,他最惦记甚至一想就难过的也就只有裴时屹。
“……”
黎多阳开始重新嗑瓜子了。
沈华云和黎东成互相拱着手肘让对方开口去劝,最后谁都没去劝。
黎淮闭上眼睛揉了揉太阳穴。
老太太把电视声音调大了些,念叨着:“该来的都会来,水是堵不住的,想那么多干嘛?乖仔喜欢就任他喜欢好了,你们说裴家那边不好,可如果裴家那边反对,不就正好如了你们
的愿了?”
几人顿住。
沈华云反应过来立马拍了下丈夫的腿:“也是,裴老爷子之前不是就变了脸了么?哪还用得着我来劝!”说完又自己生了气,“他们还不同意?我们不同意还差不多呢!谁嫌谁
呢?!”
“……”
黎多阳没说话,心里却打起了小算盘。
得攒钱了,毕业后想办法在江雲买套属于自己的房子,反正两家人都不同意,他们过节就各自回家陪家人,其余时间回到属于自己的房子里一起同吃同住……反正这年代就算结婚基
本也都是各自组建自己的小家庭,差别也不大,只是他们过节不能和两边亲人同框而已。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都是未来路上的小问题。
这么想着,黎多阳瞬间觉得嘴里的瓜子不香了,起身回了自己卧室。
他打开电脑继续捣鼓那个游戏,捣鼓期间,妈妈敲门端着果盘进来,随意往他电脑上随意扫了眼,之后捏着他肩膀悄悄去看他眼睛。
黎多阳疑惑地回视过去:“妈?”
沈华云尴尬一笑:“还以为你跑卧室里偷偷哭呢,你哥在外面站了好一会儿,都担心你来着……”
黎多阳:“哭?”
“不哭也难受了吧?今天那些话你别往心里去,没想逼你,你要真那么喜欢……就先喜欢着算了!年轻谈谈恋爱也没什么,最后到哪一步,现在都说的太早了……只是家里人人护着
的小乖宝要跑轰炸区去,你说谁不担心?”
“轰炸区?”
“反正裴家本身就不安生,还不是担心你?好了,把水果吃了,别愁眉苦脸的了。”
黎多阳没愁眉苦脸,只是游戏一直卡的结局让他每次面对时都忍不住绷着一张脸,没想到会被沈华云误会成自己因为家人的反对在这儿发愁伤心,还完全不给他解释的机会,拍拍他
的背就走了。
黎多阳:“……”
沈华云离开没多久,哥哥发来了消息,是个红包。
黎多阳没收,发了几个问号过去,又想到沈华云不久前的话,去开门探着脑袋张望,门外什么人都没有。
手机震动一下,他关上门拿起来看。
【黎淮:妈说你快哭了?】
【黎多阳:啊?没呀!】
那边显然不信。
【黎淮:以后不谈这件事了,你喜欢怎么样就怎么样,至于我和爸妈做什么,是我们的考量。我想了很久,不觉得一个外人值得我们这样,我们一家人还像以前那样,这件事不会再
提。】
【黎多阳:我们一家人不是一直好好的吗?刚在弄游戏呢,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啊?】
【黎淮:……】
黎多阳看对方不再回消息,把那个红包点了。
居然才一分钱。
【黎多阳:小气鬼!】
那边又发了一个红包,他点开,这次是两分钱。
黎多阳:“……”
他正要打字,手机忽然来了电话。
裴时屹的。
“我在你楼下。”
几分钟后,黎多阳跑下楼。
梧桐树下,裴时屹提着一个灯笼站在那里,脖子上的围巾遮住一半的下颌,将脸上自带的攻击性也遮去大半,看着极好靠近。
“你怎么来了?”黎多阳气喘吁吁地看向他手中的灯笼,像是纸扎地,不过做工很好,灯笼上还有两个小羊角,“你这灯笼……不知道的,还以为今年是羊年呢。”
裴时屹看向他的眼神像是要把他吃了,明明上午才见过,活像是数天不见似的,用力抱了很久才松开,目光始终黏在他脸上,把手上的灯笼递给他:“爷爷说元宵节要给家里小孩买
灯笼,我在外面没看到好看的,就做了一个给你。”说完耳朵就动了下。
黎多阳忍着跳上去狠揉他耳朵的冲动,接过这个可爱的小羊灯笼,越看越喜欢,嘴上却笑着说:“我又不是小孩……”
裴时屹抿着双唇没说话,像是等着什么奖赏似地看着他。
黎多阳垫脚在他唇上蹭了蹭,还是没忍住双手在他耳朵上摸了摸:“谢谢你。”
两人很快又黏糊糊抱在一起,青年颤着眼睫在他嘴角亲了几下,最后实在忍不住,目光黑沉地探了进去,将他口中所有的空气全部侵占……黎多阳一边招架不住,一边美滋滋捏他耳
朵,只觉得脊背都要爽得颤抖。
谈恋爱真好啊!
彼此呼吸加快,浑身血液都滚烫起来,彻底沉溺在这个吻里忘乎所以……裴时屹比黎多阳高不少,俯身缠吻时把他整个人都拢在怀里,藏得严实,远处有行人路过,只当是小情侣在
树影下抱着低头说话……
黎多阳本想跟他多待会儿,不料老太太打来电话,要他过来帮自己手机调个设置,顺便也想和他聊聊天。
挂了电话,黎多阳垫脚捧着那张脸很不矜持地啪嗒重重亲了一口,在男朋友如炬的眼眸中咕哝道:“那我先回去了。”
青年嗯了声,在树下看着他的身影到完全消失。
黎多阳回家后先去阳台那边,发现下面的人已经上车离开,这才放心地去找奶奶。
手机很快就调好了,老太太试了下很满意:“本来找你哥他们也行,就是想着你过段时间要去上学,想多跟你说说话,咱们祖孙俩也好久没单独聊过了。”
黎多阳:“我上学后您也能跟我聊,嫌打字累您晚上跟我通视频就行。”
老太太笑了声:“你就会逗我开心,我一个小老太太没事在你读书的时候烦你干什么?”
黎多阳摇头:“真的,我又不用每时每刻读书,每天也需要放松嘛,您想跟我聊随时打视频就可以。”
老太太笑着没再说话了,推了推老花镜看向窗外乌黑的天,喃喃:“雪都化得差不多了,等你回校那会儿,就真是春天了。”
“初春也是很冷的。”黎多阳过去帮她把窗帘拉上。
即将离开奶奶房间时,老太太突然在门边问他:“现在开心吗?”
黎多阳不太明白地扭脸看她。
老太太继续说:“在庆河那两年,我其实看得最清楚,你经常不开心……奶奶老了,什么都不管,只是想知道,你现在开心吗?”
“开心的。”黎多阳想也没想便点头,随后,像是明白了什么,眼睛一弯,和怀里抱着那只灯笼上的小羊角一样的弧度,恨不得所有人都能体会他的心情,“非常开心!”
真的非常开心。
上辈子也有过这样的开心,大多是生病前的童年。
现在虽然也有或多或少的忧虑,可真的……非常开心。
这晚上床睡觉前,黎多阳坐在电脑前,终于把那个卡了多年的游戏通关奖励彻底定下来。
主角的通关奖励不是公主,反而还要把公主送回属于她的王国,然后和一路上认识并渐渐有了感情的各种小怪 boss 一起生活,按照喜好选择结局和大家的关系。
这就是通关奖励。
黎多阳这个在上辈子死前只做了个开头的游戏,终于在这一世完成啦!
第 92 章
开学前, 黎多阳和从老家祭拜完亲生父母回来的成州又见了一面,只不过他这次带上了裴时屹一起。
成州还是那副老样子,自碰面就没正眼看裴时屹, 他倒是不对裴时屹有什么意见, 就是心里觉得不自在, 一看对方就想起曾经的许多事,徒增难堪。
好在裴时屹也始终没瞧他一眼,桌上全是黎多阳在中间说话, 得知他后天就要去 M 国继续读书, 黎多阳立马学着妈妈奶奶那样拿起公筷给他多夹了几道菜,成州本来还别别扭扭
的, 被他的举动搞得哭笑不得:“至于吗?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你儿子呢!”
黎多阳下意识回嘴:“你愿意也可以,反正我这辈子不会有孩子了, 养一个现成的也没问题。”确实,人类孩子是真不会有了。
一听他这话, 成州伸手要揍人,黎多阳机灵地往裴时屹身后闪,说:“这么冷的天也没蚊子, 你赶紧收手。”
成州本来也不是真要打他, 只是一看他身前裴时屹那护犊子样儿,嗤笑着揶揄道:“呵呵, 就知道以多欺少!”
“谁以多欺少呢?”
门外, 笑声和一群男生同时出现, 成州抬眼一瞧,傻了。
陈伦和余嘉文勾肩搭背从门口走过来, 后面除了两个之前一起打球的男生, 还有多年不见的何子轩。
何子轩是前几天回来的, 黎多阳和他已经见过了,还在老地方又聚一次。
何子轩还是原样,嬉皮笑脸的,看着成州问:“这就是你们说的那个打球特厉害的朋友?看着不像啊!”
余嘉文笑着说:“多阳认识的朋友,也在 M 国读书。”
“真巧!”何子轩毫不见外地在成州一旁坐下,问他哪个学校。
成州被这突然而降的热闹弄得懵了会儿,刚回了话,就听那边陈伦坐下对他说:“今天天气好,还想约着一起打球,听多阳说和你一起吃饭,我们就过来蹭蹭,结果你们都快吃完
了!”
明显是玩笑话,可成州一听打球,就把满脑子别扭抛之脑后,立马问:“那还打不打了?下午时间还长着呢!”
众人微顿,接着都笑了。
“不打?那我们一群人来看你们吃饭吗?”
一个小时后,江雲市私立 xx 中学高中部的球场。
阔别三年,黎多阳再次走进了这所曾经待过的中学,出奇的,完全没什么感慨,就像是在街角重逢故人,可故人和自己都好好的,那这个重逢除了相视一笑,根本不必为赋新词强说
愁。
黎多阳走在后面,一只手被裴时屹握紧,另一只手拿着路边买的年糕串串,其余男生也都是人手一串,最先吃完的先跑到球场运球热身。
他们从下午三点打到天快黑下来。
黎多阳在篮球这方面没什么长进,还是最菜的那一个,裴时屹和成州以及陈伦三个打得最好的时不时争夺个人高光时刻。
最后,裴时屹靠着一个三分球赢了。
作为躺赢的队友,黎多阳毫不知羞地跑过去跳到人身上啪嗒一口!
众人不忍直视。
成州满脸嫌弃地走远了。
初春的天虽然冷,可半天的球打下来,所有人都出了汗,坐在球场休息一会儿也察觉到了冷,纷纷披上外套围坐着闲聊。
先还好好说着各自学校的趣事,后来就闹成一团了,成州和陈伦他们窝在一起哄闹乱打,黎多阳跟他们玩了会儿就又挨到裴时屹身旁取暖,裴时屹每次运动完,身上的火气都很重,
那股热度一时半会都不会消失。
不过打完球后的大多时间,裴时屹只是侧首看着他,偶尔接到电话瞥一眼就蹙眉挂断,好像自己看人都是什么非常需要专注力的事情。
空气很冷,黎多阳窝在自己的长款羽绒服,伸手要把男朋友也捞进去,手才伸过去,被自然而然地握住了。
黎多阳讶异地扭脸看他一眼,正要解释自己刚刚的举动不是握手,对方就已经主动移坐过来,用自己的外套把他裹住。
黎多阳:“……”
诶,这算是心有灵犀吗?
那边哄闹着的一群男生看到这边,揶揄地开始低笑,只有陈伦和成州满脸愤愤不平。
陈伦酸不拉几地说:“一学期都不够他们腻的!”
成州咬牙切齿地说:“也是幸亏某人在‘外边’没有真兄弟,要有真兄弟,捆了小羊不就能‘挟天子令诸侯’了?还用得着斗吗?”
裴时屹抬头,凉凉瞥他一眼。
成州气哼哼地瞥黎多阳一眼。
黎多阳呵呵笑着说:“我点了奶茶,再过几分钟就校门口了,你们要喝吗?”
一群身上汗都冷了的男生再次变得热血满满,吆喝着站起来,殷勤地彼此争着去校门口取奶茶。
成州那点儿脾气在喝到热乎乎的奶茶后,很快没了大半,在一群无忧无虑地同龄人里,情绪收到感染,其他人笑,他也笑,只是笑着笑着就哭了。
大家吓了一跳,忙问他怎么了。
成州看向黎多阳说:“你中午让我当你儿子。”
众人:“……”
黎多阳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个,忙低声说:“我开玩笑的。”
成州更气了:“重点不是这个!你让我当你儿子,结果你现在给我点的奶茶连珍珠都没有!我以前明明发过我喜欢珍珠奶茶的微博!”
黎多阳:“……”
陈伦“嗐”了声:“行了兄弟,你又不是人家老婆,谁记你这个啊!儿子算个屁!实在不行让你黎爸爸把杯子里的珍珠扣几颗给你!”
成州:“……”
黎多阳:“……”
成州气得一口气把剩余的奶茶全部干完!接着狠狠把杯子摔进垃圾桶,以示自己的愤怒!
黎多阳说:“我的错,我应该提前让你们自己点。”
成州:“!!!”重点是这个吗?!
这边裴时屹突然不喝了,把自己那杯加了珍珠等小料的奶茶放在身前,显摆什么似地看着。
成州撸起袖子就要走。
“算了算了!”何子轩拦住他,“咱们已经算是好的了,过几天就远走高飞眼不见为净,可怜的是那几个还在 B 城上学的,整天看这种人神共愤的东西,想想就凄惨!”
成州:“谁跟你远走高飞!你怎么在国内上学这么多年语文还这么差!”
陈伦等人:“谁他妈凄惨可怜?!”
众人蜂拥而上,何子轩抱着奶茶呜呜地溜了。
开学前的最后一聚、兼欢送两个即将出国的朋友的这一天并没有别离前该有的忧伤,其中试图冒头的伤春感秋也被众人地嬉笑牢牢压死,唯一给这一天带来难以磨灭的悲伤点是——
回家后,大多数人第二天都感冒了!
流了汗,又是大冷天,冷热交替又吹风,本就容易生病。
唯一没感冒的只有疑似体质最好的裴时屹和陈伦。
何子轩在群里痛骂:
【到底谁想的打球的主意?我要明天好不了就得改签了!他喵的唱唱歌不好吗?】
【你当唱歌就不会感冒?你就一麦霸,唱上瘾了直接躺在 ktv 睡!说不定病得比现在还惨!】
……
群里热闹互嘲的时候,黎多阳就躺在被窝里喝着奶奶熬的姜汤,爸妈和哥哥按时出门上班,外面的太阳晒到阳台上那几盆多肉时,裴时屹就来了。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裴时屹一来,奶奶就在房间沉迷起打网络麻将不怎么出来。
黎多阳躺在床上看着男朋友迅速脱下外套,解开围巾,去洗手,最后终于过来抱住他,垂头用脑袋试他的体温。
黎多阳:“小心别把你也弄感冒了。”
裴时屹:“我体质好,不会感冒。”
黎多阳叹了口气,心说你高中的时候病的可多了,水母死了都会大病一场,我才是生病少的。
外面天气好,裴时屹把窗帘全部拉开,说这样能晒晒太阳。
黎多阳喝过药,被浑身暖和地男朋友抱到窗台不远处的沙发上坐下,晒着和煦地日光,昏昏欲睡。
彻底陷入睡梦之际,蜷缩地膝盖被揉了揉,上方的影子靠近,脸蛋被小心翼翼地轻轻亲了下。
睫毛一动,他忽然听到裴时屹用从未有过的沉静语气低声说:“昨天在球场上也这样亲了你,你好像不知道。”
昨天?球场上吗?
当时他窝在裴时屹怀里,脸似乎被碰了下,不过那时他全当做是无意间撞到了。
睁开眼睛迷糊地看去,裴时屹的耳尖好像又在动,微抿的薄唇在他嘴上也亲了下,亲得很温柔,像水滴划过春天新生的一片嫩叶。
他微张着嘴巴失神。
直勾勾盯着唇瓣看的裴时屹骤然收紧了双臂,抱着珍稀宝贝那样不撒手。
又实在忍不住,埋在脖颈用力蹭了蹭!
心脏和十五岁那年盛夏,有着同样悸动的频率。
*
这年三月中旬,一款独立小游戏悄然问世。
游戏的名字也很奇怪,就叫做《通关》。
宋岩柏最近很忙,隔不了几天就要出差,累得游戏都好久没打了,简直丧得想就此扔了工作回自己家里当条咸鱼。
酒局上,宋岩柏应付完刚刚过来的老板,终于松了口气拿着手机刷直播,公司最新签的游戏主播已经播了一天,下播前说是随便玩玩最近朋友分享的小游戏。
宋岩柏本来想看几分钟就划过去,结果从对方打开那个游戏后,他竟也跟着看入了迷,从酒局结束,眼睛几乎就没怎么离开过手机屏幕,甚至还嫌周围吵闹,提前起身离开。
上车就关了手机,询问助理那个小游戏是哪个公司的。
助理笑道:“好像是是个大学生一开始做着玩的,他们团队里只有几个自发组建的年轻人,那游戏最近口碑确实挺好的,我昨天为了打发时间也玩了会儿,画面虽然有些简陋粗糙,
但内容还挺有意思的,要不是还有事,我说不定就熬夜通关了。”
“是吗?”
回了家,宋岩柏也顾不上休息,开电脑就开始玩起那个小游戏。
熬到半夜,终于通关,一瞬间怅然若失,直接就给游戏部门负责人发消息,让对方尽快联系到《通关》的团队。
这个小游戏缺点并不少,但精彩之处已经足够令人忽视掉那些,如果经费充足,完全可以做得更好更宏大,世界观也非常新奇,足够合作开发出不错的续作……
如果开发的作者真的是个大学生,那也算是难得一见的天才了。
哪怕合作谈不成,认识一下也不亏啊!
上一个让他忍不住主动结交的还是黎淮。
咸鱼总裁就是这么慕强!
睡前,宋岩柏兴奋地发了条朋友圈,里面是他通关后的截图:主角带着一路上结识地小怪和 boss 前往新世界的可爱背景。
附文:牛逼!有认识《通关》制作团队的请尽快跟我联系,帮忙拉个线!等谈妥后续合作,我包一年的饭!
第 93 章
已经开学一段时间的黎多阳完全不知道哥哥当初介绍的赫佳集团独子、体育生、咸鱼富二代宋大哥正满世界找他。
《》, 在黎多阳预料之外。
这个游戏与其说是作品,倒更像是他连接自己两辈子记忆的一个日记载体,日记写完了, 那就该做什么做什么,等想写的时候就再写好了。
B 城还在持续着低温, 但夜晚总是热闹的, 校区附近的小吃街充斥着独属这个城市的烟火气息, 黎多阳跟室友吃完烧烤, 裴时屹的电话就来了。
今天业内有个交流酒会,裴氏自然也接受了邀请,举办地就在 B 《》, 不过做这个游戏前后除了找了位负责美工的兼职线上成员, 其余的内容基本都是他自己在搞,搞了这么多
年,尽管搞了出来,但说没有遗憾是不可能的,还有不少细节和想法由于时间精力以及人手问题并没能完美展现, 黎多阳早就招些人手了, 便拜托在系里认识不少优秀学姐学长的张科和
其他室友介绍几个会做游戏的校友,好一起开发续作或做新游戏。
《》, 拍着胸脯答应完就狠狠宰了他一顿。一群人放开了吃, 吃得肚皮浑圆, 喝得满脸通红,本来还在想会不会宰狠了,可等围着“阳阳牌围巾”的裴时屹一出现,他们那点儿
想法全都没了。
平时被当狗宰,现在他们就该宰!狠狠地宰!
宰死这对狗男男!!!
和揶揄嬉笑的室友们分开后,黎多阳跟着裴时屹走向停在远处的车前。
见沈助理不在里面,他有些诧异:“你开车?”
裴时屹替他打开车门:“我没喝酒。”
“……”
黎多阳有些想象不到参加酒会要怎样滴酒不沾,他倒是喝了酒。
没有啤酒的烧烤是不完美的,不过喝的不多,只是脸上有些上头的红晕。
黎多阳红着脸坐上副驾驶,配合着红脸颊嘴巴一弯,就笑得特傻。
对方俯身给他系安全带,系完突然不动了。
黎多阳说:“怎么了?”
裴时屹盯着他看:“你嘴巴好红。”
黎多阳想也没想便开口:“你想亲我吗?”
青年耳根蓦然红了,黎多阳看见的那一侧耳朵也闪动了两下。
黎多阳红通通的嘴巴咧了咧,他像个讨亲的小孩那样撅起嘴巴,故意卖丑,借着酒劲想要调戏人。
不料,裴时屹却真的垂下头,郑重地亲在他噘得极其可笑的双唇上,还亲得很入迷。
有一瞬间,黎多阳的脑子陷入一种奇妙的空白,等这阵空白过去,裴时屹已经紧紧抱住了他,侧首深深吻了进去。
黎多阳眼皮颤抖一下,死死圈住他的脖子。
他们像是远处飘到空中的白色烟雾,纠缠久了,就彼此黏着谁都分不清了。
其实两人这段时间并没怎么分开,但恰好各自都有了忙碌的事,裴建生老爷子虽然大病初愈,但基本都在家里修养,公司的大事还是由裴时屹处理,青年这段时间几乎周末都没休息
过,外出也极其繁琐。
黎多阳则把时间都用在了游戏上,尤其一想到往后家里不支持自己和裴时屹结婚,那他必定要靠着自己在江雲买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既可以和裴时屹一起生活,还能随时回家看看
家人。
这是他能在最坏的情况里想到的最好的解决方案了。
生活的重量完全没有把他压垮,黎多阳像是所有青春期向往奋斗的年轻人那样,拿起曾经的计划本,誓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好男人!
此时这么一番亲昵,双方身体的温度都攀升至顶端,黎多阳这才想起他们从去年寒假到现在,好像就没发生过真正的深层次“奸情”了。
本就微醺,他被亲得差点儿失控,脖子根都红透了,身体难受,可还是无法做出任何推拒的动作,最后是裴时屹先冷静下来,喘息着放开他,拿着微凉的湿巾在他滚烫的脸颊擦了擦,
看他舒服了些,接着便一声不吭开车朝家里去。
裴时屹的“装模作样”在下车后上电梯期间就撑不住,开门进屋前,黎多阳就被他亲着抱起来,反锁上门后,直接抵在门后咬着他雪白颈下的锁骨,如狼似虎。
黎多阳的手突破重重阻碍,好不容易接触到对方结实的三角肌,耳垂猛地被含住。
手险些要抓破裴时屹的肩膀!
血液沸腾,黎多阳觉得自己快要化掉了,脑子却还在犯懒,竟晕乎乎地说:“累,我想去床上躺着……”
口腔被炽热的呼吸和纠缠不休的搅弄侵占,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来,裴时屹每次在这方面一点儿都不可爱,像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恨不得把人的魂都给吸走,哪怕还没到最后一
步,黎多阳都会因他的疯狂而颤栗。
那话之后,裴时屹绷着身躯,将他整个人一下托抱得更高,那副凶戾劲儿在看向黎多阳夹杂着委屈的迷离眼神里骤然消散了大半,耳朵微动着,像是即将要啃骨头的大狗狗,薄唇微
颤的亲了亲他卷翘的眼睫,又是一副纯良依赖的模样:“嗯,带阳阳到床上休息。”
黎多阳瞄过去一眼。
棱角分明的薄唇微微勾起一丝弧度。
明明语气这么正经,可感觉怎么就那么变态呢?!
这晚,黎多阳又有了新的感悟。
有时候在床上,也不一定能躺着咸鱼……
*
同一时间,B 城的另一个男人心情也像是坐过山车,非常刺激,快不快乐就难说了。
宋岩柏拿着手机瞪眼:“你说那是你弟?哈?你不是跟我开玩笑吧?”
黎淮的声音在那边有些漫不经心:“那个游戏你已经玩过了?跟我讲讲。”
宋岩柏:“喂!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讲话?!难道真是你弟弟做的啊!这、这也太……”
黎淮的语气有些复杂:“我以前还当他做着玩,没在意,不过你发的那个截图,我确实在他电脑上见过。那个小游戏他好像从中学就开始摩挲着做了,没想到还真做了出来。”
宋岩柏震惊后大受打击:“你们……你们兄弟也太变态了吧?!”
黎淮:“……”
宋岩柏:“我不管,这周末你必须来趟 B 城!”
黎淮:“我去做什么?你不是有他的联系方式?”
宋岩柏:“拜托!我和你弟弟自从你带着吃饭那次,私下就没联系过!你这弟弟独立得很,包括你当初介绍的几个老同学,他除了过节群发消息祝福,根本不会找我们帮什么忙,我
在你弟弟面前就是个陌生人好不好?再说了,你不怕我坑了你弟弟?我可是奸商!”
黎淮嗤笑:“你敢坑他,那以后也别想过得舒坦。”
“……”
“行了,弟弟的事我不想插手太多……”
宋岩柏叹气,开启唐僧模式:“不想插手太多怎么当初弟弟一来 B 大上学就叮嘱这个那个照顾?不就是弟弟谈恋爱的事儿嘛!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江雲圈子里的那些八卦!我都清楚
得很,裴氏太子爷看上你弟弟,多大的事儿,又没逼良为娼,人家你情我愿的,你那么不高兴干嘛?看开些,天要下雨,弟要嫁人,拦不住!你想孤独终老为事业献身,别拉着你弟弟啊!我
的黎总啊,你要尽快调整好心态!而且我真不觉得这算什么事儿,裴氏那个继承人虽然作风诡谲手段狠辣,可也没干伤天害理的事儿呀,而且你狠起来不也跟人半斤八两?但有一说一,他爸
那样,你担忧也是正常的……哎呦担忧个屁啊!你自己先把自己的事儿弄弄干净吧,前段时间听说谢云地产谢总那儿子跟你抢女人,这都算什么事儿啊!”
那边冷笑一声:“有本事你再说一句。”
其实并没有所谓的抢女人事件,宋岩柏也是道听途说,圈内各种神奇的八卦都有,但关于黎淮的还真没几个,因此听到个捕风捉影的就立马全头全尾地打听,结果脑补的争风吃醋戏
码完全不存在,就是谢家那小公子谢寻自己搞出的花边新闻,大概就是寒假高中聚会时想追高中时期一个校花学姐,结果被拒绝,人家男神是高中时期的风云人物黎淮,拒绝语录就是非黎淮
不嫁,丢这么大脸,听说把那小纨绔气得不行……
宋岩柏一听手机里那道可怕的声音,顿时有种回到大一时期被对方整治的噩梦中,立马怂了,一米八八的壮汉哭唧唧道:“求求你了黎总!你当初还拜托我照顾他,我可没照顾着,
现在反而得靠着他重振我游戏部门这样子,这让我怎么好意思去见人?你就帮我一次,约个饭,咱们一起见见,你弟弟要是有意向,你也能帮他把把关不是?没意向这事儿就当没发生过!可
以吧?好嘞!小柏子这就亲自给您订机票!”
第 94 章
来 B 城前, 黎淮做了不少心理准备。
这段时间他的心脏就没好好在胸口安生过,弟弟和裴时屹好上还要好一辈子这事儿本就让他难以消化,起初只能想着时间一长, 弟弟新鲜劲儿过去,一切就可以回到从前了。
除了等, 确实想不到别的方法。
那次回江雲, 黎多阳在家里喝酒哭了以后, 黎淮就很清楚, 这件事家里再着急,谁也做不了弟弟的主了。
哪知道还没等到期盼着的新鲜劲儿过去,弟弟就有了大出息,这当然是好事,如果他没有从助理口中听说弟弟前段时间向他打听江雲这边房价房源等消息的话……
家里并不缺房子住,黎淮在公司附近买了自己的房子,也计划过等弟弟毕业后,再在本地送他一套房当毕业礼物。这些虽然没有明面上说出来, 可但凡了解黎家的谁都知道, 父
母事业有成,哥哥公司又在上升期,黎多阳又一直受全家人宠爱,哪怕以后当个米虫家里蹲,他想要什么自然也有家人给他。
想靠自己的能力独自买房, 本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可偏偏黎多阳这个念头生在家人都知道那件事并反对的时间段。
黎淮怎么可能想不明白。
甚至在听说的第一时间生出了几丝难以言说的担忧和害怕,向来鄙夷情情爱爱的他一整夜满脑子都是那些男男女女为爱私奔或离家出走与家人决裂的泡沫剧画面……
弟弟虽然很乖, 但在认定的事情上, 向来都一根筋。
要真是为了那个裴时屹和家里……
黎淮失眠了半夜, 天还没亮就起床收拾行李坐在客厅沉思。
助理过来时,被沙发上的“雕像”吓了一跳,客厅光线昏暗,黎淮一动不动地坐着,活像是鬼片开场!
“黎总你吓死人了!”
“先送我去机场。”
“要不吃完早饭……”
“不用,现在就走。”
完了!助理有点儿害怕地想,他们黎总要去 B 城搞大事情了!
看着都像是不成就要破产的样子……
结果一到地方扑了个空。
宋岩柏在餐厅尴尬笑道:“怪我怪我,我想着昨晚太晚就没打扰你弟弟,早上打电话过去才发现人已经不是 B 城了,你说也是的!才周末两天,怎么还跑到海城去玩了呢?啧啧啧!
谈起恋爱可真够快活的啊……别瞪我,我想通知你的时候你都登机了,你也是,怎么比我还急?我给你订的票明明是中午的……咳,那你现在怎么办?要不在我家休息一晚明天再回去?”
“不回去了。”
“啊?”宋岩柏吓得不行,“你不会想入赘我们宋家吧?这可不行,你的刻苦劲儿会把我卷哭的!”
黎淮一记眼刀过去,没心思跟他开玩笑:“他们再怎么闹腾,最晚也是后天早上回来。”
“逮人啊你这是?我怎么听着你是为了私事才来的啊……哦是来棒打鸳鸯的?我就知道!亏我还为你这么积极赶来帮我感动得大哭一场。”
“等你公司破产的时候我会这么积极的。”
“……”
……
另一头,海城。
春天的气息多了一股海盐味,玩了一天,黎多阳腿都快废了,瘫在酒店房间的大床上打游戏,裴时屹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按摩手法,很认真地按着他酸痛地腿脚,黎多阳一开始还
笑着缩腿不让,结果被按了一会儿,舒服得筋骨都要重塑似的,彻底说不出拒绝的话了。
来这边的决定是非常突然的,那天晚上折腾了一宿,按照黎多阳以前的习惯,睡到太阳晒屁股都不一定起,可又偏偏是那晚,黎多阳在疲惫和酸爽的双重感受下做了个奇妙的梦。
梦到了上辈子小时候的事,大概是五六岁,在别人眼里他还是一个普通小孩的时候。亲戚家里的姐姐他们家留宿,那是个很爱跳舞的小女孩,每次舞动着旋转时,裙子就像是缓缓展
开生长的漂亮花朵,黎多阳总是会看得目不转睛。
妈妈以为他喜欢漂亮姐姐,还拿这个开他玩笑。
黎多阳却说:“我也想要穿裙子。”
五六岁的小孩子,满脑子疑惑,不理解为什么男生都只裤子,不能穿那些漂亮又方便解手的裙子。
妈妈依旧笑他:“男孩子穿裙子像什么样?难不成你想当女孩子?”
黎多阳不懂想穿裙子和想当女孩子之间的关系,但是妈妈不允许的态度,让他再也不问了。
那位姐姐走之前,他偷偷去求人家:“姐姐,能不能借一条裙子给我穿一下,就穿一小会儿。”
他想穿裙子,就像看到喜欢的玩具,想要玩一玩。
姐姐笑着借他了,只是抱着裙子回卧室时,他被爸妈一起逮住。
不仅没有穿成裙子,爸爸妈妈还把这个当笑话给亲戚邻居讲了一天,说他不知羞,说他好玩,说这是孩子的黑历史,等他长大了一定讲给他听……
黎多阳那天在被窝里哭了,哭完后眼睛成了一对桃儿,爸妈发现后给他买了一辆四驱车玩具。
黎多阳很喜欢那辆四驱车,转眼就忘了昨天的悲伤,只是再也不说自己想要穿裙子了。
梦的最后,他盯着那辆在家里小跑道上疾驰的四驱车抿着嘴笑,他那时候不知道自己到死都穿不了一次裙子,不知道自己的未来要被困在狭小的几个空间里,不知道自己生命的终点
会在成年之际,更不知道自己还会有另一段人生……他那一刻只觉得很快乐,就像那辆迅速冲到终点的四驱车,他也会迅速长大,迅速认识更多的人,迅速拥有更多的快乐。
脑子只有那么大,快乐足够多,难过就会被挤走。
那时候,他是这样想的。
然后黎多阳就醒了。
天还没亮,醒的不只是他,还有枕边的裴时屹。
和他咧着嘴发懵相比,裴时屹则有些不同寻常,双眼定定看着他,眼圈甚至有些发红。
黎多阳还没问,还倍感酸软的身体就被勒紧了,随后颈窝就是一片湿濡,他连忙问怎么了,对方的薄唇绷紧,眼睫在打颤,刮得下颌那一块的肌肤痒痒的。
裴时屹说做了噩梦,可又不说自己具体做了什么噩梦,只是拼命抱住他,螺丝钉似的把人越拧越紧。
哄了好半晌,才终于愿意说了。
“我梦到你在医院……”眼皮都在颤。
“我好好的哪里用得着去医院?不过这段时间早晚温差大,不注意保暖确实有可能……”
“不是,”声音都哑了,抵着他耳垂的薄唇一抖一抖的,半点儿没有最近建立起来的稳重模样,“你在医院好久,最后躺在那里……”
很快,耳边满满滚烫的湿润,黎多阳哪里见对方哭成这样,抱住脑袋又是摸又是拍又是亲亲蹭蹭的安抚,好不容易才让人镇静下来,最后红着眼睛和他四目相对。
黎多阳便想到了自己的那个梦,突然就冒出了一个让男朋友迅速快乐的想法,开口道:“我们出去玩吧,你不是说这两天没事吗?那就去海城,路上也不会花太多时间,现在又不那
么热,玩起来最舒服了!”
舒服就会开心,两个人一起舒服,就是双倍的开心!
简直说走就走,裴时屹甚至都没问他为什么想到出远门,先前的痛苦害怕紧张没了,全被期盼取代,第一时间起床洗漱收拾行李,走的时候就差把黎多阳折一折挂在自己身上了。
这个世界的海城和上辈子没有任何不同,以前也和家人一起来玩过,可刚来海边,黎多阳还是会像是第一次来那样脱下鞋踩海水,看到漂亮的贝壳捡起来……最后累了,趴上拎着自
己凉鞋的青年背上。
裴时屹的背很宽,十四五岁的时候黎多阳就知道了。
受伤的时候在上面待过,疲累的时候也在上面待过。
年少时的裴时屹盛气凌人,骄矜自负,说话总容易伤人,可每次背着他的时候,却又不怎么说话,有时候背累了,会格外小心地往上颠一颠,似乎怕颠重一点儿人就会受伤,好像他
背的不是自己起初嫌弃的娃娃亲对象,而是一个稀世珍宝,珍宝还很脆弱,而他则要用生命将珍宝护送到属于珍宝的地方,这是他的使命。
上辈子的小时候,黎多阳也被爸爸背过,那时候很开心,想象着等自己长大再这样背爸爸妈妈。
被裴时屹背着的时候,通常是没有很具体的想法,就仿佛是在永恒的严冬找到一个火堆,他只想火堆永远燃烧,如果快要灭了,他会给火堆添柴。
永远这样,彼此依存。
酒店的房间内,黎多阳在按摩中不知不觉睡着,他起初以为自己只是小睡了一会儿,可再醒来,转头一瞥钟表,居然已经是第二天了。
外面还没亮,身体倒是很爽利,应该是睡前裴时屹给他擦洗过。
黎多阳傻眼地爬起来,原本还在睡梦中的青年极其敏锐地察觉到这股动静,眼皮微动,漆黑的眼瞳精准望向他,似乎还没醒透,表情如清冽的秋风,有些说不出的渗人。
要是以前,黎多阳还会被他吓到,此时……赶紧扑过去,蹭着那张脸说:“不会又做噩梦了吧?噩梦噩梦快走开。”幼稚的孩子气。
腰身被重重箍紧,原先还锋利的眼睛期冀地看向他,翻身把人圈得更加牢固,绵密的吻接憧而来,两人唇齿分开时,窗外已经有了光亮。
“没做噩梦。”
“是没做,”黎多阳盯他几秒,忽闪着睫毛点头赞同,“你之前做噩梦会哭,今天没哭,肯定没做。”
接着,连嘴带舌都被咬了。
黎多阳和裴时屹很是没羞没臊在酒店里待了一天,当晚才下飞机回到 B 城。
却很“不凑巧”的,在电梯里“偶遇”上哥哥。
黎多阳已经不是最初藏着恋情的黎多阳了,对此并没什么紧张的,还有些惊喜地问:“哥,你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说!”
黎淮看着眼前两人一副宛如度蜜月归来的亲密,气得险些两眼发黑,不过还是努力稳住,先发制人道:“我怎么不能来?我倒是想问,他怎么在这儿?”
黎多阳一脸天真地说:“因为他家也在这儿。”
黎淮:“……”
居然把人带到家里了……黎淮正要借题发挥,忽然,电梯在预想之外的楼层停下。
弟弟还和拉着行李箱的裴时屹一起走出去,出去前又很贴心地掏出钥匙给他:“哥,你应该没带钥匙吧,我先去时屹家拿书,等会儿再回家。”
黎淮:“?”
他黑着脸看向裴时屹,对方这时候倒知道讲礼貌了:“进来坐坐吧。”
黎淮面无表情走进裴时屹的家。
裴时屹倒是不像在外时那样目中无人,安静地给他倒水,然后在黎多阳的提醒下去给蛇儿子喂食。
听到弟弟称呼那蛇为“招阳”时,黎淮一口水险些喷出来。
重新坐回客厅,六目相对。
裴时屹看黎淮一直不说话,自觉去厨房开始切菜做养胃汤了。
黎淮这才借着宋岩柏开口:“宋岩柏找你的事你应该知道。”
黎多阳点头:“原来你是为这个来的啊,我知道,不过我不想太早谈那些。”他不急,目前只想先自己找些同好一起捣鼓,把路走踏实了再想那一步。
黎淮的语气好了些:“你不用担心这个,宋岩柏在业内的眼光很毒辣,他能看上你的游戏,就说明你的能力确实达到了那个层次,我这次来也跟这件事有些关系,如果他给出的条件
你能满意,我也给你把把关,无论怎样你都不会吃亏。”
黎多阳眨了眨眼:“哥,你真的只是为这个来的吗?”
黎淮一滞。
黎多阳挠挠头,说:“那个游戏你玩了吗?”
黎淮不说话了。
这两天,他一直在酒店玩弟弟做的这个游戏,通关一次后,又继续玩,各种支线全部摸索了个遍,很多剧情他几乎都会背了。
每次看到结局主角送走公主,和一起经历风雨的小怪、boss 以及伙伴一起生活时,黎淮都会沉默很久。
尤其是看到里面还有个名叫“黎大”的小怪……
不管是在打这个游戏触碰弟弟心灵世界后,还是之前弟弟为了让他们安心一起出国又在回国后安静地待在庆河备考时,他明明都知道,他的这个弟弟有多在意重视家人。
他一直知道。
所以在这件事上,才会手足无措。
他做不到再像多年前那样命令弟弟远离裴家的人,也做不到任由弟弟在不可控的危险区域徘徊。
不管是以前高考还是创业初期,都没有这段时间让他头疼。
直到一旁的黎多阳好奇地问:“你玩那个游戏的时候,开心吗?”
黎淮想都没想:“开心。”
玩那个游戏时,确实是这段时间最放松,笑的最多的时候。
黎多阳一听就笑了,他说:“哥,长大后我就觉得你没以前笑得多了,好像忙起来,开不开心就没那么重要了,也可能是开心没那么容易了,所以好不容易开心一次,你就不要生气
了。”
黎淮一怔。
只是不想他生气。
黎多阳慢悠悠地说:“在庆河的那两年,开心好难,我不想再像那时候一样了。”
上辈子的小时候,他不明白想穿裙子有什么错,因为不能,好奇在日积月累中成了难以言说的执念,直至这一世实现,可当十三岁的自己穿上五六岁时渴望一试的裙子后,除了短暂
的新奇、喜欢和满足,就什么都没有了,不会变身,不会变丑,也不会造成世界毁灭。
和穿上好看的新衣服没什么不同。
除了让他开心,没有任何不好。
十三岁满足自己的穿裙子小愿望后,黎多阳就再也没穿过裙子了,就像一个三分钟热度的小孩,得到了,玩过了,就又转头忘了。
他一开始就知道,自己除了喜欢裙子,还会喜欢很多好看的衣服,他的世界不只有裙子,所以在爸妈不允许、笑话他时,他除了委屈伤心,并没有要拼尽全力用撒泼打滚来取的一次
穿裙子的机会。
可这一次,他只要一个人。
一辈子走下去的人。
他不知道该怎样撒泼打滚,他只能一遍一遍地说出来。
黎淮没说话。
黎多阳没得到回应,歪头去看他,结果看到男人眼角湿了一处。
他还没开口,黎淮就猛地站起身,一句话没说,头也不回地推门离开了。
裴时屹端着热气腾腾的养胃汤出来时,看客厅少了个人,神色没任何变化,他把失神的黎多阳往起抱了抱,无比宝贝地在他脸颊亲了亲:“吃完早饭再去上课。”
黎多阳这才回神,笑道:“好。”
*
四月中旬,黎多阳在宋岩柏几次三番校门口截人后,又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答应了授权合作。
签合同的时候,黎淮没在,是裴时屹陪他一起的,对方在那个游戏出来的第一天就知道他是开发者。
黎多阳那时候其实没告诉任何认识的人自己和那个游戏有关,家里人倒是偶尔看到一些他电脑上的画面,所以当时看裴时屹发来的游戏通关截图还很震惊,好半晌才明白泄露的原因:
他所在的游戏群,裴时屹也在,他先前还在游戏群里装水军问有没有人玩过这个游戏,没想到看到群消息的裴时屹就去玩了。
里面的游戏元素分别有:水母小怪,青蛇 boss,背小怪爬山关卡,滑板关卡失败后掉进在天台数星星关卡……最后和所有朋友分开,独自一人闯关关卡,成功后任务奖励蛇形手
镯、玉佩和小伙伴,而那只前期炸毛红眼睛凶巴巴的小怪黏着主角彻底不分开了……
裴时屹上手玩一玩,推断他是开发者真是一点儿都不难!
不过,那时候对方的重点显然和他完全不一样,裴时屹对那只凶巴巴又黏人的小怪意见很大:“太丑了。”
甚至还要投资给他开工作室重新请个专业画师把主角和那只小怪画得好看些,黎多阳觉得要不是自己及时拦住,这个游戏的主角和那个小怪可能会变成和其余角色格格不入的乙女游
戏画风!
不过一边嫌弃“自己”丑,一边每天截图穿着水母护甲的绵羊主角和穿着炸毛小怪的各种合照去发朋友圈……
远在江雲的游戏爱好者谢寻起初还会点赞,甚至也跟着玩起这个游戏,后来似乎明白了些什么,等裴时屹再发这种朋友圈,他都会评论六个点。
这年五月,黎多阳终于组建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独立游戏团队,非常有牌面,在校外有工作室的那种!
除了黎多阳一个新生,其余的都是系里的学姐学长,有几个甚至即将离校实习,都是些系内的牛人,相处不到一个月,黎多阳也从他们身上学到不少。
大家对梦想满怀憧憬,团队正式成立当晚一群人就去大排档热闹到半宿,吃完又去 ktv 唱歌,黎多阳主要当听众,听着鬼哭狼嚎声鼓掌拍手。
裴氏昨天在江雲启动了一个大项目,恰好是周六,裴时屹回去了一趟,说是很快回来。
黎多阳当时送他出门,和他在车前抱了抱,说:“不用很快,你什么时候回来我都在。”
不算来回的路程,裴氏那边的事情肯定繁琐,裴佑平死后,裴老爷子几乎把所有希望都放在了孙子身上,比较重要的事情,都绝对会让他在场。那么算上应酬,最快也该是周一中午
回来。
因此在 ktv 门口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时,黎多阳还傻了一瞬,以为自己看错了。
他的脸在等灯光下有些红,裴时屹以为他喝醉了,过来后就俯身在他嘴边嗅了嗅,没闻到酒味还有些惊讶,垂眸意外地望着他。
学长学姐们在一旁吆喝起哄。
黎多阳:“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裴时屹:“刚回来。”
黎多阳:“……”
裴时屹牵着他的手起身,还没开口,一群人就很识趣地说拜拜,其中一个学姐还笑嘻嘻道:“干脆拿个胶水把你们黏一起得了!”
黎多阳这时候也不知羞了,逞强地回嘴:“胶水不管用,应该用磁铁,有事的时候能分头行动,没事的时候一靠近就黏上!多智能!”
“哎呦!脸红不脸红啊?”
黎多阳才不脸红呢,他顶着热乎乎的脸跟着裴时屹离开,回了家,一起看看招阳,看看招阳每天会蹭蹭的水母标本,然后避开招阳做更不知羞的事情……
睡前,裴时屹一点儿都没两地奔波+运动后的疲累模样,不知为何,反而有些兴冲冲的,把人圈在怀里亲耳朵半晌后,问:“今天怎么没喝酒?”
黎多阳:“你不在,喝醉了麻烦。”
怕喝上头了,身体不是自己的了,会麻烦学长学姐送他回去。
裴时屹没说话,凝眸近距离看他。
黎多阳已经有些困了,哼着气说:“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早?有好好休息吗?”
裴时屹只回答了他后面那个问题:“有。”
其实回得并不算早,按照他的计划,白天就该回来了,只是没想到黎淮会突然登门。
不是来找他,而是见老爷子的。
和老爷子谈完,又单独和他谈。
谈话的地方依旧是多年前的那个房间,裴时屹无事可做,整理着书桌上那堆宣纸,回国后在老爷子的影响下,他心不静时就会抄写经文,后来变成了抄写黎多阳的名字。
一直到裴时屹整理完那些陈旧的宣纸,黎淮都没出声。
裴时屹微微蹙眉,压下那股躁意,拿起毛笔正准备抄写熟悉的三个字,对方终于开口:“我已经知道你爷爷的态度了,和你其实没有什么想说的,只是有些话,说了才能安心。”
裴时屹盯着宣纸不动了。
黎淮用毫无感情的声音说:“我的态度还是和那年一样,如果你保护不了他,哪怕他再喜欢你,他再不开心,我也会第一时间把他带回家。”
当年疯狂说着“我偏不”的少年只扫了他一眼,突然,颀长的身躯高高站起,他说:“你说的,永远不可能发生。”
不管是前半句,还是后半句。
他绝不会再让它发生。
这一次,裴时屹赢了。
因为黎淮走时说:“庆河的枇杷乖仔很喜欢吃,奶奶寄了不少过来,他的那份,你直接带过去吧。”
……
黎多阳一觉醒来才发现家里有枇杷,当时裴时屹正在厨房做早饭,天蒙蒙亮,他下床去厕所,然后就发现桌上上洗好的枇杷!
洗漱完就美滋滋地吃,还跑到厨房问他哪里买的。
“你奶奶寄到江雲后,你哥哥让我带过来。”昨天太晚了,怕他知道了忍不住吃,对胃不好。
黎多阳嘴里的枇杷差点儿掉到地上。
一直到早饭吃完,都没回过神,出门前裴时屹亲他,都晕乎乎的。
哥哥让裴时屹捎带给他的东西,意味着什么?
上午上完课,手机来了消息。
【黎淮:枇杷好吃吗?】
【黎多阳:……好吃!】
过了一阵,消息又来了。
【黎淮:开心吗?】
后面还附带一张笑脸。
黎多阳一动不动看着聊天框。
明明已经想过家里人不能接受裴时屹后的生活计划,明明做过最坏的打算,可是最好的结果出现,却无法淡然了。
张科从他身边路过,瞥了眼就吓一跳:“卧槽你突然哭什么?!”
黎多阳:“我没哭。”
张科:“你没哭揉什么眼睛?!”
黎多阳:“这叫喜极而泣。”
张科:“谁会喜极而泣到这种地步?说吧你是不是背上网贷了?!说出来哥们都帮你想想办法,千万别冲动!”
黎多阳:“……”
跟张科和几位热心同学解释完自己真的没背上网贷后,黎多阳跑下了楼,朝着裴时屹所在的学院跑起来,然后就变得狂奔。
是真的在狂奔,黎多阳甚至觉得自己的速度用来参加校运动会都能得个奖,名叫突破极限奖。
结果跑到对方所在的教室,没看着人,问了问,对方下课后就第一时间走了。
他们上课的地方之间有不少岔路,没碰到也算正常。
转身要回去找,手机就在这时候响了起来。
黎多阳还有些喘气,刚想问你在哪儿,结果那边喘得比他更厉害,接通的瞬间就问:“你在哪儿?!”
着急带来的嘶哑声很明显,还有几分慌乱。
黎多阳一愣,本能说了自己所在的地方,那边听到后顿了顿。
黎多阳这才问:“你怎么了?”
手机里传来狭裹着电流的风声,那边的人似乎在跑,没再说话。
放学已经一段时间了,教室外的廊道几个闲聊的同学。
黎多阳走到楼道没一会儿,便被一股风抱住了。
周围还有人,裴时屹像是什么都没看到,他抱住黎多阳,低头盯着那双微红的眼睛看,他声音很轻,似乎怕吓到怀里的人:“为什么哭?”可眼底的戾气显然误会他是被人弄哭的。
黎多阳早就没哭了,察觉周围那群人打探的视线,再看外边人更多,连忙拉着人上了顶楼。
不料顶楼也有人!一对情侣正在距离有些远的正对面打啵,听到动静也毫无反应。
可以说是进入忘我之境了。
黎多阳实在懒得换地,选择无视那边,他朝男朋友挨近一些,这才小声说:“没谁欺负我,就是枇杷太好吃了……我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表达我的情绪,然后就哭了。”他不算特别扯
地在扯,满脸认真。
对方顿住,望着他没说话。
今天是个阴天,没有太阳,黎多阳直接在地上坐下了,往旁边拍了拍,示意对方坐。
向来洁癖的青年径直在他身旁坐下,紧紧挨着他,开始是挨着,接着便把人揽在怀里,劲儿大得过头,黎多阳怀疑找个用东西撬一下都不一定能撬开他们。
对方耳朵又开始动了。
黎多阳瞄着他的耳朵说:“以后我们不能这样了。”
原本还在悄悄动的耳朵不动了,裴时屹有些茫然地看向他,一秒后,脸色大变,白着脸正要站起来,黎多阳双手飞快把他牢牢抱住了,青年微颤的身躯隔着空气仿佛将他的心都敲动
了,黎多阳及时把话说全:“以后我们不能这样了,你要来找我,就提前告诉我,我去找你,也提前告诉你,省得再像今天这样错过。”
被抱住的身躯突然绷紧,随后,像是经历一场劫后余生的孩子,慢慢放软了。
黎多阳心疼地松开他,摸摸那双耳朵,看对方死死盯着自己,咧嘴笑一笑,一时间有些不好意思,没话找话地指着他手上挂着玉坠的红绳说:“时屹,我早就想说了,你这红绳看着
也没什么好的,但好像从你十四五岁就开始戴了吧?上次还见你特意脱下洗过,看看,都洗成什么样儿了……我给你换个新的吧?”
原本被他抱得一脸依恋黏糊样的青年却固执道:“不换。”
黎多阳看向那张异常英俊的脸,问:“为什么呀?”
顶楼的墙上有很多磨损斑驳,是岁月留下的痕迹,黎多阳牵着裴时屹的手在上面碰了下,似乎这么动一下就能留个看不见的痕迹。
手从墙上离开,被对方握得更紧了。
吹来的风凉丝丝的,远处的情侣终于亲够了,手牵手退出顶楼的幽会大舞台。黎多阳脖子有点儿酸,顺势歪头,枕上裴时屹的肩膀,继续问:“为什么呀?”
裴时屹薄唇抿着不动,只是黏他黏得更紧了。
楼下的银杏树沙沙作响,黎多阳闻声仰起头,下意识想看看树叶,抬起头的那瞬间才想起自己是在树的上面,而不是树的下面。
上辈子,他一直以为自己在往上走,可最后一刻才想起来,他始终都站在一个陡峭的坡底。
在此之前,黎多阳一直以为自己病痛的少年时期,失去了应有的青春。
可其实……不是那样的。
树下是一番风景,树上也是。
在与命运抗争的每一秒,都是他的青春岁月。
医生护士是他的老师,病友网友以及窗外树上那群飞来飞去的小鸟,都是他的朋友,爸爸妈妈也还是他的爸爸妈妈……他甚至造就了这样一个世界,还有这个世界的裴时屹。
那一世的青春足够盛大,才会有现在的这一刻。
黎多阳不依不饶地问:“为什么呀?”
初夏的校园到处都是带着生命力的喧嚣,墙上浓淡相宜的爬山虎都在他的询问声中也显得不那么深沉忧郁了,天台一角,两个人被天幕染上浅浅的白光。
风声静止时,那片翘起的唇角被裴时屹侧首吻住。
沉溺之前,黎多阳终于听到他执拗又难掩得意的声音:“不换,我抓住的,死都不放开。”
时间跟着天台飞起的雀儿一转,回到多年前那个闷热的夏天。
车外的热浪一股接着一股。
车内的冷气吹着两个腿脚受伤的少年。
高些的少年在车上替另一个少年换好玉观音的珠链后,修长的手沿着座椅微微一动,将那根换下的红绳悄悄藏了起来。
那时候还不清楚什么是喜欢,送完人家东西就可怜巴巴把对方戴过的旧绳子捡来当信物,非认定这就是一辈子。
可当年的认定,竟也这样准了。
——正文完——
第 95 章 番外一
大雪不止。
“停车。”十五岁的黎多阳盯着后视镜突然说。
司机以为他遗落了什么行李, 靠在路边停了下来,黎多阳不顾家人的询问和阻拦, 打开车门急忙往后看去, 只有零星的几个路人。
车里的家人催促他赶紧上车。
“等等……”
黎多阳满脑子都是不久前从后视镜里看到的那个一闪而过的少年身影……
不应该是幻觉。
可不是幻觉,裴时屹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一个不该有的念头冲入脑海,他突然僵在原地不动。
沈华云急得出来拉他:“怎么傻在这儿了?上车啊?乖仔, 你这是怎么了?!”
他被喊得回了神,扭脸, 车内的哥哥皱眉看着他, 眼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他要开口说些什么, 余光里, 远处那个拐角骤然冲出一个身影,步伐不稳,可刚冲出来半个身子,就像是被谁拽回去了一样,人影消失在那道拐角深处。
仿佛被什么吞噬了。
离得很远, 可依旧能听到一道如同被捂住的嘶哑喊声。
很闷的声音, 却有些凄厉。
在喊“阳阳”。
黎多阳瞪大眼睛, 他近乎本能地往那边抬起脚,转瞬,被下车疾步而来的哥哥拽住:“你听错了!快上车,离登机的时间没多久了。”
黎多阳摇头, 指着那个方向:“裴时屹……”
“不是,上车。”
黎多阳一顿,表情恢复平静, 可那双眼睛却像是要哭了:“是裴时屹的声音, 是不是有人把他……”
黎淮语气镇静:“就算是他, 那些也都是裴家老爷子的人,不会真的伤害他。”
“乖仔,上车。”
可黎多阳像是什么都听不到,睫毛微颤地闪了几下,看向远处拐角的方向,嘴巴一扁,突然做了一个从未有过的“叛逆”行径,他迅速从黎淮手里用力挣脱,说了句“你们先去机场,
如果我这边来不及,就明天再去”后,转身奋力向那边跑过去。
风本来就大,他一跑起来,就变得更大了,眼前是纷沓而至的雪花,黎多阳不管怎么眨眼睛,那些雪花都会飞进他的眼睛和睫毛上,他能听到身后爸妈焦急的呼喊声,可始终没有回
过头应一声。
他知道自己不是个好孩子了,但这一瞬间,他总觉得如果不这么做,应该会后悔。
没跑到拐角尽头,那道消失的身影就再次冲了出来。
是裴时屹。
真的是裴时屹。
他一点儿都不意外。
裴时屹的衣服上有很多雪,还有一些泥泞的污渍,像是在地上摔倒或被人摁住挣扎过许多次,鞋子也很脏,应该是跑的时候慌不择路踩着路边的水坑过去造成的,原本干净的外套明
显经历过一番撕扯,拉链都扯坏了……
那么洁癖的人,现在脏得像是路边一只没人要的流浪狗。
黎多阳眼睛一下就红了,那些压抑许久的情绪像是被一根撬杆全部撬了起来,无法抑制,带着手套的手明明不冷,可都在抖。
他没想到裴时屹真的会追上来,车都开了这么远,也不知道究竟追了多久……
刚想上前,那个因为看到他出现而呆滞的裴时屹被后面冲过来的保镖抓住,那些男人神色紧张地要把他往后面的车上拉,嘴里说着“少爷这也是没办法”“您别折腾了”一类的话。
黎多阳:“你们别动他!”
裴时屹:“滚开!”
他们几乎同时出声。
语气都很凶狠。
裴时屹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眼睛直直盯着朝他过来的黎多阳,突然发了疯似地将几个身强体壮的保镖狠狠撞开,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甚至不顾肩膀被桎梏的疼痛把其中一人的
手腕掰脱臼了,那人猝不及防,痛得尖叫,仿佛遭受了什么酷刑,声音凄厉至极,吓得其余人一时间都不敢上前……
黎多阳跑的时候就把手上的手套都脱了,才跑了几步,速度比他快的少年已经冲过来紧紧抱住他。
空气很冷,少年的身体也很冷,好像只有呼吸是热的。
身体被按着,一寸寸往对方心口的方向推,黎多阳没有听到裴时屹发出任何声音,少年仿佛在这瞬间失去了言语的能力,只是用尽全力抱住他。
耳边湿润得厉害。
裴时屹在哭。
那么骄傲自负那么在乎自己面子的男生,已经没有房间被窝可以躲着藏着,可还是这样哭了。
不远处一辆车停下,还要追过来的保镖被从车上下来的谢寻拦住。
周围的一切仿佛都与他们没有关系了。
黎多阳轻轻地说:“裴时屹。”
没有回答。
他继续说:“你冷不冷?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
依旧没有回答。
他说:“为什么要追车啊?就算今天见到了面,我还是要走的。”
勒着他的那双手徒然收紧,比绳子还要缠得厉害,裴时屹连着身子都跟着颤了颤。
半晌后,黎多阳听到他牙齿颤抖了下,薄唇动了动,哑声说:“我跟你一起走。”
不是“不要走”,也不是“不许走”,是“我跟你一起走”。
黎多阳没动。
裴时屹哭得很压抑:“阳阳,我可以跟你一起走……”
泪水汹涌,抱他的力气十个人都未必能拉开,可语气却这么可怜。
黎多阳今天才发现这个脾气总是不小的大少爷是个这么能哭的人,从抱住他的那一刻开始,泪就没断过。
黎多阳的耳朵,脖颈,连带肩膀都被染湿了。
世界白茫茫的,风雪惯会迷惑少年人,会容易让人陷入一种情绪带来的冲动之中,黎多阳眨掉了眼睫上的雪片,眼眶也变得湿乎乎的,他明知道眼前的少年和自己都在不理智地冲动,
这种冲动未必会带来好的结果,可他还是说:“那我不走好了,你不要追车,也不要哭了。”
*
黎多阳的决定让家人一度无法接受。
沈华云和黎东成已经到了 A 国,他们本身是因为工作过去的,自然不会再折腾地临时跑回来,通视频的时候一遍遍地劝他,并不停地介绍这边高中的各种好处和有趣的地方,试图利
用少年人贪玩图新鲜的天性把人唤过去。
哥哥黎淮倒是始终没有给他打过电话。
黎多阳没提裴家,他只说:“我想参加高考,我的成绩只要后面两年能稳住,考到心仪的大学并不难,学校里还有很多我熟悉的朋友,我喜欢现在的学校……你们要是担心我一人在
家照顾不好自己,我就申请住校,吃住都在学校里,等寒暑假我再跟哥哥去那边看你们。”
“乖仔,重点是这些吗?你明明知道……”
“可学生的重点就是这些。”
“……”
每次沟通,黎多阳都没有用特别强烈或激烈的语气去表示自己一定要留在国内,甚至态度都一直是最平和的,因此,哪怕意见完全不同,爸妈也从没跟他吵起来过,只是不管怎么说,
都说服不了双方。
几次三番的沟通后,沈华云那边也忙了起来,她在电话里说:“这件事还是等你哥哥回家再跟你面对面好好沟通,你要是真的不想到这边来,爸妈也不逼你,但你必须断绝了裴家、
尤其是裴家那孩子的关系,妈妈忍受不了你再被裴家的人伤害一次了!你明白吗?”
这一次,黎多阳没说话。
他明白。
可是他现在没法那么做了。
在黎淮回国前,黎多阳又和裴时屹见过一次。
是在初五的夜晚,自己的家。
裴时屹已经不像上次那么脏兮兮的了,只是还是瘦了一些,凌厉的目光微垂着,眼神有些忐忑,像是在害怕什么。
黎多阳从猫眼里看到他后就直接开了门。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黎多阳总觉得他看到自己后,原本要溢出来的眼泪瞬间憋了回去,甚至还勾着嘴角笑了下,像是很兴奋。
以前的裴时屹从不会把自己的情绪表现得这么明显。
也或许是现在的他实在没有心力去掩藏自己的情绪了。
他的手里紧紧拿着一个信封。
黎多阳一看就想起来了,那是走前他让谢寻捎给裴时屹的离别信。
他想解释,话到嘴边却又觉得好像没有必要。
信里的话,本来就是他要说的。
哪怕现在不准备离开,他也希望裴时屹未来能顺利考上 B 大,能时常注意家人的身体,避免像原书那样面临家人走向悲惨的结局。
只是,在发现裴时屹一路追车甚至想跟他一起走的那天,黎多阳才发现自己好像唯独遗忘了裴时屹。
只要裴时屹照常发挥,总会考上 B 大的,这是原书就有的剧情。
可是,这样一切都会好吗?
会好吗?
看到那天流浪狗一样的少年后,黎多阳不确定了。
裴时屹说要跟他一起走,不是疯话,他知道裴时屹完全做得出来。
就像此时,进了门后,裴时屹就死死抓着他的手,像个从劫难中幸存的小孩那样满足却又难掩害怕地窝在他颈窝说话。
裴时屹并没有相信他那边说“不走”的话,如同筹备私奔的前夜,他一边开心一边不安地说:“我知道爷爷最怕的什么,只要我那么做一次,他就再也不会毫无压力地强迫我,还有
裴佑平,我也想出来对付他的办法,我会让他离你离得远远的……A 国那边我找人偷偷安排好了,你什么时候走,我跟你一起。”
声音很低,却带着满满的期冀。
黎多阳愣愣地看着他,没说话。
裴建生最怕的是什么?
除了家人的生命和公司破产,他再也想不到其他了。
这个年纪的裴时屹能做到的,自然只有前者。
看他不回应,紧紧挨着他的身体又一次开始颤抖,黎多阳听到他忍着眼泪咬牙恨声说:“你不能这样对我,你说好要跟我一辈子最要好!最要好就要永远在一起……”
黎多阳声音微哽:“可你想过你妈妈怎么办吗?”
依偎着他的身躯滞住,很快,又变得松软一些:“我妈在跟裴佑平办离婚,爷爷这次是向着她的,很快就会离婚,”他捏紧手中那个信封,小心翼翼的,“我会让家里的人按时带她
去检查,阳阳,我都会安排好……”
黎多阳摇头:“不是这么简单的。”
原书里,颜嫚那个后来导致她不能再专职跳舞的疾病就与情绪有关,而目前颜嫚早已确诊的心理疾病并不只是需要按时检查就诊便好了,家人的陪伴与关心,其实很重要。
已经到了这一步了,黎多阳完全不敢想象颜嫚重新走上原书里的结局会是什么样子。
裴时屹和他不一样,不知道自己母亲可能面临的结局,可他不是,他对一切都心知肚明,也无法承受本来有希望扭转的悲剧因为他又重新回到原点。
所以从始至终,黎多阳都没想过带着裴时屹去 A 国远走高飞,哪怕对方真的有办法搞定裴家和 A 国那边的生活。
他承受不了一个生命的重量。
所以,在裴时屹惶恐不安地给他看自己规划已久的各种方案,黎多阳移开眼说:“裴时屹,你不能过去。”
那双眼睛猩红看着他,很快,泪光再次汹涌不止。
所有的骄傲全部溃败,裴时屹抓住他的肩膀,抓得很重很紧,手背血管浮现,可始终只是像是控诉一样看着他。
像是被欺负了,又不知道该怎么讨公道。
不知怎么的,黎多阳的心忽地放平了,他发现这个人再怎么失控,可还是像原来那样,绝不会伤害他。
黎多阳说:“我没有骗你,我会留下来。”
挨着他的少年忽然不动了。
黎多阳朝他看过去。
那双锋利的眼睛里有欣喜、不相信、慌张,还有一丝哪怕被骗也压抑不住的幸福。
眼睛一阵发酸,黎多阳垂下眼睫说:“但这都是有条件的,你要好好听我的话,还要在一年之内想办法让裴佑平离开国内。”
裴佑平的离开不只是让家里人放心,也可以大幅度减少影响颜嫚病情的因素。
午休的时候他曾做了个很短的梦,梦到裴时屹在他离开后完全变了一个人,所有人都走上了更好的轨道,只有裴时屹变成了一个疯子。
他想,他绝不是为了裴时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