彗尾
彗尾
作者:归来山
简介:
十年前,阿诱在佛塔上开了一枪,救下了林川臣,也打出了陪在林川臣身边的机会
他是林川臣身边最忠心耿耿的狗,替他扫清障碍,替他杀人越货,在外人眼里阿诱只是个没有自我的玉面罗刹
却没人知道,他与林川臣夜夜抵足而眠
“阿诱,”林川臣吻他的眼尾,“不要奢求太多我给不了的东西,享受你目前拥有的就足够。”
阿诱懂这个道理
也听从着林川臣,默不作声将当下收进口袋
直到口袋装满,贪心不足,还想要拥有更多,于是犯了致命的错误
被赶出林家那天,阿诱站在他面前,一改往日谦卑模样,笑着、很轻松地说:“我会忘记你的,林川臣。”
“你不要后悔。”
他生了病,记忆混乱,幻觉频发,连带着那个人的姓名和喜好都已经开始遗忘
直到把自己都忘记
混乱和失序让他痛苦,他站在佛塔上,用枪顶着自己的心口,笑着问寻找过来的林川臣:“你是谁?”
“阿诱,把枪给我……”
“……阿诱又是谁?”
*
十年后,他在同样的位置开了一枪,彻底打碎了他与林川臣之间如履薄冰般的缘分
嘴硬疯批攻×白切黑美人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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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P1320837 得了绝症的前男友找他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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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疼吗?
五月,雷雨天气。
阴雨已经淅淅沥沥下了几日,将春日的寒气卷携而去,空气里隐约有了即将入夏的燥热。
水泥地上凝聚起一滩雨水,皮鞋踩过去,发出了“啪嗒”的轻响。
站在院子里的青年微微抬起伞,雨珠从伞骨边缘滴落,露出一张稠丽漂亮的面容。
阿诱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他在外人面前的时候一向如此,不爱笑,似乎也不爱生气,总是面无表情像个人偶一样站着。
管家看着阿诱板正的背影腹诽了两句,转过身去扫水时,车从远处驶来,停在了家门前。
阿诱的身形终于动了,踩着水,举着伞上前去开门。
刚碰了车门,窗口忽然伸出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车里人轻笑道:“什么时候需要你来做这种活了,林家又不是没有下人。”
伞骨上的水珠落在那人手背上,阿诱举着伞的手微微抖了抖,将伞往旁挪了些许,整个人顿时暴露在雨幕中,转眼便浑身湿透了。
林川臣有些无奈,自己推了车门下了车,将阿诱手中的伞拿过来,罩在两人头上。
他高了阿诱半个头,离得那么近,又一直盯着阿诱看,视线里带着一股上位者的压迫感,让向来行走在枪林弹雨里的神枪手也有些紧张。
阿诱只是和他对视了一眼,很快便慌乱地转开视线,轻声道:“阿臣。”
“最近总是冒冒失失的。”
林川臣语气里不带批评,甚至算得上温和,但阿诱还是觉得他在抱怨,或许是觉得给他添麻烦了。
他跟着林川臣往屋里走,心不在焉想,林川臣经常把无关自己的事当做是麻烦,无视他人的感受。
要不是自己只是副手,换一个其他的人,兴许早恨死林川臣了。
他走着神,没注意到林川臣停了脚,于是一脑袋撞了上去。
“唔,”阿诱后退两步,有些懊恼地捂着额头,“抱歉。”
林川臣盯着他看了许久,半晌才叹了口气,抬起手碰碰阿诱的额头。
体温有些高,难怪看着脸红又迷糊。
“我回国到现在快十天了,烧一直没退?”
“退了,”阿诱实话实说,“前两天下雨,从码头回来就有点烧。”
林川臣没说话,点了根烟。
烟雾缭绕着,有点呛,也模糊了他的面容。
阿诱原本没觉得身体怎么难受,这时候突然开始觉得头疼眩晕,他眨了眨眼,见林川臣抬抬下巴,说:“去楼上。”
阿诱站在楼梯口,林川臣的背影消失在厨房门口,看不见了。
大概又是去做蛋糕了。
他和林川臣已经认识了十年,十年前林川臣还不是林家的家主,也不过是一个苟且偷生的草芥。
成为家主之后他身上的担子越来越多,压力越来越大,只有做蛋糕能让他稍微放松一些。
阿诱进了林川臣的书房,又进了书房里的隔间。
这个很小但打扫得很干净的房间是林川臣为他一个人建的。
哪怕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除了上司和下属外其他名正言顺的关系,只能算是互相解决需求的床伴。
阿诱脱掉束袖的外衣,又脱掉衬衫和裤子,他的头发不算太长,但也不短,在脑后扎了一个小揪,打散的时候便听话地贴下来。
他站在浴室的镜子前,这才看见自己脸上有一道伤痕,没印象是什么时候弄到的了,难怪那会儿林川臣老盯着他的脸看。
他伸手碰了碰那道伤,还是新鲜的,有一点组织液。
阿诱洗了手,又简单淋浴过,站在镜子前擦着水汽时,浴室门忽然“砰”地一声从外面撞开。
没等他回过神,后背贴上了男人温热的胸膛,他被压在泛着潮湿和冰凉的墙壁上,有些艰难地踮着脚。
烦躁和郁闷的情绪像乌云一般盘旋在男人身上,阿诱知道他现在心情不好,急需发泄,于是只是挣扎了一下便松懈下去,任由对方处置自己。
他被亲吻着唇瓣,也有可能是在被撕咬,下唇有点痛,吻又落在了脖颈和锁骨。
林川臣把他的锁骨咬出了血。
阿诱轻轻颤抖着,疼痛缓慢爬上神经末梢,他微微推拒着对方,却又被林川臣压在洗漱台前。
镜子里露出他泛着红晕的面庞和迷离的视线,唇瓣却很苍白,没有血色。
浴室里弥漫着黏腻的拍打声,他咬着下唇,还是止不住破碎的声息。
半晌,抱着他腰胯的男人停了下来,阿诱听见林川臣问:“疼吗?”
声音里没什么情绪,阿诱迷迷糊糊抬起脸,从镜子里看见满面泪珠的自己,和林川臣没什么表情和居高临下的面容。
阿诱唇瓣嗫嚅着,一时间没回话。
于是林川臣收紧了手指,指腹陷进皮肉,掌心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
阿诱忍不住痛叫出声,身体也跟着发软,蓦地匍匐在地上。
林川臣抬起手,指腹沾着血迹,血腥气也很浓郁,比之前无意间带上的蛋糕香气还要浓郁。
他捻捻手指,点了根烟,垂眸看着蜷缩在地上的阿诱,又问:“疼吗?”
阿诱轻轻喘着气,“疼……”
“什么时候伤到的?”
“昨天……前天……”阿诱摇摇头,声线发抖,“我忘记了。”
他腰上有子弹弹片划伤的伤口,伤势还有点严重。
因为伤口发了炎,才导致的低烧。
林川臣没等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他心情很烦躁,但注视着眼前颤抖的身体,又觉得胸口的躁意不得发泄,但也不想对着阿诱发泄。
他将烟咬在齿间,弯身把阿诱抱起来,抱到小床上去。
给阿诱上药缠绷带的时候,林川臣抱着对方劲瘦的腰,漫不经心道:“知道疼就说,逞什么强,少做一次爱又不是就不要你了。”
阿诱有些迷茫地垂着头,没说话,没应声。
林川臣甚至贴心地替他套上了衣衫,说:“做了蛋糕,去尝尝。”
他起了身,阿诱便慢吞吞跟着下了床。
林川臣的性格乖张,饶是阿诱已经跟了他十年,有时还是摸不清他在想什么。
有时候觉得他好像只是将自己当做玩物,有时候又觉得他待自己格外好。
最起码,除了阿诱,他身边从未跟过第二个人,也没有向第二个人分享过自己释放压力时做的蛋糕。
阿诱神情恍惚跟着他,刚走出房门,他忽然失去平衡,重重摔在地上。
【作者有话说】
排雷:
1.攻没把受当狗,攻说受像小狗之类的话都是觉得小狗很可爱,受也很可爱所以才说的,不是侮辱性的形容
2.文笔咯噔,这个请格外重视,因为真的很多人说我文笔咯噔,但是我不改
3.双洁,攻心理有毛病,受身体有毛病,俩孩子都有点大病
4.很古早的剧情,可能会有点阴间但不会太阴间
5.路易体认知症查过,男性 30 岁以上也有发病的案例,所以阿诱今年 31 了,可以发病(嘬手指),能治好,he
6.阿诱有个正经名字,但我现在不说
7.整个地图都是架空的,不要代入现实
8.禁拆禁逆禁梦,控控补药进来骂我,我承受能力真的太差了所以我会具有极强的攻击性但不是攻击我自己而是攻击你,所以补药骂我
第 2 章 他对林川臣没有非分之想
好晕。
走廊和房门呈水波状抖动,阿诱整个人如同浸在水中一般,看不清楚东西,也听不清声音。
事发突然,连林川臣吓了一跳,着急把人抱起来,“怎么突然摔了?”
话听进去,头脑却无法理解,像是程序出现了乱码。
阿诱茫然地睁着眼,林川臣的脸也是扭曲且陌生的,他下意识向着对方的面庞伸出去,被林川臣抓住了手腕,顺势将他拉抱起来,“对着门框抓什么。”
这回听清了。
阿诱半边身子撑在林川臣身上,被他搀扶着坐下。
撩起的裤腿和衣袖露出淤青的膝盖和手肘,林川臣去给他拿药了,阿诱闭了会儿眼,视线黑沉,还有一点头重脚轻。
他缓了一会儿,林川臣已经关了门,问:“我做太狠了?”
“没有,”阿诱摇摇头,“可能是最近睡不好,有点头晕。”
“失眠?怎么不叫医生来?”
“过两天就好了。”
冰凉的药膏擦在膝盖上,阿诱垂眼看着林川臣因半蹲下而显露在自己眼前的头顶,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林川臣现在心情还不错,他竟然还主动晃了晃脑袋,没介意阿诱把他当狗摸。
阿诱眼前又花了一瞬,很快又恢复了正常,林川臣正抓着他的手腕,俯身亲他的嘴唇。
有些陌生的触感。
阿诱怔怔想。
他跟在林川臣身边已经十年了,做对方的地下情人也有五年多,在这之前林川臣好像还是个性冷淡,身边不乏有合作商送的人,全被他用枪顶着脑袋赶出门去。
在和林川臣真正发生关系前,他对林川臣没有非分之想,也并不爱林川臣,林川臣也不爱他,只是单纯的上下级关系。
但五年过去,到了现在,阿诱也说不清自己对林川臣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思,林川臣和他说不要奢求太多东西,他扪心自问确实没有太多需求,但林川臣会温柔地吻他,会在过火的时候抱着他
安慰他。
他也分不清林川臣究竟是什么想法。
他和林川臣开始的时候时机便不对,可能正是因为这样,他们之间注定没有太多缘分,没有所谓的心有灵犀,所以也捉摸不透双方的心思。
林家这么多年来一直在制药行业的金字塔顶端,家族势力庞大,盘踞在 A 国各大主要商业城区。
林川臣成为家主的历程并不顺利,一个私生子从厮杀里踩着无数人的尸体走上来,最终拿到林家的掌控权。
阿诱的存在是他获胜的至关重要的一环。
他在佛塔上开了一枪,一击致命,打死了林川臣的大哥林文元,彻底终结了持续两年的争斗。
他抬着破旧的枪,面无表情站在佛塔上,倍镜里是林川臣望向自己的视线和神色。
他被挽留下来,被留在林川臣身边。
他看见过林川臣用枪威胁那些试图爬床的人,林川臣大部分时候还是表现得很绅士的,从来没见他开过枪。
唯一一次动怒,是因为他着了道,被下了药。
那天阿诱匆匆赶去酒店顶层,电梯门外是浓郁的血气,被子弹打穿腿弯的男人被几个下人拖出来,林川臣在房间里喊他的名字。
阿诱原本往前走了两步,后来也反应过来,林川臣叫他的名字是想做什么。
他犹豫过,徘徊过,林川臣喊了三遍他的名字,没有理智,尽是情欲。
喊到第四遍时,阿诱进了屋,关上了门。
他靠在门上,酒店房间昏黄的灯光洒落在睫羽上,落下一片阴影,他一颗一颗解开了自己的衣衫纽扣,义无反顾地坠入一段不见光的关系里。
想到这里记忆便出现了断片,细节错乱,记不清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所有的一切都像是蒙上了一层阴翳的纱,模糊看不清,都在抖动扭曲。
连当时的疼痛或欢愉,都记不清了。
只记得迷迷糊糊醒过来,他看见林川臣站在床边,眼里是自己看不明白的情绪,枪口顶着自己的额头,手指扣在扳机下三分之一处。
他开始觉得疼,开始畏惧,他身体僵硬地躺着,只能和林川臣对视,想说他不想死,却什么话都没办法说。
半晌,林川臣丢了枪,捧住他的面颊,吻了他的唇。
阿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突然想这些往事,想他在佛塔上做狙击手的那年扣下的扳机,想他和林川臣的初遇。
他被林川臣掐着下巴,林川臣不喜欢他在亲密时走神,阿诱觉得下巴被掐得痛了,所以主动回应起来,与林川臣唇舌勾结。
“走神越来越厉害了,”林川臣拉开距离的时候问,“有几天睡不好?”
“不记得了。”
他仰着下巴,林川臣的手指在他额角上轻抚,将碎发拂去。
“太累了吧,海港这段时间是不是来的人多?”
“嗯,都是余家的。”
余家是林文元的母家,儿子死了以后,余家一直在伙同林家其他亲族报复林川臣。
阿诱慢吞吞记起一件事,“丢了的那两批货……”
“之前电话里不是说了,丢了就丢了,不用太在意,”林川臣没生气,他拉开书房门往外走,“两箱药材而已,余家喜欢当贼,也拿他们没办法。”
阿诱忙起身跟着他下楼。
“那两批货经过你的手了吗?”林川臣又问。
阿诱下意识磕绊了一下,“……没有,还没来得及检查。”
前方的男人没再问话了,阿诱悄悄松了口气。
“你看,蛋糕都烤糊了。”
林川臣转了话题,好像比起货物,他更担心自己的蛋糕。
阿诱站在他身后,被林川臣拉住手腕,拉到灶台前。
裱花袋塞进手里,林川臣圈着他,握着他的手往蛋糕上摸奶油,“生日快乐,宝贝。”
阿诱恍惚了一下。
今天是五月二十日,好像确实是他当年随口和林川臣提及的生日。
林川臣倒是每年都记得这一天给他做蛋糕,反而是阿诱自己永远记不清。
阿诱耳廓有点红,脸上还是惯常的清冷,只说:“谢谢。”
林川臣笑起来的时候,后背与胸腔相贴的地方发出震颤,麻痒从后背处蔓延开,弥漫到四肢百骸。
他忽然开始微微手抖。
林川臣不为所知,他另一只手从阿诱的衬衫下摸上去,微微低着头,咬着阿诱的耳廓,观察他逐渐泛红的面颊。
他喜欢这样掌控一个人所有生理波动的快乐。
他轻抚着阿诱的身体,手指偶尔会划过小腹上的伤口,让阿诱感到密密麻麻的痛意。
他有些吃力地撑在桌边,唇瓣嗫嚅着,想说“疼”,却又半晌没说出口。
“为什么一定要忍着呢,”林川臣的语气很轻,“你总是吃痛的时候什么都不说,什么都忍着,我和你做不是在审讯你,为什么不能坦诚一点?”
他像是手指还想用力,但很快便克制下来,松了手。
阿诱松了口气。
他放下裱花袋,回过身去,林川臣大概是生气了,不过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
阿诱斟酌了一会儿,慢慢靠过去,垫着脚想亲一亲对方,算是安抚一下他的情绪。
但林川臣偏开脸,躲开了阿诱难得的主动,只说:“我这次回国见了个柳夫人,过段时间还要再去见一次,她儿子好像也是五月生日,你觉得送什么礼合适?”
被拒绝了。
阿诱想,却没生气,只歪了歪头,慢吞吞开了口,“不知道。”
顿了顿,他又觉得自己的回答太敷衍,于是勉强又补了一句,“多大的孩子?”
林川臣正在把剩下的蛋糕液装好送进烤箱,“没细问,好像和你差不多大。”
阿诱觉得自己的认知好像又开始出问题了,他有点分不清林川臣忽然说这句话是单纯想问自己,还是想要警告自己。
他确实逾距了些,但这不是林川臣自己纵容的吗?
阿诱头有点晕,他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手指在抖,于是猛地抓住了自己右手的手腕,乱着思绪斟酌片刻,头脑还在混乱着,话却已经出口了,“你想换人了吗?”
【作者有话说】
是的,又又就是这么个浓颜淡人
……怎么又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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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谁说得清以后的事
话刚出口,阿诱就知道自己说错了。
他和林川臣之间到底还没到这样能谈情说爱的地步,说白了,他只是个情人。
就算林川臣想换人,又有什么和自己交代的必要。
阿诱有些懊恼地偏开脸,他觉得自己是有点疯了,好像这段时间变得越来越糟糕的情绪和身体状况影响了他的判断。
还没等开口,那边怔了半晌的林川臣先冷笑起来,“我换人?我连她儿子都没见过我换什么人?”
他脾气上来的时候说话语速总是很快,有点咄咄逼人的意思。
阿诱下意识说:“对不起——”
“你就这么不信任我,五年了,除了你我还上过谁,我要是那么容易换人哪还等得到今天?”
阿诱又想说对不起,他唇瓣动了动,林川臣已经脾气上头,将手里的蛋糕扔进了垃圾桶。
“扑通——”
刚抹好奶油的蛋糕进了垃圾袋,糊成了一团。
阿诱话堵在喉间,怔怔看着垃圾桶,半晌没能说出话。
*
初夏的雨还在继续,不见停息。
阿诱去了一趟海港,刚从门外进来,皮衣上还带着雨珠。
低烧没好,他喉间干痒,捂唇咳了两声才接过管家递来的毛巾,心不在焉擦着头发问:“先生呢?”
“还在处理工作。”
管家手里提着厨房的垃圾袋,阿诱看见那块蛋糕被压挤在垃圾袋最下面,忽然觉得心里像是被刀子剜去了一块肉,尖锐地疼痛着。
他视线盯着那块面目全非的蛋糕,看着管家把它扔进了大门外的垃圾桶。
只是蛋糕而已。
阿诱和自己说,只是蛋糕而已,也是他说错了话,他明明知道林川臣想要自己完完整整的信任和坦诚,但还是顶风作案质问了他。
林川臣应该很生气。
他已经习惯了林川臣阴晴不定的脾气,林川臣以前过得不好,脾气很差劲儿,外热内冷,整个 A 城 C 区没人敢在他面前摆谱,都得揣摩他的心思说话做事。
阿诱将视线收回来,他看见林川臣抱着手臂站在走廊口,面无表情将他看着。
阿诱神色动了动,他摘了手套,慢慢走上前,和林川臣隔着两级台阶站着。
额前的发丝还在滴水,阿诱以为林川臣不会主动说话了,却还是听见他开口问:“出门没带伞?”
“嗯,”阿诱轻声说,“忘记了。”
林川臣像是叹了口气,有些无奈,“记性这么差。”
他伸手摸了摸阿诱的额角,将潮湿的碎发撩去,又说:“过来。”
阿诱又开始琢磨林川臣的想法。
他其实也不是第一次惹林川臣生气了,不过印象里林川臣好像从没和自己生过太久的气。
某些程度上看,他对自己确实是很特殊的。
他跟着林川臣进了书房,林川臣坐在沙发上,让阿诱站在他的腿间,拉着他带着茧子的手,问:“气我扔了蛋糕吗?”
阿诱实话实说:“不气。”
就是觉得有点可惜。
“下次别问我这种问题了,”林川臣指腹摩挲着他的手背,很亲昵一般,又像是在安慰,“享受当下,享受你拥有的一切,别去考虑之后的事情。”
他亲亲阿诱的手背,又说:“我知道你这个人就喜欢规划未来,什么都要提前考虑个一二三,往最坏的结果做打算,但没有必要阿诱,谁说得清以后的事。”
阿诱脸上没什么表情,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林川臣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包装精致的礼物盒,放进阿诱手中,“蛋糕被我丢了,送你个新的礼物,祝你长命百岁。”
阿诱心跳重重一滞,恍惚一瞬,打开了小盒子。
是一块做工精细的腕表。
“我……”阿诱喃喃道,“机械的声音会影响我的判断,我还是不——”
“那就收好,保管好,”林川臣把手表取出来,笑着说,“很贵的,定制的呢,你看,表盘里还嵌了钻石。”
一颗漂亮的钻石。
“明天有个朋友约我去海岛上聚会。”林川臣说。
“我也要去吗?”
“你不去。”
林川臣这么说,阿诱便知道什么意思了。
这么多年也有默契了,很多话不必要说清楚。
林川臣出席任何宴会都会带上阿诱,不带他去,他多半都是匍匐在阴暗处,用枪口对准目标的脑袋。
“伤还没好,还又跑去海港。”林川臣将他往外推了推。
阿诱道:“又有货到了,我去看看。”
“每次有货你都要亲自去看,”林川臣笑道,“像检查违禁物品的警犬似的。”
阿诱手指微微蜷曲,半晌又松懈下来,“只是怕再丢货。”
“知道你的好心,”林川臣道,“不是睡不好,今天没什么事了,再去睡会儿吧。”
“嗯。”
阿诱从林川臣的书房出来,他的房间就在隔壁,离林川臣很近。
有时候林川臣半夜发疯,也会偷偷进他的房间,抱着他做爱,然后睡在他的床上。
阿诱关上卧室门,手里还拿着林川臣送他的腕表。
看见小盒子的那一刻,原本有些凌乱的心绪忽然平静了些。
阿诱那张向来没什么太大情绪波动的脸上有了些许柔和,小心摩挲着小盒子,将它仔细收在衣橱的柜子里。
从认识林川臣时开始,这些年里,林川臣陆陆续续送过他很多东西。
那时他们之间还没有这么复杂的关系,林川臣送的也只是一些寻常的药膏,手套,腰带,后来才是精致些的饰品,哪怕有些东西对阿诱来说没有什么用,但他还是会好好收着。
包括这枚新的手表。
*
晚上还是睡不好。
阿诱已经失眠了很多天了,也不记得是从哪一天开始的,意识到的时候起就已经很严重了。
他在床上辗转反侧,想着明天要出远门,却始终没办法入睡,只好又起身去找安眠药。
阿诱记得自己把药放在了药箱里,翻箱倒柜,却没找到。
他晕头转向,又在其他地方找了一圈,情绪已经隐隐有些急躁了。
阿诱从卧室出来,拿着水杯往楼下走,站在水机前时,他看见自己的双手在颤抖,接满水的水杯跟着颤动,水珠泼洒出来,撒在手上。
阿诱惊慌地松了手。
“哐当——”
刺耳的玻璃破碎声响彻在夜色里。
心跳很快,阿诱握着自己的手腕站在原地出了会儿神,手抖还是没有缓和的征兆。
他慌乱地将手上水珠擦去,又蹲下身想摸黑把玻璃碎片拾起。
楼上脚步声响起来,林川臣带着睡意的面容出现在眼前,将阿诱用力地拽起来。
“大晚上还以为家里进贼了,”林川臣语气里听不出是怪责还是调侃,“碎玻璃用扫帚扫了就行,用手拿,手不想要了?”
阿诱双手藏在身后,还在颤抖,只是低垂着眼不说话。像个犯了错的学生似的。
林川臣借着月色看见他的神情,一时间被逗笑了,又很无奈,说:“站过去点,什么都要你家阿臣帮你收拾烂摊子。”
“阿臣……”
“找什么呢?”林川臣又问,“迷迷糊糊听见你翻箱倒柜,睡不着?”
“嗯。”阿诱看着他收拾地上的碎玻璃,走了走神,手似乎也没抖了。
他张了张口,却忽然脑袋一片空白,记不清自己是为什么半夜找东西。
他缓慢地眨了眨眼,被林川臣拉着手往楼上走时才有些犹豫地说:“有点口渴,屋子里的水喝完了。”
“拿我杯子喝,”林川臣把自己的水杯塞进他手里,“今晚就在我这儿睡了。”
阿诱有点思维缓慢,“要做吗?”
林川臣让他留下来,应该就是要做的意思吧。
他等了一会儿,没等到林川臣说话,深秋的天没有月光,房间里很暗,阿诱看不清对方的脸。
半晌,林川臣从床边站起来,他比阿诱高了半个头,站得近的时候,需要阿诱微微仰头才能对视。
“你想做吗?”林川臣却反问他。
阿诱摇头说不知道。
于是林川臣拿走了他手里的杯子,一只手捧着阿诱的后脑,给他喂水。
他把阿诱推到床上,俯身下去,一边吻着他的后颈,一边脱掉了阿诱的睡裤。
……
【作者有话说】
这是两个别扭又互相不信任的孩子 QwQ
微博:归来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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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林川臣的谎话一向很好听
林川臣的被褥间有他常用的香水味道,香水的前调带着焚香和烟草浅淡的辛辣气息,沾染在床褥间,散发开来又有一股桂花的馨香。
很沉稳安心的味道。
阿诱裹在林川臣柔软的被子里,迟来的睡意总算缓慢地弥漫上来,将他带入了梦乡。
第二天,林川臣上了车,司机送他去海港。
走之前阿诱还没醒,林川臣也不是毫无人性压榨下属的无良上司,没把人叫起来,只轻手轻脚下了床,换了衣服,最后拿了阿诱的手机。
阿诱的手机密码林川臣是知道的,他喜欢绝对的信任感,不希望阿诱对他有隐瞒。
当时问阿诱要密码时阿诱也有犹豫,迟疑的第五秒,林川臣便已经变了脸色,阿诱不想和林川臣因为这么点事情生气,所以还是给了他密码。
但其实林川臣从来没有主动翻看过他的手机,当时只是单纯地想要信任。
他做事一向这么莫名其妙。
林川臣给阿诱定了个闹钟。
床上的人确实已经好几天没好好睡一觉了,眼下有乌青,现在难得睡熟,面颊也被被窝热出一点粉意。
林川臣神色难辨地摸摸他的眼尾,阿诱没醒,漂亮的面庞少了清醒时的凌厉和冷漠,变得格外柔和恬静。
半晌,林川臣套了外衣,出门去了。
一个小时后,阿诱被闹铃唤醒。
今天雨很大,阿诱匆匆忙忙下了楼,才听见管家说:“先生已经走了,说让你多睡会儿,叫我们别去吵你。”
阿诱脸上带了点尴尬的神色,他做了林川臣很多年的副手,这还是第一次睡过。
林川臣怎么也没叫醒他。
阿诱着急去追人,在玄关处穿鞋,管家又说:“先生给你留了早餐,吃了再走吧,免得先生知道了又要生气。”
他也是跟在林川臣身边很多年的老人了,比阿诱来的时间更早一些,算是看着林川臣从私生子的位置一步步爬上来的,林川臣对他很是敬重。
阿诱在厨房的时候还听见管家不加掩饰的话音,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阿诱听的,“这么多年先生哪还对别人这么上心过,不知道还以为是林家的另一个主人。”
阿诱端着餐盘的手停顿了一下。
他又想起了那个被丢出去的蛋糕,心里闷闷地不舒服,像是被荆棘刺穿了心脏似的,密密麻麻地发疼。
他能算什么林家的另一个主人。只是一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情人而已。
他能住在林川臣家,甚至睡在林川臣的床上,也只不过是因为林川臣缺一个长期的伴侣,不过是因为林川臣难得好心,看他无家可归,所以给了他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
阿诱把早餐吃了,林川臣给他发了消息,说不着急赶过去。
阿诱对林川臣的话一向听一半信一半,他是林川臣的副手,林川臣这次出门聚会,聚会上还有余家的人,有林川臣给他的刺杀目标,他必须在场。
阿诱匆匆出了门,上了车,司机是和他一起跟着林川臣的一个保镖,叫刘牧。
刘牧一开始以为阿诱也和自己一样只是个保镖,和他称兄道弟几天才知道阿诱和自己不同,和林川臣身边其他保镖都不同。
他住在林家老宅里,有单独的房间,也不干杂活。
他好像只需要做好一件事就够了,就是在先生需要的时候趴在房顶,用枪对准目标的脑袋扣下扳机。
刘牧不得不承认,阿诱的枪法确实是很准的,开枪的速度也很快,他之前试图和阿诱套近乎,想问阿诱在哪学的枪,但阿诱也只是冷着脸,什么话也不讲。
后来刘牧才听其他同事说起来,说阿诱性子就是这么傲,以为自己是受宠的家宠,看不上其他人,实际上也只是林川臣养的一条好狗而已。
他们窃窃私语,看着阿诱跟着林川臣上车,弯身往车里钻的时候,工装裤包裹着圆润的臀部,腰身和臀腿转瞬即逝出现在他们视线里,每个人似乎都在盯着那臀部看,有人还恨恨地说:“说
不定是靠那张脸爬床上位的。”
虽然他们都知道,阿诱的枪法比谁都准。
刘牧又开始从后视镜里看阿诱的脸了。
那个人就这么冷冰冰地坐在后座,没有表情,不想交谈的样子,总是穿一身黑,方便他往犄角旮旯里钻。
但是这一身黑,却衬得他皮肤白皙得像是能反光,眉眼又深邃稠丽,让人移不开眼。
刘牧看不惯阿诱,但还是忍不住问:“我一直好奇,你是混血?”
“嗯?”阿诱将视线从雨幕里撤回来,“不是。”
“你哪的人啊,C 国的?”
阿诱还是语气淡淡,没什么兴趣般“嗯”了一声,到最后也没说自己的家乡在哪。
车停在海港,阿诱下了车,往登船口去了,刘牧看着他的背影嘟囔,“傲气什么呢。”
他又追上去,阿诱在填登记表,修长的手指捏着笔,字迹行云流水,小钩子都画得很有韵味似的,看得刘牧啧啧称奇。
刘牧道:“你这字写得倒是漂亮。”
顿了顿,他又说:“先生今天还让你去啊,我以为给你休假了呢。”
“没有。”阿诱言简意赅。
林川臣需要他,他当然会跟着林川臣。
“先生不是新雇了一个枪手吗?”刘牧说,“我听说还是 A 国什么射击学院出来的高材生,又年轻又厉害,格斗什么的也挺厉害的,那会儿弟兄们还叫他六边形战士呢。”
阿诱写字的手顿了顿。
他抬起脸来,神情似乎有些迷惘,重复道:“新雇了一个人?”
“你不知道吗?”刘牧难得能和阿诱八卦这种事,一时间觉得新奇,话头也停不下来了,道,“也是,你之前一直在海港那边活动,先生回国也没带你,你不知道也正常,是先生从国内那边
带回来的,这两天一直跟着我们在公司这边忙活。”
提起这件事刘牧也觉得不满,他们平时除了要保护好先生的安全,还要在公司打零工,不像这个阿诱,成天闲着,老宅和海港两点一线,要是工资也一样,那岂不是更不公平。
刘牧愤愤不平,没注意到阿诱有些僵硬的脸色。
他呆滞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早上林川臣早上给他发的消息,说让他不用太着急。
以前什么时候这样和他说过话,现在想想,恐怕是带着那个新来的枪手,所以确实是没什么需要自己的地方了。
阿诱心里有些烦闷,其实跟着林川臣那天起他就已经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天了,林川臣是林家的家主,像他这样的人,出身豪门,又是混迹商圈的大鳄,身边都是薄情寡义的人,林川臣又怎么
会例外。
再加上林川臣性子本就多疑,以前身边的保镖助理也时常在换,只有自己和管家一直留着。
管家他不会动,但慢慢把自己换掉也是有可能的。
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才十年而已。
轮渡已经靠岸了,海水拍打着船舷,阿诱心不在焉上了船,刘牧还在他身边说话,讲着那个新来的枪手,说他性格开朗,才二十来岁,也很会来事儿,几个弟兄都很喜欢他。
阿诱心里有些不太高兴,也没兴趣听这个人的事,却又矛盾地想要再多听一些。
他忽然道:“做我们这一行的不需要会来事。”
枪准就已经足够了。
“你懂什么?”刘牧道,“先生这个人你跟了他那么久还不清楚吗?他就是喜欢热闹,喜欢有眼力见的,诶我有时候也挺好奇,你这种无趣死板的性格是怎么在先生身边呆那么久的。”
说完,他又想起什么,视线将阿诱上下一打量,看他那张很漂亮的脸和眉眼,记起那时候看到被裤子包裹的圆润的臀和修长的腿,心里忽然想,不会真的是卖屁股上位的吧?
他还想再说点什么,刚张了口,阿诱忽然偏过视线来,脸上没什么表情,视线却格外冷冽,像刀子一般落在刘牧眼里。
刘牧莫名打了个寒战,没再继续了。
*
整个海域上都在下雨,波涛声与雨声混迹在一起,船上又很安静,于是便越发静谧起来。
海上没有信号,阿诱翻看着手机,和林川臣的聊天框里,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最下面,是林川臣发的,他没有回复。
林川臣给了他目的地的地址,又给他发了个很骚包的表情包——
【爱你~】
阿诱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眼中冰凉的神情软和了些。
林川臣的谎话一向都很好听,偶尔听一听,也算不错。
他和刘牧的目的地不同,刘牧要去跟着林川臣,阿诱便中途下了摆渡船,往另一条航线去了,提前上了岛。
来接他的越野车停在雨林里,阿诱上了车,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抓在后车厢的栏杆上,另一只手单手给狙击枪装弹药。
开车的人他也认识,是林川臣养的下手,这段时间一直在海岛上潜伏,看起来已经融入当地土著了似的,穿得花花绿绿,皮肤也晒得黑黑的。
那个人还在和阿诱说话,“好久没看到你了。”
阿诱装好弹药,将护目镜扣下来,遮住了眉眼,“嗯。”
“你还在海港上工作啊,我听说最近海港上还挺乱的,那个余家的人总是出现吧。”
“丁二,”阿诱忽然道,“你现在的口音我听不懂。”
“……不是,我才待了几天啊你就听不懂了,当地方言的影响力真的这么强大吗?”
阿诱草草说了句“不知道”,抓着栏杆懒人跳翻了下去,转眼便像黑猫似的隐进雨林消失不见了。
他方向感一向很好,很快便找到了林川臣聚会的地方,那是一个很有部落风格的小城堡,宽敞的院子上方建了玻璃顶,里面是来往说笑的宾客。
阿诱在山坡上找了掩体趴下,架起狙击枪,调了倍镜。
视线里清晰起来,阿诱的枪口寻找着照片上的目标,忽然瞧见西装革履的林川臣正端着酒杯与人交谈,身边站着一个很年轻俊秀的青年。
不知道说起了什么,林川臣笑着将手中酒杯抬起来,放到那个青年唇边,亲手喂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山山来迟……
榜前隔日更,后面应该会固定时间更啦!
后天见,晚安~
第 5 章 炫耀爱人
阿诱怔了怔,倍镜里出现了目标的面孔,他慌不择路转开了枪口,像是这样就能当做没看见之前的场景。
他扣着枪,这次他对准了目标的脑袋,心跳却很快,没办法忘记林川臣给那个青年喂酒的画面。
那样动作他之前也见过其他人做过,对情人,对 MB,总之是一个充满性暗示的动作。
阿诱心神凌乱,竟然走了神。
那应该就是刘牧说的新来的枪手吧,他想,确实很年轻,像刚出校门的大学生。
顿了顿,他又迟疑地将枪口移过去,倍镜里再次出现林川臣带着笑的脸,和那个青年站在一起。
阿诱总觉得他有点眼熟。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声,没过一会儿,丁二往他身边一趴,同样架起枪,一心二用问:“那谁啊?”
“不认识。”阿诱语气淡淡。
“我以为林川臣有洁癖呢,”丁二说,“被你迷得五迷三道的,五年都没换人,没想到这次居然让别人跟着他了。”
之前这样的场合都是阿诱跟着他走动,那会儿还有人问林川臣这是不是他的情人,林川臣只会亲昵地将阿诱揽着,说:“这是我的副手。”
嘴里说着是副手,但语气却像是在炫耀爱人。
但林川臣这样高调的人,若阿诱真是他的爱人,或许早就广而告之了,应该确实只是副手。
这么多年了,A 国商界都心照不宣地认为阿诱只是个称兄道弟的副手而已,但丁二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远没有那么简单。
可惜也只有丁二知道。
阿诱没说话,看着像是对这事儿不感兴趣。
“今天杀谁啊?”丁二没什么眼力见儿,还在和他说话,“这个余家也是,生命力够顽强的,林文元死了,余家跟踩了尾巴的猫似的,喋喋不休追着咬了林川臣十年了吧,抓了一波人,还有
一波人,藏得倒是挺深。”
阿诱还是没说话。
丁二这才看见他居然在发呆,一时间啧啧称奇:“嘿!”
阿诱猛地回过神来,下意识慌乱地转开了枪口,对准了目标。
他倒打一耙,冷声说:“不要影响我。”
“嘿你还赖上我了,”丁二喝了口水,又对着阿诱伸手,“东西拿来了吗?”
“口袋里,自己找。”
丁二便伸手过去,翻了阿诱的裤兜,捏着小小一片存储卡塞进了自己兜里。
他说:“辛苦你了。”
“不辛苦,里面也没什么东西。”
丁二奇怪道:“一直没有异常?”
“有,”阿诱头也不抬说,“前两天,林川臣丢了两批货。”
“然后呢?”
“是余家偷的,只有两批货,我还没来得及检查,后来核对了货单,采购部原本没有订这两批货,货丢了,我和林川臣提起,林川臣也不在意,也没让人去追回。”
丁二沉默了一会儿,阿诱便也没再说话了。
半晌,丁二说:“我知道了。”
丁二就是过来要东西的,到手便走了,去了另一处地方掩藏。
阿诱的视线从丁二那收回,又将注意力放回在枪口之上。
林川臣还和那个青年站在一起,大概是周围人在起哄,那个青年垫了垫脚,看样子是要亲吻林川臣的唇瓣。
阿诱扣着扳机的手指险些按下去,好歹强忍了下来,他看见林川臣抬手将那个人推开了。
那一瞬间阿诱居然松了口气,心说林川臣原来还是像以前一样,在这种事情上有很严重的洁癖,不会轻易换人。
阿诱思绪像毛线一样乱成了一团,心事重重地想,为什么会在意这种事情呢?
林川臣换不换人,对他来说本来也不重要。
阿诱心里咕噜噜冒着泡,有些不安和隐隐慌乱。
他要在这里等到天黑,等人群乱起来再开枪,方便自己和林川臣撤离。
阿诱以前做这种事情很是熟练,他身体素质不错,能忽视掉恶劣的环境一直蛰伏等待时机,这次也不会例外。
但不知道是不是心情影响,他趴了一会儿,忽然感到肢体僵硬麻木起来。
阿诱动了动脖颈,身体僵直,像是忽然没办法活动了。
他闭上眼缓了一下,丁二忽然小声道:“那是目标吗?”
他蓦地睁了眼,不远处有个鬼鬼祟祟的男人在围墙外徘徊,戴着鸭舌帽,看不清脸。
阿诱瞄准了那个男人,没过一会儿,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从小城堡里出来,和那个男人碰了面。
给了钱,换了点什么东西,女孩转身要走,丁二道:“还真是目标。”
就那一瞬,话还没说完,阿诱开了枪。
消音的狙击枪只发出了一点轻微的声响,很快,那个男人太阳穴上出现了一个血洞,僵直着身体倒了下去。
丁二见状先是一怔,没等回过神来,阿诱已经翻身跳下了山坡,捂住那个呆滞的女孩的嘴,带着她消失在林子里。
“卧槽。”丁二吓了一跳,忙跟着追过去,将那个男人的尸体拖进了林子。
阿诱抱着的女孩在惊恐地颤抖挣扎,阿诱紧紧捂着她的唇,另一只手抓着她的手腕,轻声道:“把东西给我。”
话音刚落,那女孩竟然挣扎得更加激烈起来,一口咬在阿诱的虎口上。
他带着手套,不觉得痛,只冷着脸用力掰着对方的手指,一点点抽出她攥在手里的螺丝钉。
见丁二追着过来,他将小钉子往丁二那一抛,继续安抚着女孩,“好了,已经没事了,先冷静一点。”
他试探性松了手,那女孩忽然反手抓来,指甲从阿诱脸上划过,只觉得一痛,留下了一道划痕。
阿诱又将她制住了。
“没事吧你,”丁二问,“眼神还挺好,这么远都看得清。”
阿诱没回话,还在和那个女孩说话,“冷静一点,我不杀你,也不会告诉其他人。”
他感知着女孩的情绪,有时候他的冷漠反而能让人过激的情绪快速缓和下来,于是很快,怀里少女颤抖不停的身体逐渐平静,急促的呼吸也跟着放缓。
阿诱开始试图和对方讲条件,“我问什么,你如实告诉我,我会给你钱,给你安顿之后的事情,你就可以不用再在海岛上做事。”
跟着林川臣十年了,他一直在替林川臣做这种事,已经很懂得怎么对症下药威逼利诱,“我知道这里环境很不好,雨林里都是蚊虫,甚至还有毒蛇,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咬你一口,没有医生,
没有血清,被毒蛇咬到不到五天就会死。”
话音刚落,那女孩忽然剧烈颤抖起来,尖叫道:“啊啊啊别说了!”
“我不说,这也是雨林里不能避免的事情,”阿诱制着她,语气仍然平静,“是谁让你出来和那个人交易的,交易之后又要做什么?”
“我不知道!”
“你知道,”阿诱道,“你什么都知道,不过你可能不清楚你拿到的是什么。”
他对着丁二使了眼色,丁二还在摆弄手里的螺丝钉,将钉帽旋下,里头是长长的空洞。
丁二怪叫一声,“藏得真严实。”
他从里面抖出一小包药粉。
少女的脸上浮现出些许茫然。
“毒品,”阿诱没有卖关子的意思,“在国内七到十克就是三到七年的刑期,不过你可能觉得这里是 A 国,有那些人替你摆平,可一旦这些东西进到城堡里,被放进针管里,被发放下去,
被送到你手边,要你注射到你的血管里你要怎么拒绝,在那些人面前,你有拒绝的权利吗?注射过一次,就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直到你彻底失去理智,变成一具行尸走肉一样的枯骨,你
想要的美貌,身材,健康都会离你远去——”
“够了够了!”那女孩惊恐地捂住耳朵,“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是那个大叔让我出来帮他拿东西的,他说可以给我小费,我缺钱我要钱,我什么都不知道!”
“是哪个大叔?”阿诱问。
他把手机翻过来,调出照片,问:“是他吗?”
照片上是一个五十来岁的 A 国男人,面颊消瘦,蓄着胡子,视线阴骜。
“是……是他……”
阿诱微微抬了头,看了身边的丁二一眼。
是林川臣让他杀的那个人。
“我不知道怎么处理,”阿诱语气平静,和丁二说,“交给你了,林川臣在叫我。”
他从山坡上跑下来的时候就已经收到了林川臣的消息,他没来得及看,不知道林川臣要和他说什么。
丁二道:“谁让你跟猫似的,一下子就没影了,这种事情交给我来不就行了。”
“你动作太慢。”阿诱把女孩推给他,摸出手机点开聊天框。
林川臣言简意赅:[去哪?]
他刚才看见了?
阿诱手腕微微一僵。
很快他又冷静下来,回复道:[看见了一个奇怪的人]
[嗯]
[别乱跑,注意安全]
“先生,”青年含笑的声音将林川臣的注意力从手机上移开,“喝酒吗?”
他是林川臣最近才雇来的枪手,很会来事儿的性子,很擅长交际,但枪法如何林川臣还不曾见过。
他把那试图靠近的青年往旁推,说:“不喝。”
林川臣似笑非笑,看着那人说:“你入职前没人告诉过你,跟着我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吗?”
虽然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但他周身却多少有些低气压。
那青年笑意一僵,眼中浮现出些许慌乱,“我……”
刚刚林川臣还心情不错的,怎么这会儿看起来不太高兴的样子。
他没来得及说话,林川臣道:“下次不用跟着我出来了。”
他起了身,往人群里去了。
走之前,那青年看见他亮着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正在移动的定位标。
林川臣在阿诱的手机里装了定位,阿诱的活动轨迹一直很清晰,他身形总是很快,一转眼便出现在另一个地方了。
林川臣问了他一句,阿诱过了许久才回。
他知道,阿诱兴许没说实话。
这个念头让他格外生气,他和其他人交谈着,虽然言笑晏晏,但心情却还是很糟糕。
直到一个人出现在他面前,将他拦下来,手里还拿着两杯酒。
“少爷,”那蓄着胡子的中年男人笑道,“真是许久没见了。”
“我觉得还是不见比较好,”林川臣跟着回笑,不是一个很友善的笑容,“毕竟十年前我的人一枪打死了你主子,又把余家赶到了 A 国边境,这么多年过得不太好吧余叔,你们应该恨死我
了。”
林川臣抬抬手,挡开余正德递来的酒杯,“酒我就不喝了,下次也不用再试图往我的货里加塞别的东西,我不需要。”
余正德装作不懂,“少爷说什么?”
“毒品,”林川臣抱着手臂笑,眼里却没有笑意,只有阴郁难辨的恨,“想借林家的手走私毒品还没那么容易,你以为从我的码头把东西运到国内海关过来会被警察拦下把贩毒的罪扣在我脑
袋上吗?别把国内的刑警当傻子看,说不定您自己才是那个傻子。”
余正德脸上表情微微一变,周围没有其他人,林川臣声量也不大,似笑非笑道:“C 区港口是我的地盘,我不会让那些东西有上公海进入 C 国的机会,除非你们敢动手杀了我,不过余家费
尽心思请我来做客,我也不好空手过来,所以顺路给您带了份礼。”
余正德警惕起来,“我们也是受邀参加宴会,少爷也不用这么说笑,哪里是我们请的——”
“哐当——”
天顶玻璃窗一瞬间爆裂,余正德闻声抬头,眼前却忽然蒙上了一层红。
没等他反应过来,太阳穴处忽然炸开剧痛,只持续了不到一秒,他身形一晃,直愣愣栽倒在地上。
他死了。
紧接着,小城堡里爆发出混乱的尖叫。
阿诱将枪口抬起来,他没迟疑,跟着翻越掩体,顾不上丁二在身后呼唤,匆忙往小城堡那边跑。
他开错枪了。那会儿应该再慢一点的。
阿诱额上溢出冷汗,他判断失误,开枪早一秒晚一秒,林川臣都有可能会被混乱的人群堵在城堡里,也有可能会惊动余家的保镖。
可是那个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恍惚了一会儿,扳机已经扣下了。
以前从来没犯过这样的错。
他跑得很快,纵身越上围墙,将墙下的安保踹开,一脚踢碎了玻璃窗。
玻璃碎屑向着四周飞射,阿诱只觉得颊边一痛,却顾不上自己,翻身进了小城堡。
他推着拥挤的人群,挤进满是碎裂玻璃的大厅里,他没看见林川臣,或许已经跟着别人走了。
他找到了余正德的尸体,快速翻找了对方衣衫内外,抽出他的手机暴力拆卸,取出了他的存储卡。
阿诱将存储卡放在胸前口袋里,转身要走,却忽然头脑空白,怔然站住了步子。
视野里天旋地转,他找不到方向,明明近在咫尺的路,却怎么也走不到尽头。
“砰!”
枪声在身后骤然响起,阿诱身形一僵,心口往上的地方弥散着尖锐的疼痛,慢慢蔓延出一朵血花。
【作者有话说】
前几年有大学生帮老乡带东西结果在火车站被扣下搜查搜出五十克的案子,现在禁毒力度大,好了很多,但是大家出门在外还是要小心谨慎哦,尤其是熟人作案多,有些忙能拒绝还是拒绝叭,
也别接别人的东西食物,尽量也不要在没有经营证的摊子买东西吃,保护好自己!如果有发现异常人员或者东西植物什么的可以偷偷举报给警察!
防止被断章取义举报,具体剧透式排雷我放评论区置顶,有需要的自行查看,没需要的就不用点开那个详情了。
后天见,晚安~
第 6 章 阿诱是林川臣的情人?
胸口处剧痛蔓延,阿诱捂着伤口,眼前模糊一片,头脑也一片空白。
他根本没来得想清楚发生了什么,紧接着便腿脚发软,跪倒在地上。
周围空气灼热滚烫,他像是被浸在水中似的,所有惊慌的声音都变得遥远模糊。
“着火了!”
“别堵着门,快让我出去!”
“先生!先生哪去了?”
“有人拉着他先走了。”
先生。
林川臣……
阿诱从嘈杂的叫喊声中捕捉到这个名字,他茫然抬起脸,只看见林川臣被那个年轻男人拉着,背影很快便消失在门外。
那一瞬间他也不清楚自己究竟在想什么,并没有觉得难过或庆幸,只想起来某个夏天,那是个很热很干燥的清晨,空气里有斑鸠的叫声,有虫鸣,也有犬吠。
他抱着自己瘦小的身体蹲在墙角,周遭的腥臭像是刻在了记忆深处,永远都没办法遗忘。
阿诱躺在地上,血水蔓延开,分不清今夕何夕。
“还能站起来吗?”他听见有人在自己耳边问。
“能站起来,就跑吧。”
“看见太阳下的山顶了吗?看见山岗上的红旗了吗?一直往那里跑,不要停。”
“跑到那里,就能回家了。”
零碎的少时记忆已经褪色,阿诱只记得自己那时从墙角站起来,门口养的狼狗在追逐他,他很害怕,却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回头,逆着风拼命向着太阳高升的地方跑去。
阳光是温暖而炽热的……
“砰——”
林川臣撞开紧闭的玻璃门,玻璃碎裂的一瞬,无数人已经顾不上身份尊卑,拥挤着想要逃离如熔炉一般的城堡。
林川臣还被那个新来的青年拉扯着,阿诱开枪早了些,惊动了余家的人,火应该是余家的人放的。
他也不是要怪罪阿诱的意思,阿诱以前每次出任务都很精准,几乎不会犯这样细微的差错,但偶尔也有失手的时候,终归余正德已经死了,任务也已经完成了。
林川臣皱皱眉,道:“别拉着我。”
“先生,”那青年看起来有些紧张,“先出去再说吧,现在人群太乱了。”
话没说完,林川臣忽然看见有人正匆匆推着人群迎上来。
他认出来,这是自己安插在海岛上的丁二。
丁二这个时候不应该和阿诱在一起吗?
林川臣心跳忽然一滞,将手机翻转过来,标记着阿诱的定位标早就已经不在原本的位置上了,而在自己身后。
林川臣骤然回过身去。
“先生,”丁二着急道,“阿诱在里面。”
“他怎么会在这里?”林川臣有些愠怒,“我不是让你们守在外面,让你看着他别乱走吗?”
丁二脸上表情有些心虚,但或许是因为场面太混乱,林川臣没察觉到不对。
丁二唇瓣张了张,“他……他说您还在这,不放心。”
没说完,林川臣已经把身边人推开,转身又回了大厅。
大厅里已经热烫如烤炉,眼前所见都在热气里抖动。
林川臣的皮鞋踩着地面上蜿蜒的血渍,有些已经因高温干涸,有些还在潮湿,黏腻腻地沾在鞋底。
他看到了余正德的尸体,热气已经让他喘不上气了,胸口闷闷地难受。
他没找到阿诱,一边松了口气,一边又更加慌乱。
又走了几步,在倒塌的墙柱边,他看见阿诱睡在角落里的身影,大片血汪积在身下,林川臣心头嗡地一声,几乎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顾着将人抱起来,抱在怀里,摸着对方濡湿的后肩
和苍白的脖颈。
还有气。
还有心跳。
人还没死。
*
红蓝灯光交错着,将周围照亮。
海岛上已经入了夜,小城堡毁于大火,警察找到了余正德焦黑的尸体,只是草草收了尸,调查了一下起火原因,说是干燥起火便撤离了海岛,余家的人自始至终没有出面,好像死的不是一直
忠心耿耿追随他们的老管家。
林川臣在小木屋外的椅子上坐着,盛夏的夜风有些湿热,带着黏腻的海水腥气,像是狗皮膏药一样粘附在每一寸皮肤上。
他点着烟,烟雾缭绕,把他的眉眼神色都遮掩去了,只知道在思索,但不清楚心情如何。
周围都是林家的保镖和枪手,A 国的警察刚离开不久,小院的门口都是杂乱的脚印。
林川臣又吐出一片烟,听丁二蹲在围墙边说:“A 国这些警察都没用。”
林川臣没说话。
丁二从围墙边站起来,拍着自己裤腿上的泥,又说:“阿诱今天开枪早了点。”
“嗯,”林川臣语气平静,“我知道,早了一点点。”
“其实吧,先生,”丁二好心替阿诱辩解,“余家那群人早就有备而来的,阿诱什么时候开枪,都不影响他们动手。”
“确实不影响对我动手,”林川臣将烟头按熄,扔进水坑里,“你没看出来吗?他们本来也不打算对我动手,让阿诱卡准时机开枪,是不想暴露他的位置。”
丁二一时间没话说。
林川臣忽然又说:“不是余家,今天外面还有一个狙击手,在九点钟方向,他想要的是阿诱的命,去查。”
“什么?”丁二抓着头发,后背渗出冷汗,“为什么是阿诱?”
林川臣却没有再说话,只起身进了屋。
阿诱躺在窄窄的小床上,房间里有一盏很破旧的台灯,灯光也不怎么明亮,快要坏了似的,发挥着最后一点点作用。
阿诱的脸色很苍白,失血过多,没有血色,也不清醒,只是紧紧闭着眼皱着眉。
林川臣猜他应该噩梦了,于是坐在他身边,轻轻拍拍他的胸膛,哄着他入睡。
*
明月高悬的夏夜,阿诱坐在河边,环抱着自己消瘦的双腿,歪着脑袋看身边那个人折柳叶。
“那个小孩不是欺负你,不让你睡觉吗,”那个人的脸阿诱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他的声音含着笑,很温和地说,“你可以靠着我睡,我给你唱歌。”
阿诱唇瓣嗫嚅着,他看见那个人递来的叶子鸟,但一直没伸手,像小心谨慎的流浪猫,把自己团成了一团,紧张地判断着周围是否安全。
他犹豫了一会儿,之后才小心翼翼伸出手,拿走了那个人手里的叶子鸟,然后挪动到他身边去,靠着那个人慢慢睡去。
那个人给他唱歌,带着很温和的江南口音。
“月儿升,月儿落……”
“哎,”那个人唱调停了停,“你叫什么啊?”
“……”
阿诱没说话,他要醒了,这些已经快要遗忘的记忆便也随着梦境一起消逝,耳边属于现实里的声音逐渐清晰起来。
他从梦里挣脱,眼睛还没力气睁开,迷迷糊糊听见林川臣说话,“我已经说了,你可以不用跟着我了。”
“可是……”青年绵软的嗓音里带着哭腔,“可是您当时把我带回来的时候说让我跟着你的呀,我不跟着你,我就无处可去了。”
他哭得伤心,阿诱心里厌烦,指尖忍不住动了动。
这么一动,他才发觉林川臣居然一直握着自己的手。
于是林川臣很快便将注意力放回在阿诱身上,轻声问:“醒了?”
阿诱没说话,也没睁眼,只是难受地皱着眉。
他觉得伤口疼。
以前没觉得那么疼,只有这一次,疼得浑身冷汗,像是挖心剖肝似的痛不欲生。
阿诱睁了眼,又辨认不清自己究竟睁眼了没有,神色间都是惶恐的惊惧,挥着手想要挣脱逃离一般。
眼前是火海,是杂乱的人群和脚步声,还有无数交错响起的枪声,尸体交叠在路边,他看不清前路,被人抓住了脚腕,被纠缠裹缚,像是要连着他一起沉沦在地狱里。
林川臣让人把那个青年送出去了,匆忙将阿诱抱在怀里,按住他胡乱挥动的双手,担心他把伤口崩裂。
他听见阿诱嗓间溢出的痛苦嘶叫和呜咽,林川臣茫然抱着他,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能尽量安抚阿诱,“好了好了,没事了,睁开眼睛看看我,已经安全了。”
他观察着阿诱的脸色,那张苍白没有血色的面庞上,双眼正紧紧闭着,没有睁开,他仰着头,脖颈修长,像是引颈受戮的天鹅。
林川臣将他抱紧了,叫人递了一支镇定剂进来,好歹让阿诱睡了过去。
林川臣在院子里站着,夜间的风带着海水的咸腥,他又点了根烟,心情很是烦躁。
过了一会儿,有人进了小院,是来给阿诱送药的。
林川臣问:“船到了吗?”
“应该快了,先生。”
“嗯,”林川臣指尖夹着烟,顿了顿,又说,“先给阿诱做个血检。”
【作者有话说】
林川臣百宝箱一样地口袋里掏出了各种医生
后天见啦,晚安!
第 7 章 他可能真的快死了
岛上物资有限,医疗设备也有限。
丁二和林川臣站在月色下说话,他说:“先生这次不应该接这个邀约的。”
“接不接也没差,”林川臣咬着烟,像是不在意,“余正德,一个余家放出来的靶子而已,不过也死有余辜,谁让他是林文元养的狗,主子死了忙着护主,朝着老子狗叫了多少年。”
顿了顿,他又想起什么似的,说:“林文元是阿诱杀的,冤有头债有主,或许是打起阿诱的主意来了。”
丁二看看林川臣的脸色,他看起来不是太高兴,兴许是觉得自己的东西被别人盯上了,他觉得很不爽快。
林川臣在外人面前一向是强势的,盯上了他的人或东西,他会抓狂,会发疯。
那么多年里也不乏有人因为容貌看上阿诱,却从来不敢开口向林川臣索要。
还没有人想为了得到一个人吃林川臣的枪子儿。
过了一会儿,医生从屋子里出来,和林川臣说:“血检结果没问题的。”
“确定吗?”
“确定,没有毒品。”
林川臣这才松了口气似的,自言自语道:“他说他睡不好,可能是做噩梦了。”
*
阿诱昏迷了三天,子弹穿透皮肉的地方很凶险,那不像电视剧里那样一枪下去只留一个洞,弹片炸开时伤口几乎是蔓延溃烂的,离伤到心脏只差一点点。
在船上的时候他短暂清醒过一次,迷迷糊糊听见林川臣在船舱外和别人说话。
海水扑在船身,哗啦啦地,有规律地响着。
阿诱头疼欲裂,心口的伤也在撕裂般发痛,他想蜷起身体,却又没什么力气。
他又听见那个青年的声音了,这回不带哭腔,像是含着笑,甜腻腻喊:“先生,要不要去吃点东西呀?”
阿诱有点反胃想吐,他闭着眼睛缓了一会儿,没听见林川臣说话,但大概是拒绝了,于是那人又道:“我帮您照看阿诱吧。”
“你有这么好心?”林川臣笑着说,“你不是不喜欢他吗?”
“还不是因为你喜欢。”
阿诱又有点晕了,他睁不开眼,浑身都很痛,那个青年说话的声音依旧让他恶心。
他现在像是整个人都被迷幻的幻觉包裹,五感混乱,分不清真真假假,只听见林川臣说:“谁说的,他只是我的副手。”
“真的只是副手呀?”
林川臣没说话。
“余正德死了诶,”青年说,“是先生的意思吗?”
“怎么想知道的这么多?”
“好奇嘛。”
“余正德可不是我杀的,”林川臣笑着说谎,“我就在他身边站着,有目共睹,一个背叛过林家的人,本来也死有余辜。”
“要是有一天阿诱也背叛了你呢?”
阿诱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他迷迷糊糊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昏花的视线里是昏暗的船舱,他侧躺在铁板床上,月光穿透污脏的窗户落在地面上,海浪声喧嚣又宁静。
阿诱神色迷惘,直到他听见林川臣说:“当然要亲手处理掉。”
“也是,”青年咯咯笑起来,“我听说他跟了你十年了,这种人最应该解决干净的,不然知道先生太多秘密,多不安全。”
没有别的对话了。
脚步声在门外响起,逐渐靠近房间。
阿诱头晕地闭上眼,黑暗似乎都在天旋地转,他忽然想,他可能真的快死了。
否则怎么会手脚冰凉浑身麻木,连疼痛好像都快要感知不到,只觉得身体越来越僵硬,像是陷进了沼泽,被逐渐吞吃。
好想……
好想晒晒太阳……
*
他没死。
再醒来时,他已经回了林家,在自己的房间里躺着,床边架子上挂着药瓶,他还在挂水。
管家来给他送饭,阿诱唇瓣动了动,嗓子又干又哑,轻声问:“阿臣呢?”
“先生上班去了,”管家没好气道,“你知道你昏了多久吗?”
阿诱没说话,他不知道。
“十五天,”管家有些阴阳怪气的意思,“啊哟,半个月呢,医生进家里几次了,天天对着先生摇头说给你准备后事,你怎么不干脆死了。”
阿诱脸色苍白,也没力气做出别的反应。
管家嘴上说得难听,但还是仔仔细细照看他吃了饭。
阿诱的整个左手暂时还不能动,一动就会拉扯到伤口。
他听管家数落自己,说伤口发炎,溃烂,差点就死了,半夜还会哭闹,要林川臣抱着安慰。
他觉得管家口里说的那个人很陌生,不像是自己。
没注意到他发呆,管家又说:“先生对你已经够上心了。”
“是吗?”阿诱忽然开了口,语调里没什么情绪,像是单纯在询问。
昏迷间很多事情都已经记不清了,唯独还记得那天在船上,他听见林川臣说的那些话。
很奇怪啊。阿诱想。
他居然会因为那些话感到有点难过。
管家把吃剩的饭菜端走了,阿诱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肩上的伤还在疼痛,额角全是冷汗。
伤势那么严重,还差点没命了,现在应该躺着好好恢复,但他总想做点什么。
阿诱在床边坐了一会儿,许久之后起了身,去了浴室。
管家说这几天林川臣一直亲力亲为帮他擦身体。
多可笑,一边说着会亲手处理掉他,一边又这么细致入微地照顾,冷血和温情也能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
阿诱在镜子前站着,胸前裹着纱布,伤口的地方渗着血,从面色到浑身皮肤都是苍白的,没有血色,像是刚从瓷窑里烧制出来的瓷器。
阿诱看见自己憔悴的容色,他想擦擦脸,开了水抬了头,镜子里的面容在扭曲变幻,陌生又诡异。
阿诱惊慌地后退了一步,紧紧盯着镜子看了好一会儿,直到眼前恢复正常。
还是他自己的脸。
他不敢再在镜子前多待了。
阿诱跌跌撞撞离开浴室,又跌回到床上。
他费劲把身上柔软的睡衣换下,穿上衬衫和风衣。
伤口还在疼,除了额角的冷汗,他脸上没有别的表情了,将枪扣在腰间,平静下了楼。
上了车,他才记起自己忘了带手机。
司机已经开车了,他也懒得再返回别墅,于是便没开口叫停。
林家的生意做的是药材,每天海港上都有源源不断的化学药剂或者中草药运送过来。
他不是采购部的员工,核对账单的事情不是他该做的,但阿诱当初和林川臣说他想找点事情做,他便顺带接了活。
阿诱在海港口碰到了安全员,今天天气不错,太阳很晒。
他站了一会儿,日光的反光让他有些睁不开眼,也有点头晕。
阿诱记得自己应该先登记,他向安全员伸出手,对方却问:“你怎么来了啊?”
“我不能来?”阿诱问。
“不是啊,这几天一直都是费伊在嘛,我还以为先生给你换工作了。”安全员说,“你伤好点了吗?”
“费伊?”
阿诱皱皱眉,又重复了一遍:“费伊?”
“哦,你可能还没见过他吧,就是先生新雇来的那个枪手啊,好像才二十六还是二十七,特别年轻,长得又显小。”
安全员本来想说一句长得好看,但阿诱在旁边,哪怕对方现在脸色苍白,唇瓣颜色也很浅,但还是没办法在阿诱面前说别人好看。
那太过于没有说服力了。
安全员看看阿诱的侧脸,睫毛很长,眉眼深邃,鼻梁恰到好处地高挺,好像女娲捏他的时候格外用心似的。
他忍不住道:“其实费伊也没你好看。”
阿诱不喜欢别人指点自己的容貌,不过这种夸奖的话他也不太介意,只说了声谢谢。
他做了登记,上了海港口。
海浪拍打着礁石,一声一声响着,阿诱上了观景台,丁二在那迎着海风站着,还在抽烟。
听见脚步声响,丁二回过头来,看是阿诱还吓了一跳,想着他是病人,忙将烟头吐出来摁熄了,“不是,怎么是你。”
阿诱不知道他们怎么都这么惊讶。
这不是一直都是他的工作吗?
“我以为你还要休养一段时间呢,”丁二和他比划着说,“你伤得可严重了,病危通知书下了几次,林川臣那段时间一直都低气压,没人敢去招惹他。”
“他人呢?”阿诱问。
“回国了,不知道回去做什么,他一过公海就和这里彻底断开联系了。”
阿诱没说话。
丁二又说:“存储卡不知道丢哪了。”
阿诱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像是早已预料,“子弹从我心口打过去的,就是想顺带销毁存储卡而已,不然早对着我的脑袋开枪了。”
“林川臣说是故意针对你,”丁二抓抓脑袋,“是吗?”
“或许就是林川臣想杀我也说不准呢,”阿诱含糊其辞,转了身问,“那个费伊……他在哪?”
“费伊是谁啊,哦哦等等,费伊,那个夹子音的死 gay。”
“丁二……”
“抱歉抱歉,我忘了你也是男同。”
丁二抬手指着甲板上和别人说笑的青年,“搁那呢,我跟你说,这人一点不老实,成天拈花惹草,林川臣回国前那两天还一直和他在一起进出公司,我听说林川臣办公室里不是新建了个隔间,
他们说他们会在里面做,你说林川臣到底喜欢他什——诶?你咋走了?”
阿诱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楼梯间。
他还没亲眼见到那个人,周围的人都已经见过了,还对那个人赞不绝口。
他现在要去见识一下。
阿诱高挑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那边说笑的声音便停下了。
无数视线落在他身上,有探究的,也有觊觎的,和咸腥的海水一样黏腻腻地黏在身上。
阿诱皱皱眉,他从暗处走出来,问:“工作期间闲聊什么?”
刘牧还是不喜欢阿诱,但也不敢忤逆,只撇撇嘴,转身要走了。
就在这时,那个叫费伊的青年忽然怪叫一声:“你做什么呀?这么凶,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林家的主人呢,哪学来的正宫做派。”
阿诱脸上没什么表情波动,他从口袋里摸出烟咬在齿间,单手划开打火机,给自己点了烟。
烟雾氤氲了他的面容,看起来好像柔和了些,眼神却并非如此,怪渗人的。
海风将他额上的发丝吹拂起来,阿诱左手使不上劲儿,往常会把半长的头发扎个小揪,今天也没扎,看起来很酷,也不是很好接近的样子。
费伊也被唬了一下,没了话说。
“不说了?”阿诱淡淡道,“别当什么人都跟你一样,满脑子都是情情爱爱嫡嫡道道,你没有自己的生活吗?”
费伊的脸顿时涨红,“你”了半天,还没等说话,阿诱又道:“和我撒娇没用,刚才卸下的货你一个都没核查,如果货里出了问题,林川臣会一枪崩了你。”
“他才不会!”
“你尽管试试。”
阿诱好像只是为了来警告一下费伊似的,说完便要走了。
费伊忽然说:“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啊?”
【作者有话说】
于是林川臣就这么放宽心了……
后天见啦,晚安!
第 8 章 于是他落进了林川臣手里
阿诱不是很领情,还是那副淡淡的模样,说:“你在搭讪我?太老套了,没意思。”
费伊一下子脸又红了,大声道:“你神经病啊!”
阿诱没再搭理他了。
海风还在呼啸着,他伤口疼,在休息室坐了一会儿,和丁二闲聊了两句,脑子里却一直都是那个叫费伊的青年的脸。
A 国混血的长相,头发微卷,长相也很显小,又总是笑盈盈的。
丁二还在说话,说这两天海港上的事情,“余家居然又派人过来了,不过这次没藏毒品,A 国的警察去余家谈话过,没找到证据,余家也谨慎,所以最近也没动静了。”
话没说完,坐在一旁的阿诱忽然捂住唇干呕了一声。
“我靠,”丁二吓了一跳,“你怎么了?怀孕了?”
“闭嘴,”阿诱声音有些沙哑,还捂着唇,额上都是冷汗,“只是突然有点恶心。”
他现在想点根烟。
和林川臣在一起之后他已经很少碰烟了,第一次上床之后他病了好多天,林川臣那个时候公司事情也不多,成天在家里陪着他。
当初心照不宣,谁也没提昨夜发生的事,就这样相安无事过了几天。
阿诱还以为林川臣已经默认了只是意外,于是他也没放在心上,直到有天晚上从海港回来,昏黑的卧室里没有开灯,月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床上。
林川臣坐在他的床边,手里把玩着他放在床头的烟盒,神色藏匿在黑夜里,看不清在想什么。
阿诱扶着门的手停顿了一下,有些迟疑且迷茫地喊他,“阿臣?”
“阿诱,”林川臣抬起脸来,他问,“你跟了我多久了?”
“五年。”
“都五年了。”
林川臣站起身来,走到阿诱面前,距离太近,阿诱只能微微仰着头才能和他对视。
一抬头,便能嗅到对方身上的香水气息,是一点点桂花的香气。
或许是因为站得太近,他们几乎胸膛都要贴在一起,阿诱的心跳忽然变得很快,快到让他有些惶恐,担心被对面的人察觉。
他喉结动了动,然后下一瞬,阿诱的瞳孔微微收缩,视线里是林川臣逐渐靠近的面庞,他往后退了一步,后背撞在门上,却忽然发现自己已经无处可逃。
于是他落进了林川臣手里,被他揽着腰,吻在唇上。
那是他们第二次上床。
有一有二,第三次的到来就会格外理所当然。
第三次之后阿诱没再晕过去,他躺在床上,看林川臣点了支烟。
林川臣问:“我第一次是不是做得很不好?”
阿诱不知道怎么说谎,犹豫一会儿,他还是实话实说,“嗯”了一声。
他伸着手,说:“给我一支吧。”
林川臣便抽了支烟送进阿诱口中,又倾身过去,给他借了个火。
烟雾氤氲里,阿诱听见林川臣说:“烟抽多了对身体不好,少抽点。”
阿诱本来想说“你不也这样”,但林川臣很快又道:“我也应该少抽一点。”
于是从那之后起,他们几乎都没怎么再碰过烟。
林川臣压力大的时候也不靠烟来释放,阿诱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很喜欢做蛋糕。
*
阿诱现在又想点烟了。
胃里的不适让他很烦躁,他想转移一下注意力,问丁二:“有烟吗?”
“你还病着呢,别抽了,”丁二说,“你喝茶吗?我这有好多,绿茶红茶黄茶花茶,你喝什么?”
“给我杯温水。”阿诱叹口气。
丁二不会照顾人,要是喝了茶晚上就更睡不着了。
他端着杯子站在窗边,脚下就是海面,现在是正午时分,太阳很毒辣,整个海面上波光粼粼,看久了眼睛会痛。
阿诱眼睫颤了颤,问:“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余正德,”阿诱看着手里的温水,语气很平静,但心却并不宁静,“他死了,存储卡丢失,余家可以直接和他划清关系,说走私毒品是余正德自己做的,余家不知情。”
“再看吧啊,”丁二安慰道,“反正这么多年了,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的。”
他还有别的问题想问,说:“你是不是有仇人啊?”
林川臣说对着阿诱开枪的那个人不是余家的,他后来去查了一下监控,是一个五十余岁的男人,戴着墨镜,看不清脸。
余家确实没有这个人,看样子只是为了杀阿诱而来,得手便走了。
阿诱没说话。
他心里总有点慌乱,说不上什么原因。
他想转个话题,忽然从小窗户看见那个叫费伊的青年在和安全员说笑,安全员的耳朵都是通红的,像是多羞涩一样。
阿诱又开始觉得反胃想吐了,他没注意丁二在自己身后说什么,只推了门出去,冷声道:“货点完了?不想干可以辞职。”
费伊撇撇嘴,他轻哼一声,转身要走,阿诱又道:“站住。”
他指着费伊说:“去点货。”
“这么热的天你让我去点货?”费伊不可置信道,“你知道现在有三十多度吗?”
“会热死你吗?”阿诱问,“还是怕晒黑?我干得,你干不得?”
费伊一时间话堵在口中。
他把阿诱上上下下看了几遍,阿诱白得像是象牙雕出来的人似的,这是在海港上工作过的样子?
恐怕也是像现在这样躲在阴凉处喝开水吧!
费伊眉毛一皱,正要说话,却忽然看见阿诱大步向他这边走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拽着他往港口走。
费伊大叫道:“你干什么!我的帽子还没拿呢!”
阿诱充耳不闻,新的货已经到了,集装箱在杯放在一起,一箱一箱药材被运出来,往货车上放。
阿诱的皮肤在阳光下更显得白皙,像是能反光似的。
他微微眯着眼看了看周围,又把骂骂咧咧的费伊推上去,说:“点货,少了什么多了什么,到时候阿臣怪罪,你小心吃他枪子儿。”
费伊撇撇嘴角,“他才不会干这种事情呢。”
“咔哒——”
阿诱上膛的速度很快,费伊还没反应过来,他的枪口已经顶在了自己脑袋上。
费伊身体顿时僵硬,“你要做什么?”
“他确实不会干这种事,”阿诱淡淡道,“因为每次他想杀谁,都是我动的手。”
“……”
阿诱右手举着枪,左手虽然活动困难,但还是熟练地摸到费伊腰间,把他的枪抽了出来。
他顺势推了对方一把,把他推到烈日下。
阿诱的身影匿在阴影间,背着光,五官都有些模糊,“不要等我开枪。”
费伊是怕死的,他知道阿诱没再开玩笑,咬咬牙,去点货了。
他谩骂着阿诱,说着听不懂的外国语言,转头不见阿诱,还以为他已经走了。
费伊心里一喜,正要往外走,忽然看见阿诱站在不远处观景台上,手里端着狙击枪,居高临下瞄准着他。
阿诱脸上总是没有笑,费伊在国内见到林川臣的时候,林川臣正在删照片,删的是他和阿诱的合照。
照片里阿诱就那么冷冰冰站在林川臣身边,林川臣周身气质已经足够矜贵,但还是挡不住所有人把目光放在阿诱身上。
他很漂亮,很耀眼,像昂贵的象牙制品,却也足够锋利。
现在那个锐利的男人站在高处,隔得有点远,但费伊居然从他脸上看到了一点倨傲和不屑,像是看不惯他很久了似的。
费伊毫不怀疑,阿诱真的会开枪,而且一击致命。
他有点委屈,他寻思自己也没招惹阿诱,无非就是他喜欢林川臣,但林川臣不愿意让他爬床,在国内和轮渡上的时候他试了两次,都被林川臣叫人拉了出去。
林川臣还笑盈盈地叫人把床铺换新,那时他才知道林川臣有洁癖。
就这么一个有洁癖的人,居然让阿诱住在他家十年。
费伊走了会儿神,讪讪地顶着烈日往回走,他很委屈,太阳真的很晒,他以前没有吃过这种苦。
费伊耸耸鼻子,忽然看见靠岸的轮渡上下来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费伊喜出望外。
是林川臣。
他高喊着“先生”,抽噎着往林川臣那边去了,没走两步便头晕地摔在林川臣脚前。
林川臣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盯着趴在地上的费伊看了一会儿,问安全员,“这是怎么了?”
“哦先生,今天天很热,费伊说他会中暑,但阿诱非要让他出来点货。”
安全员观察着林先生的脸色,林川臣没开口,也没人敢把费伊扶起来。
林川臣终于在远处的海塔上看见了阿诱的身影,端着枪,枪口正对着自己。
这样的情景总有些熟悉,林川臣想了想,他想起来了。
十年前,阿诱就是这样站在佛塔上,端着狙击枪,扣下了扳机。
但那个时候,阿诱的枪口对准的不是自己。
林川臣微微皱了皱眉,他往前走了一步,阿诱却忽然收起枪,身影消失不见了。
林川臣心想他可能要来找自己,便让人把费伊扶起来带走。
他在港口站了一会儿,却始终没见阿诱再出现在自己面前,打了电话也是无人接听。
林川臣隐约感到事情有点失控,他焦躁不安寻过去,问了丁二才知道阿诱已经走了。
阿诱还是头一次这样,明明已经看见他了,却一句话都没说,也没见面就走了。
林川臣轻轻蹙着眉想,是谁惹他生气了吗?
【作者有话说】
又又内心 OS:那活可是真烂啊……
林川臣不当老板的话可能会开个蛋糕私房。
后天见,晚安!
第 9 章 一句话让林川臣变成精神病
阿诱没有生气,他不会因为这种事情生气,他只是看见费伊会觉得恶心,看见费伊和林川臣在一起更恶心,所以也只是站了一会儿,吹了会儿海风,提前上了车回林家老宅了。
车停在门口,阿诱碰见管家出来扔垃圾,管家只看了他一眼便将视线收回去了,看着多嫌弃似的,“全家就属你身体最好。”
阿诱听得出他阴阳怪气,不知道怎么说,在门口干站了一会儿。
管家扔了垃圾回来,见阿诱还站在原地,忍不住道:“堵着路做什么,你精力真旺盛啊,刚从鬼门关出来就满世界乱跑,看你脸白的像刮了腻子似的,不知道还以为我虐待你呢。”
他推了推阿诱,催着他上楼去躺着,别在自己面前打转。
阿诱回了房间,手机放在床头柜上,正在轻轻颤动。
是林川臣打来的。
阿诱在床边站了一会儿,看着手机停止震动,又过了五分钟,屏幕自动熄屏了,紧接着又亮起来,跳出林川臣的消息:【回家了吗?】
阿诱忽然想回他“没有”。
回哪里的家。
这也不是他的家。
但他没这么做,还是老老实实回:【嗯,没带手机出门】
那边林川臣秒回:【就知道你忘了带手机】
【记性真是很差了】
【真担心你哪天出门会忘记回家的路】
他一转眼发了很多条消息,阿诱看得有点眼花。
林川臣不是和费伊在一起吗?费伊那种娇惯的性子,他在费伊面前给自己发消息,真的不会大吵大闹吗?
阿诱摩挲着手机,半晌才回道:【不会找不到】
他说话做事都一板一眼的,林川臣有时候说他像人机,有时候在床上捧着他的脸,看他神色迷离面色潮红,恍惚地和自己对视。
林川臣又说:“你现在这样可爱多了。”
他低头轻轻咬着阿诱的唇瓣,又含糊道:“其实你怎么样都可爱。”
阿诱走着神。
过了一会儿,脚步声在房间门口响起来。
林川臣难得绅士地敲了敲阿诱的门,之后才开了门问:“怎么不打招呼就走了?”
“有点累。”阿诱没看他,他站在衣橱边脱衣服,脱得有点吃力。
林川臣主动伸过手来,想帮忙,却被阿诱按住了手,“我自己来就行。”
他又折身过去,使不上劲的左手让这样简单的动作变得格外困难,阿诱额头溢出点汗珠,最后还是被林川臣按住手,被他帮了忙。
阿诱坐在床边,他忽然觉得很没意思。
各种方面。
只想离林川臣远一点。
“我看看伤口。”林川臣没注意他的情绪,很熟练地解着阿诱的纽扣。
他微微弯着身,视线认真落在衬衫纽扣上,这样的姿势离阿诱很近,阿诱看着他俊美的侧脸和微垂的睫羽,还有那张总是对着自己说好听话的嘴,忽然想,和林川臣接吻其实很舒服。
五年前第一次的时候是青涩的,有时候还会笨拙地咬破他的舌头,现在已经不会了。
阿诱的心跳有一点点快,只有一点点,不是太明显。
林川臣将他的衬衫脱去,他抬起脸来,和阿诱的视线撞在一起。
他顺势倾了倾身,想吻阿诱的唇,但那一瞬,阿诱忽然偏开了脸。
林川臣回来洗手了吗?阿诱想。
费伊的香水味道他不喜欢,他总觉得林川臣身上带了那股味道,若隐若现的,也有可能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或许是林川臣把洁癖传染给他了。
他被林川臣按着后颈,林川臣看起来不太高兴,“今天怎么一直避着我?我惹你不开心了?”
“累了,”阿诱说,“让我休息吧。”
他还是没看林川臣,他知道林川臣生气了,可他真的累了,他忽然觉得林川臣去找费伊也挺好的。
林川臣没再说什么,他回房间换了身衣衫,把西装脱下,穿了家居服,又回到阿诱的房间里。
阿诱闻到了很纯粹的桂花香,混着冷冽的木质香,有一点辛辣,却很好闻。
“是不是伤口疼,”林川臣居然帮他找着借口,“身体不舒服确实会脾气暴躁一些,我帮你看看伤口。”
他往床边走了两步,又说:“下次别那么冲动了,着急来找我做什么,我身边还有其他保镖呢。”
阿诱没说话。
他坐在床边,林川臣半蹲在他腿间,抬手摸了摸他的面颊,“你看你伤得多严重,我真怕你死了。”
“我以为你会希望我死了。”阿诱忽然道。
林川臣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但他居然隐忍着,没对阿诱发脾气,“怎么突然这么说话?”
“没有人会这么希望,”林川臣道,“我怎么舍得,我想把所有都给你。”
“是吗?”阿诱语气很轻。
“你不信我啊,”林川臣摸摸他的面庞,神色有些迷茫,“他们说你针对费伊,你不喜欢他?”
“没人会喜欢一个娇生惯养什么都不会的废物。”阿诱实话实说,“当年如果我没有杀了林文元,你也不会看到我。”
“然后我跟了你十年,”他抿抿唇,面前的男人有些低气压,但他还是忍不住说:“我有点累了林川臣。”
他头一次连名带姓这么喊对方,也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
“我们本来就什么都没有,我有的都是你给我的,你把我留下来,给我住的地方,但这里不是我家,”阿诱道,“我现在觉得那个时候死了也好,我不想再杀人了,我想离开这里,去其他地
方。”
“去哪里?”林川臣的声音暂时还是平静的,像是单纯问问。
“不知道,”阿诱说,“去哪里都行,也不会再给别人做事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仇人杀了,你也不用费劲帮我收尸。”
“所以还是想离开我身边。”林川臣说。
阿诱知道他介意被背叛的事,他觉得自己已经说得挺清楚的了,也不是要转投他人名下继续做枪手的意思,林川臣既然已经招了新人,他顺势退下来也是应该的。
他想这么说的,但没等开口,林川臣忽然掐住了他的脖颈。
阿诱的话音一瞬间堵在喉管,面色涨红,下意识抓住了林川臣的手腕和手指,紧紧抠着。
“你看你挣扎得多厉害,其实也不想死啊,”林川臣手背青筋凸起,一点点收紧了手指,语气却很轻,像是在亲昵爱语,“说什么胡话呢宝宝。”
他手指收紧,阿诱已经没了意识,只紧紧抓着他的手,在他手背和手腕抓住红痕,徒劳地张着口。
眼前一阵阵泛白,很快林川臣又松开了手。
空气回灌入肺腔,阿诱趴在床上重重呛咳。
头脑也是模糊不清的,他眼眶潮湿,被林川臣慌乱又心疼地抱在怀里。
林川臣亲亲他的额头,眼睛,最后亲亲他的唇瓣。
他说:“对不起,我弄疼你了吗?”
他有些后怕似的抱着阿诱,身体都在颤抖,“对不起……”
“我没有想要你死,”阿诱的背后传来闷闷的嗓音,“我不希望你死了,也不想要你离开我,你知道医生和我说了五次,说救不回来了。我说伤口还不在心脏呢,为什么会救不回来。”
“你不要躲着我,这里就是你家啊,”林川臣说,“这里不是你的家,那也不是我的家了。”
他抱着阿诱,像抱着心爱玩具的小孩。
他说:“你去哪里,我都会把你抓回来的,你不想做那些事,那以后就不做了好不好,你去公司,我给你职位,让你坐办公室。”
阿诱脑子一片乱,他慢吞吞回抱着林川臣,能感觉到林川臣的身体在颤抖。
好吧。阿诱心说,原来他也能用一句话让林川臣变成精神病。
【作者有话说】
排雷也说了林川臣是心理不健康,又又是身体不健康,林川臣其实是有点 s 的人,但是怕又又疼,他从来没主动伤害过又又,就一整个克制,不过后面是有一点那种痛什么的车的情节的,
尺度问题不会详写,但是会发生,所以提前排个雷,有宝宝不太能接受的话可以先斟酌一下要不要及时止损哦!
要凑三万字上榜,明天还更,明天见啦,晚安!
第 10 章 寻人启事
林川臣确实什么都愿意给阿诱,这是阿诱知道的。
他们很早之前就已经约定过了,林川臣能给他住的地方,给他钱给他工作,和他上床,除了名分和爱情,什么都可以给。
但阿诱想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
他被林川臣抱着亲吻,林川臣对着外人说话常常不留情面,但那张总是刻薄的唇吻下来却很柔软,喜欢对自己说一些甜言蜜语让人开心的话。
亲吻从唇齿到颈肩,再到锁骨。
阿诱身体细细颤抖,面颊也浮上一点红晕。
他偏着头躺在床上,却还是在想之前的事。
林川臣其实早就想好要把副手的位置给费伊了吧。
听说那还是个学院出身的精英,虽然从来没见识过。
阿诱走着神,忽然听见林川臣问:“你在想什么?”
“费伊。”阿诱下意识说出了口。
“想他做什么,”林川臣贴身过来,揽着他的脖颈温柔亲吻他的面颊,另一只手抚摸着阿诱的小腹,“他到底哪里招惹你了?”
“你没和我说过有这个人,”阿诱张了张口,其实说这种事情也挺无聊的,他们也不是小学生了,“我更希望你换一个枪手……不过随便吧阿臣,谁都一样。”
林川臣还在亲他,他偏偏脸,躲开了对方的触碰。
他从床上下来,去浴室洗漱。
阿诱将脸颊上的水渍擦去,他从镜子里看见林川臣还站在门边,脸上是阴沉的神色,再不见往常的温和绅士,紧紧盯着他。
阿诱擦脸的手停顿了片刻,他和林川臣对视着,心里有个认知忽然变得清晰起来。
林川臣想杀他。
就因为自己说不想干了,便打算处理掉他吗?
阿诱想起那天在船上迷迷糊糊听见林川臣说的那句话,他后背紧绷,心里像是生了一根刺,动辄便要扎进血肉似的,让他觉得心口疼痛。
阿诱茫然地捂了捂胸,那里离伤口很近,一时间也分不清是伤口疼还是别的地方疼了。
只是这一个动作,林川臣眼中杀意蓦地散去,有些无奈地喊他:“阿诱。”
阿诱没说话,他垂下眼,将毛巾挂好。
“阿诱,”林川臣又喊他,“让我看看脖子上的淤青。”
他是冲动了一点,以前从来没这样过,这也是头一次情绪过激对着阿诱动了手。
可他也是真的舍不得,阿诱是他的情人,他最喜欢阿诱了。
他清楚自己一辈子都不可能和什么人结婚,除了阿诱,也不会再有别的人睡到他的床上。
对阿诱来说他能给的已经够多了,但阿诱好像还是不满足,还想要更多。
他总觉得阿诱在小心试探自己的雷区,也有可能是错觉,是自己在不停像对方敞开安全区。
但是,只要阿诱不离开他,不背叛他,他会一辈子给阿诱特殊优待。
“只要你不离开我,”林川臣看着阿诱的背影说,“这应该不是一件很难做到的事情吧。”
阿诱没回话。
林川臣有点愠怒,“阿诱。”
阿诱走到了他面前,和他对视了一会儿。
该给他一个吻了。
按照惯例是这样的,这样可以很快让林川臣情绪好起来。
但阿诱忽然不想这么做。
他收回视线,林川臣没等到亲吻,心情有些许烦躁,忍了半晌还是自己先妥协似的,转了话题问:“你家乡在哪?”
阿诱愣了愣,一时间没回话。
林川臣又说:“费伊的来历比你清楚,阿诱,你知道的,我更希望自己身边是一个底细清白的人。”
十年前是因为什么想把阿诱留下,林川臣也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只觉得阿诱在佛塔上模糊的身影有点熟悉,抬枪的姿势也很熟悉。
他心跳很快,鬼使神差地,他让人去请阿诱来见自己。
然后他如愿见到了,二十岁的阿诱脸上还带着些许稚气,但又像是已经在荆棘丛里和悬崖峭壁上走过很久似的,身上有一股沉凝又坚韧的气质。
那天阿诱还发着烧,林川臣没来得及多问他便病倒了,病去如抽丝,他在林川臣的家里躺了很多天才迷迷糊糊醒过来。
林川臣问阿诱从哪里来,那时阿诱说他不记得了,除了名字,生日,什么都不记得了。
林川臣让人去查他的来历,干干净净,一片空白。
就像凭空冒出来的人一样。
阿诱回答不了前面的问题,他只能就这后面那句说:“身份也有可能是假的。”
“但你连骗一下我都不乐意,”林川臣叹了口气,“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嗯,”阿诱脸上没什么表情,这句话他十年前好像就已经和林川臣说过了,现在又重复了一遍,“发过烧,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也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在身边,他是个黑户,所以也没办法和林川臣一起过公海回国。
林川臣说得也是,离开林家,他哪也去不了。
这个认知让他有点难受,不过脸上没有太多反应,只从林川臣身边走过去,想下楼。
刚出了浴室门,身后脚步声却忽然变得急促,林川臣抓着他的手臂,将他一把拽回自己身边。
“砰——”
浴室门又被合上,阿诱被林川臣抓着肩,抓得太用力,他感觉左肩的伤都在阵痛。
“别闹脾气了,”林川臣手上青筋凸起,语气却矛盾的温和,“你是在因为费伊吃醋吗?我没和他上过床,只是让他顶你的位置而已,正好你也不想干了不是吗?”
阿诱一时间竟然有些无力。
林川臣还真把自己说的话当巧合了?
他失去了交流的欲望,只是无奈地垂着眼,没看林川臣。
林川臣又掐住了他的下巴,让他抬起头和自己对视。
“乖一点宝贝,”林川臣说,“别惹我生气了。”
他把阿诱揽进怀里,抱着他,轻声道:“有时候多希望你就是个没有生命的玩偶,但又怕你真的死了。”
阿诱沉默不语。
他没怀疑林川臣这句话的真假,可能那个时候的杀意便是因为这个而生出的。
林川臣不爱他,他只是想要一个听话的情人。
或者,是一个听话的、可以安抚他情绪的玩具。
林川臣在他面前总像个缺爱的小孩,幼稚,偏执。
每次抱着自己的时候,好像都在把他当做某种寄托。
阿诱抱着林川臣,他埋首在林川臣的怀里,两只手臂从对方臂弯下钻过去,抱着他的后肩。
这样的姿势好像能填满林川臣的心脏似的,原本还有些烦躁的心绪便这么轻而易举被安定下来。
先这样吧。阿诱对自己说。
来日方长。
*
“叮——”
烤箱发出令人喜悦的声音,林川臣将蛋糕抬出来,香气弥漫在厨房里。
“宝贝,把奶油给我。”林川臣说。
“还没打发。”
“没事。”林川臣将手套摘了,从阿诱身后贴过去。
阿诱的后背贴上林川臣的胸膛,暖意弥漫过来,让他忍不住战栗。
林川臣短暂地圈了他一会儿,拿走了他手里装着奶油的碗。
走之前,林川臣还亲了阿诱的面颊一下。
阿诱轻轻碰了碰被林川臣亲过的地方,没说话。
“去把新闻打开吧。”林川臣又说。
阿诱觉得 A 国的新闻没有什么听的必要,但还是照做了。
林川臣在厨房里忙活,新闻的声音不大不小在客厅和厨房里回荡着,阿诱顺手收拾了一下茶几上。
管家又出去钓鱼了,桌上全是林川臣的杯子,有些用来泡咖啡,有些是花茶果茶。
阿诱心不在焉擦着桌子想,这些新多的茶罐是谁给他的?
丁二吗?
他把杯子放进茶盘里,端起来的时候忽然眼前一花,神智空白了一瞬,再清醒的时候,他看见了天花板和茶几的桌角。
额头的钝痛缓慢弥散,阿诱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摔倒的,杯子碎了一地,水渍蔓延。
林川臣几乎在听见声音的第一时间便匆匆从厨房出来,把还躺在地上出神的阿诱抱起,有些紧张地捧着他的脸问:“疼吗?”
阿诱缓慢地摇摇头。
“怎么又摔倒,”林川臣把他扶上沙发,将他颊边碎发拂去,“头晕吗?”
“有一点,”阿诱慢吞吞道,“可能是低血糖。”
“快去换身衣服,”林川臣说,“都湿了,我扫一下地。”
他催着阿诱上了楼,阿诱站在二楼转角处看着林川臣忙活,忍不住想,林川臣对一个情人何必做到这样的地步。
是真心的还是装出来的?
怎么自己也看不明白了。
阿诱心不在焉换着衣服,电视还在播报着近期的新闻,无外乎便是些命案和新的政策。
林川臣已经把客厅收拾好了,喊着他的名字:“阿诱,给你做了个蛋糕,来尝尝。”
话音出来的那一瞬,电视里女主持的声音也顺势响起来,“近期,水鸟岛上发生枪击案与火灾,其中一人死亡,据警方调查,死者曾多次走私毒品和象牙,目前死者已无社会关系,十年前,
死者曾发布一则寻人启事——”
新闻没播完,阿诱便将电视关掉了。
林川臣的声音又从厨房传出来,“宝宝,怎么关了?”
“有点吵。”阿诱说着,进了厨房。
林川臣看见他惨白的脸色,说:“我看看,脑袋怎么还在流血啊,撞疼了吧?”
【作者有话说】
晚上好!今天是又又的生日。
上榜之后周二四六七更新,一周四更,V 后会加更,有事的话会在动态请假。
后天见啦!
第 11 章 太把自己当回事
林川臣给阿诱额头上的伤口上了药,贴了创口贴。
阿诱安静站在他身边,脑袋上的创可贴让他看起来有些可笑,又可怜巴巴的。
他和林川臣吵过架,虽然看起来只是单方面的争执。
林川臣这个人脾气一向很糟糕,阴晴不定的,有时候很大方,有时候又格外小气。
最起码在阿诱面前的时候多半是前者,可能对于林川臣来说只是自己不小心说错话了而已,也不会太放在心上,更不会在意自己的真实想法。
阿诱觉得有点讽刺,但也不好说什么。
林川臣的脾性是什么样的他一开始就知道,他和林川臣太过熟悉,林川臣也对他格外不同,确实很容易生出些不该有的念头。
阿诱的心情有些凌乱,他和林川臣吃了蛋糕,林川臣又说:“我要去一趟公司,你和我一起。”
林川臣偶尔会带他去办公室坐一坐,但多数时候阿诱还是会在海港上活动。
办公室的活不适合他做,他也确实做不明白。
上了车,阿诱撑着下巴看着窗外,林川臣在他身边看文件,看一会儿便抬头看看阿诱,见阿诱始终没转回头,林川臣心里有些不满,问:“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阿诱将视线从窗外收回来。
“又走神了,”林川臣说,“是不是身体还不舒服?睡了半个月才醒,等会儿去我办公室隔间睡一会儿。”
阿诱眨眨眼,回过神来,没拒绝。
他的视线落在林川臣的膝上,对方的西装裤上放着平板,正在翻看新闻。
阿诱的后背忽然紧绷,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
“怎么了?”林川臣注意到他的视线,“是余正德的事情,余家居然还真的和他划清关系了,说水鸟岛上失火和走私案件是余正德自己干的,余家并不知情。”
这是阿诱早就预料到的,一时间没说话。
林川臣将阿诱枪击余正德的事情模糊处理了,新闻通报只说是余正德走私毒品得罪了人,和林家也没关系。
林川臣又说:“余正德十年前发布寻人启事,说是找一个走失的养子。”
“什么养子?”阿诱忽然问,声音略微有些沙哑。
“十年前的寻人启事了,也没有照片和名字。”
只是一张模糊的公告照片,纸页已经污脏泛黄,许多字都看不清了。
林川臣皱皱眉道:“说是余正德的手机存储卡丢了,里面什么都没有,城堡里的监控也都在火灾里损坏,不知道找他的社会关系做什么。”
他也觉得新闻没什么意思,将其关掉了。
阿诱在身边坐着,他没看林川臣,还是看着窗外。
存储卡……
阿诱心里有点不安,他怀疑存储卡现在还在火场的废墟里,要么就是在返程的船舱上。
自己的衣衫是林川臣帮忙换下的,如果在还在口袋里,林川臣肯定会看见,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什么都不知道似的。
车停在公司楼下,阿诱跟着林川臣下了车。
今天天气确实很热,现在已经是傍晚了,空气却还是闷闷的,像灼热的火炉。
员工都已经下班,只有零星几个人还在加班,林川臣带着阿诱从专用电梯上了顶层。
阿诱看到了那个在办公室里新修的隔间。
林川臣道:“想睡就去睡会儿,被子床单都是刚换上的。”
阿诱觉得有点晕,他的手一直在不住抖动,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兴许确实是太累了。
他进了隔间,将外套脱下来,挂在衣架上,一边和丁二发消息,一边俯身去拉被子。
就在这时,他看见枕头上有一根金发。
阿诱的手蓦地停顿了一下,他将那根头发拾起来,乱成一团的脑海里快速晃过几个人的脸,最后停在费伊脸上。
费伊是金发。
那一瞬间阿诱忽然又开始反胃,他捂住唇蹲下身干呕了一会儿,脑袋又晕又胀,耳边也不断耳鸣,视线里的一切都在扭曲。
他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直起身,放下手。
惨白的脸上没有表情,像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似的,只转身出了隔间,站在林川臣的办公桌前。
昏黄的落日余晖从窗外照射进来,落在阿诱的面庞上。
他神色还有些憔悴,但被遮掩在睫毛阴影下的瞳眸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狠戾。
林川臣开口询问前,他抓住了林川臣放在桌上的水杯,手腕颤抖着,想把水泼在对方脸上让他清醒一点的想法盘踞在脑海中。
林川臣茫然问:“怎么了?”
话音刚落,阿诱抬起杯子,但没泼水,只自己把水喝完了,杯子不轻不重放在桌上,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淡声说:“我先走了。”
“阿诱?”林川臣的声音从办公室里传出来,阿诱却没停下步子,继续往前走着。
转过弯就是电梯了,阿诱想,他转过身去,却是一道紧闭的房门,路莫名其妙出现在身后,他只好又回身去,然后又撞上了房门。
为什么走不通。
阿诱急急喘息着,头晕得厉害,明明就在眼前的路,却怎么都没办法走到。
这样的状况让他恐惧和无措,阿诱后退了两步,却忽然身体一偏,向后倒去。
他没摔在地上,被林川臣急急抱在怀里。
“怎么了?”林川臣语气带着紧张,“哪里不舒服?”
他小心捧着阿诱的面庞,对方紧闭着眼,身体止不住颤抖。
林川臣上次见阿诱这副模样还是因为枪伤。
他以前很少看见阿诱受伤生病,林川臣自诩冷漠,阿诱虽然只是一个情人,但这么多年的相伴到底也不是假的,他也不是没有心的,还会有揪心难受的情绪。
就像现在这样。
原本他很讨厌有人在自己面前闹情绪,但阿诱这个样子,他心里并不舒服。
林川臣想把他抱起来,他揽住阿诱的肩,那一瞬间阿诱忽然情绪过激,以往碰到什么事都很冷静,也从来不会大吼大叫的人忽然尖锐道:“放开我!”
他用力挣脱了林川臣的束缚,后背撞在门上,发出沉闷的闷响,他抬着手,指着林川臣,唇瓣张张合合,半晌却说:“什么洁癖,都是骗人的假话吧。”
“你在说什么?”林川臣皱着眉,他上前一步,被阿诱抵住了肩。
“我不会睡别人睡过的床,”阿诱喘着气,脸色苍白得可怕,语气却格外平静,“你要是想因为这件事杀了我也行,别把脏病过给我。”
这话让林川臣无端觉得愤怒,“我睡谁?除了你我还睡过谁?造谣也讲证据的吧阿诱,你是不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是,”阿诱轻笑着说,“我就是太把自己——”
他话没说完,忽然又觉得反胃,忍不住捂住唇干呕起来。
林川臣又着急扶着他的肩,“哪不舒服?还是伤口疼?”
阿诱没说话,他身体僵硬地颤抖着,眼前是迷幻的景象,火焰和血液交融,又像无数累累白骨抓着他的四肢和躯干。
他忽然蹲下身埋下头,捂住脸,像因为害怕而团成一团的猫,不再动了。
血盆大口,尖利的笑声,还有小孩撕心裂肺的哭闹声交融撞击着脑海,阿诱头疼欲裂,紧紧抓着自己的头发,后背肩骨因为紧张而突出细细颤抖着。
“别咬我……”阿诱喃喃道,“不要咬我……”
视线里是灼热的日光,狼犬张着血盆大口向他扑来,阿诱瘦小孱弱的身体不住颤抖,瞪大眼睛惊恐地看着那只狗,将手中的老旧手机攥紧,蜷缩在原地难以动弹。
下一瞬,他被人从地上抱起来。
“砰!”
枪响之后,那只狼狗倒在地上,没了生息。
阿诱后怕地喘着气,视线被眼泪模糊,迷迷糊糊听见有人说:“别害怕,把手机给我。”
“拿好这个存储卡,记住这串数字,等会儿谁问你什么你都说不知道,听见了吗?”
“听见了吗!”
“……”
金色的发丝在眼前晃动,一切都是模糊的,连乱糟糟的声音都是模糊的,只能听见小孩惊天地般的哭声,“我的狗,肯定是你把我的狗打死了!”
阿诱被推倒在地上,他咬着唇,什么都没说。
记忆里瘦小的少年眼里是鲜红的血丝,像因受伤而濒临嗜血的凶兽,警惕又怨恨地紧紧盯着面前攒动的人头,直到视线彻底陷入黑暗。
【作者有话说】
有人还在嘴硬
后天见!晚安~
第 12 章 不能用那个身份
晚上七点,规定下班时间一个小时后,人事部经理收到了老板的消息,让他赶回来加班。
经理如遭雷劈,奈何老板铁血手腕,不敢不从,只能含恨返回公司大楼。
林川臣正抱着手臂,咬着烟站在监控前,电脑屏幕里是办公室隔间的针孔摄像头,时间定位在昨天下午四点,费伊从办公室门外进来,在林川臣的办公室里转了一圈,之后径直进了隔间,躺
在那张刚铺了新床单的床上。
经理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林川臣的脸色,心里七上八下地想,这不是林川臣的新情人吗?全公司都知道了,怎么脸色这么臭。
他大气不敢出,林川臣还在看监控,神色倒是冷静,但周身满是低气压,压得经理都快要不能呼吸。
林川臣将烟头按熄在烟灰缸里,淡声道:“谁放进来的?”
进总裁专用电梯也是要经过审批的,更何况是在总裁不在公司的时候进入办公室。
虽然林川臣没有把重要文件放在办公室的习惯,但这样的事情也绝不容许发生。
经理小心翼翼说:“我马上去查。”
“查到立即辞退。”林川臣道。
他给了加班费,把人赶了出去。
经理站在办公室门口长松一口气,这才注意到门口堆着的三件套,这还是他亲眼看着老板采购清洗并铺上的昂贵床单。
真奢侈。经理想。
就被人躺了一下而已,居然就这么扔了,连进洗衣机的机会都不给一下吗?
林川臣将门关起来,他叫了医生,医生还没到,阿诱还在隔间的床上睡着。
黑色床垫衬得阿诱的脸色和肤色更加苍白,林川臣反复探了两次他的额头,没有发烧,倒是肩上的伤似乎又崩裂了。
林川臣眼中多了点阴郁,他站在床边看着阿诱的睡颜,那时候阿诱的抗拒和厌恶仿佛还在眼前,这让他感到有些愤怒和茫然。
“不喜欢被人躺过的床为什么不和我说呢?”林川臣俯身轻抚着阿诱的面颊,“闹得那么难看,又不告诉我。”
他叹了口气,烦躁,迷惘,心里乱七八糟的。
他亲了亲阿诱的面颊,心想,他还是给了阿诱太多权限,才会让阿诱一次次触碰自己的底线。
可他又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不会有第二个人拿到这些好处了,这样,阿诱会知道他的好,一直留在他身边。
“叮咚——”
门铃清脆地响起,林川臣起身去外面开门,和家庭医生在外面说了会儿话。
“突然情绪暴躁,后面就晕过去了。”林川臣问,“上次血检的结果,确定是对的吗?”
“肯定是对的,先生,您也见过犯瘾的人是什么样的,肯定不是您刚刚说的那样。”
“最近没有新型毒品在市面上流通?”
“暂时还没听到风声,那边也没再送人来检查,应该是没有的。”
医生安慰道:“可能是伤口疼痛造成的情绪紧张和波动,需要静养的,不要接触太过刺激的人和事,这样也好早日康复。”
他跟着林川臣往里走,进了隔间,却看见阿诱已经醒了,坐起身靠在床头,偏着脸看落地窗外。
太阳已经下山,黑夜正在缓慢吞噬这个世界。
阿诱闭了闭眼,听见林川臣问:“醒了?”
“……”
“先让医生简单看看,”林川臣道,“等会儿送你去医院。”
“不用了,”阿诱摇摇头说,“我只是太累了而已,休息一段时间就好。”
林川臣想起阿诱之前说想要离开,随便去一个地方,又觉得那些活确实很废心力。
毕竟做枪手,精神时刻都是紧绷的。
病人讳疾忌医抗拒诊断,医生也不敢上前,只看着林川臣的脸色。
林川臣也没生气,他坐在床边,本来想伸手碰一碰阿诱的头发,但阿诱转开了脸,没让他碰到。
林川臣手腕停顿了一下,却对着身后的医生说:“出去吧。”
医生退出去的时候还好心给他们关上了房门。
林川臣脸色有些许阴沉,他扪心自问没有要和阿诱生气的意思,但这个时候却实在忍不住了,问:“你看不惯费伊,难道还看不惯医生?又闹什么脾气?”
“我没有,”阿诱唇瓣轻轻抿着,半晌又说,“我没有,你碰我,医生会多想。”
他这是妥协的意思,林川臣便顺台阶下,“好了,他不会多想,多想也没关系,床单我也已经扔了,费伊这小子心术不正,爬了几次床也不罢休,这次是趁我回国被人放进来的。”
“你应该把他换掉,”阿诱语气平静,“而不是等着他一次又一次做忤逆你的事情。”
林川臣一时间没说话,阿诱也不说话。
天已经黑透了,房间里没开灯,阿诱还是没看林川臣,半边脸藏匿在黑暗里,轮廓柔和但模糊。
半晌,林川臣才说:“我不能换了他,他枪法很准。”
“那我呢?”阿诱实在忍不住问,问完又有些沮丧,“算了阿臣,我不想在这种很幼稚的事情上争辩,也没什么意思。”
他往后仰靠着床头的抱枕,再次偏开脸,轻声道:“你把我换了吧,我可以做你的专职情人,什么事情都不用管,想上床我就躺下张开腿——”
林川臣不悦地打断道,“没必要说得那么难听阿诱,我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只是换个岗位,不是什么都不让你做,你看做枪手也很危险不是吗?”
他是有点气的,可气性又不大,只是有些无奈。
他伸手去摸了摸阿诱的脸,声音也跟着放轻,“今年都已经受伤过很多次了,差点连命都丢了,我知道你好强你很厉害,但人命只有一条,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也没有重来的机会。”
/
阿诱嗓间干涩,“我知道……”
他只是觉得林川臣说得那么好听,好像处处为自己考虑,实际上却根本过问他的想法。
好吧。
阿诱又想,他本来就只是把枪,也不应该有什么想法。
太过独立且有想法的刀剑会让握刀的人忌惮,这个道理阿诱一直都懂,所以这么多年他在林川臣面前总是温吞又听话的。
但现在情绪已经没办法再藏住,尽管他已经做了足够多的努力。
阿诱垂着眼,他很想争吵,他想宣泄,但又觉得那样像个歇斯底里的疯子,所以也只是沉默着。
“阿诱,”林川臣倾身,先摸了摸他的额头,又说,“我还一直觉得你没脾气。”
在他的印象里阿诱好像一直都是顺从的,在外人面前冷漠无情,甚至淡泊名利,没要过什么东西,也没见他和谁生过气。
这两天他才隐约觉得不对,他好像一直没看清阿诱这个人,软壳子底下藏着尖锐的真面,却又掩饰得很好。
“没人会一直做老好人,”阿诱说,“脾气好,是会被欺负的。”
说完,林川臣又亲他。
他安慰人方式总是很简单很单一,总是给一个很温柔的吻。
有时候阿诱觉得林川臣的心思居然单纯得像个生活在童话里的孩子,总以为很多极端情绪都能被温暖和暧昧抚平。
在外人人都说他铁血手腕杀人不眨眼,回到家也只是个靠着做蛋糕释放压力的普通人而已,连烟酒都不怎么沾,健康规律到连阿诱都有些敬佩。
“我还没做完工作,”林川臣说,“你先睡吧,走之前我来叫你。”
他似乎真的是单纯把阿诱叫过来陪着自己上班的,不是为了那点裤裆里的事情。
阿诱躺在床上,看着林川臣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房门合上时,连着最后一点光源也带走了。
阿诱闭上了眼。
脑海里还是那些混乱嘈杂的梦境,他掰着指头算算,其实已经有很多年都没有回忆起那些事情了,但最近却疯狂盘踞在脑海里,挤着那些真正该记住的事。
他很烦躁,情绪也因此而剧烈波动。
阿诱没什么睡意,手机还放在床头柜,他摸过来,一点点微弱的光落在他的面颊上,把五官照亮。
[丁二:什么身份啊?林川臣不是给你办了证件?]
[L:那个假得太明显了,林川臣介意,你想办法帮我处理一下]
[丁二:诶我怎么记得你不是有个录入档案的身份吗?]
阿诱打字的手停顿了一下。
他的记忆模糊不清,像是老旧电影在脑海中播放,话音断断续续的。
老人将死前的声音沙哑又轻飘飘的,像是盛夏傍晚做的一场梦。
“去把那个纸袋子打开。”
阿诱细细的手指落在桌上,碰了满指的灰。
“照片都已经换了,这个名字以后就属于你了,要永远记得这个名字,把自己的那个忘掉——”
阿诱将纸张从纸袋里抽出来,纸页是倒着装的,他先看见了上面的履历,很干净苍白的人生,也很短,出生在西南河安村,家中父母早亡,几岁进小学,几岁辍学,全都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
白。
老人问:“你几岁了?”
“十四。”
“十四……哎……”老人叹着气,嘟囔着,“十四……我孙子要是活着,也要有十四了。”
阿诱迷茫地坐在小板凳上,昏黑的盛夏夜晚,小砖房里闷热又漆黑,四处都是灰扑扑的,裹在空气里。
他紧紧抓着手里的纸页,借着昏黑月光睁着眼睛仔细看着,将其慢慢抽出来。
上方露出了自己的照片,和那个原本不属于自己,却马上就要属于自己的名字。
阿诱忽然眼眶潮湿,泪珠蓦地便掉下去了,没有任何征兆,“啪”地一声掉在纸上。
阿诱紧紧闭上眼,半晌才又睁开,眼里恢复了冷静。
[L:不行,我不能用那个身份]
【作者有话说】
明天还有,晚安!
第 13 章 要名分这种行为真的很愚蠢
关掉手机前,丁二的消息还在不断往外跳:[为什么啊?]
阿诱没再回他,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仔细把聊天记录清空了。
疲倦反涌,本来只是打算休息一下,没想到刚闭上眼他便彻底睡熟过去。
梦里还是那些光怪陆离的幻象,分不清真假和现实。
“六一儿童节,给你糖葫芦。”
泛黄褪色的记忆里是模糊的面容和如同被浸在水中的嗓音,什么都是不真切的。
唯有那一串糖葫芦,色泽红润,糖壳在日光下反射着微光,还没有被岁月褪去色彩。
那个人的脸一片模糊,连发丝都已经模糊了,阿诱仰着头看了他一会儿,小心伸出手去,抓住了那支糖葫芦。
“刚刚从村子里借的糖水,肯定没有城里做的好看,但肯定比那些好吃。”
“你快尝尝,等会儿糖水化了,今天是六一,又不能回去陪我弟弟了,他肯定又要生气。”
阿诱小口咬着糖葫芦,记忆里的东西没有味道,他只记得山楂很酸很酸,有没有甜味却没多少印象了。
他心不在焉听着那个人说话,讲他的弟弟。
他说:“我们家情况特殊,贡献精子的那个人不管事,就我妈带着我和我弟弟,不过我妈也不管事,她每天都在哭,在等那个男的回心转意,你说都二十一世纪了,怎么还有人像活在古代
呢。”
“我和你说这些干什么,你还那么小。”
“我马上就十岁了,”阿诱忽然很认真地说,“十岁不小了。”
“好好好,不小了,”那个人又说,“我弟弟十岁的时候也喜欢这么说,一边说自己不小了一边追着我屁股后边跑让我给他买蛋糕,我那会儿哪有钱。”
顿了顿,他声音里带上些许期待,“等我回家,我肯定要买很多面包给他赔礼道歉。”
阿诱有点羡慕。羡慕那个人的弟弟有那么好的兄长,而他什么都没有。
童年的那段时间他经常会生出一些隐秘的阴暗的心理,想要将那个人据为己有变成他自己的兄长,后来走了太远的路,这件事情也被抛之脑后,很久没有再记起过了。
只有像现在这样,在梦里才会有那么一点点回忆起来的趋势,却忽然惊觉那个人的面容都已经不再记得,也才忽然发觉他甚至都不知道那个人的姓名。
阿诱慢慢睁开眼。
床边多了热源,他偏了偏头,林川臣不知道什么时候上了床,坐在他身边。
床头的台灯散着暖黄的光,林川臣戴了副眼镜,正在看着平板,大概是在处理工作。
阿诱怔怔看了会儿对方的脸庞轮廓,林川臣往常在外人面前是什么模样他也见过,虽然总是带着笑,却并不是什么很友好的意思,似乎都怕他下一秒会发疯。
有时候去谈合作,可能前一秒还在畅谈,后一秒他的枪口已经顶在了自己的脑袋上。
林川臣要什么都习惯性巧取豪夺,哪怕在这之前,他会象征性地谈判商量几句。
阿诱毫不怀疑,当年在佛塔他要是没有答应林川臣留在他身边,或许自己都没办法活着走出那片海港。
阿诱走了会儿神,直到林川臣覆手下来,摸了摸他的额头。
“醒了?”林川臣把平板放下,顺手摘了眼镜,“你睡了很久。”
林川臣最近总是很忙,阿诱数了数他在家的时间,似乎都不超过半个月,今年回国的次数明显增加,更是好几天见不到人。
这还是这大半年来难得和林川臣这么安安稳稳躺在一起。
阿诱轻声问:“工作很多吗?”
“有一点,”林川臣道,“都是国内的事,可能过段时间还要回去一趟。”
阿诱有时候真的好奇林川臣究竟回去做什么,林家的家业从百年前就一直在 A 国 C 区盘踞,国内除了经销商和合作商,还能有什么事情非得让他本人亲自往返。
他心里好奇,却实在没办法问出口。
问了,倒像是自己多在意似的。
说到底只是个情人,还是没有外人知道的地下情人。
阿诱侧躺着,软和的被子掩着半张脸,脑袋陷进枕头里,有点郁闷地把自己团成一团。
他难得有情绪外露的时候,虽然也不算很多,但林川臣对他已经很熟悉了,也能很快察觉到变化。
他又勾了勾阿诱的发丝,问:“怎么不高兴,伤口还疼吗?”
医生说阿诱的伤势比较严重,伤口阵痛,肯定会影响情绪。
他希望自己身边的人不要总是闹脾气,一来他没有太多时间配合阿诱胡闹,二来则是一点他不太想深思和承认的事实。
他想看阿诱多笑笑。
阿诱好像还没对他笑过几次吧,寥寥可数,他现在都能掰着指头数出来是哪几次。
原来真的会有人不爱笑吗?
林川臣心不在焉摸着阿诱的头发,发丝很软,也很细。
他记得有人说头发软的人心也会软,他深信不疑,也觉得阿诱很容易心软,最近才发觉好像并不是那样。
脾气好的人会被欺负。
阿诱平时会被欺负么?
林川臣想不出答案,他转开脸看着窗外的月光,只又想,除了他,谁也不能欺负阿诱。
阿诱只能是他的所有物。
“你昏迷大半个月,儿童节都过去了。”林川臣忽然没头没尾说。
阿诱觉得莫名,他想了半天,才干巴巴应了声:“儿童节快乐?”
话音刚落,林川臣忍不住笑出声来,“你怎么呆愣愣的。”
他道:“补偿你一个假期,明天放一天假,你想去哪里?”
阿诱彻底愣了。
问他想去哪里做什么?
“我的行程一直都是你——”
“我知道都是我安排,”林川臣打断道,“我在问你,你想去什么地方?”
阿诱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林川臣这是要做什么?约会?
疯了吗?和一个情人约会。
“算了吧阿臣,”阿诱的声音被藏在被窝里,有点闷闷的,“我想去的地方去不了,也不太想出门。”
“去不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去不了,”阿诱拒绝回答,敷衍了事,“没办法去,就这样吧,我们一起出门本来就很奇怪。”
林川臣忽然便有些生气,低气压在身边萦绕,连阿诱都感觉到了。
阿诱叹了口气,他坐起身来,慢慢贴过去,亲亲林川臣的唇瓣,“好了阿臣,你要是想和我在一起,我们可以在家做爱,没必要出去抛头露面。”
“你身上还有伤。”
“……”阿诱沉默了一会儿,又说,“那就先欠着。”
“你是在怪我没给你个什么名分?”
阿诱一瞬间凝噎。
“现在已经不是古代了阿诱,”林川臣道,“要名分这种行为真的很愚蠢,谁离了谁会死吗?”
“没有,”阿诱平静道,“没有怪你的意思,我很乐意保持现在的距离。”
他话音是很冷静的,但林川臣总觉得有些阴阳怪气。
林川臣问:“你非得这么说话吗?”
“那怎么办?”阿诱的面庞融进灯光里,光源是暖的,深情却冷静到有些无情,“你要是不满意,那直接杀了我好了。”
话音未落,他忽然被按住唇,被按压下去,面颊陷进枕头里,被压制着脖颈紧紧按在床上。
阿诱闷哼一声,还没等回神,忽然听见“啪”的清脆响声,紧接着,两团软肉蔓延开火辣辣的痛意。
【作者有话说】
又又:QAQ
后天见啦!晚安~
第 14 章 我看你就是欠打
阿诱愣了愣,紧接着面颊骤然发烫,羞耻瞬时涌上头脑,他甚至来不及多想,蓦地挣扎起来,“你做什么!”
他艰难转过脸,余光里是林川臣模糊的面庞,只见对方冷着脸,手扬起来,又重重甩下。
“啪——”
“唔!”阿诱的痛呼被床褥吞噬,他身体不住颤抖,耳廓和面颊一片红,反手抓住了林川臣的手腕,急道:“停下!”
长这么大,还没人这样打过他。
痛不算痛,却格外羞耻,又隐秘地觉得身体似乎有了些不太寻常的变化。
他紧紧夹着双腿,半跪半趴在床上,脑子嗡嗡响,只顾着抓着林川臣的手腕了。
林川臣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来,带着清晰的怒气,“我看你就是欠打,成天把死字挂在嘴边,谁要你死?”
阿诱肩上还有伤,挣动的时候伤口会疼,行事小心了些,于是便被林川臣抢走了主导权。
林川臣桎梏着他的手,大概真是被阿诱的话气到了,他打得用力,又快,阿诱额上出了点热汗,他紧紧闭着眼,将脸埋进枕头里,有些不太想面对这个事实。
他在挨打。
他宁愿林川臣是把他捆在地下室抽鞭子,而不是被按在床上,像惩罚孩子似的打他的屁股。
阿诱心慌意乱,第一次碰到林川臣这样对他,他没有经验,心里多少有点害怕。
后来林川臣短暂停了手,他也顾不上疼,忙着爬起来往林川臣身上挂,亲着他的唇瓣。
林川臣抱着他,他能感觉到阿诱的身体在颤抖,他埋首在阿诱的颈肩,吻着阿诱的脖颈。
情绪暴躁的时候他几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直到这个时候才慢慢冷静下来。
手掌贴在阿诱的后背上,这是一个安抚的姿势,很快阿诱便软了身体,倚靠在他怀里。
林川臣轻抚他的后背,问:“疼吗?”
“……”阿诱不太想抬头,他面庞难得艳红,连病气都消下去不少,看着倒还健康了许多。
以前没人这么打他,林川臣突然这样做,他招架不住,也觉得羞耻难堪,心里或许还有别的什么想法,现在却也已经辨认不清了。
他轻轻喘着气,脑袋晕得不行,像是醉酒后的微醺,晕乎乎地被林川臣抱着接吻。
臀瓣先是灼烫地刺痛了一会儿,之后便开始发热,带着不可忽视的热度。
阿诱额头抵着林川臣的胸膛,他深呼吸着,想让自己冷静清醒一点,却忽然闷哼一声,身体蜷缩,紧紧抓住了林川臣的衣袖。
林川臣忽然轻嗤一声,“打你两下,怎么还__了?”
“……”
阿诱身体剧烈颤抖,说不出话,也不知道说什么。
他脸烫得可怕,竟然生出些没脸见人的念头,于是只匆促地摇摇头。
他像溺水的鸟,蓦地扬起修长的脖颈,咬紧的唇齿间溢出些许破碎的声息。
直到他从林川臣手中被无罪释放,那犹如浸在水中的恍惚感才慢慢散去。
林川臣抱着他躺在床上,轻轻拍着他的后背,说:“等会儿让人送点饭菜上来,今天太晚了,就不回家了。”
阿诱还是沉默着,半晌才“嗯”了一声。
他性子一向这样,冷淡惯了,林川臣也已经习惯了。
他其实很希望见到阿诱其他的情绪反应,但也清楚这样反差的改变很难出现。
他去了卫生间,镜子里透出他的面容,似乎是愉悦的,又好像并非如此。
林川臣洗了手,镜子上方的灯光落在脸上,顶光下瞳眸里满是阴影,越发觉得瞳孔黝黑深邃,像看不见底的深渊泥沼。
他走着神,揉捏着自己的指骨,忽然瞧见阿诱晕头转向跟着进来。
被情欲沾湿的青年虽然还是往常那样冷冷淡淡,但周身却裹上了一道无形的新皮囊,带着嫣红的面庞和红肿的唇瓣,还有盈着水光的双眸与泛着红与吻痕的肌肤,无一不是林川臣喜欢的模样。
林川臣呼吸重了些,胸膛起伏,却又垂下眼,将眸中的阴郁与狠戾藏在睫羽之下。
“宝宝,”他维持着往日正常的语气,说,“过来。”
阿诱顺从地站到他身边,被林川臣圈着腰身,禁锢在洗手池前。
阿诱从镜子里看见了自己的脸,情欲没消下去,这幅模样让他自己都觉得陌生,甚至五官都在扭曲变幻,让他下意识闭了闭眼。
林川臣掐住了他的下巴,“怎么闭着眼?”
他以为这是讨吻的意思,于是掰过阿诱的脸亲昵地亲亲他的面颊,“有吓到你吗?”
阿诱摇摇头,反正也已经习惯了说谎,真真假假,林川臣信不信都没关系。
潮湿温热的毛巾触碰在脸上,林川臣仔细帮他擦去了不慎沾在脸上的污渍,轻声道:“不会有下次了阿诱,这次是我太生气。”
“不要总是把那个字挂在嘴边,死是多么容易的事,一转眼可能人就没了,只有活着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林川臣圈抱着他,看着镜子里面无表情的阿诱,他怀里很满很温暖,心里却空荡荡的,像是什么都没有。
林川臣转开视线,他极力克制,两个人都沉默了好一会儿,直到办公室的门铃被人按响。
于是他松了手,说:“去开门,应该是送饭来的,我打理一下床。”
“嗯。”
阿诱一步三回头走了,他总觉得走路还有些别扭,站在门口又平复了一下心情,这才打开了办公室门。
一头金发映入眼帘,阿诱瞳孔微微一缩,眼底映出了费伊笑盈盈的脸。
见开门的是阿诱,费伊脸上笑意也僵硬起来,惊呼道:“怎么是你啊!”
阿诱面无表情盯着他,费伊却总觉得那视线里有些冰冷,像是带着杀意。
他下意识后退一步,阿诱注意到他手里的保温桶,问:“送饭的?”
“是!”费伊将保温桶往怀里一抱,仰着下巴虚张声势,“我来给先生送饭,你给我让开。”
“给我,”阿诱挡着门,语气也冰冰凉凉,对着费伊伸手,“阿臣在忙着。”
“那么晚了还能忙什么,”费伊嘟囔道,“骗谁呢?”
他又往前走了一步,想从缝隙边钻过去,阿诱被他身上的香水味儿熏得想吐,他忽然觉得头晕,仅仅只来得及往后退了一步,还没来得及扶着什么,便重重摔倒下去。
【作者有话说】
费伊:我靠啊啊啊!被栽赃陷害不是主角的剧本吗!
第 15 章 你到底要胡闹些什么!
摔下去的似乎是有点疼的,阿诱的肢体麻木僵硬,感知能力瞬时下降。
眼前黑了一会儿,再次恢复正常时,他正被林川臣抱在怀里。
视线所及还是一如往常的扭曲抖动,费伊惊慌的面容都是狰狞的,让阿诱无端觉得可怖,像记忆里那只狼犬张开的血盆大口。
他想叫喊,想要蜷缩着抱住自己,身体却没办法动弹,什么反应都无法给出。
半晌,费伊尖锐的叫声将他彻底拉回了现实,“我都说了我没推他!”
阿诱一瞬间感到堵在胸口那团气被排解了出来,他大口呼吸着,脸色从苍白染上些许红润,紧接着便是剧烈呛咳。
林川臣的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小声安抚了两句,抬起头时又很是严肃,“你没推他,他好端端会摔?”
“我哪知道他会摔啊!”费伊委屈地哭了,“我连他人都没碰到,明明是他自己故意陷害我。”
阿诱头疼得厉害,没说话。
整个办公室闹嚷嚷的,尖锐的哭声和打泼的饭菜的油腻气味弥漫在空气里,阿诱捂着唇干呕,胃里恶心,却又吐不出什么东西来。
他脑子一团乱,胸口还是闷闷的,像是压着重物,也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从林川臣怀里爬起来的。
他的记忆像是酒醉后出现了断片,下一瞬便已经站在洗手池前,弯着身趴着干呕。
门外还能听到费伊抽噎的哭声,他好像很委屈很难过,林川臣的声音也听不出什么愤怒的情绪,只说:“好了,叫保洁上来清扫,你先回去。”
“真不是我做的,明明就是阿诱想害我,他还让我顶着太阳去点货呢,害得我中暑晕倒,他就是看不惯我很久了,每个人都看得出来的。”
“嗯,我知道。”
阿诱洗手的动作顿了顿。
水流从指尖划过,他看见自己的手指在不停颤抖,抓着手腕,却没什么太大的缓解。
他出着神,心里难受得不行,却因不善于表现而淤堵在胸口,让他感到喉头有点血腥气。
阿诱听见林川臣说:“明天还有事找你,先回去,不早了,别在外面打转了。”
费伊又快乐起来,“好呀,明天还是我生日呢。”
他和林川臣告别,亲亲蜜蜜说了声:“先生再见!”
林川臣关上门,阿诱站在卫生间门口,垂在身侧的指尖和被打湿额前发丝都在滴水,让他看起来有些狼狈,月光一样孤零零站在半边黑暗里,几乎快要看不见面容。
他们就这样对视了一会儿,不是很久,林川臣开口前,阿诱先一步说:“你问我明天想去哪,是想把我支开。”
说完他自己也觉得好笑,这种话说出去有什么意义,林川臣不一直都这样,做什么都不容置喙。
他唇瓣动了动,原本想说句什么,但因为担心林川臣打他,犹豫了一下,便忘记了,所以只是叹了口气,陈述事实般说:“没必要阿臣,只要你一句话,我会自己走到不会影响你们约会的地
方。”
他真是自作多情,还以为林川臣是要和他约会。
原来不是。
他故作轻松,像是不在意,又说:“确实不是他推了我,是我自己没用,不小心摔倒的。”
“阿诱,”林川臣愠怒道,“你做事也总要留点余地。”
“……”阿诱一时语塞,“你也觉得是我故意害他?”
说完这句他自己倒先笑了,觉得很可笑,“我何必呢?我要真想害他大可以给他两巴掌,把他拽到窗户边把他丢下去,或者直接对着他的脑袋开一枪,一枪下去他的半个脑袋就会彻底粉碎,
他平滑没有褶皱的大脑会和脑髓一起丝滑地流淌——”
“够了,”林川臣拽着他的衣领,与他拉近了距离,他咬着牙,声音也放低了很多,“费伊背后靠着的是田武能源,你要知道田武能源是我都得罪不起的世家集团!”
“……”
阿诱的话堵在喉间,他又开始头晕头疼,胸闷气短,呼吸都急促起来。
林川臣怕他又晕倒,心里虽然气急,但还是冷着脸把人抱回来,轻轻拍他的后背,“别闹脾气了阿诱,听话一点,乖一点,明天我会陪你的。”
阿诱没说话,只想,林川臣到现在还觉得是自己在闹脾气。
林川臣又说:“等会儿保洁上来收拾房间,你先下楼去,司机在门口等你,你先上车。”
房间里都是油腻的味道,今晚暂时睡不了了,只能回家去。
阿诱点点头,他站在电梯门口,数字正一个一个往下蹦,应该是费伊。
阿诱心里总是堵着一口气,他知道林川臣身边总会有很多莺莺燕燕围着,因为林川臣洁癖的事情人人皆知,他也清楚林川臣不会随便把第三个人放进自己被窝里,所以从前也并没有太把这些
人放在心上。
唯独费伊,让他格外讨厌和不安,像是患上了后遗症。
阿诱看着跳跃的数字,转开眼,他又看见自己的面容映在电梯门上。
他还是觉得头晕,闭了闭眼,进了电梯。
林川臣将桌上的文件收好,他还在和外人通话,没多说什么,只偶尔应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柳夫人的事情我已经了解了,过两天我还会回国和她做进一步接触……嗯,不麻烦。”
“叮——”电梯轻响了一声,开了门。
林川臣挂断电话,从正门出去,车停在办公大楼门前,车灯亮着。
他往前走了几步,却忽然站住了脚。
车窗虽然贴着防窥膜,但林川臣还是第一时间察觉到不对。
阿诱不在车上。
他看了看手机上的定位显示,阿诱手机的定位还在办公大楼里,这时他才骤然记起来,阿诱的手机似乎还在床头柜上放着,阿诱忘了拿,他也跟着忘了。
林川臣眼中陡然涌起一片暗色,他整理着衣袖,迈步上前去,敲了敲前车的车窗。
司机将车窗降下来,喊他,“先生。”
“阿诱呢?”
“啊?阿诱?没看到啊。”
没看到?
林川臣眉心微微一蹙,“他没从楼上下来?”
“我一直在门口等着呢,费伊倒是看到了,没看到阿诱啊。”司机能感觉到林先生身上的低气压,不知道林川臣又在因为什么生气,多少有些小心翼翼。
费伊下楼的时候还和他打过招呼,他还以为费伊是上去陪林川臣睡觉的,现在看样子好像并不是,原来还有阿诱的事?
林川臣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思索了一下,转身又回了大楼。
他让人去查了监控,顺着走廊往地下停车场走,又在庞大的地下停车场转了一圈,却并没看到阿诱的身影。
林川臣心中奇怪,心中猜测阿诱是不是因为费伊的事情生气耍小脾气,但又觉得这样的行为不像是阿诱会做出来的。
阿诱跟了他十年了,他很了解阿诱,阿诱是多么冷静又拎得清的人,从来不见他耍小性子,也就是这段时间情绪波动有些大,多半也是因为伤口疼的影响。
林川臣更担心他的人身安全,自己从商那么多年,在 A 国商界树敌不少,与 C 国不同,在这里法律更像是锦上添花的东西,而不是既定的行为准则,在枪支弹药能够合法被获得的地方,
出现矛盾之后的解决方法似乎也更为直白,像未经驯化的野兽,根本不谈什么道德律法。
阿诱上次受伤就已经足够让人警惕,最起码林川臣知道有人一直在盯着自己,盯着他身边枪最准的杀手。
林川臣打着电话,电话里的人向他通报了阿诱的去向,“他从地下车库出去的,然后顺着右边往前走,现在在公园里坐着。”
“他在做什么?和谁在一起?”
“没有别人先生,他一个人,什么都没做。”
林川臣松了口气,他上了车,吩咐道:“去附近公园。”
*
夜风里裹着蝉鸣,阿诱点了支烟,他的手还在不断颤抖,这两天总是这样,他也有些懵了,担心会影响自己抬枪,原本打算去医院看看,又怕林川臣知道,于是一直迟迟未动。
但到了现在,好像不能再继续拖下去了。
阿诱咬着烟,倚靠在江岸的栅栏上,江风将他的衣摆微微吹扬起来,发丝也随风轻轻晃动着。
他总觉得最近自己的身体很奇怪,就像刚才,他进了电梯之后便出现了断片,迷迷糊糊从地下车库走出来,直到现在都没记起自己本来应该做什么。
那时他已经走出去很远,想要原路返回,却怎么都找不到来时路,也找不到回林家的路,最后便走到了这里。
如果林川臣找不到他,他或许得在这里呆一整夜了。
阿诱走着神,又想,明天是费伊的生日,或许林川臣还要陪费伊,恐怕也顾不上自己。
这样的念头让他心里有些抑制不住地沮丧,阿诱蹲坐在栅栏边,低垂着脑袋,指尖的烟头火光在黑夜里明明灭灭。
他在夜风里坐着,也不记得自己坐了多久,像是睡了一觉,却又觉得身体更加疲惫,快要没有起身的力气。
烟已经燃尽熄灭了,阿诱起身将烟头扔进垃圾桶,忽然感到晕厥,迷迷糊糊听见林川臣叫他,他四下张望,只看见一只黑猫站在不远处的江面上,尾巴轻轻摇晃着,幽绿的眼睛在黑夜里泛着
光,紧紧盯着他。
阿诱鬼使神差向那只猫走去,他双腿僵直,快要没办法弯曲,因此走得很是困难。
阿诱喘了两口气,又再次往前迈步,忽然被人一把从身后抱住,被揽着腰抱起来,往后拖去。
阿诱一瞬间身体紧绷,猛地屈肘向后撞击,被人一把挡下。
“是我,”林川臣像是惊魂未定似的,神情在路灯的映照下有些模糊,似乎还带着些惊惧,“你要做什么?”
阿诱茫然地转回脸,大半的身体重量都压在林川臣身上,他忽然惊觉自己没力气支撑起身体,只能这样靠着林川臣。
先前那只猫已经不见了,脚下是不低的河岸,芦苇在脚前晃荡。
阿诱唇瓣张了张,想说他看见了一只猫。
话到口边,却忽然不知道要怎么把话说出来,像是莫名其妙患上了失语。
他恍惚了一下,林川臣抓着他的肩,怒道:“说话!你到底要胡闹些什么!”
阿诱从林川臣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的面容,额头还有伤,贴着创口贴,脸色也是苍白的。
他忽然有些情绪过激,胸口抑着一团妒火,他亟需发泄,可胸口剧烈起伏着,却什么都没办法说出口。
他又看见了那只猫,安静地坐在不远处,看着他。
阿诱这一刻异常地平静下来,指着江面喃喃说:“那有只猫。”
林川臣本怒火中烧,闻言神色微微一顿,顺着阿诱的视线望过去,那是平静淌着月光的江面,除了芦苇和夜鸥,什么都没有。
“什么猫?”林川臣仔细观察着他的神情,“阿诱,你怎么了?”
【作者有话说】
又又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病了。不过也快了。
后天见!晚安!
第 16 章 手机给我
话音刚落,阿诱猛地清醒过来。
他有些慌乱地眨眨眼,垂下瞳眸,用睫羽挡住了自己的视线,轻声说:“刚才还在那,我……”
他话音又顿了顿,明显走了一瞬的神,撒了谎,“可能是看错了,我来江边走走,忘了带手机,没和你说。”
额前碎发有些遮挡视线,阿诱一边匆促地拨弄着发丝,一边从对方的桎梏中挣脱,也没与林川臣对视,只道:“给你惹麻烦了。”
林川臣不喜欢他这样躲避的行径,但阿诱看起来挺实诚,林川臣又看了他一会儿,才说:“你也知道给我惹麻烦了。”
他拉着阿诱的手腕,带着他离开公园,将他推进车里。
阿诱看见对方递来的手机。
林川臣道:“刚才叫人去办公室给你拿来了,我看国内小学生人手一个电话手表,要不要也给你搞一个,省得你总是忘拿手机。”
阿诱没注意林川臣说的什么,他摆弄着自己的手机,屏幕上有陌生的指纹,似乎被人试过密码。
自己的手机密码林川臣是知道的,不可能几次尝试,有人动过他的手机。
阿诱眉眼微敛,不动声色将其放进口袋。
“这两天不要离开市区了,”林川臣忽然说,“昨天晚上我的一个经销商在 F 区被枪杀,听说是寻仇。”
“嗯?”阿诱抬起脸来,“你的仇?”
“不是,是经销商的,听说嫌疑人原本就是一个杀人狂,是十年前从国内潜逃的杀人犯,当时他只有十四岁,是一个少年帮派的组织者,国内警方围剿的时候走漏风声,他逃走了,路上又杀
了很多人,最后藏在 A 国十年,这十年里一直老实本分没有露面,游走在地下娱乐会所,昨天晚上和经销商在会所发生了争执,于是开枪将其狙杀。”
林川臣见阿诱感兴趣,又给他念了新闻,“昨晚会所发生混乱的时候他似乎瘾犯了,连杀了几个人,这个人单纯以杀人享乐的,A 国警方现在还没把人抓住,F 区离 C 区很近,一直在死
人,还是要小心一点。”
“嗯。”阿诱点点头。
他心不在焉,没过多久,林川臣升起了车中隔板,挡开了司机的视线,捏住阿诱的下巴,将他的脸转到自己面前来。
“我发现你最近很奇怪,大吵大闹,冷暴力我,刚才不拦着你,你是不是还要跳江里去,”林川臣看着他的眼睛,他脸上没什么怪罪的意思,但眼中神色却很是低暗,不容置喙般,说,“别
总是惹我生气阿诱,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我没有要惹你生气,也不是想寻死,”阿诱轻声道,“你看,我们关系也没到要和你生气的地步。”
这话没问题,但说出去,林川臣反倒觉得有些奇怪,一时间又说不清楚哪里不对,只是让他觉得格外憋屈。
他忍了又忍,最后倾身过去亲亲阿诱的面颊,说:“要听话。”
“嗯。”
“不要离开我身边。”
“……嗯。”
*
深夜有雨。
雨珠敲打在海面上,渡船在浪里飘荡,慢慢靠近了码头,船身撞在码头上,随着浪花的拍打,一下下撞击着岸边,发出不大不小的噪音。
码头值班人员从值班室出来,在码头转了一圈,没看到其他人,只看到了那张小船。
“哪来的船?”值班人员打了个哈欠,打算把船先拴在一边,以免影响明早的货轮靠岸。
手电筒的灯光因雨幕而式微,难以穿透雨幕,他晃着灯,靠近了码头。
正要弯身去拉船,他忽然感到脚下有些黏腻,不同与雨水和海水,带着一股铁锈的气息。
值班人员低头将手电筒打过去,只看见满地鲜红的血,和一道长长的、高举斧头的人影。
“砰——”
阿诱揉揉自己被撞疼的肩,进了厨房。
夜里总是噩梦,他睡不好,一直反反复复醒,于是到楼下接水,没想到睡眼惺忪,身形不稳,肩膀撞在了门框上。
幸亏撞的是另一边没有受伤的地方。
阿诱借着厨房窗外照进来的路灯灯光,喝了口水,又扯着睡衣衣领看自己的肩。
好像有点淤青。
阿诱将衣领拉好,手机屏幕忽然亮起来,跳出两条消息。
[丁二:海港上死人了,一个值班的]
[丁二:血迹从集装箱门口拖行到码头,尸体在海里飘着,存货区多了两批货和一个死人,不过不是毒品,是象牙]
[L:另一个死人是谁?]
[丁二:阿宝,就是上次你在水鸟岛上开枪打死的第一个人]
[丁二:奇怪呢,我不是把他的尸体运回国去了吗,怎么又出现在这里了?]
阿诱手腕微微一顿。
在岛上杀的那个人?
[丁二:明天和你说那个人的事情,码头其他工作人员报警了,A 国警方正在介入这件事,我先去处理一下,你先别担心。]
阿诱应了声好。
没过多久,他又给丁二发消息:[再帮我个忙]
[丁二:什么事儿啊?]
[L:帮我预约一个医生,不要让林川臣知道]
丁二知道阿诱对林川臣不够信任,虽然在外人眼里阿诱对林川臣是多么地忠心耿耿,却无人清楚,阿诱有时候说话行事总有保留,不会完全让林川臣知悉。
整个十年里林川臣不止一次调查过阿诱的底细,有时候也会吩咐到丁二这里来,淡出乎意料的事,关于阿诱的身世,其实丁二知道的也不多,更查不出什么来。
林川臣多疑,阿诱性格又内敛,也难为他们能在一起相处十年,甚至还发展起了更深入的关系。
丁二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应了声好。
阿诱将聊天记录清空,端着杯子往厨房外走。
没走几步,他忽然看见二楼台阶上站着一道修长的人影。
阿诱脚步顿了顿,心里忽然有些心虚,一下子转开了视线,又仓皇地转了回来,与林川臣对视着。
林川臣抱着手靠在墙壁上,视线一直落在阿诱身上,带着审视和洞悉一切的意味,观察着黑暗里那张模糊的面容。
“像只猫似的,”林川臣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像是单纯在陈述,“夜里起来活动也不开灯,蹑手蹑脚的,我还以为家里进贼了。”
阿诱慢慢上了台阶,没说话。
“管家不是在你房间里放了保温壶,喝完了?”
“没有,”阿诱实话实说道,“不想喝热水。”
他被林川臣抚摸着面颊和耳垂,心里是很疑惑的,不知道林川臣为什么这个时候还醒着,明明自己起身的动静也不算大。
“手机给我。”林川臣忽然道。
阿诱心跳蓦地一滞,下意识将手往回靠了靠,只是很细微的动作,很快又停下来,像是什么都没发生,只问:“要做什么?”
他犹豫着,似乎还有些隐秘的抗拒,林川臣与阿诱对视,他们互相从对方的瞳眸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阿诱身体多少有点僵硬,眼睁睁看着林川臣倾过身,将他的手指轻柔却强势地掰开,拿
走了他的手机。
【作者有话说】
林川臣比又又大五岁,也是个爹,不太正经的那种爹()
明天见!晚安!
第 17 章 路易体认知症
阿诱一瞬间似乎连心跳都快要凝滞,喉结不自觉地上下耸动。
走在刀尖十余年,往常碰到这样的事情他总是冷静谨慎,不会轻易流露出真实的心境,但在林川臣面前时却总有些藏不住,可仔细想想,这么多年来似乎一直都是这样,连阿诱自己从前都未
曾注意。
林川臣一向多疑,偏偏感官敏锐,像是什么都能洞悉一般,对什么人都猜忌几分,唯独对阿诱有那么一点宽厚,让阿诱也放松了警惕。
阿诱知道自己这十年来拙劣的演技在林川臣面前或许早便已经露出了马脚,但直到这段时间,林川臣才慢慢将视线放在自己身上,在光明正大地探究和警告。
阿诱心跳停滞了一瞬,很快便剧烈跳动起来,紧紧盯着林川臣摆弄自己手机的手指。
聊天记录也已经删了,什么都是清空的。
他应该再冷静一些才行。
阿诱努力平复下心情,抬起眼,正正对上林川臣的双眸。
林川臣一直在看着他的神色,直到现在都不曾转开视线,见阿诱回望回来,他带着烦躁和疲惫的面庞上多了一点笑意,不至眼底,反而叫人觉得有些后背发麻。
他慢条斯理道:“紧张什么?”
“没有,”阿诱嗓间干涩,艰难开了口,“就是有点困了。”
话一出口,林川臣反倒笑起来,“困了不睡觉,还和谁聊得那么开心?”
“……”
他生气了。阿诱最快时间做出判断。
他从没那么主动过,倒打一耙般先怪罪起来说,“我很困,但是睡不着,我想找人说说话打发一下时间,可你明天还要早起,我没办法说服自己要因为这么点事去把你吵醒。”
他以最快时间下了赌注,所幸赌对了,林川臣周身凝重的气氛一瞬间消散了些,不算很多,但压迫感浅淡了许多。
阿诱趁着对方开口说话前,主动贴上去,踮着脚揽着林川臣的脖颈,亲吻他的唇瓣。
“我能去你房间睡觉吗?”阿诱轻轻喘着热气,在林川臣耳边问。
美人计多少还是有用的,林川臣果然没再深入探究,反顺着阿诱的话说:“我明天很早就要去公司,要开会,会吵醒你。”
“没事的,”阿诱摇摇头,“我可以的。”
他被林川臣揽抱着进了卧室,房门“砰”地合起来,他被压在门上,亲吻细密、温柔,却又像密不透风交织的渔网,将他的身心都困在原地难以挣脱。
躺上床已经是凌晨四点整,再过两个小时林川臣就要去公司。
阿诱躺在林川臣的床上,熟悉的香水味道萦绕在鼻腔,他半张脸藏在被窝里,看着放在桌上的手机发了会儿呆。
林川臣没打开手机,没查他的聊天记录,大概只是看到了监控,心里不高兴,给了他一点点警告。
他知道的,林川臣为人虽然强势,但他从来没有侵犯过自己的隐私,唯一做过的越过边界的事,大概就是让人私下调查他的底细。
阿诱走着神,今晚已经很晚了,他们没做其他事情,只是拥抱过接过吻,林川臣的心情好了很多,他抱着阿诱躺在床上,他哄着阿诱睡觉。
阿诱确实已经有了困意,但心中却依然不算安定。
林川臣这段时间对自己的试探太多,他不知道林川臣现在都知道了些什么,也不清楚这样的试探要到什么时候,到底想要试探出个什么样的结果。
阿诱走着神,很多直到林川臣从身后抱过来,他下意识闭上了眼,却没办法再睁开,就这样睡熟过去。
*
第二天一早,阿诱收到了丁二的回复。
是就诊预约信息,还有一张监控录像的截图。
截图里一个年轻男人拿着他的手机进了电梯,之后背对监控尝试开锁,但他没注意,电梯的金属板将他的行为完完整整投射到镜头里,被留下了证据。
[丁二:见到医生报上名字就好了]
[丁二:哦对了,截图上这个人是林川臣的一个保镖]
[L:我知道,刘牧]
那个和费伊关系匪浅的保镖,之前一直用奇怪的眼神偷看自己,阿诱什么都知道,只是没追究。
他想了想,回了消息:[去查一下这个人的底细,社会关系,还有最近在和什么人接触]
他和丁二完成了交谈,把预约信息仔细记下,清空了聊天记录。
阿诱出了门,空气里还带着雨后的潮湿,A 国 C 城的空气质量一向不好,雨后难得清新了一些。
阿诱顺着别墅外的小路汇入人流,低着头的时候帽檐挡住了大半张脸,没人注意到他的行色。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阿诱转进拐角,推开巷子里的小门,钻了进去。
外面虽然看着不大,但屋里却很宽敞明亮,前台坐着一个年轻女人,因为这间诊所看起来平时没什么人来,那人也很清闲,正趴在桌上玩手机。
见阿诱进了屋,她也不抬眼,只问:“名字?”
阿诱忽然失语,唇瓣嗫嚅着,半晌没能将那个名字说出口。
那人等了半晌没等到回音,“你是来看病的吗?”
“是……”阿诱深吸一口气,唇瓣上下一碰,说,“我是李越。”
“哦,是你啊,”那女人带着他往房间里走,让阿诱坐在椅子前,“我姓柳,叫我柳医生就可以了,哪里不舒服呢?”
“我最近状态有点不对,”阿诱实话实说,“晚上睡不好,记性很差。”
“还有呢?”
“还会手抖。”
他把手伸出去,白皙修长的手指正不自觉地细微抖动着。
柳医生抓住了他的手腕,“还有什么别的症状吗?比如说视幻觉,肢体麻木,或者平衡能力下降。”
阿诱本来想说没有,却忽然想起昨晚看见的那只猫。
那只猫真的存在过吗?
他走了会儿神,柳医生耐心地等了一会儿,半晌,阿诱说:“有,总是会突然摔倒。”
“没有被什么东西绊住就会摔倒是吗?”柳医生起了身说,“先做个检查吧。”
她打开了身后的房门,房间里有消毒水的味道,虽然只是一个很小的私人诊所,但设备却还算齐全。
“先给你做维生素 B12 浓度检测。”柳医生把抽血的东西准备好,拿着针管看着顺从坐在椅子上的阿诱,说,“我不是大医院的医生,没有他们的职业道德,我现在要先告诉你,你可能
得做好心理准备。”
阿诱心跳蓦地一滞,紧接着开始剧烈震颤。
他有些头晕,心里隐隐是害怕的,嗓间干涩,但面色还算平静,问:“会是绝症吗?”
“绝症……”柳医生将针头穿刺入静脉,她没抬头,只说,“如果确实是我猜测的那样,目前确实没有治愈成功的案例,的确也可以称之为绝症。”
她对着阿诱弯弯眼睛,像是在安抚,“不过也只是我的猜测,你先别紧张,我只在前年见过一例案例,和你的症状相似,但我的猜测不一定就是对的。”
“路易体认知症,一种类似于阿尔兹海默症的病症,会慢慢出现记忆障碍和其他认知障碍,也就是痴呆。”
阿诱一瞬间如遭雷劈,“什么?”
【作者有话说】
注:B12 检测结果大概是三天出,这里因为剧情需要我要进行一些修改,缩短出结果的时间和改变检测方式,现实里就诊请以医生说的为主哦
第 18 章 命案
从诊所出来的时候阿诱脑海里还不断回响着柳医生说的话。
路易体认知症。
阿诱心不在焉混在人群中,密密麻麻的病症资料出现在手机里,越看越让人一颗心像是直直坠入了深渊。
他后背发凉,浑身冒冷汗,整个人都有些恍惚,连自己走到了什么地方都不曾注意。
直到有人从身后撞上来,撞到了他的左肩,拉扯到肩上的伤口,一瞬间痛意四散,他闷哼一声,手机脱手掉在地上,他才彻底回过神来,匆忙弯下身去捡拾。
不知道什么时候误触了屏幕,手机上跳转出一则新闻,正是昨晚丁二提到的那场命案。
时间已经过去半个月,那个叫阿宝的死尸早已经腐烂,衣衫破烂,阿诱根本不记得自己从前是否见过这个人了,连他身上所有的特征都已经遗忘,没有任何印象。
这样的情况确实是近期第一次出现,在以前,阿诱能将每一个任务目标都记得清清楚楚,直到人死了都不会轻易遗忘。
阿诱晃晃脑袋,起身去了路边。
这里是海边观景区,他上了观景台,日头很晒,但海风里带着咸湿的凉意,又冲淡了盛夏的热气。
他给丁二打了电话,问:“那个阿宝,是怎么回事?”
“你去看病了吗?”丁二答非所问道,“这个柳初夏其实之前是个法医来着,但是临时有任务就安排到这里来了,平时态度可差了,她没有为难你吧,诶对了,你看什么病啊,怎么还不让林
川臣知道,让他报销医药费去大医院看看呐。”
“丁二,”阿诱淡淡道,“你话太密了。”
“……”
阿诱有意要跳过那个话题,他不想去思考关于路易体认知症的事情,更不敢想自己如果真的确诊,以后会不会记性越来越差,差到什么都不记得,变成一张痴傻的白纸。
这个想法让他感到恐惧,于是他换了话题,说:“讲阿宝的事。”
“哦哦,阿宝,这个人啊,五年前初次接触毒品,并诱导女友苏倩吸毒,导致苏倩染上毒瘾,苏倩因为吸毒被毁掉了人生,不得不跟着阿宝在各个灰色地带周转,做一些可能会牢底坐穿的事
情,有一次阿宝和苏倩在酒店吸毒后发生争执和肢体冲突,阿宝失手将苏倩杀害,后畏罪潜逃,途中暂住三户居民家中,临走前将全家杀害,用水泥嵌入墙壁中,后来在警方追缉过程中杀害
了一名警察,偷渡到 A 国,这五年来一直在与余正德私下往来,进行毒品交易。”
这样的人其实阿诱这么多年已经见过许多了,和毒品这样罪恶的物品打交道的人一向都是潜在的犯罪分子,会被毒品麻痹理智,变成行尸走肉般的疯子。
阿诱已经杀过,或者见过很多这样的人了。
“亡命之徒,”他低声说着,又问,“人死了,尸体应该运回国内,这件事情不是你处理的吗?”
“是我处理的,都已经送上船了,我也没想到怎么还会出现在这里,昨晚事情发生之后我已经联系那边了,但轮渡在海上失联,现在正在调查。”
阿诱半晌没说话。
他总觉得这件事情太奇怪,又将那具腐烂的尸体照片仔细看了看。
那时在城堡中枪,开枪的人似乎到现在都没有被找到,也是冲着他来的。
一个合格的狙击手很少会出现偏差错误,当初对着他的心口开枪,应当一击致命才对,而不是像这样马虎大意给他留了一线生机。
倒像是在警告他。
阿诱心跳忽然停滞了一瞬,他骤然想起什么,匆匆往海港口走。
刚走了几步,林川臣忽然给他打了电话。
阿诱蓦地站住脚。
“去哪了?”林川臣问。
他看见阿诱的定位一直在变动,几乎快要离开 C 区。
“F 区不安全,”林川臣没等到阿诱回话,又说,“来港口,有事找你。”
“嗯。”
“等等,”林川臣又说,“站着别动,我让人来接你。”
电话那头一片嘈杂,似乎还有警笛的声音,阿诱现在心情一片混乱,也说不上究竟如何,似乎已经快要麻木,好像什么事情都不能比路易体认知症更叫人绝望。
他安静站在观景台上,风衣衣摆被海风吹扬起来,猎猎作响着。
半长的发丝也跟着被吹拂而起,拂过面颊,模糊了眉眼。
阿诱走着神,他什么都没想,好像思考能力已经被彻底剥夺,大脑已经不会运转了。
他也想告诉自己诊断结果还没出来,暂时没必要杞人忧天,但他的性格就是这样,他会习惯将所有的结果都演算得明明白白,不管是好的结果,还是坏的结果,这样方便他提前做好应对的准
备。
林川臣之前说他这样做不到尽善尽美,人生总会出现突如其来的意外,阿诱现在确实也已经体会到了。
是什么病或许都还好,哪怕是命不久矣的绝症似乎也都还好,可偏偏是这样的病。
阿诱叹了口气,心情烦躁得要命,又空荡荡的很是不舒服。
他点了根烟,咬着烟站在观景台上,他想过要是一跃而下或许就不用心焦又无力地等待着恶化的那一日到来,却又觉得这样草率结束自己生命的行为很是懦弱。
活了三十年,他还是头一次这样彷徨无措。
“阿诱。”有人在不远处呼唤他的名字。
阿诱一瞬间忽然感到晕眩,没来得及转身,脚下却先踉跄了一下,险些从观景台边翻下去。
脚步声急急响起,阿诱的手腕被人紧紧拽住,将他一把拽了回来。
阿诱一脑袋砸进林川臣怀里,险些砸个脑震荡。
他晕头转向抬起脸,还有些迷糊似的,喃喃道:“你怎么来了?”
还以为只是找个司机来接一下呢。
林川臣没说话,神情里带着不赞成的责怪,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没发烧。
“身体不舒服还总是乱跑,昨晚好不容易睡着,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阿诱支吾着,半晌才道:“已经醒了,干脆就起了。”
“是我吵醒你了?”
“没有。”阿诱抿抿唇瓣,身心都很是疲惫,没有力气再与林川臣交涉,于是只又摇摇头。
他看起来心情很不好,阿诱不是喜欢把情绪放在脸上的人,但林川臣多少已经了解他的脾气了,知道他现在情绪不对,又问:“怎么不高兴?”
他想摸摸阿诱的脸,但被阿诱躲了过去。
阿诱往台阶下走,没看林川臣,也没等他,“不是说有事找我。”
他上了车,中央后视镜里透出他的面容,阿诱这才看见自己的脸色原来那么苍白,也难怪林川臣会多问那么一句。
“阿诱,”林川臣跟着上了车,升起了隔离板,“你知道海港上的事情了吗?”
“嗯。”
新闻早已经扩散,再怎么也该知道了。
“多出来的那具尸体在我的存货集装箱里,A 国警察今早已经来找过我,也做了笔录,等会儿还要去一趟警局,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阿诱心跳蓦地一滞,脸上却很平静,也没有看林川臣,只看着窗外说:“我没有什么想说的,问我有什么用呢。”
“但人是你杀的,”林川臣说,“刘牧向警方指认了你,死者疮口残留的弹片和你枪中使用的是同一批,你的枪遗留在水鸟岛上,枪上指纹也是你的。”
“阿诱,”林川臣与他对视着,“你想陷害我。”
【作者有话说】
注:又又不是无缘无故无报备杀人,具体的之后会解释
下周日演出,没时间更新,周日请个假,其他时间正常更新。
后天见,晚安!
第 19 章 别让我发现你还有别的秘密
阿诱愕然抬起脸来,“我没有。”
那句话从林川臣口中说出来实在太过荒谬,他要真想陷害林川臣,这十年里什么时候不能动手,何苦要等到现在。
阿诱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说的,他着急解释,又觉得头疼头晕,说了两句话,却忽然闭上了嘴,只记得自己乱糟糟说了些难以连贯成句子的字词。
林川臣也跟着沉默了一会儿,车厢里一片寂静,半晌,他问:“你刚刚说什么?”
阿诱唇瓣张了张,突然失语,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他被林川臣抓着肩,林川臣盯着他的眼睛,他从对方的瞳眸里看见了自己带着惊慌和恐惧的面庞,根本没办法保持镇定。
“你没有,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杀他,他的尸体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林川臣抓着阿诱双肩的手收紧了,掐得阿诱想要呼痛,“说话!”
“你知道 A 国警方催着我把你找过去要问话,你连我的问题都回答不出来你怎么去面对他们!到时候我想保你都保不住!”
“那就别管我了。”阿诱忽然说。
“……”
林川臣神色空白了一瞬,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再说一遍。”
“别管我了,阿臣,”阿诱语气很平静,他现在整个人都是平静的,像一潭死水,不会动了,“正好我也已经没有什么用了,人也确实是我杀的。”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阿诱深吸一口气,故作平静说:“就是……看见了,不小心失手开了一枪,正好就打死了,我不知道怎么处理尸体,所以随便丢进了海里。”
他这话说得很难让人信服,林川臣自然也不会信,只说:“你不是这样无缘无故就开枪的性子。”
阿诱跟着他十年,十年里开枪的次数其实屈指可数,要么是危急之时,大部分时候,他都只是单纯听从林川臣的吩咐。
他不是嗜杀之人,更不可能失手走火打死一个不在任务里的人。
林川臣看得出阿诱拒绝回答的坚持,他不知道阿诱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倔,但仔细想想,好像他一直是这样的,只是在自己身边久了,虚假的皮囊遮盖了原貌,让他看起来一直都很淡然而
顺从。
林川臣心里也烦躁,更多的是不知道怎么和现在这样的阿诱相处,他觉得阿诱好像变得很陌生,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听话了。
他焦虑不安,他看着阿诱偏开的面庞,阿诱最近好像瘦了些,刚进林家的时候阿诱也是清瘦的,像是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就已经吃过了很多苦。
那个时候他觉得阿诱像流浪在外的猫,灰扑扑又脏兮兮,他自诩不是会亏待情人的人,十年里小心照顾,甚至请了很厉害的的厨师好好养了阿诱整整十年。
十年过去,阿诱脸上的青涩已经褪去,岁月在他身上沉淀出更加诱人的气质,林川臣知道他很漂亮,漂亮到身边很多保镖和下属都或多或少会将视线落在他脸上,放在他身上。
林川臣很难说自己揽着阿诱说他是自己副手的时候,究竟是占有欲作祟,还是骄傲自满想要炫耀自己养猫这么多年来的成果。
林川臣坐了一会儿,又说:“如果你介意费伊,等明年他就会离开。”
“我等不到明年,”阿诱淡淡开了口,“没关系,你要是喜欢,可以一直留着。”
反正不到一年,他可能就会把所有东西都忘掉,包括林川臣。
也会忘记掉自己从前好像隐秘地动过情。
“阿诱,”林川臣现在真是一团火堵在胸口,但又不想在外人面前和阿诱翻脸,于是只深吸了一口气,竟还真让自己情绪平静了下来,“我说过了,费伊背靠着田武能源,我暂时还没底气得
罪他们。”
阿诱唇瓣嗫嚅着,没说话。
他根本不记得林川臣说过这句话,或许说过吧,或许又是临时想出来骗自己的。
他不想猜了,快要疯掉了。
好累。
*
车停在港口。
警笛声响彻云霄,警戒线将看热闹的围观路人拦在外面,今天天很热,人群围在一起,空气里都是凝固的热气,像是粘附在身体上,沾在皮肤上,像撕不下的狗皮膏药。
阿诱从车里下来的时候,司机似乎还看了他一眼,他没管,只转身往人群里走。
他与林川臣之间气氛很奇怪,林川臣也不说话,却将他手腕拉住,见前方警察还在做现场调查,没人往自己这边看,于是便拉着阿诱进了休息室。
这间休息室也是集装箱改造的,四面没有窗户,只有一盏灯,一张床,中间放着桌椅,闷热到了极点。
阿诱看见刘牧也在里面站着,还有一个技术岗的员工,他忽然想起林川臣说,刘牧指认了自己是凶手。
他怎么会知道这些?是谁告诉了他?那个对着自己开枪的人?
阿诱不动声色收回了视线,跟着林川臣进了休息室。
林川臣说:“把门关上。”
他又开始使唤自己了。阿诱一边关门一边想。
林川臣好像根本不在乎他们是不是在闹矛盾。
真过分。
阿诱在门边站着,林川臣没让他过去,他便也懒得再往前走,只是奇怪林川臣把他叫过来做什么。
“阿诱现在也来了,”林川臣和刘牧说,“说吧,你是怎么知道那个人是阿诱杀的,你看到的,还是谁告诉你的?”
刘牧视线闪躲了一下,很隐蔽,但还是被阿诱看了出来。
阿诱知道他要撒谎了。
刘牧道:“是阿诱自己说的。”
阿诱没说话,只抱着手臂靠在门边,冷冷地注视着他。
他的视线里杀意不曾隐藏,刘牧打了个冷颤,但还是接着说:“上次阿诱来海港,自己和我们说的,我和费伊都听到了。”
“还有别人吗?”林川臣问。
“没,没有了。”
“嗯。”林川臣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他从桌边起了身,慢条斯理戴上了手套,又伸过手去,摸到阿诱腰间。
阿诱一瞬间紧绷了腰肢,林川臣却没做什么占便宜的事,只拿走了他别在腰间的枪。
阿诱的视线紧紧落在他的手上,心擂如鼓,心想,林川臣要杀他吗?
是吗?
是因为刘牧那一句话,所以要自己先动手了吗?
阿诱身体僵硬,蓦地一抬眼,却忽然听见一声枪响。
“砰!”
血溅出来,落在他脸上,让他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阿诱耳边一阵嗡鸣,他慢慢睁开眼,垂下眸。
大滩血慢慢流淌到他脚下,汇集成一滩血池。
刘牧睁大着眼躺在椅子里,一击致命,打中了额头,眉心留下了一个血洞,当场死亡。
阿诱猛地喘上一口气,转开视线看着林川臣,心中惊疑不定。
“刘牧杀害阿宝,诬陷阿诱,已经畏罪自杀。”林川臣与技术岗的员工说着话,视线却一直与阿诱紧紧对视。
他摘下手套,俯身塞进阿诱的口袋里,与他轻声道:“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了宝贝,别让我发现你还有别的秘密。”
【作者有话说】
注:林川臣开枪前报备过。
再次声明本文世界观架空,主角都不是黑/道,A 国原型不是中国,不要私自代入,合法配枪,但杀人需要报备,林川臣都报备过,死的人都不无辜,后面都会解释到。
后天见,晚安!
第 20 章 囚禁
深夜骤雨,雷鸣电闪,狂风呼啸,像索命的厉鬼重重拍打着窗户。
阿诱躺在床上,却没有丝毫睡意,心里乱糟糟的,有很多事情淤堵在心中,却不知道要想什么,只是一闭上眼便是那大片血色。
多奇怪啊,他居然也开始怕血了吗?
阿诱眼前眩晕,天花板在旋转,床铺像沼泽不断下陷,好像要把他吞噬。
阿诱忽然剧烈喘息起来,从床上坐起身,猛地扑向房门。
被锁上了。
是了,被林川臣送回来以后他便把门锁上了,好像和他说了一句话。
说了什么?好像是怪罪,又好像不是,只是安慰。
想不起来了,为什么全都想不起来了?
阿诱头疼欲裂,他几乎想要用头撞门,好让痛意止息。
他大口喘息着,蜷缩在门下,却依然紧紧抓着门把手,一幅想要离开的姿态。
他总感觉身后影子似乎变成了狰狞的怪物,长着张牙舞爪的触手,生着人脸。
是好多人的脸,有些是熟悉的,有些已经陌生,有活人,也有死人,面目可怖,尖啸着向他袭来。
阿诱蜷缩在门边,后脊颤抖着,直到有人从外面拉开了房门,他向前扑去,被对方匆匆抱住。
熟悉的桂花香水味涌上来,将阿诱裹挟,萦绕在温暖怀抱间,令他逐渐恢复了神志,那些幻觉这才彻底消散,视线中的一切都慢慢恢复了正常。
阿诱怔怔抬起脸,对上林川臣带着担忧的视线。
“阿臣……”他喃喃开口,松了口气说,“你回来了。”
“一会儿还要出去,”林川臣道,“怎么全是冷汗,别紧张,我没事的,只是去警局做一下笔录,没什么事的话,可能今晚就能回来了。”
阿诱没办法听清他究竟在说什么,耳畔嗡嗡直响,句子完整地进入耳中,大脑却完全没办法进行理解。
他痴痴地抬着脸,林川臣心中有些疑惑,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他摸摸阿诱的面颊,面庞温度有些低,冰凉一片,像是刚从冷风中走出似的。
阿诱最近总是有些奇怪,连林川臣都已经注意到,他刚从警局出来,刘牧突然死亡,他把阿诱的关系撇清了,但总有人要顶上去负责,他是阿诱的上司,也是他开的枪,他觉得自己有必要站
在阿诱面前。
舟车劳顿,刚回到家,他也很疲惫,走廊和房间灯没开,刚才也没注意到阿诱的神色,这会儿才发觉不对,问:“怎么了阿诱?我去叫医生。”
“别叫医生!”阿诱骤然惊醒,惊魂未定般看着林川臣,却忽然惊觉自己反应太过激烈,林川臣或许会起疑。
诊断结果还没出来,一切都还没有定数,况且就算真如柳初夏猜测的那样,自己患上的是路易体认知症,现在也还不到让林川臣知道的时候。
他匆忙垂下眼,多开林川臣的注视,撒谎道:“我……我担心你开枪的事情……”
A 国虽然配枪合法,但也不是随便可以杀人的,阿诱几乎从没见过林川臣开枪,今天在海港上也没想到他会开枪。
警察就在外面,刘牧到底是畏罪自杀还是他杀,警察怎么可能看不出来,更遑论那份只是临时伪造的“证据”。
林川臣把他送回来之后便去警局接受调查了,他煎熬又痛苦,却被关在房间里不得自由,被没收所有电子设备,什么外部消息都无从得知。
阿诱自己也分不清他究竟是在担心林川臣发现自己的秘密,还是担心林川臣为自己杀人之后或许要付出很严重的代价。
他什么都不敢想,两种结果都让他格外恐惧和不安,他几乎快要喘不上气,只说了那一句便蓦地哽咽,一向沉着冷静的人竟颤着声音说:“我害怕……”
他根本没办法抑制不断崩塌的情绪高墙,所有坏情绪宣泄而出,阻挡不住,他跪在地上,靠在林川臣怀里。
阿诱捂着脸,指缝里溢出晶莹的水痕,却也只是哽咽着,不停地重复着说:“对不起,对不起阿臣,我没想过阿宝的尸体还会出现,我不知道会给你带来那么多麻烦,我——”
他忽然又失语,不能再说话了,所有话音堵在喉头,像是连着呼吸的能力一起剥夺,只剩喘息和心跳还在不断加剧。
怎么办呢?
以后怎么办呢,林川臣会被拘留吗,会坐牢吗?林家会出现问题吗?
他会杀了自己吧。
他一定会杀了自己的,就像那个时候杀了刘牧一样。
阿诱的身体在颤抖,脑海里一直在重复循环着这个念头——林川臣会杀了他。
恐惧像逆涌的海潮,转眼便将他没顶吞噬。
他抓着林川臣的衣襟,紧紧抓着,双手攥到青筋凸起,指腹泛白,他从林川臣迷茫的瞳眸里看见了自己带着惊恐的面庞。
半晌,林川臣将他抱紧了,安抚着、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背。
“好了阿诱。”林川臣从来没见过阿诱这副模样,谨小慎微,像惊弓之鸟,又像受惊炸毛的猫,他心里心疼,却也忽然感到满足。
阿诱在担心他,这个念头让他很开心,就好像在情人以外,阿诱待他还是有些别的情感的。
他轻声安抚着说:“别害怕,真的没事,已经给刘牧尸检过了,他是个瘾客,那会儿已经开始犯毒瘾了才会胡乱指认,身上还带着枪支弹药,因为长年涉及某贩毒集团的地下交易,A 国警
方本来就是要查他的,到时候死刑也逃不了……我没那么多麻烦。”
顿了顿,他又喊:“阿诱。”
他捧着阿诱的脸,轻轻拂去他脸上泪珠,与他对视着,“我开枪帮你洗脱关系,不是想让你愧疚,你明白吗?”
“你是我的副手,你是我的人,你所做的一切都是我的授意,就算有一天犯了罪,你也只是从犯,我才是主谋,我才是要肩负主要责任的那个人。不是不让你杀人,但你动手之前好歹告诉我
一声,哪怕你是因为一点点私人的事情看不惯谁,你也先告诉我一声行吗?”
阿诱没说话,神色似有迷惘。
林川臣深吸一口气,他把人抱起来,送回床上。
“我回来拿东西,要走了,”他说,“这两天你就在房间里好好待着,我会让管家给你送饭和书,要是无聊,就让管家陪你说说话。”
阿诱瞳孔瞬间紧缩,“你要囚禁我?”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
俩孩子又开始吵架了呢……
周二见啦!晚安~
第 21 章 坠海
“……”
林川臣沉默了很久,久到阿诱一颗心直直坠下,彻底知道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林川臣道:“明天起我会换一个副手,以后你就在家里待着,有管家在也不会无聊——”
“我不能这样,”阿诱头晕眼花,甚至有些语无伦次,“我不想这样,林川臣,我不是你的附属品。”
没有副手的身份,他只是一个自由的人,可以自由地来去,林川臣自己打开了束缚他的笼子,他便应该将自由也还给他,接受鸟会飞走的事实。
“没人把你当附属品阿诱,”林川臣已经耐心告罄,但面对阿诱,他多少还能再宽待一些,“没有把你当附属品……做我的副手太危险了。”
“可是我已经做了十年。”
“……”
“我已经做了十年了,”阿诱迷茫道,“再怎么危险,十年都过去了,我还在好好地活着——”
“你自己数一数你今年翻了多少错!”林川臣彻底爆发,他揪着阿诱的衣领将他拽到自己面前,咬牙道,“从今年开始你总是在不停犯错,开枪打偏了几次,没有指令私自行动过几次,要我
给你一一罗列吗?”
阿诱唇瓣嗫嚅着,后脊细细发抖,微微睁大眼与林川臣对视。
林川臣将他拽起来,拉扯到浴室里,将他按在镜子前,拽着他的睡衣将纽扣一颗颗解开。
阿诱心下顿时一慌,想要挣扎,却忽然用不上劲儿,只惶恐道:“阿臣……阿臣,我错了……”
他被脱去上衣,镜子里映出他白皙的身躯和肩上狰狞的伤疤,就在心口上方一点。
“你是还活得好好的,”林川臣掐着他的下巴,让他看着镜子,“差一点就死了,但是没死,就可以当作无事发生。”
浴室里昏黑一片,只有一点点外头的光照射进来,在地上投射出长长一道规则的光晕。
阿诱身体细细密密颤抖着,半晌,林川臣又将他抱住了。
他们什么都没再说,细微的呼吸声在寂静里交融,融入到空气里,一个人抱着另一个人,从背后抱过去,一个不求回报的姿势,又像是束缚自由的绳索。
*
林川臣又走了。
黑夜已经降临,管家上来陪他说过两句话,但话不投机,阿诱甚至没有接话的欲望,更没办法听清管家究竟和自己说了什么。
管家去睡觉之后,房间里又恢复了宁静。
阿诱没开灯,只有窗外的月光洒落进来,静谧沉凝,他坐在床边看月亮,阴晴圆缺,见多了好像都一个样。
他走了会儿神,也有可能是记忆出现了断片,再回过神时他正站在窗边椅子上,小窗户敞开着。
阿诱睫羽颤了颤,眸底月光流淌,许久之后,他抓住了窗沿,从小窗户口翻了出去。
他跳落在草丛里,肩头伤口或许有崩裂,泛着细密的痛意,他却没有过多在意,身形隐匿在夜色里,消失不见了。
阿诱去了海港,海港上还拉着警戒线,月色洒落在海面上,波光粼粼地跃动着。
他顺着海岸线往前走,靠近了案发现场,却忽然站住了脚。
月色下,有一道人影正站在观景台上,风衣衣摆在风中摇曳,手中抬着狙击枪。
虽然戴着墨镜和帽子,但阿诱还是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正落在自己身上。
阿诱恍惚了一瞬,原本有些陌生的记忆忽然变得清晰起来,他脸色骤然苍白,神情却蓦地阴郁,几乎没有犹豫便向那人奔去。
他飞快翻跃了围栏,快得像进击的猎豹,几乎看不清身影。
刚上了观景台,之前那个人已经不见了,像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阿诱剧烈地喘息着,心跳震颤不止。
他谨慎打量着周围,忽然听见有人在身后说话,是自己听不懂的他国语言,但嗓音很熟悉。
阿诱蓦地转回头,之前那个人便站在身后,五十余岁的模样,头发花白,但整个人精神头很不错,只是右手的拇指与食指不翼而飞,成了两个空荡荡的肉柱。
阿诱瞳眸震颤,掩藏的恨意在眼底滋生,他唇瓣上下碰了碰,却一下子没能说出话。
倒是那人换了别扭的 C 国语言,笑道:“好久不见,你都这么大了。”
话音刚落,阿诱已经抓着身侧栏杆,旋身一脚踹了过去,重重踹在对方做挡的双臂上。
那人往后推了两步,刚稳住身形,阿诱已经又是一脚飞踢,直冲胸口而来,他却没再躲闪,竟一下抓住了阿诱的脚腕。
二人便这么僵持着,阿诱肩头伤口在泛痛,被制住时才惊觉自己的身体正在隐隐颤抖。
那人跟着笑了,“我知道你生病了,我听说这种病会出现幻觉和帕金森并发症状,那岂不是以后都不能再当声名赫赫的神枪手了。”
阿诱的心毫无预兆被戳中,他心跳蓦地一滞,竟心神不宁,走神一瞬,忽然被那人拉着脚腕一拽,骤然摔倒下去。
后背撞击在地面上,阵痛和伤口崩裂的痛意瞬间向着四肢百骸弥散而去,阿诱眼前顿时一黑,头脑嗡嗡闹着,半晌才又恢复光明,模模糊糊看见那人居高临下站在自己身前,说:“我开了那
一枪,还以为你会记起我呢,原来十六年前那些事对你来说也无关紧要。”
阿诱喘息着,身体的疼痛让他头脑运转有些缓慢,他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摸向自己腰间,这才发现自己并未带枪出门。
林川臣当时好像将枪也没收了。
阿诱深吸一口气,说:“你要阻止我拿到余正德的存储卡。”
“你想多了,就算让你拿到存储卡销毁了证据也没有用,你猜我手上有多少你的秘密,想要证明你是余正德的养子,简直轻而易举。”
他扬了扬自己的手机,阿诱瞳孔骤缩,来不及多想便扑过去,竟真让他将手机抢到手中。
阿诱着急翻找着照片和文件,找了一会儿才惊觉自己似乎被耍了,里面什么都没有。
他猛地抬起脸,却只看见那人靠近的面庞。
“你现在警惕性太差了,阿诱。”
那人笑着,抬手将他从观景台上推了下去。
“扑通!”
海水瞬时没过头顶。
【作者有话说】
我来了宝贝们!重要角色上线了耶
后天见!晚安!
第 22 章 老板心情不好暴打员工
“今天辛苦您了,林先生。”
A 国警察将林川臣送出警察局,夜里的风带着热气,林川臣的西装外套搭在肩上,衬衫衣袖卷起,露出带着肌肉线条的手臂。
手臂上还有细微的伤疤,颜色已经浅了,快要看不清了。
“不辛苦,”林川臣从对方手上接了根烟,却没放入口中,只夹在两指之间,道,“这两天会有 C 国警方来找你们交涉,我传个话,之后的抓捕行动我就不参与了,还有,想请警方保护一
下林家的安全。”
“会的,林先生记得下一次不要擅自动手,会给警方的办案进度造成影响。”
林川臣便点点头,上了车,顺手将接来的香烟放进了垃圾篓。
“先生,现在回家吗?”
“嗯。”
林川臣仰靠在椅背上,长时间的审讯和笔录让他很是疲惫,开枪打死刘牧的事情不难解释,却也不好解释,刘牧确实是个瘾君子,但死的时候并没有犯瘾,不具备危险性,开枪自保的理由便
没那么正当。
所幸一切都情有可原,所以最后还是毫发无损从警局出来了。
林川臣闭上眼缓了一会儿,之前就一直在颤动的手机又一次响起来,他将手机摸出来,是海港上的来电。
林川臣忽然感到心跳有些快,隐隐不安,心不在焉接通,“什么事?”
“先生,阿诱自杀了。”
“……”
林川臣一时间竟没说话,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像是听到了什么无关紧要的事,又像是还没回过神。
海港上的管理员有些惶恐,“先生……”
“什么?”林川臣半晌才问,“谁自杀了?”
“先生,是阿诱……他跳海了,因为动静太大,被同事们救了上来,现在还在休息室等医生。”
“嗯,”林川臣的语气在电话里很平静,只说,“我马上到。”
他挂断了电话,司机将车往海港开,他靠在椅背上,疲倦让他很长时间没能回神,脑海里不断响着一个声音,问他:“谁自杀了?”
阿诱自杀了。
跳海。
他怎么会突然自杀?
人还活着吗?
林川臣忽然感到身体在颤抖,一阵一阵后怕涌上心头,连手机都握不住了。
车刚停在海港边,他便匆忙下了车往休息室那边跑,几乎是撞开休息室的房门的,将陪护的丁二吓了一跳。
林川臣剧烈喘息着,视线匆匆在休息室里转了一圈,落在床上沉睡的阿诱身上。
“他还……”话说到一半,忽然便有些艰难,“他还活着吗?”
丁二道:“没事的先生,就是坠海伤口崩裂了,后背还有点淤青,然后还溺水,所以看起来有点严重。”
他话没说完,林川臣已经坐到床边,伸手摸了摸阿诱苍白滚烫的面颊。
“发烧了?”林川臣问。
“诶是,海里还是有些凉的。”
林川臣拉起阿诱没有吊针的手,他发觉阿诱的手指正紧紧攥在一起,像是昏迷前正抓着什么东西。
林川臣微微眯起眼,又问:“监控看过吗?”
“看过了,阿诱坠海前的监控有损坏。”
“有没有第三个人进来?”
“没有。”
林川臣又沉默下来。
他将阿诱扶起,靠在自己怀里,大概是因为痛,昏迷中的人轻轻哼了两声,林川臣拍拍他的后颈以做安抚,又将已经换过的衬衫下摆撩起来。
阿诱劲瘦而白皙的后背上有大片淤青,攀附在肩胛骨附近,看起来很是严重。
“和海面撞击造成的?”林川臣问。
“应该是的。”
林川臣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把阿诱放回床上,起身要走时,原本深度昏迷的人竟然伸手抓住了他的衣摆。
林川臣身形顿了顿,对上了阿诱半睁的眼和迷惘的神色。
没有血色的唇瓣上下碰了碰,阿诱轻声喊了两个字,林川臣也没听清,或许是在叫他“阿臣”。
他心里也不好受,竟然没办法看阿诱这样虚弱的模样,好像在提醒他阿诱曾经寻死过。
他将阿诱的手指一根根拨开,转身走了。
林川臣带着丁二去了阿诱坠海的观景台,夜风将他的衣摆吹扬起来,像那会儿阿诱抓住他衣摆那样。
他心里像是倒了一座沉重的山,飞沙走砾,巨石一块一块砸下来,将心砸得千疮百孔。
林川臣深吸了一口气,将心绪放平,对丁二说:“你过来。”
丁二丈二摸不着头脑,“怎么了先生——啊卧槽!”
林川臣抓着他的手臂将他过肩摔了下去。
丁二痛得要死,蜷成虾米喃喃道:“谁来为我发声……”
老板心情不好暴打员工了。
“哪里疼?”老板平静问。
“哪都疼,”丁二揉着肩爬起来,动着肩颈说,“后背痛死了。”
他扭着身体,指了指自己的后肩。
林川臣安静抱着手臂站在一边,看着他的肩胛骨看了一会儿,半晌忽然道:“重新查监控,阿诱不是自杀,今晚必须把那个人找出来。”
*
身体热得像是要被点燃。
阿诱张了口,又觉得嗓子里也像是吞了炭火,干涩又灼痛。
临近清醒前的梦境是格外混乱的,阿诱梦见了很多事情,有些是发生过的,有些是没有发生过的。
“这里可是花心镇,谁敢带人回花心镇过节,正常人都巴不得要早点走呢。”
有人站在村门口说话,阿诱小心贴在那个人腿后,抓着他的裤子,探着脑袋往外看。
阳光太刺眼,他有点睁不开眼,又揉了揉眼睛,那个人将他揽到身前去,说:“邓先生要这个孩子,我想着他还太小了,又不会来事儿,送去邓先生那里可能会惹他生气。”
“邓先生要的孩子你就敢直接带走啊,”那个村民有些惊讶,“他就喜欢年纪小的,又紧又听话,不需要会来事儿。”
村民凑在那个人耳边,虽然声音不大,但阿诱还是听见了。
那些污秽的字词他当年听不太懂,但现在懂了。
他觉得很恶心,揽着他的那个人似乎也是这么觉得的,但碍于那么村民还在面前,他没表现出来,只说:“真的不行,这是我亲戚家的孩子,还不到十岁……就在村子里放一段时间,等他再
大一些我再接走行吗?”
记忆已经开始逐渐消散,阿诱只看见那个人张张合合的唇齿,却再也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整个世界陷入黑暗,阿诱慢慢睁开眼,又回到了光明里。
他迷茫地睁着眼,看着陌生的天花板和床边的人面,一时间竟没有认出这是哪里,也没认出那是谁。
阿诱瞳孔轻轻震颤了一下,半晌才记起来,这里是林川臣的家。
阿诱闭了闭眼,他总算恢复了听觉,听见林川臣说:“我听说你自杀,为什么,因为我不让你出门?”
阿诱下意识想反驳,但话到口边,脑子却一片空白,记不清自己是因为什么坠海了。
他晃晃脑袋,恶心想吐,于是先捂了捂嘴唇,含糊道:“我不记得了,或许吧。”
“是不是谁和你说了什么,”林川臣追问道,“谁蛊惑你自杀?还是谁故意把你推下去的?”
他连问了三个问题,阿诱越听越头痛,说,“先别问了阿臣,我的脑子要爆炸了。”
林川臣便不再问了,只挪了屁股坐到他床边,轻轻帮他按着太阳穴。
阿诱偏着脸看他,心想,林川臣手法还不错。
“我知道关不住你,”林川臣平静道,“但这已经是第二次了,阿诱,如果没人救你,你现在或许还在海里睡着。”
阿诱又偏开了脑袋,拒绝对话。
林川臣无奈道:“不要像个青春期的小学生一样,阿诱,我在和你说正事。”
“我真的不记得了,”阿诱将被子拉起来盖住脸,声音闷闷地传出来,“你非得找个起因经过,那我说是费伊把我推下海的,你现在能把他拉到我面前把他毙了吗?”
【作者有话说】
林川臣还是有脑子的其实()
后天见啦!晚安!
第 23 章 他喜欢阳光
他等了半晌,没等到林川臣说话,于是又小心翼翼将被子拉下去一点点,露出一双眼睛将林川臣看着。
或许是因为发烧,他头脑也不算清醒,难得有这么幼稚的行为。
林川臣本来有点生气,也只有一点,见状也完全没了怒气,反而觉得有些无奈,“你要真能给我拿出证据,我马上把人拉过来。”
他本来想碰一碰阿诱的脑袋,看看他退烧了没有,没等伸出手,管家忽然在楼下叫他,“先生,有来电。”
“我去接个电话。”林川臣说。
他起了身,离开了房间,房间里又安静下来,阿诱睁着眼睛躺了一会儿,后背在阵痛,肩上伤口也在疼痛。
他抓着被子发了会儿呆,问自己,肩上的伤是从哪里来的。
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他在床上睡不住,虽然还有些头重脚轻,但还是下了床,换了衣衫下了楼。
天已经亮了,管家在厨房里指挥厨师做饭,见阿诱迷茫站在门外,他以为阿诱来找林川臣,说:“先生出去了。”
阿诱居然没问林川臣去了哪,还站在原地出神。
管家又看了他两眼:“你怎么突然跳海自杀,先生守着你一整夜没睡了。”
“自杀?”阿诱疑惑道,“我吗?”
他心里隐隐觉得不是如此,但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不记得了。
“你昨天早上还和我说不开心,”管家将蒸好的包子端出来,放了一个在盘子里,递给阿诱,“不开心也不能寻死,谁不开心就去死,那这个世界上都没有活人了。”
阿诱没注意管家说了什么,他心不在焉将盘子端过来,心想,好像确实如此。
昨天他和管家说,他不开心。
因为林川臣将他关在家里,他很不高兴。
原来他也会因为这样小的事情头脑一热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
真的是这样吗?阿诱心里想着事,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的记性已经越来越差了,再加上发烧,现在更是一点都不能清醒。
阿诱吃了包子,将胃填了填,没那么饿了,见管家还在厨房,于是便偷偷摸摸打算出门。
刚走到玄关处,管家的声音忽然从厨房传出来,高声道:“你做什么去?”
阿诱脚步顿了顿,很快,管家追他出来,怒道:“你个不省心的,我现在就告诉先生你要偷跑。”
“……”阿诱有点心虚,“叔……”
“叫叔也没用,”管家给林川臣打了电话,告着状走远了,“阿诱又要出去……哦,吃了个包子。”
林川臣不知道在电话里说了什么,没过多久,管家脸色难看地说:“先生让你在门外等着,有车来接你。”
阿诱不明所以,但林川臣这么说了,他便顺从地听着。
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他看见林川臣经常坐的那辆车停在了门口。
林川臣也在车上坐着。
阿诱怔了怔,匆匆上前去,本来想问他怎么回来了,张口却成了质问,“你什么时候出去的?”
林川臣也跟着愣了一下,居然也不见生气,还真解释起来,“有客人来,我去接一下。”
阿诱下意识望向车里,车里只有林川臣一个人。
林川臣又说:“人还没到,在路上。”
这样大的阵仗。阿诱心想,什么人还需要林川臣亲自去接。
他上了车,坐在林川臣身边,林川臣问他还头晕吗,他摇摇头,忽然又想起什么来。
“还是上次借住的江少吗?”
这么多年来似乎只有那个江家小少爷来的时候林川臣才亲自去接过。
“江清玉?”林川臣将平板放在膝上,冷嗤一声道,“那小子爱情事业双丰收,早把 A 国产业转移回国内了,哪还会来这里。”
阿诱也没话说了。
他挺喜欢之前那个借住在林家的江家小少爷的,性子很直爽,可能因为小了他十岁,他觉得江清玉很可爱,那段时间江清玉借住在林家,让阿诱贫瘠的生活里多了点人气。
他一走,他们的生活又恢复到从前的宁静和无趣里。
阿诱走着神,他的记忆已经褪色,也不再记得江清玉长什么模样了。
车停在海港口,轮渡已经靠岸,林川臣让阿诱坐在车里等他,他看着林川臣下了车,背对着他站在岸边等人。
今天天没那么热了,多云,阳光被遮蔽在云下。
阿诱恍惚地看着天色,心跳忽然有些加快,莫名其妙觉得紧张和隐隐恐惧。
他昨天就是在这里坠海的,都说他是自杀,阿诱现在在这里,他却觉得自己不会选择这样的自杀方式。
他喜欢阳光,喜欢热烈灿烂的一切,如果有朝一日他想要自尽,他会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自焚,而不是纵身跳入海中。
他忘记了什么,好像忘记了一个很重要的事情,或者,是很重要的人。
阿诱走了会儿神,他眨眨眼,忽然看见一群人从轮渡上下来,人群中簇拥着一个五十余岁的妇人,虽鬓角已生白发,眼角也有了细纹,但周身气度不减,带着岁月浸染的韵味,身姿挺拔,步
步生风。
林川臣迎上去,和她握手。
阿诱心跳停滞了一瞬,头脑还未曾反应,身体已经自己动起来,急急下了车,却又没再往前走,只远远看着前方簇拥的人群。
他像是被沉浸在水中,耳边咕噜噜闷着,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他看见了柳初夏,柳初夏挽着那个妇人的手臂,笑着和林川臣说话。
阿诱茫然站着,林川臣叫了他两声他都不曾听见,直到林川臣第三次唤他的名字,他才骤然间清醒,有些手足无措般低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局促般走到林川臣身边。
林川臣笑道:“这是我的副手阿诱,阿诱,这是柳夫人和柳小姐。”
阿诱没抬眼,只点点头,规矩喊道:“柳夫人。”
对方似乎说了什么,阿诱却一星半点都无法听进去。
他走着神,再回神时,他正跟在林川臣身后。
林川臣还在与柳夫人说话,柳初夏走在他身边,小声道:“那是我妈,你这两天没去诊所。”
“抱歉,”阿诱也小声道,“我自杀了。”
“啊?”柳初夏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什么玩意儿?自杀了?我靠什么时候,杀哪了?”
“我不记得了,”阿诱实话实说,“应该是昨天,醒过来的时候很多人都说我跳海自杀了。”
“你觉得你不会做这样的事。”
“嗯,”阿诱道,“现在还不到能死的时候,我不会放弃自己的生命,我好像记得我昨天见到了什么人,但是记不起来了。”
柳初夏摇摇头,“检测结果已经出来了,确实是我猜的那样,路易体认知症,你的记性会越来越差,手里要是有什么证据和信息就尽早交给丁二吧,我们会申请将你遣返回国治疗。”
阿诱沉默着,没说话,也不知道是不是答应的意思。
“李记者,”柳初夏又道,“不能再拖了,这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
【作者有话说】
清清:阿嚏,谁在蛐蛐我
PS 时间线:清清来的时候是两年前,因为世界被修复过,所以在又又和林川臣的印象里只有他一个人来过林家,没有宋重云,也没有又又帮宋重云收尸的记忆了。
明天见!晚安!
第 24 章 你眼光一向很差劲
“你让我再想想。”阿诱只来得及这么说,前方林川臣已经和柳夫人分开,站在车前等自己了。
阿诱便闭上口,加快了脚步小跑到林川臣身边。
林川臣倒反天罡地帮他拉了车门,让他先上车。
阿诱钻进车里,刚坐下,林川臣也跟着贴身坐进来,问:“往里坐一些,伤口还疼吗?”
“不疼了,”阿诱挪挪屁股又摇摇头,半晌又说实话,“后背有点痛。”
“痛是肯定的,”林川臣将平板架起来,也没再看阿诱,“你坠海前还在观景台上摔了一下,肩胛骨附近全是淤青。”
“也是。”阿诱迷茫地说了这么一句。
林川臣在处理工作了,也不吭气了,阿诱转头望向车窗外,另一辆车上坐着那位柳夫人和柳初夏,车窗放下了一半,柳夫人的戴着墨镜的侧脸露出了一半,大概是察觉到阿诱的视线,于是便
转了转头望过来。
阿诱竟觉得有些紧张,蓦地低下头,将车窗关上。
“她叫柳无忧,”林川臣将他刚才的举动看在眼里,“之前说给她孩子送礼,你还因为这件事和我闹脾气。”
阿诱不记得有这回事了,“有吗?”
“怎么没有,都说了老子现在在商圈里是知名的同性恋,她家是个女儿,我再想换人也换不到她那去,你还总是多想。”
“我没有多想,”阿诱撑着下巴看窗外,“你还换了费伊。”
“老念着费伊做什么,”林川臣实在是好奇阿诱每天在想什么,“费伊长得很符合我的审美吗?”
阿诱现在还有点头晕,像喝醉了有些微醺似的,说话也不过脑子,只说:“谁知道呢,你眼光一向很差劲。”
林川臣没说话,车厢里沉默了一会儿,安静到让阿诱回过神来,骤然意识到自己又些越界了。
他唇瓣上下一碰,心想道个歉好了,还没开口,林川臣却忽然笑出声。
“头一次见你实话实说,”林川臣没生气,笑得也挺真心实意,让阿诱看着他的笑容时都有些走神,“你对自己长什么样很不自信?”
阿诱下意识想问和他有什么关系,话将要出口却猛地闭上了嘴。
林川臣这么多年来只有他一个情人。
他忽然有了点吃瘪的不爽快,咬咬下唇,又不说话了。
林川臣又看了他一会儿,才将视线收回来,给人发消息。
【林川臣:找到那个人了吗?】
【丁二:真的找不到啊先生,是不是想多了,阿诱这两天情绪也挺奇怪的,可能是真的想不开】
【林川臣:他想不开也不会这样寻死】
林川臣觉得自己是了解阿诱的,也笃定了阿诱就算真的要离开自己也不会选择这样的方式。
海里太冷。
阿诱怕冷。
【林川臣:阿诱发烧烧坏脑子了,他不记得昨天发生什么了,但潜意识认可了淤青的来源,他一定在观景台上和什么人动过手】
顿了顿,他又想起什么,【昨天给我打电话的那个人,去把他找来】
林川臣吩咐完,放下了手机,却看见阿诱正撑着下巴歪着脑袋看他。
阿诱总觉得林川臣表情有点严肃,像是在处理什么很紧急的事。
是海港上的事情吗?还是货物的事情?
又或者是那位柳夫人的事?
阿诱出着神,又眨眨眼。
林川臣问:“在想什么?”
车中挡板早已升起,阿诱还有些没回神,烧还没退,他唇色很淡,但面颊有些红,病态的神情迷离又恍惚,呆愣愣捧着自己的下巴靠在车窗边看林川臣,像偷偷观察人类的猫咪。
林川臣喉结不自觉上下耸动了一下,他微微眯了眯眼,忽然抬起手。
阿诱跟着一个激灵,像是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还没等反应过来,林川臣已经揽住了他的后颈,稍稍用力将他往自己面前按了按,倾身过去吻了他的唇瓣。
林川臣的吻里带着桂花和陈皮的清香。
阿诱忽然有点饿了。
他下意识舔了舔林川臣的唇瓣,舔过唇缝,潮湿又温暖的触感在唇瓣上蜻蜓点水般掠过,林川臣呼吸急促了点,将阿诱紧紧按在自己怀中,顾不上对方下意识推拒在胸前的双臂,又一次加深
了那道吻。
林川臣抚着阿诱的后背,触碰着他心口上方的伤口。
对着阿诱开枪的人会是推他坠海的那个人吗?林川臣心不在焉想,他总觉得最近不太平,有人将眼睛放在了他身上,放在了他身边的人身上。
对阿诱两次动手,像是对自己的警告。
“叮——”
手机又响了。
阿诱被吻得有些迷糊,醉醺醺又晕乎乎的,直到听见外界的动静才攒足力气将林川臣推开,靠在车门上喘息。
也有可能是因为林川臣主动松了手,才又让他有了喘息之机。
阿诱轻咳了两声,脸颊烫得不行,唇瓣似乎也是肿的。
他晕头转向从车载小箱子里摸出小镜子,对着自己的脸照了照。
林川臣问:“什么时候放的镜子?”
嘴唇果然肿了。阿诱摸了摸唇瓣,小声道:“一直都在。”
林川臣总是一回国便大半个月,每次回国阿诱都会去港口或机场迎接,他会在林川臣的车上准备好这些常用的小物件,才总是以最好的状态去迎接对方回家。
阿诱摸着自己的唇瓣想,林川臣果然不关心他。
“那个叫阿宝的死者,”林川臣忽然说,“你还记得吧。”
“嗯。”
不记得了。
但阿诱没表现出来,只认真问:“怎么了?”
“死了就死了吧,”林川臣说,“他在水鸟岛上出现是为了给余正德送毒品,找了一个女孩子帮忙送货,那个女孩子现在在戒毒所。”
“戒毒所?”阿诱皱了皱眉,他有一点印象,当时那个女孩子好像没事,居然也已经染上毒品了吗?
“嗯,戒毒所,”林川臣道,“她吸毒的时间不长,刚染上,在那座城堡里做事的人多多少少都会吸一点,都是附近村落找去干活的,那个村子里男女老少也都有瘾。”
阿诱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
他知道有些地方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在教育无法普及的地方,愚昧的村民会听信毒贩的谎言,将毒品当作是治疗绝症的灵丹妙药,一旦生病便会找村里的土大夫打一针。
“那个村子已经被一锅端了,”林川臣又说,“刘牧以前也是那个村子里出来的,我发现他们来应聘前都还知道弄一个假的履历,我的人事部员工也吃干饭不干活,什么人都往我身边塞。”
“阿臣……”阿诱想起自己也是个黑户。
“你好好的行吗,”林川臣说,“我知道 A 国 C 区是毒品重灾区,尤其是港口上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但别吸毒,别背叛我,别想着寻死,等所有事情都结束了,我带你回国。”
“什么事情?”阿诱问。
林川臣却没回答了。
车停了下来,阿诱看着对方开了车门下了车,他这才注意到周围是自己所陌生的地方。
似乎是墓园。
阿诱跟着林川臣下了车,阳光刺目地洒落下来,一道银光落在眼底,让他忍不住闭了闭眼。
阿诱转着视线,看见了反射日光的罪魁祸首。
是柳无忧胸前的项链。
阿诱走了会儿神,林川臣已经迎着柳无忧往墓园深处走去,边走边道:“没想到您会亲自来。”
“和上级申请过好几次才批准的,”柳无忧摘了墨镜,脸上是温婉的笑,“邓飞的行踪在 A 国出现过,国内的意思是如果没办法将人引入境内击毙,就联合 A 国一起抓捕。”
阿诱加快了脚步跟上去,不远不近跟在林川臣身后,直到他们在墓碑前停下脚。
阿诱看见空白一片的石碑,上面只有一张少年的照片,虽然没有色彩,但笑容却十分灿烂。
他盯着那张照片看了一会儿,听见柳无忧问:“林烈的遗体还没找回来吗?”
【作者有话说】
又又贴脸开大中
后天见啦,晚安!
第 25 章 亲吻密不透风落下来
阿诱下意识抬了抬眼,望向正在说话的妇人。
今天天实在太热,阳光火辣辣晒在肌肤上,让阿诱觉得皮肤有些生疼,又像是被虫蚁啄噬般瘙痒难耐。
他抓着自己的手腕,眩晕的感觉还没消散,又觉得墓碑前的树荫像张牙舞爪的怪物触手,随着风动而扭曲攀爬,延伸到自己脚下,将整个墓碑笼罩吞噬。
林川臣没注意到身后人的状态,他心情也一般,情绪有些沉重,沉默片刻才说:“没有找到,花心镇那一片现在还是那群人的地盘,盘踞几十年了,还有巨大的产业链,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打
击的,警方去找过几次,也打听过几次,问多了那些人也会起疑……也或许是邓飞做了什么。”
“或许吧,邓飞原本就是个丧心病狂的变态,”柳无忧将墨镜挂在胸前口袋里,又从女儿手中接了一束花,放在那无字的碑匾之下,“虽然说这样的话不太合适,但我还是要建议你提前做好
心理准备,邓飞是整个海域赫赫有名的疯子,他对待每一个暴露身份的卧底都是血腥残暴的,当年我没有等到支援,或许现在也是残破的尸骨,也或者是齑粉,谁也说不清,当年的同事也有
遗体被找回的,不过说是遗体也算是保全了烈士的声誉,找回来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只有我们和对方的家属才知道。”
林川臣脸色有点难看,却也没说什么。
他们今天大概只是来祭典一下故人,这里只是衣冠冢,尸首不在,也没有什么要诉说的话可讲,于是只是放了花便要走了。
林川臣让柳无忧先下了台阶,他紧跟其后,走了几步才发觉阿诱没跟上。
他回头唤了两声,阿诱才从持续的走神状态中回过劲来,怔怔地、远远地与林川臣对视。
“走了阿诱,”林川臣觉得他现在状态不太对,像是离自己很远很远,让他感到了一丝不安,“你在想什么?”
“……树,”阿诱喃喃道,“把这棵树移走吧。”
“为什么?”
林川臣返回到阿诱身边,他比阿诱高,走到对方身前时,阿诱只能微微仰着头才能与他对视。
林川臣视线始终与阿诱对视着,他的目光总像在探究,也确实在探究,阿诱被他看得有点慌乱且心虚,他垂了垂眼,忽然被林川臣拿走了手中的伞。
阿诱能感觉到林川臣的视线还停留在自己身上,他总觉得林川臣像是知道了什么,也有可能现在还不知道,但以后总会知道。
他身体僵直,林川臣又问:“这么紧张做什么?”
“没什么,”阿诱嗓间有些紧,“我只是觉得……没有阳光了。”
林川臣还在看他。
阿诱喉结上下动了动,总算听见林川臣说:“确实,你说的也对。”
他终于挪开了视线,阿诱悄悄松了口气,说:“我举伞吧。”
哪有老板给副手打伞的道理。
谁料林川臣竟然将手缩了缩,道:“伤者不要动手动脚。”
他拉着阿诱的手腕,拽着他往台阶下走。
柳无忧她们已经上了车,林川臣将阿诱推进车里,手机又有来电,他将车门关上,接了电话。
“什么事?”
“找到了先生,”丁二激动道,“那个人的影子反射在集装箱的铁门上了,但是看不清脸,不过他昨天还给您打过电话。”
“说阿诱自杀的电话是那个人打的?”
“对,阿诱肯定不是自杀,他在故意引导错误的消息。”
“我知道了。”林川臣挂断了电话,面色凝重地站了一会儿。
故意误导阿诱自杀,但阿诱要是没有发烧丢失昨天的记忆,谎话很容易就会被戳穿。
那个人昨天应该是想直接要了阿诱的命的,是阿诱命大,坠海很快便被人发现,被救了上来。
阿诱想不想死林川臣比谁都清楚,甚至比阿诱自己都清楚,一个想要去死的人不会有那么强的求生欲,阿诱的求生欲比他想象中要强,正因如此,才能在枪击和坠海之后存活下来。
林川臣摩挲着车门把手,过了一会儿,车窗从里面降下来,阿诱仰着头问:“阿臣,出什么事了?”
他一仰头林川臣便觉得可爱,于是隔着窗户附身下去吻他。
阿诱吓了一跳,好不容易挣脱开,擦着唇瓣坐回自己的位置上,一抬头却看见一旁车里坐着的柳无忧正偏着头看他们。
阿诱一瞬间心跳加快,着急将车窗合上了。
*
柳无忧是林川臣的客人,晚上住在林家老宅。
林川臣叫人收拾了客房,阿诱站在卧室的窗边看林川臣在楼下院子里和柳无忧说话,他总觉得柳无忧有点眼熟,但一时间却记不起在哪里见过。
或许是从前见过,但时间相隔太远,又或许是因为自己生了病,记忆错乱了。
阿诱烦躁地捂了捂脸,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亮了,跳出一条消息。
阿诱以为是丁二找他,却见来电是未知的姓名,只给他留了一句话。
【未知:你倒是命大。】
阿诱手腕颤了颤,后背突然发麻直至头顶,连手都在颤抖,他心里隐隐知道发消息的人是谁,一时间又不敢确认。
他在聊天框里输入:你是谁。
还没等发送,对方又跳出一跳消息:【我还以为你会和林川臣说出我的下落,原来还是担心你和余正德的关系会暴露。】
【未知:要是林川臣知道你的秘密,他一定会亲手杀了你。】
阿诱猛地将手机倒扣在桌上,头脑发晕。
是他。
是邓飞。
他昨天坠海,和邓飞有关。
他知道邓飞没有说错,林川臣对待背叛自己的人总是那么不留情面,就像那个时候杀了刘牧一样,根本不需要对方过多解释。
阿诱又将手机拿起来,抖着手打字:【他不会这样,他和你不一样。】
【未知:有什么不一样,都是多疑又残暴的性格,你以为他不贩毒,他就能是个好人么。】
阿诱深吸一口气,还没将气咽下,门外忽然传来林川臣上楼的脚步声,“阿诱,你休息了吗?”
阿诱顿时手忙脚乱起来,匆匆将聊天记录删除,将手机放回到桌上。
刚转了身,林川臣已经站在了卧室门口,隔着床将他看着,“做什么呢?”
阿诱下意识拨弄了一下自己颊边的碎发,抬起眼又低垂下去,轻声说:“有点累了。”
“累了就休息,”林川臣慢慢靠近了他,说,“总是紧绷着,不知道还以为做了什么亏心事。”
阿诱的手指还在颤抖,躲在身后,也没说话。
房间里沉默了一会儿,阿诱看见身前的男人忽然弯了弯身体,一瞬间便感到头皮发麻,在林川臣拿起自己手机前,阿诱按住了他的手腕。
他有些惊魂未定般,只能勉强保持着冷静,说:“阿臣……你陪我睡觉行吗?”
破绽太明显了。阿诱心想。
他应该再冷静一点的,这样林川臣一定会怀疑,会看到手机。
那个人还有在继续给他发消息吗?
阿诱心乱如麻,他没办法冷静,或许是因为生病了,生理性的精神疾病让他的情绪波动愈发明显,所有从前近乎完美的反应能力都出现了断层式的下滑。
他僵硬地站在林川臣面前,按着他的手腕,林川臣的视线落在他身上,盯着他的面色,像是早已洞察了一切。
但林川臣没有再继续拿他的手机,竟然反手抓住了阿诱的手指,放在唇边吻了吻,“别紧张宝贝,我陪你睡觉。”
他揽着阿诱的腰,将他抱在怀里亲吻,怀里纤细的身体在隐隐颤抖,卧室门被重重关上。
阿诱被压在床上,亲吻密不透风落下来,让他快要窒息。
*
夜深露重。
阿诱的深夜里存续着很多梦境。
全是噩梦。
他在半夜惊醒,身边人已经不见了,床铺都已经没有再遗留体温。
阿诱捂了捂脸,梦到了什么已经不再记得,只余下惊恐的感觉还在心间回荡。
他下了床喝水,喝完又去了窗边,他看见柳无忧在楼下坐着,似乎在看月亮。
阿诱鬼使神差下了楼,进了院子,慢慢靠近了柳无忧。
他这才看清柳无忧在做什么,她拿着自己的项链,银饰制成的飞鸟间嵌着一张微缩的照片,上面是什么阿诱看不到,也猜不到。
阿诱恍惚了一下,本想悄悄离开,但听到脚步声后柳无忧便回过头来,见是阿诱便笑了:“你也睡不着吗?”
“抱歉,”阿诱说,“打扰你了。”
他这么说着,但还是好奇地看着柳无忧掌心的项链。
柳无忧察觉到他的视线,她眷恋地摩挲着手里的项链,说:“这是我丈夫和孩子的遗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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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开文前构思了快半年,走访了很多地方和知情的叔叔阿姨们,写的时候我觉得这个故事会很有意义,想着无论如何我都要完美地写完。
最近章节开始揭伏笔了,可能会有点烧脑,因为文案看上去是狗血感情文,但是正文又有点轻悬疑,所以一直战战兢兢担心大家不爱看,看后台看到十分稳定的点击时才发现大家原来一直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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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6 章 他会不要我的
阿诱一时间没回过劲儿来。
丈夫和孩子的遗照?柳初夏不是还在活着吗?
“当年我和我丈夫潜伏在毒贩汇聚的村子里,寻找时机想要将毒贩一网打尽,但临时出现了意外,邓飞发现了我丈夫的身份,他就这么死了,没有留下一句遗言。”
柳无忧的手指松开,项链随着本身的重量下坠,在她的胸前晃荡,反射着月光。
她没提孩子的事情,阿诱能察觉得到她的心理状态或许没有看起来那么好,像是很多年都没能走出心里的那道坎,于是就会出现记忆上的错乱,将很多事情记混。
阿诱看见对方向自己招手,让他坐下来,或许是想找一个可以倾诉的人。
他想自己也确实是最适合倾诉往事和秘密的人,他的记忆已经成了临时储存的空白之地,无论是秘密还是衷肠,自耳畔入了心口,又会在某一日某个清晨醒来时被彻底清空。
他不知道会是哪一日,不能预料,也不敢猜测。
他没坐下,只是又走近了一些,站在柳无忧面前。
柳无忧仰着头看他,她真是一个非常优雅且充满魅力的女性,哪怕在夜色下被陈年的悲伤侵染了周身,但还是无法磨灭掉她身上行走过刀枪战火的坚韧与坚定,像一株挺立的陈旧雪松,永远
将脊背挺拔着。
阿诱生出了一点点想要拥抱她的欲望,他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但也只是动了动,知道自己不能做那么冒犯的事情。
他只是在看见柳无忧的时候想到了很多人。
那些已经被可恨的疾病清除掉的、再也记不清面容的人。
“邓飞是个疯子,”柳无忧又说,“当年有很多人问我怎么做到一个人接近邓飞并差点将他击毙,虽然最后我失败了,只剁去了他两根手指……在刑警这一行里,女人的体力和生理条件注定
要比男人付出更多的努力,可能是因为愤怒,什么都没有了,走投无路的时候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也做好了同归于尽的准备。”
说完她又轻笑一声,像是终于回过神来,“和你说这些做什么呢,耽误你休息。”
“没事的柳夫人,”阿诱摇摇头说,“说出来总比压在心里舒服。”
“你说的也是。”
她确实心里松快了很多,起了身,本想说要回去休息了,阿诱却忽然再度开口道:“我有事情想告诉您。”
柳无忧站住了脚,很认真地与他对视着。
阿诱上前两步,他很谨慎,似乎是担心被别人听到,声音也跟着放轻了,“我是柳初夏和丁二在 A 国 C 区的线人,是一名战地记者,我见到了邓飞,就在昨天。”
记忆已经消散,他并不记得自己昨天发生了什么,但邓飞主动联系自己,他猜测自己坠海的事情与邓飞脱不了干系,甚至邓飞是想要他死的,只是没想到他还活着。
那些威胁的话,更像是图穷匕见的遮掩。
柳无忧脸上神色微微一变,没等开口,阿诱又抢先一步说:“但我希望您不要告诉林川臣。”
“为什么?”柳无忧问,“我看他很信任你,他还带你一起去了墓园。”
“他不信任我,”阿诱道,“从来没有信任过我,要是知道我有秘密瞒着他……”
他话音停顿了一下,轻轻笑起来,“他会不要我的,真的,我没有办法离开他,他不要我了,我就真的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他说得话含糊其辞,但今日的亲密柳无忧全都看在眼里,对于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心知肚明。
柳无忧欲言又止。
“很晚了,”阿诱将额前碎发拂去,垂下了眼睫,“您早些休息。”
他上了台阶,身影逐渐匿在黑暗里,像是又站在原地思虑了一会儿,之后才彻底消失不见。
整个夏夜在清晨的雨幕里消散,大雨淅淅沥沥下了整个白日,那些绮丽或可怕的梦境随着天光升起而行至终点,直到被病变的大脑彻底忘记。
阿诱微微睁开眼,窗帘狎这一条缝,日光便是从那里投射进来的。
窗下还站着一道人影。
阿诱将被子拉起来蒙住脸,迷迷糊糊间听见林川臣说:“还不起吗?”
阿诱睁不开眼,脑子里像泼了浆糊,乱七八糟的线团缠绕在一起,让他头晕得不行。
他又翻了个身,明明白白地赖起床。
林川臣头一次见他耍赖犯懒,无奈道:“已经不早了宝贝。”
他俯身去拉扯阿诱的被子,阿诱迷茫地抬着脸将他看着。
面前的面孔很是陌生,也不尽然全是陌生,却像是打碎了记忆又进行了重组,于是和自己的记忆出现了偏差。
阿诱下意识问:“你是谁?”
问出口那一刻,他后脊忽然一阵发凉,彻底清醒了。
阿诱身体僵硬,睡意也散得一干二净,心跳快得像是要跳出胸膛。
他怎么就那么直接说出口了,林川臣会不会多想?
阿诱心里七上八下,好在林川臣也没多问,只揉乱了他半长的头发,说:“怪我昨晚把你丢了?”
阿诱摇摇头,刚下了床又头晕目眩,恶心想吐,险些摔倒。
林川臣忙将他拦腰抱住,“早上不是退烧了吗?”
他摸摸阿诱的额头,听见阿诱轻声道:“阿臣……”
“昨晚海港临时有事,叫我过去了一趟,”林川臣以为他又闹脾气,他发觉阿诱最近总是有些恃宠而骄,闹情绪的时候比往常都多,有时候他也会招架不住,“工作人员死了一个,现在还在
找凶手,我走的时候你没醒,谁知道你后来会突然醒了。”
“嗯。”阿诱慢慢将他搀扶的手松开,“做了个噩梦。”
他知道林川臣看过监控,也看到他昨晚和柳无忧在楼下说话了。
果然,洗漱的时候林川臣问道:“昨晚和柳夫人说了什么?”
“太晚了,”阿诱含含糊糊说,“很困,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现在也不记得了。”
“你和她倒是自来熟。”林川臣最后说了这么一句。
他带着阿诱去餐厅吃早餐,阿诱没看见客人,心里总觉得奇怪,又不敢多问。
林川臣也没动筷子,桌上只有他的早餐和牛奶,阿诱咬着筷子问:“你不吃吗?”
“我吃过了。”林川臣难得戴了一副黑框的眼睛,坐在椅子里翻报纸,从始至终都不见抬一下眼睛。
阿诱嘟囔着说林川臣也是装上了,平时哪见他这么斯文。
他把早餐吃完,牛奶喝了一口,没什么胃口便放了杯子。
正要起身,林川臣忽然道:“把牛奶喝完。”
“阿臣,”阿诱愣了愣,“我饱了。”
“那就坐着,等能喝的时候接着喝,”林川臣抬了抬眼,神色间带着严肃,也不容置喙,“坐下。”
阿诱唇瓣嗫嚅着,半晌还是顺从地坐了回去,勉强又喝了两口。
他总觉得反胃想吐,强忍片刻,又将杯子放下。
“阿诱,”林川臣有些不悦,“听话。”
“我喝不下了,”阿诱目眩了一瞬,耐心告罄,“我不是小孩,更不是青春期的小学生,为什么非逼着我喝牛奶?”
“只吃了一个包子而已,”林川臣对着他的餐盘抬了抬下巴,“吃这么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虐待你。”
阿诱捂了捂唇瓣,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
路易体认知症会导致食欲下降,阿诱已经提前了解过了,心里也清楚。
但林川臣显然不知情,只以为是阿诱心情不好,“不想喝就算了,等会儿我要去港口一趟,你在家里呆着。”
“你又要囚禁我。”
这是阿诱的第一反应。
问出口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不应该说这样的话,把林川臣惹恼了对自己没什么好处,但他还是这么说了。
他总觉得自己在林川臣面前越来越不像个人,要听他说的做,要受他控制,兴许是迟来的青春期到了,他现在很烦躁于被林川臣控制。
也有可能只是因为病了。
阿诱没注意林川臣的脸色,他能感觉到对方带着怒意的视线正落在自己身上。
其实林川臣这个人很好哄的,阿诱是清楚的。
对于他来说,只要道个歉,林川臣的脾气就会很快恢复正常,但阿诱今天不想这样。
哪怕一切的诱因只是一杯牛奶。
他摔了杯子,也没看林川臣,更没管对方的呼唤,转身上楼去了。
“砰——”房门重重关起来,阿诱在门上靠了一会儿,捂住了自己的脸。
心跳好快。阿诱怔怔地想,他最近情绪起伏一直很大,依稀记得这也是路易体认知症的并发症状。
原来生病真的会让人变成莫名其妙歇斯底里的疯子。
阿诱站了好一会儿,一直到情绪冷静下来,他才慢慢直起身往前走。
林川臣已经说定了不让他出门,他不能一直坐以待毙。
阿诱视线一转,落在不远处的床头柜上,自己的手机就在那里放着,他将手机拿起来,点开了来电显示。
昨晚通话过的记录已经被清理干净,阿诱有些懊恼,他现在记性很糟糕,记不清那个号码了。
昨晚就应该先把那个号码记下来,记在本子上。
于是他又打开了橱柜打算找一个本子,却忽然看见放在一旁的精致的盒子。
里面放着什么来着?
阿诱敲敲脑袋,将其打开了。
是林川臣送他的生日礼物,那一块表。
林川臣对他确实是很好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那块表很漂亮,漂亮到阿诱这样对表不感兴趣的人也会觉得好看。
他心绪宁静下来,神色也逐渐温和,将那块表放在手中把玩,之后又戴在手腕上。
冰凉的触感从肌肤上传来,阿诱神智恍惚了一会儿,忽然想,如果他只是林川臣身边一个普通的情人,这些装饰用的东西他就都能戴上了,而不是全都放在柜子里蒙尘。
很快他又垂下眼取下了手表。
他不可能只是林川臣身边普通的情人,如果他是个普通人,他或许都不会出现在 A 国,一辈子都不可能见到林川臣。
都是没有意义的假设罢了。
阿诱走着神,房门忽然又被人敲响,林川臣的声音被房门阻隔,有一点闷,“阿诱,开一开门。”
阿诱一时间没动,他知道林川臣自己也能进来,他动不动都没什么意义。
但林川臣没强行开门,只说:“不是要逼你,你开开门,我给你倒了杯水。”
阿诱听得出他没有生气,他开了门,林川臣已经换了西装,量身定制的西装在他身上格外合身,眼镜还没摘,矜贵到了极点。
林川臣站在离阿诱半步远的位置,贴得太近,阿诱微微仰着头,又觉得隐隐有些压迫感,让他下意识僵直了后背。
林川臣只是盯着他看了一眼,说:“喝水。”
他把杯子放到阿诱手里,又解释道:“你这两天似乎有点低血糖,早餐只吃了那么点,水里放了葡萄糖,喝一点我再带你出门。”
阿诱有点意外,“你不关着我了吗?”
“不关着你,”林川臣抱着手臂靠在门框上,“你要是能照顾好自己,少让我操心,我怎么会管控你外出。”
阿诱心说自己或许是误会林川臣了,心不在焉将那半杯温水喝下去。
“坠海前的事情真的都不记得了吗?”林川臣问。
阿诱睫羽颤了颤,他抬起眼来,答非所问道:“怎么了?”
“没事,”林川臣将空杯子拿在手里,“换换衣衫,我在楼下等你。”
阿诱目送着林川臣的身影消失在台阶转角,他心里七上八下,总觉得自己好像说错了什么,林川臣也有事情瞒着他。
他将睡衣脱去,刚拿起衬衫,桌上手机忽然亮了亮。
阿诱垂眸望去,瞳孔骤然一缩。
是邓飞!
他又联系自己了。
阿诱匆忙将手机抓在手里,用力到颤抖,紧紧盯着屏幕上跳出的字句。
【未知:已经一晚上了,孩子】
【L: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未知:林川臣有一份朝阳计划的项目文件,七月一日,百川饭店见】
【未知:林川臣亏待你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吧,你在他身边当他的走狗,要帮他杀人,晚上还要张着腿挨燥,他身边多少人都看不上你,说不定连他自己都看不上你】
阿诱微微蹙眉,他没有要回话反驳的欲望,也不打算多说。
很快,邓飞又发了一条消息过来。
【未知:重新回到我身边来,我能给你林川臣给不了你的荣华富贵】
【L:嗯。】
阿诱只回了这么一句,他把电话号码和地址时间记下,删干净了所有聊天记录。
他将衬衫纽扣一颗一颗扣好,站在衣冠镜前整理腰带时忽然轻笑了一下。
“邓飞……”
阿诱轻轻地自语,“你也老了。”
还只会依靠危言耸听来蛊惑人心。
*
车停在楼下。
夏日的雨季难以预料,刚停了雨,很快便阳光明媚起来。
阿诱和林川臣坐在车上,林川臣在处理工作,打着电话。
他的声音和香水味交融在一起,让阿诱昏昏欲睡。
“阿诱,”林川臣忽然喊他,“来我这里睡。”
阿诱晃晃脑袋,想将睡意打散,“不用。”
“听话。”林川臣拉着他的手腕,有些强硬地拉着他躺在自己腿上。
“到了我叫你。”他说。
阿诱本想挣扎一下,但身体却异常疲惫,转眼便昏睡过去。
林川臣轻轻抚着他的面颊,“阿诱。”
阿诱沉睡着,眉目安宁,没有任何反应。
林川臣垂着眼看了他一会儿,又问前方开车的司机,“药真的没有副作用?”
“没有的先生,”司机道,“就是安眠药的剂量,再加上一点肌肉松弛,平时会有点困倦吧,可能记性会变差,反应迟钝,等药效过了就会好。”
顿了顿,司机又继续说:“其实是 A 国这边一些绑匪对人质会下的药,确实是没有什么副作用的,只为了防止人质逃跑。”
“嗯。”
车到了公司楼下,林川臣没下车,又问:“阿诱在找的是什么?”
水鸟岛上的监控已经恢复,林川臣看到阿诱从山头跑下来进入城堡的身影,但那个时候自己已经从城堡中出来了,他大概也已经看见了。
这与丁二说的不一样,似乎阿诱当时不是为了去找自己才出现的。
“哦这个,”司机说,“好像是在找什么存储卡?前两天听他问起过。”
“存储卡?”
林川臣轻轻皱眉,若有所思片刻,不再多问了。
他将阿诱从车里抱出来,抱着他上了楼。
刚走到顶层大厅,已经在沙发上等了很久的费伊匆匆起身追来:“先生!”
林川臣站住了脚。
“先生,”费伊气喘吁吁道,“我找了您好多天了,您一直不见我。”
“哦?找我什么事?”
费伊欲言又止,视线往林川岑怀里那人看了看,脸上浮现出一点醋意,却也不敢过多表现,只说:“我听说刘牧死了。”
“你很关心刘牧的死活?”林川臣将阿诱往自己怀里抱紧了些,似笑非笑道,“也是,我一直听说,你和我身边其他保镖关系很好。”
费伊正想说是,忽然察觉到不对。
林川臣说话怎么总有些阴阳怪气似的。
费伊后背一僵,骤然反应过来。
刘牧是怎么死的他也知道,说是刘牧吸毒成瘾,犯瘾了攻击林川臣,林川臣为了自保开枪打死了刘牧。
他要是承认了和刘牧关系好,林川臣岂不是要怀疑自己也吸毒,或者知情不报。
费伊登时生了一身冷汗,结结巴巴道:“没有啊……就是平时在一起工作,会多聊几句。”
林川臣没说话,只一直看着他,看得费伊心跳加快,后背一阵阵发凉。
半晌,林川臣才开口说:“在我的岗位上工作期间不是来闲聊的,没有下次了。”
费伊总算松了口气,“我知道了先生。”
他心里嘀咕着想,林川臣还真懂得些审讯的手段,只是看着都这么让人无处遁形。
见林川臣往前走,费伊又跟上去说:“我听说先生前两天回 C 国还受伤了。”
话音刚落,林川臣骤然又站住了脚,猛地回过头与费伊对视着。
费伊吓了一跳,忍不住咽了咽口水,额上也生出了冷汗,“怎么了……”
“你消息还挺灵通,”林川臣慢慢笑起来,“这件事连阿诱都不清楚。”
费伊下意识看向林川臣怀里那个人,他睡得很熟,像是晕过去了似的,这么大的动静也没让他清醒过来。
林川臣察觉到费伊的视线,说:“你知道的,我喜欢聪明懂规矩的人,像阿诱这样对我不闻不问还想要离开我逃跑的,我只能用一点不光彩的手段把他关起来。”
费伊打了个寒战,“什么……”
阿诱是被林川臣故意下药弄晕的?和自己说这些做什么?在警告他吗?
“先生,我……”费伊试探着说,“我不会背叛您的。”
他察觉到林川臣情绪好了一些,又黏上去,说:“海港上的大家都很关心先生呢,先生受伤的之后消息便传回来了,我一直很担心先生呢。”
“哦,这样吗?”林川臣已经走到了办公室门口,“好了,我还有工作,你先回去吧。”
他开始赶客了,林川臣前段时间还换了办公室的门锁,费伊也进不去,没想到今天还会被拒之门外。
他从跟着林川臣的那天起就开始喜欢林川臣,也爬过几次床,但很可惜,林川臣这种豪门出身的商业大鳄居然格外洁身自好,一次都没叫他成功过。
他听说阿诱是林川臣的情人,平时有阿诱陪睡,这件事情也没有被证实,阿诱和林川臣都咬死了他们是上下级关系,但费伊还是觉得阿诱这个人在林川臣眼里是不一般的,否则为什么走哪抱
哪,放在家里不就好了,不知道的还以为阿诱是他的阿贝贝。
费伊嘟囔着进了电梯,又忽然想起来,阿诱还住在林川臣家里呢。
哪个保镖能有这样的待遇。
电梯向一楼降去,林川臣坐在床边看着监控,见费伊的身影消失在办公楼外,他打出电话,平静道:“麻烦你们查一查和我一起回国的那些人。”
“我怀疑他们是田武集团的线人,来找我手里的那份名单的。”
【作者有话说】
周日零点更新,午安!
◇
第 27 章 失态
他挂了电话,将手机放在床头柜上,回过身时,阿诱已经快要醒了,轻轻皱着眉微微张着口,像是在叫谁的名字。
林川臣脸上多了点温和的笑意,他俯身下去亲了阿诱的唇瓣,小声道:“我在。”
“唔——”阿诱被剥夺了呼吸,被挑弄逗趣,脸颊慢慢泛上红晕,渐渐清醒过来。
视线内一片模糊,他闭了闭眼再次睁开,可见之处扭曲变幻。
阿诱只看见狰狞陌生的面容印在眼中,忍不住战栗恐惧,“林——”
话没说完他便被林川臣抱住了,熟悉的气息让他逐渐平静下来,贪婪地汲取着对方的体温。
“做噩梦了?”林川臣问,“怎么浑身冷汗?”
怀里人摇摇头,半晌抬起脸,有些迷茫似的,“怎么在这里?”
“回来拿一份文件,”林川臣说,“等会儿再去海港。”
他起了身,要给阿诱拉上被子,阿诱有些奇怪道:“我不去吗?”
“你都这么累了,好好休息吧。”
林川臣摸摸他的脸,刚走出休息室,阿诱跌跌撞撞跟了出来。
他头晕腿软,险些摔倒,幸亏扶住了门框,没摔下去。
他喘着气,奇怪自己怎么走不动路,刚抬起脸,林川臣又返回他身边,架住了他的手臂,将他扶到沙发上去。
阿诱晃晃脑袋,眼前多了一杯水。
“可能是低血糖了,”林川臣说,“早上吃的太少,再喝点水。”
“嗯,”阿诱没多想,接过杯子说,“谢谢。”
“警察还在调查,海港上现在还很乱,你就先不去了,我很快回来。”
“不行,”阿诱下意识说,两个人似乎都被他过激的反应吓到了,沉默了半晌,阿诱额上又生了一点冷汗,急急找补,“我是你的副手。”
“之前不是说了,”林川臣抚了抚他的面颊,“我也该换一个副手了。”
什么时候说了?阿诱茫然地看着他,“什么时候……”
“就当我心疼你吧,阿诱,”林川臣俯身捧着他的脸与他接吻,“做我的副手太危险了,我想要的是你,人活着你才是你,而不是看中你身上的价值。”
他吻下来,阿诱想要挣扎,却被紧紧禁锢着,被困在他的怀中难以动弹。
吻到深处时,或许是因为缺氧,他面颊泛红,头脑也是晕的,失去了运转的能力,只能被林川臣抱起来放在办公桌上。
散落的衣衫堆叠在地毯上,阿诱肩上还有旧伤,林川臣行事很小心,没触碰到他的伤处,将他好好地抱着。
阿诱埋首在他怀里,他的身体在细细密密地颤抖,被咬紧的下唇里也会不小心溢散出破碎的喘息。
又过了一会儿,阿诱忽然迷迷糊糊抬起脸来,说:“我想去卫生间。”
“忍一忍。”林川臣吻着他的后颈,没松手。
阿诱又失神了一会儿,直到热流顺着双腿流淌而下,他骤然间清醒过来,脸色苍白地低下头去。
但林川臣捂住了他的眼睛,似乎也有些懵,只顾着先安抚他了,“别看了宝宝,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怪我太过分了。”
手里的身体颤抖不停,阿诱像是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好一会儿才感到羞耻和不安涌上大脑,“林川臣……”
他简直想要将自己藏进地缝里。
居然这么失态地……在这种事情上失禁。
林川臣没嫌弃,他抱着阿诱去洗澡,但阿诱还是觉得心里一阵冰凉,连带着理智都已经告罄。
林川臣去门外叫保洁,返回浴室的时候阿诱已经整个人埋进水中,像是要就这么把自己淹死。
“阿诱,”林川臣有些无奈,他将阿诱从水中拽出来,说,“没事的,除了我没人知道了,你要实在是心里过不去,那扇我两耳光出出气行吗?”
他抓着阿诱的手腕,将他的手掌放在自己脸上。
阿诱快被耻辱感冲昏了头脑,他挥起手的时候也没客气,“啪”地一声重重甩在林川臣面庞上,竟然将林川臣的脑袋打偏了过去。
林川臣耳畔嗡嗡响,头脑也空白了一瞬,直到火辣辣的痛感从脸上传来,他才捂着脸转回头,却看着阿诱笑了,“出气了吗?”
话音刚落,他脸上笑意僵了僵,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连他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慌乱,“阿诱……”
阿诱在哭。
他哭得很安静,泪珠不断从眼眶中涌出来,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巴上滑,又被他胡乱擦去。
林川臣怔怔抬手将他脸上的泪珠擦去,擦去了还有新的落下来,冰冰凉凉的,像雪落在手指上。
他捻了捻手指,也不顾上自己脸颊还在疼痛,倾身过去将湿漉漉的阿诱抱住了。
他总是很惶恐,也很迷茫,阿诱最近让他感到有些陌生,像是压抑了很久的本性已经无法再被掩藏在皮囊下了,躯壳出现了无法逆转的损伤,出现了无数的裂隙,这些真实的情绪逐渐展露。
但他还是觉得陌生,像是这十年来他从未了解过阿诱似的。
可在这之前,他一直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阿诱的人,现在看来却像是自己自作多情。
他抱着阿诱,阿诱的眼泪刚掉出眼眶时是温热的,很快又变成了冰冷的水渍,打湿了他的衣衫。
从始至终阿诱都没再说过一句话,直到林川臣拿出镇定剂,他才摇摇头说不想要。
林川臣问:“怕打针?”
“不喜欢针管。”阿诱坐在浴缸里,他情绪像是已经冷静下来了,有些走神似的发着呆,迟缓地看着林川臣擦拭自己的双腿。
他不喜欢针管,讨厌被针头刺穿皮肤的感觉。
这么多年他甚少生病,偶尔病了也硬扛着,等待着自愈。
他看见针管便会想起从前在花心镇的时候,那些毒贩,或者是误入歧途的普通村民聚集在一起,将针管刺穿自己的皮肉,直到变成飘飘欲仙的癫狂疯子。
那些丑态和腥臭一直是阿诱藏在心里的噩梦,他不想变成和那些人一样,这么多年来一直小心谨慎,游走在那些瘾君子之间,搜集着毒贩的踪迹。
阿诱又走了会儿神,林川臣已经将他抱起来,用浴巾裹起来放到床上。
床头灯的暖黄灯光落在林川臣的脸上,让他看起来温柔了很多,平日的冷峻和阴晴不定也跟着消散下去。
他忽然觉得困倦,恍惚间摸了摸林川臣红肿的半边脸,小声说:“对不起。”
“和我道歉做什么?”林川臣亲亲他的掌心,“是我太过分了。”
“是不是困了,”林川臣亲亲阿诱的唇瓣,“睡一会儿,我去港口,晚上回来让管家做鱼。”
“嗯。”阿诱心里有些遗憾,他本想跟着去海港看看,但身体实在是疲惫,他也确实犯了懒,想着之后还有机会。
他躺在床上,林川臣的香水总是那么地让人安心,睡意转眼涌上来,于是他闭上了眼。
他听见林川臣脚步声响起来,关上了房门。
只是一瞬间阿诱忽然抑制不住,眼角滑下一行冰凉的水渍。
他蜷起身体捂住唇瓣,压抑着声音哭泣,胸口像是破开一道深渊,心脏直直下坠,掉落在冰川里,被凝固成一团不再会跳动的石子。
他知道和林川臣没多少关系,失禁是路易体认知症的发病症状,陆续出现的症状已经让他无法再忽视身体正在被病痛侵蚀的事实。
他生病了,还是这样无法被治愈的绝症,要眼睁睁看着自己遗忘一切,变成痴傻的白纸。
让他怎么能不害怕。
【作者有话说】
可怜小宝(哭),不过没事的,会好的,实在不行把清清拉过来许个愿就好了,气运之子有外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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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 章 言秀
阿诱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时头疼欲裂,思维混乱,整个身体像是被碾碎了似的,酸痛又无力,他竟然一时没能将自己的手抬起来。
阿诱恐慌了一会儿,许久之后,身体总算恢复了一点力气,感知也回到了身体里,他才将心放下,慢慢坐起身。
隔间里的床头灯还在亮着,房间内有些昏暗,他靠在床头时眼前还在天旋地转,像是身躯在不断下陷。
今天身体格外糟糕,阿诱心想,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冰冰凉凉的,也不见发热。
“得尽早开药了,”柳初夏在电话里说,“这个病拖不得,也不能胡乱服用药物,各种并发症状的缓解药物可能都会导致其他症状加剧。”
阿诱坐在床边走神,什么都没说。
柳初夏又道:“你在哪里?我和我妈在海港上调查阿宝死亡的事情,等会儿要去一趟警局,我看你今天没和林川臣一起来,我妈还问过一句呢。”
提到林川臣的名字,阿诱忽然回过神来,问:“他怎么说?”
“他说你晚上睡不好,在休息,”柳初夏倒是觉得正常,“快速眼动睡眠行为障碍,晚上会噩梦或者梦呓?”
“嗯。”
“真的不能再拖了,我看了你的资料,你已经在 A 国潜伏十三年了,也到了该遣返的时候。”
顿了顿,柳初夏又奇怪道:“诶,你……”
“没什么事我就先挂了。”阿诱忽然有些紧张,也没等柳初夏回话便挂断了电话。
电话那头“嘟嘟”响着,柳初夏疑惑地歪歪脑袋,嘀咕道:“我还没说完呢,十三年……他今年不是才三十岁吗?”
“初夏,”柳无忧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来,“去哪里了?”
“来了妈妈。”
柳初夏将念头抛之脑后,从转角出去,走到柳无忧身边。
柳无忧正在和林川臣说话,林川臣道:“现在名单上的人还不全,有些证据不足,我没敢往上登记。”
“没关系,”柳无忧道,“也辛苦你了,这么多年一直帮忙,蛛网虽大,但只要破坏了一个节点,就能顺藤摸瓜找到下一个,直到整张蛛网支离破碎。”
C 区的港口是官商合办的港湾,隶属于林家管辖,林川臣接手林家的产业之后一直对海港上往来的人员和货物严加管控,十年下来树敌良多,港口上也经常会出现各种意外。
林川臣不打算在这里多呆,也催促着柳无忧她们快点离开,“先走吧伯母,有什么事回林家再说。”
“我听说前两天你的副手在海港上出了事?”
“嗯,有人要杀他,但是只有一道虚影,看不清脸,”林川臣想起这件事便觉得心烦意乱,他又道,“做我的副手一直都很危险,阿诱也不是第一次被人盯上了。”
“所以你不让他来海港,”柳无忧像是知道了点什么,她们一起往停车场走,柳无忧忽然又问,“阿诱……是哪个字?”
“言秀,”林川臣顺口应了,“怎么了?”
“啊,没事。”柳无忧温和笑着,转了话题道,“把照片给我看看吧,说不准,我能认出来那个凶手是谁。”
柳无忧看着林川臣翻找手机,说:“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建议你尽早将产业转移回国内,在 A 国天高地远,国内无法保证你的安全,更何况,你现在还在挑衅邓飞的产业,他很记仇。”
“我知道,”林川臣还在翻找丁二发给他的那张照片,“回国几次就被刺杀几次,我已经习惯了。”
“这不是习不习惯的事情,”柳无忧叹了口气,“上次只是伤到,下一次呢,总归是个隐患。”
林川臣没应声。
他找到了那张照片,凶手的影子反射在集装箱铁门上,他走得很快,身型很模糊,还带着帽子和口罩。
林川臣将手机递给柳无忧说:“他裹得很严实,应该看不出什么来。”
谁料柳无忧竟然微微睁大了眼,将那人仔细看了又看,道:“或许是邓飞。”
“邓飞?”
“嗯,”柳无忧脸上神情严肃起来,“都是老熟人了,我不会认错。”
“邓飞……”柳无忧说,“他在警告你。”
林川臣没说话,他脸色很不好,垂在身侧的双手攥紧着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半晌松了手,拉开车门请柳无忧和柳初夏上车。
柳初夏还在和阿诱互发消息,根本没注意到母亲她们在说什么。
【柳初夏:你有空吗,来我诊所做个检查吧】
【柳初夏:你不要不回我嘛,哦对了,林川臣知道吗?】
【L:他不知道,不要告诉他】
柳初夏嘀咕着想,他终于回消息了。
【L:你们在哪里?】
【柳初夏:还在港口附近呢,哦对了,你今天没来都不知道,林川臣新带来的那个副手简直就是个蠢货,不知道林川臣怎么想的,一个开枪都婆婆妈妈对别的男人左顾右盼的废物,到底怎么
通过筛选的。】
因为眼瞎。
阿诱想。
他已经下了床,在找自己的衣衫。
但林川臣把他的脏衣拿走了,干净的衣衫也没见送来,房间里什么都没有,林川臣只给他留了一件自己的风衣。
阿诱下了床便觉得腿软,一下子跪在地毯上,又头晕眼花起来,半晌才晃晃脑袋扶着墙站起。
每走一步都觉得像是踩在飘渺云间,落不到实处。
他慢慢扶着墙走到门边,抬手抓住了门把手。
身上披着的宽大风衣顺着肩头往下滑去,露出带着斑驳吻痕的肩膀和后背。
阿诱闭了闭眼,用力拉扯了一下门把手,却没能将其打开。
林川臣将门从外面锁上了吗?
好像没有,是他自己没有力气。
真奇怪啊,阿诱想。
所有的一切都让他感觉很迷惘,思维迟缓。
他连这小小一间隔间都没办法离开,又要怎么回国。
阿诱在门边站了一会儿,也有可能不是一会儿,直到门外传来脚步声,手下的门把手终于被动地动起来,门被拉开,他身体失去倚靠,向前扑去,摔进林川臣怀中。
林川臣顺手将他身上风衣拉起来,明知故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我不知道,”阿诱猜测是病症的并发症状,有意要隐瞒,于是只说,“有点头晕没力气。”
林川臣将他抱回床上,他手里提着干净的换洗衣物,帮阿诱一件件套上。
起身的时候,阿诱察觉到对方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像是欲言又止,又像是在隐瞒着什么。
“阿臣……”他茫然开了口,没等说话,林川臣又从门外倒了水,说:“可能是过度疲劳了,先喝口水,我带你回家。”
他扶着阿诱的后颈,细致入微地喂他喝下。
阿诱顺从地仰着头,喉结上下耸动,嫣红唇瓣印在杯边。
林川臣的瞳眸里多了一些深色,轻轻抚着对方的后颈,以作安抚。
【作者有话说】
后面有个大争吵。
这周四五六七应该都会更新,后天见!晚安~
◇
第 29 章 炸毛的黑猫
夜色深了。
近来是雨季,一入夜,又开始淅淅沥沥下雨。
阿诱昏昏沉沉醒过来,大脑像是上了锁,将属于他的记忆、神志,还有本能反应都锁在了深处,连他自己都无力触碰,于是大脑里一片空荡,只微睁着眼看着苍白的天花板。
过了很久,他心里忽然想:怎么又睡着了?
什么时候睡着的?
那一刻思维才开始回到身体里,像是一股脑涌进去,所以一瞬间头痛欲裂,像是要爆炸。
阿诱慢慢坐起身,靠在床头缓了一会儿,头脑还是昏沉的,身体也没什么力气。
他迷迷糊糊记得自己上了车便睡了过去,林川臣的怀抱是温暖的,他现在只记得林川臣将他抱了一路,也隐约听见林川臣在和谁打电话,但更深的记忆已经清空,什么都不记得了。
阿诱在床上坐了一会儿,没过多久,林川臣从门外进来,顺手打开了顶灯。
阿诱下意识闭了闭眼。
“醒了?”林川臣将手中的餐盘放在桌上,“管家做了水饺,韭菜鸡蛋馅的,刚出锅还热乎,趁热吃。”
阿诱的视线落在他身上,看着他走来走去忙活,拿起了他挂在衣架上的外套。
阿诱慢吞吞想,林川臣没怀疑他的身体状态吗?
果然还是不在意的。
他心里有点难受,心脏像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空了,这么多年来一直麻木不堪,但直到这个时候才忽然被身体察觉。
但他又隐隐生出些许贪婪又难以言表的心思,觉得这样也好。
阿诱怕自己心思泄漏,低垂着眼,林川臣将外套披在他肩上,扶着他坐起来。
“医生来过了,”林川臣说,“给你看了一下肩上的伤。”
阿诱心跳一顿,“然后呢?”
“然后说伤口恢复得还可以,”林川臣拿筷子夹饺子,蘸了醋碟往阿诱口边送,“虽然崩裂过几次,又泡过水,之后要好好养养了,不能再乱动。”
阿诱很真诚地答非所问道:“我觉得你应该换一个新的医生。”
林川臣微微皱皱眉,“嗯?”
“没事,”阿诱俯身咬住那颗饺子,含糊道,“随便说说。”
“阿诱,”林川臣轻轻帮他擦着嘴角,“你最近有事情瞒着我,上次我说过什么?”
“……”
阿诱又开始头疼了。
他觉得林川臣在折磨病人,他是一个痴呆症患者,没有大吵大闹已经算不错了,怎么可能记得那些细节。
他不说话,林川臣好像本来也不是在问他,只接着道:“我说了别让我发现你还有秘密。”
“是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秘密,”阿诱难得顶嘴,“你不是也有秘密藏着掖着。”
林川臣沉默了一会儿,他又给阿诱塞了一颗饺子,他想要是能把阿诱的嘴堵起来就好了。
他最近总是说一些让自己生气的话。
林川臣说:“行,你有秘密,最好别被我发现,或者你自己忘干净。”
阿诱唇瓣张了张,本想说他本来就会忘记,话到口边又忽然堵在齿关,不上不下,只觉得胸口肺腔泛着酸苦,每次呼吸都觉得酸水在咕噜噜冒泡,让他很不好受。
一顿饭吃得很不愉快。
林川臣走了之后阿诱自己下了床,双腿还在虚软,他觉得奇怪,又说不上哪里奇怪。
他在窗边站了一会儿,窗外风雨稀疏,水珠在窗户上慢慢攀爬,像一道长长的眼泪。
阿诱睡到这个时候才醒,已经没有什么睡意了,见林川臣又和柳无忧上了车远去,他猜他们或许是要去处理和邓飞有关系的事情。
说起来,有些事情他都忘了。
真是糟糕。
阿诱心不在焉下了楼,管家还在厨房收拾东西,水声哗啦啦响着,阿诱不喜欢下雨天,更不喜欢在下雨天出门,于是只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吹了会儿风。
管家的声音从屋里传来,“今天降温,风大,凉快了就回来,小心又生病。”
阿诱“嗯”了一声,当是听见了。
他还记得柳初夏和他商量回国的事情,扪心自问,他其实现在并不想走。
也说不清是舍不得,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阿诱知道自己某些程度上和林川臣是相似的,都恐惧和逃避那些容易叫人上瘾的东西,不吸烟,不喝酒,也从来不接外人给的烟,做什么都小心谨慎,在这个混乱的地区里保全自己。
谨小慎微十年,还是不小心染上了名为爱情的瘾。
哪怕他们之间或许还称不上爱与恋。
夜风确实是有些凉的,阿诱轻咳了两声,他知道管家又要骂了,在对方开口前先抓住了房门。
还没等关上,阿诱忽然看见有人在大门外打转。
他皱了皱眉,抓起鞋柜上的手电筒照过去。
一头熟悉的金发出现在光源下,脚下蹲着一直瞳眸明亮的黑猫,直直将他看着。
阿诱唇瓣一张,名字在口间打转,却半晌说不出口。
没多深思,阿诱已经抬脚追了出去。
管家在他身后高声道:“你做什么去!喂!拿着伞——”
阿诱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夜幕里。
他跑得很快,但腿一阵阵虚软,让他不自觉踉跄了几次,那头金发却始终与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阿诱又追了几步,耐心告罄之后便是无尽的厌恶涌上心头,他停下脚步喘息,又一次险些脚软跪下,叫他扶住了路边的树干。
小孩尖锐的笑声响彻在耳畔,变成无数道针尖,直直刺向他的大脑,让他痛不欲生。
“喵。”黑猫不知道什么时候蹲在他身边,弓着背炸着毛。
它或许被那个该死的人吓到了。阿诱想。
他伸手摸向自己腰间,摸了一会儿才记起自己穿着睡衣,枪不在身上。
阿诱烦躁地深深喘息着,眼见那个人停下了脚步,他攒足了力气猛扑过去,紧紧掐住了对方的脖颈。
“噗通——”
他们双双摔在地上,阿诱的发丝已经潮湿,湿漉漉地滴着水,滴在身下那面目惊恐且狰狞的人脸上。
阿诱双手收紧,顾不上对方踢拽挣扎,似乎已经有些痴狂,但耳畔还是那个孩子的笑声。
幸灾乐祸的、让令人作呕的。
“不要笑了,”阿诱轻声道,“你晚上睡觉不会做噩梦吗费伊?”
黑猫翘着尾巴在他们身边悠悠走动。
阿诱又轻轻“啊”了一声,道:“你怎么会做噩梦呢,你们这些没有心的畜生连人都算不上,只会让正常人噩梦。”
他的手指不断缩紧,紧到手下的人都已经快要断气。
下一瞬,他被人用力拽起来。
“放开我!”阿诱挣扎着高声道,“不要抓着我!”
“是我阿诱,”林川臣的衣衫和头发都已经被雨水打湿,看起来很是狼狈,“是我,你松松手,他快死了。”
“他本来就该——”阿诱的话音堵在喉头,怔然看着自己手下的人。
是一个陌生人。
阿诱猛地松了手往后退,后背撞进林川臣怀里,被他禁锢着双手。
心跳快得像是要长出翅膀穿透胸口飞走,他觉得胸膛被心脏撞击得生疼,恐惧和不安弥漫在周身,他看着自己的手,又觉得上面似乎全是温热的血。
“怎么会……”他惶恐地扬起脸,语无伦次道,“我明明看见是……”
“好了没事了,都是幻觉,”林川臣将阿诱揽进怀里,吩咐身边人道,“费伊,去把那个人送医,给点钱打发一下。”
“诶好。”
熟悉的名字又一次出现时,阿诱晕眩了一下,再次清醒的时候,他手里正抓着林川臣腰间的枪。
指腹从扳机口陷进去,肌肉记忆在一瞬间被唤醒,林川臣转身那一刻,阿诱顺势将那把枪抽了出来。
你看。
阿诱和自己说。
他确实也在啊。那个该死的孩子。
他又被林川臣骗了,还以为刚才杀错了人呢。
雨水打湿了他的睫羽,视物困难,他只是晃了晃脑袋,手腕隐隐颤抖,他抬起枪对准了那一头晃动的金发。
“咔哒。”
扳机扣下后却没什么反应,阿诱心里躁意横生,他忽然记起来,枪还没上膛。
“咳!我在路上走着,哪知道他从哪里冒出来的,一下子掐我脖子,还一直说些很奇怪的话。”
那个无辜的路人已经醒了,正在索要赔偿,林川臣今晚情绪不算很好,但这种事情他确实理亏,只顺着话说:“我知道,他精神不太好,一时没看住,我送你去医院,要多少钱都行,麻烦你
原谅他一下,他病了。”
“精神病就早点送医院啊,不是送大街上。”
“是是,马上就送医。”
林川臣话没说完,身后忽然传来子弹上膛的声音。
他猛地回过头,只看见阿诱冰冷的面庞和漆黑的枪口对准了自己,他顿时头脑一片空白,在阿诱扣下扳机的前一瞬扑过去,抓着他的手腕将枪口上抬。
“砰——”
【作者有话说】
路易体认知症的视幻觉真挺厉害的。
林川臣是心理问题比较严重,这个后面会解释,他其实很难关注到又又的内心需求,多疑且安全感低,其实按人设来看或许他更需要一个全身心都在他身上小太阳,但没办法他爱的人是没什
么温度的月光,就算冻死也要逐月光而去,又又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对爱情上瘾像食髓知味,但他能很快抽离。
林川臣自己嘴硬,但其实他最喜欢这样的又又啦。(又又怎么样他都会喜欢的)
明天见,后一周要小虐一下,所以提前解释一下,让宝宝们对小情侣的爱情放宽心啦,艰难险阻也要双向奔赴的。
◇
第 30 章 毛线娃娃
耳边是持续的嗡鸣,阿诱自己都被后坐力抵得伤口阵痛,不由得闭上了眼。
安静了。
他想。
那个孩子的笑声总算从耳畔消失,疲倦后知后觉涌上来,他脚下踉跄,腿软往前摔去,却被林川臣紧紧抱着。
好痛啊。
阿诱迷惘地睁着眼,雨珠掉进眼睛里,驱使着他再度闭上。
“痛……”阿诱喃喃道,“我想……”
他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却什么都听不见了,随着黑暗弥漫陷入了沉寂。
*
“咔嗒——”
“砰!”
枪响响彻整个林间,鸟儿惊飞,一只白鸽死在草垛上。
阿诱耳朵被震得生疼,嗡鸣了很长时间。
但他小小的身体还趴在草丛后边,好奇地张望着。
过了半晌,那个举枪的人摘下护目镜,注意到阿诱可怜巴巴蹲在草丛后,于是便笑道:“什么时候过来的?”
阿诱耳朵还在耳鸣,听得不是很清楚,便不曾说话,只仰着头看他。
“想试试吗?”那个人说,“以后有机会的话,可以用它保护你想保护的人。”
阿诱还是仰着头看他,过了一会儿又垂下眼看他手里的枪。
他说:“我害怕。”
“别害怕,”那个人将他抱起来,放在草垛前,“你看我,就这样,三点一线,扣三分之一的地方,开枪最准。”
阿诱懵懂地攥着枪,扣下了扳机。
一瞬间,他忽然像溺水得救了一般从梦中清醒过来。
枪响的声音似乎还在耳畔萦绕,他睁着眼出了会儿神,之后才慢慢从床上坐起身。
他在林川臣家。
阿诱捂着脸,又茫然地想,他好像离开过这里,怎么又回来了?
是做的一场梦吗?
他慢慢下了床,印象里虚软的双腿已经恢复了正常,似乎只是因为睡久了有一点点使不上劲,却已经不像之前那样无力了。
阿诱想,之前那些果然是梦,难怪身体动不了。
他洗了脸,抽了面巾纸擦着脸上的水渍往外走,刚走到林川臣的书房门外,他忽然听见林川臣在房间里说话。
阿诱知道自己不应该偷听,但还是鬼使神差站住了脚,悄悄靠近了房门。
“这药的副作用那么大?”
“我知道这是公司自己产的,我只想问为什么副作用那么大——”
“阿臣,”阿诱敲敲房门,声音里还裹着倦意,“你还没睡……”
林川臣的话头停了下来,阿诱等了一会儿,总算等到对方开了门。
紧接着,一股血腥气涌上他的鼻腔。
阿诱皱了皱眉,有点反胃想吐,问:“怎么有血的味道?”
他眼前花了一下,林川臣的身影在视线里慢慢清晰,他总算看见了对方的脸色。
苍白的,又疲倦的。
“阿臣……”阿诱抬手抚了抚他的面颊,“怎么这么憔悴……”
话音刚落,一声枪响忽然从脑海中响起,之前发生的事情本该被他病变的大脑遗忘,却又在这个时候猛然被记起。
那些事情不是梦,他出现了幻觉,情绪过激,身体也不受控制,冲动之下开过枪。
对着那个他并不认识的陌生人。
阿诱的脸色一瞬间苍白,他仰着头,身体都有些僵硬,视线仓皇在林川臣身上寻找,想知道伤在了哪里。
难怪。
难怪林川臣生气了。
他微微垂下头,又忽然被林川臣掐住了下巴,强硬地抬起脸。
“想起来了?”林川臣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里也不带太多情绪,“你倒好,一枪差点把我打死。”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阿诱又开始手抖,他已经丢失了正常的保持冷静的能力,一切都在不断退化,他几乎声线都在颤抖,“我一点都不记得了,对不起阿臣……”
“总是在道歉,”林川臣的指腹轻轻摩挲着他的面颊,“也不见你真心忏悔,反正道歉的话张口就来,敷衍了事。”
阿诱快要喘不上气。
指尖剧烈颤抖,他小心触碰着林川臣的肩膀,又往下摸去,想问伤到了哪里,又忽然不能言语。
林川臣叹了口气,抓住了他的手指,“好了,吓唬你一下,只是被子弹擦伤了胳膊,没什么大事。”
“你脱下来我看看。”
林川臣便将睡衣纽扣解开,脱下了半边,给阿诱看了看裹着纱布的手臂。
阿诱却注意到他肩上和小腹的伤疤,颜色还很浅,像是刚好不久的新伤。
“这是什么时候伤到的?”阿诱奇怪地伸手碰去,却被林川臣抓住了手指。
“别好奇了,”林川臣说,“都已经好了。”
他确实只是吓唬一下阿诱,阿诱最近心像是长了翅膀已经飞走了,他能感觉到对方在自己身上停留的心思越来越少,这让他很不高兴,也很不安。
“今晚的事情我也有责任,”林川臣安抚着阿诱,说,“我会帮你处理好。”
阿诱懵然抬着头,“你有什么责任?”
林川臣却不再说话了。
他看见阿诱的睡衣衣摆有一截线头,于是他俯身下去,揪住了那一截线头,将其拽出来,用力扯断。
起身的时候阿诱还在看着他,似乎在等他回答。
林川臣便吻了他的唇瓣,然后说:“留在我这里睡觉吧。”
“我还不困。”
“一会儿就困了。”林川臣拉着他往卧室走,阿诱看见他桌上放着一瓶红酒。
“陪我喝一点,”林川臣说,“就一点,说起来,我没见过你喝酒。”
“不是很喜欢喝酒,”阿诱解释道,“以前喝过一次,酒量太差,很不安全。”
“和我在一起没什么安全不安全的,”林川臣将杯子递给他,直勾勾地看着他,“这是二十年前的拉菲,时间不是很久,但也足够了。”
阿诱抿了一口,心不在焉想,他也不懂酒,和他说这些没什么用。
但好的红酒回味绵长,他第一次喝,也觉得好喝,慢慢将杯子里的喝完了。
林川臣问:“还要再来一点吗?”
“不要了,”阿诱摇摇头,但一晃头,他又觉得头晕,“确实有点困了阿臣。”
他努力维持着清醒,刚眨了眨眼,头顶忽然落下大片阴影,将他整个人笼罩起来。
“脱光了,”林川臣说,“到床上去。”
阿诱怔了怔,“今天不是刚做过。”
他有点害怕,怕自己再忍不住失禁,丢脸和羞耻是一回事,他不想太过多提醒自己是个很快丧失自理能力的病人。
但他的拒绝向来得不到林川臣的尊重,他被对方强硬地拽起来,推到床上。
被抓住裤腰的时候他还在试图挣扎,说:“我很累了阿臣。”
“……”
他背对着林川臣,看不见对方的脸色,心里恐慌不安,声线又开始颤抖,“我不想每天只能睡着,我想明天跟你一起去海港,行吗?”
“整天往海港跑有什么用呢?”林川臣半晌才问,“验货,那本来就不是你的活。”
“我……”阿诱找着理由,“我想找点事情做。”
他等了很久,没等到林川臣的回应,只等来一阵突兀的痛,和一声微不可查的轻笑。
“我觉得你还是睡着比较好,”林川臣吻着他的后颈,“往海港走多了,就要变成海鸥飞走了。”
阿诱迷迷糊糊听见他这么说。
但痛苦和欢愉没过头顶,将他的理智也带走了。
*
夜里,风雨还没停歇。
阿诱睡着前哭了很久,眼睛有些肿了。
林川臣知道今晚自己做得有点过分,只是心里有怒气一直压着,得不到发泄。
这已经是收敛后的结果了,否则,他觉得自己在大雨里夺走阿诱手里的枪时,就会把他一枪击毙。
他在浴室里站了一会儿,给毛巾浸了温水,轻轻帮阿诱擦了擦眼睛和面颊。
床上的人睡得不踏实,睫羽轻轻颤抖着,或许是呼吸不畅,正微微张着殷红肿胀的唇瓣,小口地呼吸着。
“有点烧了,”林川臣叹了口气,说,“我该拿你怎么办?”
他给阿诱喂了药,抱着他一起躺下。
林川臣又在梦里梦到了阿诱。
阿诱脸上带着病态的潮红,摇摇欲坠站在自己面前,抬着手说:“你看阿臣,我有了一截线头。”
林川臣仔细一看,原来阿诱是个毛线团做的娃娃。
他说:“把线头扯断就好了。”
于是他拽住了阿诱的线头,却越拽越长,豁口越来越大,阿诱说他好疼。
林川臣吓坏了,他松了手,毛线娃娃顿时散成了一团乱糟糟的线,再也看不到人形了。
【作者有话说】
阿诱:我要去码头整点薯条
明天见!晚安!
◇
第 31 章 余正德的合照
林川臣一下子惊醒了,心跳还在很快,他下意识往自己身边看去,黑暗里阿诱的面容有些模糊,神情却很安宁,像是在他身边就能睡得很好。
林川臣狂乱的心跳慢慢恢复了正常,他在床头靠了一会儿,抱着阿诱。
阿诱好像瘦了很多。
也是。林川臣想,枪伤一直没好透,又出了那么多事,他还给阿诱下了药每天昏睡着,确实也很容易消瘦。
他摸了摸阿诱的面颊,轻手轻脚下了床,离开了房间。
刚走不久,本该睡熟的阿诱却睁了眼,瞳眸在黑夜里泛着一点点亮光,却看不清其中情绪。
他刚才就已经醒了,噩梦总是不会缺席他的每一个睡梦,逼着他沉溺,又催着他清醒。
阿诱睁着眼睛等了一会儿,没见林川臣回来,于是便自己下了床。
浑身都是酸痛的,林川臣今晚格外贪婪,他说了好多次不想要了,但林川臣却装作听见,一直抓着他作弄。
阿诱有点不太高兴,睡一觉醒过来,还是不高兴。
他在床边坐了一会儿,垂着头走了会儿神,没找到自己的鞋,于是最后光脚踩在地毯上,慢慢离开了房间。
别墅里很安静,因此林川臣说话的声音便格外明显。
阿诱看见他站在三楼的阳台上,外面雨势还未停歇,他披着外衣靠在栏杆上,手指间还夹着烟。
夜风还有些凉,阿诱想叫他回来,刚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听见林川臣打着电话说:“先换一份药,这个我不放心继续给他用,都精神失常了还说没有副作用,骗鬼呢?”
药?阿诱茫然地想,什么药?
他又听见林川臣说:“你没用过?你没用过还推荐给我,你真不是诈骗集团出来的吗……谁像你一样,还把人用链子拴起来,他又不是畜生他是个人,我舍不得。”
“你他……玩什么情趣,挂了。”
林川臣有点不爽快地挂断了电话,忽然听见阿诱轻轻喊他,“阿臣。”
林川臣回了回头,见阿诱站在门外,忙抬脚往他那边走,问:“什么时候起来的?”
“刚才,”阿诱顺从又好奇,“你在和谁打电话?”
林川臣有点无语地捂了捂额头,“江清玉,他最近在追一个朋友的远房表弟,追得不知道天地为何物了,大半夜不睡觉,闲聊了几句。”
“哦。”阿诱轻轻应了一声,他被林川臣揽着肩带回卧室,模糊间听见林川臣问自己怎么没穿鞋,他没回话,只想:林川臣说的和他刚才在做的也不是一件事。
林川臣又在骗他。
他又回到了林川臣的卧室,林川臣安抚他说:“我去给你倒杯水。”
“嗯。”
阿诱的视线跟着林川臣的背影往外看,林川臣刚走,他又起身回了自己房间。
整夜没有人睡过,房间里有些冰凉。
阿诱迷惘地站着,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应该做点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来这里做什么。
再过两个小时就要天亮了,阿诱看着挂历出神,忽然想起来,邓飞约定和他在七月一日见面。
阿诱的神色微微有了一点波澜。
他忽然觉得心情雀跃,他想自己最后去见邓飞一次,然后就可以放心把一切都忘记了,或者把一切都丢下,再也没有什么能绊住他前进的脚步了。
阿诱忽然很开心,又无端觉得难过。
交织的情绪让他想要抓狂,他发觉自己好像也不是很开心。
“阿诱。”
林川臣在他身后叫他的名字,“怎么来这里了?”
阿诱视线一转,落在林川臣手里的杯子上。
“放了什么?”阿诱问。
林川臣手腕顿了顿,半晌,他不动声色说:“蜂蜜。”
他把杯子递出去,递到阿诱面前,阿诱没接。
他又问:“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林川臣轻轻抚着阿诱的后脑,将杯边放在他唇角,“很新鲜的蜂蜜,刚从蜂园采回来的,我又不会害你。”
他观察着阿诱迟疑的神色,不动声色皱了皱眉,语气也沉下来,“阿诱。”
“嗯,”阿诱垂下眼,“你不会害我。”
他张开口,由着林川臣把水给他喂下。
他对林川臣像是全然的信任,水中也确实是蜂蜜清甜的味道。
杯子拿远时阿诱还微微张着口喘息,水渍还沾在唇边,唇瓣都是嫣红水润的,林川臣便俯身下来吻了他的唇。
返回房间的路上阿诱便无力地睡了过去,一连昏睡了整日。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傍晚,他的大脑好像也不会运转了一般,躺在床上什么都无法思考,也没力气动弹。
“昨天……”阿诱唇瓣上下碰了碰,话到口边,又不知道自己本来要说什么了。
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费尽力气从床上爬起来,双臂艰难撑着身体,在不住颤抖着。
他下了楼,又碰上回家的林川臣。
林川臣把他抱回屋子,给他喂饭,又陪他洗澡,最后压着他做爱,直到他再次睡过去。
他浑浑噩噩这样过了几天,每天新的记忆将旧的记忆覆盖,想要挣扎和反抗的力气都被逐一抹去,一片苍白地躺在床上,或者躺在林川臣怀里。
有一天林川臣回来晚了一点,阿诱在卫生间的马桶盖下找到了自己的日记本。
上面慌乱地乱七八糟写了几个字。
邓飞,药,林川臣。
阿诱头痛欲裂。
他扑到门边,凌乱又平静地、跌跌撞撞地进了林川臣的卧室和书房,也顾不上遍布的监控,四下翻找起来。
手指不停颤抖,他的身体也在颤抖,头重脚轻,晕眩到快要无法呼吸。
然后,他找到了林川臣夹在史记里的文件,一份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的名单。
阿诱恍惚了一下。
这是邓飞要的那份名单,原来就在这里放着。
是林川臣警惕性太差,还是故意放在这里钓鱼执法?
阿诱脚下踉跄了一下,险些又要摔倒,却被人从身后接住。
阿诱仰起头,正对上林川臣没什么表情的视线。
他忽然感到后脊发凉,也知道答案是什么了。
“找到了?”林川臣淡声道。
“我没有……”阿诱慌乱地松了手,那张薄薄的纸片飘落到地上,被林川臣一脚踩住。
他大脑一片空白,恐惧涌上心口,他头一次看见林川臣陌生的视线,竟然会让他这么害怕和不安。
阿诱不由得后退了两步,他退无可退了,后腰撞在书桌边,不小心将桌边文件纷纷推落。
林川臣不断靠近的身体让他感到一丝被侵略的紧张,阿诱语无伦次道:“我没有要找你的文件,阿臣,我只是……”
“只是什么?”林川臣平静问,“那是在找什么?”
逼问让房间里的氛围越发奇怪,阿诱心跳很快,快要飞出胸口似的,他觉得身体很痛,心绪已经乱了。
唇瓣张张合合,他忽然晕头转向说:“药……你给我下药。”
林川臣半晌没说话。
“你给我下药,还骗我,说你不会害我,”阿诱抬起脸笑,眼睛里却很难过,“你一直在剥夺我的自由,让我变成任你摆布的玩偶,林川臣你根本没有把我当人看。”
“我没把你当人看?”林川臣微微挑了挑眉,阿诱不知道这是什么信号,他已经不再具有判断能力了。
压抑在心里很久很久的情绪彻底爆发,他说:“在你心里我又算什么呢,我的想法从来都不重要,你说我是你的副手,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我其实连副手都算不上,爬床的,卖屁股的,别人
都是这么看我的,说我热脸贴冷屁股讨好你,你在外面却连一句情人都不愿意承认。”
阿诱乱七八糟地说着话,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原本还以为自己不在意的事情,原来也堵在心里很久了。
他忽然又开始反胃想吐,他捂了捂唇瓣,错开身子往外走,想回自己房间。
他听见林川臣跟在自己身后的脚步声,阿诱走得很慢,他还是没什么力气,说话一样,听起来像是没有底气。
他觉得很烦躁,抑郁的情绪涌上来,他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清楚地明白自己是一个无法控制自己的病人。
好想要大吼大叫。
他趴在水池边咳嗽,林川臣关上了门,上了锁。
“你还想要什么呢,”林川臣笑起来,笑意却不达眼底,“能给的我都给你了,再问我要东西,未免也太贪心了。”
“阿诱,”林川臣抓住了他的手腕,抓得很紧,用力将人拽回自己身边,“你说,你是不是很贪心。”
“什么事情都需要我帮你处理,帮你兜底,你有事情瞒着我,我也没追究,我已经给了你很多机会了宝贝。”
“我已经说了我没有要拿你的——”
“那这是什么?”林川臣含笑将手机翻转过来,“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阿诱一瞬间瞳孔紧缩,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只觉得头皮发麻,连心跳都已经停止了。
那是他和余正德的合照。
【作者有话说】
终于还是写到了这里……这一部分情绪比较紧张,所以会连着日更几天,但素怎么评论变少了(哭)
明天见,晚安!
◇
第 32 章 对不起阿臣……
他唇瓣上下张合,却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扼住了喉咙,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恍然看着林川臣手机上的照片,头脑空白,后背发凉,连心跳大概都已经死了。
“余正德的养子,”林川臣脸上的笑容看得阿诱毛骨悚然,他看见自己的面庞映在对方的瞳眸里,满面都是惊恐的神色,“我倒是第一次知道,你原来也不是孤家寡人一个。”
“没有……”阿诱连连摇头,“我……你为什么会有这个……”
“当时你和丁二串通好了对吧,”林川臣将手机扔在床上,抬手抚住了阿诱的后颈,用力将他困在自己身前,逼着他与自己对视,“我还真以为你是担心我的安全才着急进火海找我,原来是
我自作多情,搞半天,是为了销毁证据。”
“你都快死了,我把你抱回来,衣衫都是我帮你换的,我还说你口袋里的存储卡是什么东西,让你这么着急。”
他抓着阿诱的头发,阿诱吃痛地仰着头,双臂抵在他们之间,想要将林川臣推开,却没力气将他推开。
他现在方寸大乱,已经没办法思考和做出正确的反应,只觉得鼻腔酸涩,抑制不住情绪。
他真的很难受,身体、心理,没有哪里不难受,也因为林川臣这样的反应让他太过紧张和失望。
他知道林川臣冷情惯了,平时不觉得,到这个时候,到林川臣抓着他漠然质问的时候,他才惊觉林川臣从前待他确实是不一般的。
也才发现在这种事情上,其实自己和其他人也没差。
林川臣会杀了他的,一定会的。
可是他还不想死。
“我还不想死……”阿诱喃喃道,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哭的,嗓音都有些含糊,十分失态地紧紧抓着林川臣的衣襟。
“那你告诉我,”林川臣咬牙道,“你告诉我,十年前在佛塔上端着枪的时候,你到底瞄准的是谁,你到底要杀的是谁?说话啊!”
他总是能准确地问道阿诱不敢回应的问题上,阿诱的身体在他手下颤抖,林川臣第一次看见阿诱这样惶恐不安的状态,他一哭,林川臣便觉得心头怒气直冲,几乎想要将阿诱就地掐死,又觉
得心里像是被阿诱捅了一刀。
或许是阿诱那天晚上开的那一枪,到底打进了他的心上。
“我最讨厌你这么哭。”林川臣抬手盖住他的面庞,将他挥开,扔在地上。
阿诱的肩头撞上了床头柜,柜面边的盒子掉落在他身边,滚出那只漂亮的手表。
他忽然很怕林川臣对着自己开枪,他惊慌失措,又像是走投无路,乱七八糟的脑海里想着逃走,或者将林川臣赶出去。
他像受惊炸毛的猫,他想自己或许还在做梦,每一个晚上他都会梦到很可怕的事情,只是这一次梦到了林川臣而已。
他想让自己安静地呆着,好等着这次的噩梦清醒。
阿诱抓着那只表仓皇往门外爬,却忽然被林川臣拽着衣领拉起来,又转手扔到身后。
他跌坐在地上,男人的身躯压下来,分明还带着熟悉的桂花香气,他却觉得这样的味道带着令人恐惧的气息,连亲吻都变得僵硬而血腥。
阿诱剧烈地挣扎着,被林川臣紧紧抱着。
他听见林川臣含混着怒气的声音说:“我真应该在第一次上你的时候把你杀了阿诱,林文元杀了我全家,你居然也是来杀我的,还装模作样跟着我十年,问我为什么不在外面承认你是我的情
人,你算什么情人?”
“该给的我都给你了,你就这样回报我,瞒着我,躲着我,骗我,你在佛塔上怎么不对着我的脑袋开枪?打错人了?还是余正德给了你什么新的任务?”
“你说我不把你当人看,你要真是能藏一辈子我还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是你不知足,给了你,你永远不知足。”
“够了!”阿诱忽然尖锐地叫喊起来,“谁稀罕你给的东西!”
他挣扎着躲开林川臣撕咬般的吻,他的嘴唇都已经被咬破,满腔的血腥气,又痛又难过。
阿诱挣动着,“啪”地扬手给了林川臣一耳光。
房间里安静了许久,只能听见阿诱的喘息和细碎的呜咽。
他脑子乱成了一团,他想这场梦怎么还没醒,他很害怕,也很无措。
黑沉的房间里,他看见林川臣慢慢起了身,背光让他看不清对方的面容,只觉得林川臣身上压抑的气氛像寒冷的霜雾,冰凉又刺骨,像血盆大口的怪物将自己整个人笼罩起来。
阿诱身体不自觉地颤动着,他攥紧了手中那块表,林川臣刚往前走了一步,他蓦地将手里的表摔了出去,“滚开!”
“哐当——”
玻璃表盘应声碎了满地,钻石滚落出来,滚进了床底。
阿诱被林川臣强行拽起来,压在床上,零落的衣衫和痛苦的情事将他困在了噩梦里,他还在痴痴地等着梦醒,等着一切都回到正常。
……
不是做梦。
阿诱半夜醒了一次,双手被皮带捆在身后,他跪趴在床上,林川臣从他身后抱过来,两个人的身体都是冰凉的,像是都已经死了。
因为痛,他又开始小声呜咽,泪珠已经将被褥都打湿了,也弄湿了额前的碎发。
之前浑浑噩噩,或许是因为病发,发过了疯,现在倒是清醒了,忽然说:“对不起阿臣……”
林川臣停下来,安静地等着他说话。
“对不起,”阿诱还在哭,但情绪已经平静,“你要是想杀我,那就直接杀了吧。”
“十年前我去佛塔,就是为了杀你的,没有动手是因为,我觉得你比林文元好骗,能让我过一点好日子。”
“我十四岁被余正德带回林家,他和林文元说你成年了,已经是有夺权能力的成年人了,怕你成为他们的威胁,余正德有很多养子,我不是唯一一个,他对我们很不好,我吃了五六年的苦,
我过不下去了,想过好日子。”
阿诱说:“你看,我没赌错,除了不爱我,你确实让我过得比在余正德手下好。”
“邓飞呢,”林川臣问,“坠海是和他商量好的吧,就为了我手里的东西。”
阿诱没说话了。
他的半张脸埋在被褥里,神情很难过,闭着眼却还在流泪。
“……”林川臣沉默了半晌才道,“不想说就算了,好歹也说了一句实话。”
林川臣掐着他的下巴,让他扬起脸来。
他摸到了阿诱脸上冰凉的泪渍,明明是夏天,但他却觉得很冷,像是落了雪在身上。
“死不了的阿诱,”林川臣说,“你不是说我在外面不承认你是我的情人吗?现在开始你就是了,一直到我不要你为止,看你自己能不能承受。”
【作者有话说】
后天见!晚安~
◇
第 33 章 他根本不爱自己
六月底,天气越来越闷,气氛也越来越焦躁。
费伊这段时间一直跟着林川臣出席各种商务活动,有时候途径人烟稀少的地方时也会碰上杀手,费伊帮林川臣挡枪,帮他追击,但总是失手。
林川臣倒是没怎么怪罪,但费伊很快便发现原来更大的问题还在后面。
他现在是林川臣的副手,是他的枪手,那群想要林川臣命的人现在都已经将枪口对准了自己的脑袋,打算先除掉他这个阻碍。
又一次从鬼门关逃出来,费伊唧唧歪歪和其他保镖聊天,先是受用地听那群人阿谀奉承说:“先生真看重你。”
后来又听人问:“那个阿诱怎么被换掉了?”
“谁知道,很久没见到他了。”
“看他平时耀武扬威的,从来不拿正眼看人,该不会真拿自己当主子了吧。”
一群人嘲讽地笑起来,却又各怀心事,暗戳戳打听着阿诱会去哪里。
费伊心事重重地想,他或许早就死了。
“费伊你说什么?”
“谁死了?阿诱?”
费伊猛地回过神来,意识到是自己把想着的事情说出了口,一时间后背冷汗直冒,含糊其辞道:“没有啊,我不知道,随口说一下而已……那个,先生还有事情找我,我先走了哦。”
他急匆匆上了甲板,追着林川臣的行踪去了。
林川臣还在和柳无忧说话,柳无忧早年受过伤,身体状况不是很乐观,必须要回国定期接受治疗。
林川臣送她上了轮渡,又听柳无忧说:“前两天海警在公海上缴纳了巨量毒品,羁押数十个毒贩,这段时间正值毒贩集中报复时期,你得小心。”
“我知道的伯母。”
“诶对了,”柳无忧的视线落到他身后的费伊身上,“那个孩子呢?”
林川臣也跟着回了回头,见是费伊在身后,自己一时间也不习惯,却没将心思表现出来,只说:“身体不好,在家休息。”
“这样,”柳无忧在自己口袋里翻找,拿出一些糖果巧克力,说,“初夏给我的,我不爱吃,你拿去给他吧,他脸色太差了,是不是有低血糖。”
林川臣没拒绝,他将糖果收好,说:“我替他谢谢您。”
他目送着柳无忧上进了船舱,转身往外走时,费伊还巴巴跟在他身后。
林川臣又问:“伤好了?”
“好多了先生,”费伊语气很是轻快,心觉林川臣在关心他,他心里很高兴,话也跟着多起来,“先生今天心情还不错呢。”
林川臣淡淡“嗯”了一声,听不出太多情绪,只心想,他其实心情很糟糕。
除了阿诱,没人能真的做到察言观色。
“今晚有个宴会,”林川臣说,“带着你的枪。”
“好的先生。”
林川臣总算笑起来,说:“我身边就需要你这样识时务,不怕危险的。”
费伊忽然被夸,一时间脸庞通红,倒像是听了什么情话似的,也没注意到林川臣的神色。
林川臣回了家,管家在楼下收拾打扫,林川臣顺口问:“他吃饭了吗?”
“吃了一点,但是又吐了,”管家叹了口气说,“刚才睡下了。”
管家话没说完,林川臣已经匆匆上了楼。
卧室里窗帘严严实实被拉上,被窝鼓起一团,他只能看见一点点黑发落在枕头上。
林川臣轻轻关上了门,走到床边坐下。
阿诱睡得并不安稳,眉心微蹙,像是在噩梦。
把他关起来才短短几日,他便已经瘦了很多,神色也憔悴下去。
分明这几日林川臣并没有强迫他做爱。
林川臣轻轻碰了碰阿诱的面庞,偷偷叹了口气,起身离开了卧室。
他刚走不久,阿诱慢慢睁开眼,瞳眸里一片清明,并没有任何睡意。
他从床上坐起身,身体绵软无力,行动困难。
他缓慢地撑着墙壁往门外走,挂在手腕和脚踝上的银饰链子发出清脆的响声,像是戴着镣铐似的。
阿诱这两天的记性已经很差了,林川臣出差几天,他便已经开始遗忘对方的声线和面容,无论如何都无法记起。
这是一个很不好的讯号,也很叫人出乎意料。
阿诱没想到,有朝一日开始遗忘一切的时候,最先忘记的原来是最亲近的人的声音。
他走到门口,手指搭在门把手上,却没有力气将门打开。
阿诱就这样站了一会儿,站得头晕眼花,整个世界都在眼前旋转,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空气里混着一股蛋糕的香气。
阿诱眼前黑了一瞬,再清醒时他正被林川臣架着手臂,整个身体的重量倚靠在对方身上,林川臣另一只手端着蛋糕,看向他的视线里情绪很是难辨,阿诱已经猜不透、也没有力气却猜他在想
什么了。
他被搀扶回床上,林川臣问:“胃口不好?”
阿诱迟缓地摇摇头,他不说话,林川臣不知道这是承认还是否认的意思。
他们似乎已经好几天没有正常交流过了。
林川臣心里焦躁,但看着阿诱消瘦憔悴的面庞,又觉得像是被钝刀子一遍遍搓磨着心脏,带来绵延又密密麻麻的痛。
他胸膛起伏大了一些,强忍着脾气,将蛋糕放进阿诱手中,“我去给你倒杯牛奶。”
他去厨房热了牛奶,端上楼时,他看见阿诱捏着空荡荡的餐盘站在卫生间里,那块新鲜出炉的蛋糕正随着哗啦啦的水流被卷入下水道。
林川臣一时间没了反应,只见阿诱松了手,餐盘“哐当”碎了满地。
房间里气氛凝滞着,阿诱平静地与林川臣对视,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了,对林川臣,对管家和家庭医生都这样。
不想说话是其一,也因为有的时候,他会忽然忘记怎么说话。
记性越来越差了,阿诱心不在焉想,他不能再在林川臣身边和他这样纠缠下去了。
这么几天原本打算将自己留给林川臣发泄,但林川臣却什么都没做,这样怜悯般的宽待,反而会让他留连不前。
“怎么倒了,”林川臣还压着怒火,“不爱吃,还是闹绝食?”
他实在是疲倦了,思来想去似乎也不是因为阿诱的身份,而是因为他的态度。
五年前的意外是他情难自抑,在这之前他一直都清楚阿诱不是困于私情的性子,也没有任何情爱。
在一起这五年里阿诱似乎也在学会在自己面前软和与回应,林川臣还以为他对自己多少是有点情谊的,哪怕自己提醒过他很多次,让他不要太贪婪。
自己能给的不多,不是不愿意给,确实是捉襟见肘,没什么可给的了。
但直到现在林川臣才认清现实,什么动情和动妄,阿诱只是一个演技精湛的演员,他根本不爱自己。
阿诱还在与他对视,半晌,他轻轻摇了摇头。
“我想……”他的嗓音带着沙哑,缓慢地说,“我想出去走走。”
“先告诉我你要吃什么,”林川臣没回应他的诉求,“吃一顿吐一顿,在我这里就这么让你恶心。”
阿诱又摇头。
林川臣胸口里堵着气,两个人又僵持了一会儿,他说:“你知道的阿诱,邓飞和余正德都是什么人。”
“我知道,”阿诱淡声道,“我没有吸毒,也没有帮他们贩毒,我唯一对不起你的只有那一件事。”
更何况,当年那一枪他根本没有打下去。
“你最好没有,”林川臣说,“否则,我会把你存在过的所有痕迹都清除干净,让你成为一个死人,以后只能被关在家里不能见人。”
他将牛奶放下,转身走了,没注意到阿诱脸上意外的神色。
阿诱慢慢走回床边,蹲下身,将沾在地毯上的奶油仔细擦去。
刚起了身,林川臣又返回房间,他手臂上搭着一件西装,说:“坐着。”
他解着阿诱的睡衣纽扣,一边替他换着衬衫一边道:“晚上有个宴会,你自己说的想要做我的情人,我实现你这个愿望,别忘了你的职责。”
【作者有话说】
林川臣拿着话筒撕心裂肺唱《演员》
后天见,晚安~
◇
第 34 章 别人的情人都有
林川臣给阿诱停药了一段时间,阿诱心里清楚,他费劲力气从江清玉那里拿到的药物确实没什么副作用,所有的不正常的身体状况都源自于自己脑袋里病变的地方,像在纸上滴了一团墨,慢
慢向着其他地方弥散,身体各个部位都在发出警告。
阿诱坐在车上的时候还看着窗外想,不知道雨季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停止。
空气里湿漉漉的,像堵住了呼吸。
“阿诱,”林川臣忽然喊他,“过来点。”
阿诱微微偏了偏脸,却没了下一步动静。
林川臣像是已经习惯了他这样,他因为生气把阿诱关起来,现在看起来倒像是阿诱在和自己闹脾气。
简直无法无天了。
他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抓住了阿诱放在腿上的左手。
阿诱这才侧目往过来,视线在他们交错的手指上停留了片刻,之后才抬起眼看了看林川臣。
他很少穿西装,觉得行动不便,今天的西装是林川臣给他量身定制的,从衣领到腰身,再到袖口,每一处都是合适的,让阿诱往日算得上冷艳的容色多了些许俊秀的文气。
林川臣说:“你头发有些长了。”
他揽住阿诱的后颈,倾身过去,想与他接吻。
但阿诱却偏了偏脸,躲开了他的触碰。
气氛又僵直下来,阿诱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幕,心想林川臣大概又要生气了。
每次生气他都会无意识伤害到自己,阿诱其实并不怕林川臣的伤害,他需要一点点痛,依赖一点点痛,来让他保持清醒和冷静。
他和林川臣就像是不对等的天平两端,要想保持平衡,一个人冷静,就需要另一个人疯嗔。
但阿诱没等到林川臣生气,那个平时总是阴晴不定的男人忍着一肚子气勉强将情绪冷静下来,只将手里的戒指套进阿诱的无名指。
他轻抚着阿诱的手指,他白皙的手腕上已经挂着一条银手链了,星光和月光随着动作轻轻摇晃着,再戴一枚戒指便会显得累赘。
但林川臣把玩着他的手,那双手很漂亮,骨节分明,似乎天生便适合华丽的配饰,他又觉得一枚戒指或许还不够。
阿诱轻轻蹙着眉,抽着自己的手,却没能将其抽出来。
林川臣这才像清醒了似的,将他的手松开,淡声解释道:“别人的情人都有。”
“我没有问你,”阿诱很无情地开了口,又说,“没必要这样。”
但很显然,林川臣不是来寻求他的意见的。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了。
车停在别墅大门外,阿诱跟着林川臣十年,还是头一次以这样的身份陪他参加宴会。
在这之前他一向是不露面的,要找个地方藏起来。
林川臣不说,谁也不知道阿诱到底和他有多深的关系,那些污言秽语都只是无端的猜测罢了。
阿诱最清楚说什么话能让林川臣动怒。
他撑着下巴靠在窗边,林川臣先下了车,没等保镖帮阿诱开门,他自己便动了手,与阿诱对视着,提醒他下车。
阿诱的皮鞋踩在地上,他直起身,与林川臣之间的距离更近了,像是原本便亲密无间。
他忽然道:“这不是你该做的事。”
林川臣脸上没什么表情,只说:“还没到让你告诉我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的时候。”
阿诱便不再说话了。
他本打算跟着林川臣往前走,没想到林川臣走了两步又觉得不对劲,于是反身回来拉住了阿诱的手腕,迫令他挽着自己的手臂。
阿诱下意识想将手抽回来,“做什么?”
“别乱动,”林川臣紧紧抓着他的手腕,“别忘了你现在是什么身份。”
“……”
阿诱看了看其他富豪老老实实跟在身后的情人,一时间无话可说,也不想再说了。
他挽着林川臣的手臂穿过花园小径进了别墅,富丽堂皇的大厅里热闹非凡,无数商贾与少爷千金相互攀谈说笑着,见林川臣来了便纷纷迎上去打招呼敬酒。
从大门入口进来到长沙发前坐下短短一段路,林川臣已经喝了三四杯酒,他扯了扯衣袖,见阿诱要坐下,忽然伸手推了一下他的屁股。
被西装裤包裹着的臀部圆润柔软,林川臣收回手的时候还忍不住捻了捻手指。
阿诱着实吓了一跳,顿时便站直了身体,脸上多了些愠怒的神色,“林川臣!”
林川臣没太在意对方连名带姓喊自己,虽然有些别扭,但似乎也有点意思,只说:“那边有吃的。”
他指了指另一旁的餐车,阿诱跟着回了回头,像是难得吃瘪似的,神情有点郁闷,知道林川臣是让他去找吃的,到底还是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今晚的宴会是谁办的阿诱并不清楚,只知道是一个很有钱的人,大概是连林川臣都得罪不起的金融世家。
阿诱心不在焉在餐车前挑选食物,自从病症越来越严重之后,他的身体也开始出现各种各样的变化,食欲也格外糟糕,很多时候吃进去的东西总是会吐出来,时间久了便更不想进食了。
不过桌上放着一盘慢煎和牛和银鳕鱼,阿诱觉得味道还不错,多吃了两口,正要转筷,林川臣忽然站在他身后说话,“那盘和牛十二份,你把我的那份吃了就算了,怎么还吃了别人的。”
阿诱筷子顿了顿,他扬起脸来,脸上多了点迷茫。
“喜欢这个?”林川臣两手撑在桌边,将阿诱困在自己身前,“是家里请的厨师做得太日常了,你不爱吃,这条四千五的银鳕鱼和一万三的和牛,你倒是喜欢得很。”
“……”
阿诱还是没说话,只放下筷子想走,又被林川臣拉了回来。
“林川臣,”阿诱平静道,“你是 A 国 C 区最大的企业家,你不缺这点钱,别人对情人都很大方,我想你应该也一样。”
林川臣与他对视着,阿诱又觉得有点莫名心虚。
半晌,林川臣道:“以前演得很累吧,阿诱,十年里装得低眉顺眼,这会儿倒是有了点人气。”
他本来应该是这样的,林川臣忽然想起十年前在佛塔上初见阿诱时,阿诱的视线和神色都无比冷冽,张扬得像是带刺的蔷薇。
他长得便冷艳尖锐,怎么可能会是那样温驯的性子。
林川臣张了张口,本来还想再说点什么,有人忽然叫他的名字,说是有事情要商量。
林川臣这才将阿诱放开,说:“别乱走,想吃什么随便吃。”
他没等阿诱回应,像是阿诱也不会再回应他了。
阿诱微微歪着头看林川臣远去的背影,直到消失在视线尽头,他才再度垂下脑袋,又夹了一块银鳕鱼放进口中。
他随便吃了点东西,勉强填饱了肚子,四下打量了周围,见无人关注自己,便顺着角落慢慢挪动到后院小门处,钻进雨幕去了。
他在车上看到了日期,今天是七月一。
他和邓飞约定见面日子。
【作者有话说】
等等这个时间好赶巧,怎么和现实一样。
发现这周少更了一章,今天补更,明天见!晚安~我去吃火鸡面了
◇
第 35 章 舍不得林川臣?
这栋别墅算得上当地富豪特别建造的山庄,阿诱进来的时候仔细观察了一下附近的道路,早已经确定好了离开的方向。
他从后门出去,外面是一条花园小路,玫瑰花丛挡掉了他大半的身躯,阿诱小心从小路穿出去,忽然听见林川臣说话的声音。
为免被发现,阿诱站住了脚,探听着不远处的动静。
“这次没有邀请余家,但是余家的人也跟着来了。”
“在哪?”林川臣问。
“没进去,被人拦在门外了,说是要邀请函才可以进出,余家的人很不满,现在还在吵闹呢。”
林川臣许久没说话。倒是阿诱皱了皱眉,心觉不对劲。
余家刚死了一个余正德,现在警方的视线都在盯着余家,他们怎么敢在这个时候来触林川臣的霉头的?
难道是想要声东击西?
半晌,林川臣道:“先不管余家的事情,余家背后的邓氏,还有田武集团才是最大的威胁,邓飞现在不见踪迹,但一直在挑衅我,差遣余家的人过来,兴许也是想警告一下我,给我惹点麻
烦。”
余下的话阿诱没再听了,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去做,于是便换了一条路接着往前走。
绕过小花园,他看见两个年轻人正站在一起说笑。
阿诱轻声说着借过,从他们身边穿过,很快便消失在小路转角。
他没从正门和后门出去,翻了围栏,又低下头去。
他手上多了一部手机。
破译密码也很简单,阿诱轻车熟路进了拨号盘,又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很小的纸条。
记性越来越差,有很多东西都已经无法在他的大脑里过夜,他只能用一些别的方式来让自己记住,或者在关键的时候,能补足记忆缺失的亏空。
阿诱一边顺着盘山公路往下走,一边给邓飞打电话。
他等了一会儿,邓飞始终没接,他知道邓飞在给自己示威,于是便没再打第二次,只顺着路边继续往山下走。
又走了一段路,他隐约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似乎在瞄准自己。
阿诱微微眯着眼扬起脸打量着周围,四周是密布的山林,看不到分毫人影。
但阿诱却忽然知道是谁躲在暗处用枪口对准了自己,他唇角轻轻勾起来,手指比划着,摆了几个手语动作。
那道杀意骤然强烈,很快又消失殆尽。
阿诱等了一会儿,费伊气喘吁吁从山坡上跳下来,他脸上是气恼又慌乱的神色,但见到阿诱却站住了脚,喘着粗气说:“果然是你,你居然还没死。”
“现在想杀我也来不及了,”阿诱神色平静,道,“邓先生现在要见我,你要是杀了我,邓先生会生气。”
提到邓飞,费伊忽然像是焉了气似的,忍了半晌,怒道:“你倒是有本事,先是勾引林川臣,现在又让你勾搭上邓先生了。”
闻言,阿诱脸上慢慢绽出一道笑意,很是清浅,但因容色绝艳,这道笑容着实好看,连费伊都神情恍惚了一下,半晌没能回过神。
阿诱已经收到邓飞的回信了,邓飞早知道他今日跟着林川臣去了宴会,来接他的车便停在不远处,现在又停在了阿诱身前。
车窗外看不到车内,阿诱不知道邓飞在不在车上,或许是不在的,又或许是在的,谁让邓飞一向喜欢看热闹。
他没上车,只对费伊说:“小时候你嫉妒我被邓先生看上对我又打又骂,还想划烂我的脸,后来又嫉妒我是林川臣的副手,把我是余正德养子的事情告诉林川臣。”
费伊脸上多了些慌乱,“你怎么知道是我告诉林川臣的……”
阿诱只是轻笑一声,他没回费伊这个问题,只说:“是你想尽办法把我从林川臣身边赶走,现在好了,苦差事不用再干,我可以去找邓先生了,不过我不像你,这个事情也没什么鸠占鹊巢的
必要,林川臣和邓先生你只能效忠一个,现在,你是想回去对着我和邓先生的脑袋开枪,还是和我一起跟着邓先生过好日子?”
费伊在犹豫。
顶替阿诱成为林川臣副手这段时间他过得并不轻松,有时候他也挺佩服阿诱的,这样危险的活居然能干十年。
他犹豫不决,阿诱很有耐心,车上的邓飞也很有耐心。
五十余岁的男人西装革履坐在车里,缺了两根手指的右手轻轻搭在左手手背上,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报纸。
阿诱心中数着时间,到四十五的时候,费伊开口了,“我跟你一起走。”
“好啊,”阿诱笑了笑,伸手拉开了车门,“请吧。”
费伊微微弯身,他看见了邓飞,顿时有些惶恐和紧张,小声道:“邓先生。”
“嗯,”邓飞没抬头,只说,“坐吧。”
费伊本还想让阿诱坐后座呢,转眼却看见阿诱已经拉开前车车门了,只能硬着头皮钻进车厢,和邓飞坐在一起。
阿诱垂下眼,指腹在车门上轻轻一碰,套在无名指上的戒指顺着指缝滑下去,掉在了水泥地上。
他神色如常,关上了车门。
汽车扬长而去,阿诱看着窗外的逐渐远去的山顶,脸上没什么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
邓飞忽然道:“舍不得林川臣?”
“嗯?”阿诱回过神来,“没有,林川臣……他知道我是余正德的养子之后一直对我很不好,我早就想走了。”
话说完,车厢里安静了许久,四个人的呼吸都格外清晰。
阿诱又开始感到手指颤抖,晕眩感上涌,他几乎快要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他紧紧抓着手腕,偏头靠在窗上,等着症状过去。
这时,他忽然听见邓飞轻笑一声说:“你看你,小时候闹着要跑,跑了之后呢,还不是无处可去,要不是我让余正德收养了你,你早就死了。”
阿诱没说话。
邓飞又继续说:“为了给林川臣投名状,先是打死了你主子林文元,后来又杀了余正德,结果呢,身份暴露的时候,林川臣根本不念旧情,你一直求爱的人就是这么薄情寡义。”
阿诱呼吸急促了一些,眩晕感还未散去,他现在有点恶心想吐。
他听见邓飞说:“不过你确实聪明,阿诱,还知道要回我身边来,虽然你现在已经长大了。”
车停在海港口,这里不是阿诱熟悉的港口区,他辨认了一会儿,才记起来,这里是 B 区,已经离开了林家的管辖之地。
他跟着邓飞下了车,海风带着海水的咸腥,他情绪平静了一些,跟着邓飞上了甲板。
他问:“你要去 C 国?”
“不去,”邓飞点了根烟,又给阿诱递了一根,阿诱没拿,他便笑起来说,“C 国警方正在通缉我,我怎么敢回去。”
阿诱道:“那你现在要做什么?”
话音刚落,邓飞忽然回过头来,他摘了烟,吐出的烟雾弥漫在阿诱面前,让他有点不适且恶心。
阿诱眉心微微一蹙,还没等开口,邓飞忽然道:“当然是等着林川臣过来,好把这个挡我路的疯子碎尸万段。”
“就像当时对待他哥哥一样。”
阿诱蓦地后脊一僵,耳畔也不住耳鸣着。
他走了一瞬的神,很快便回过神来,被邓飞揽住了肩,强行拖拽到身边去。
他被压在围栏边,心跳都有些加快,听邓飞说:“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之前我把你推下海的事情。”
“你倒真是个命大的孩子,也不知道这次还能不能活。”
阿诱后脊僵硬,额角也溢出些许冷汗,他镇定道:“为什么又要杀我?”
“因为,”邓飞慢条斯理凑在他耳边道,“你不听话,偷偷摸摸给林川臣通风报信。”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
明天见吧!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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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6 章 你不是没人要的孤儿
邓飞的枪口已经抵在阿诱的后腰上,他勉力撑着栏杆,才没让自己脱力跌下海。
阿诱咬着牙,第六感察觉到邓飞要开枪的前一瞬,他忽然扭身抓住了邓飞的手腕,将他的枪往上一抬。
“砰——”
枪响震得阿诱耳鸣不止,下一瞬,他被邓飞一拳打在小腹,将他打得后退几步,痛得几乎快要呕血。
但阿诱脸上却不见痛色,只是呛咳了两声,很快便稳住身形,折身向着目瞪口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费伊扑去,一把抽走了他的枪。
阿诱身形很快,他从甲板边翻出去,一只手紧紧抓着栏杆,子弹打在栏杆上,发出噼啪的响声,弹壳向着四周飞溅。
他脚下蹬着船身一跃,像一只猫儿似地跃上岸边,单手举枪一边快速前进,一边连开数枪,丝毫不曾犹豫,转眼便将费伊打成了筛子。
邓飞追击他而来,阿诱翻越围栏,躲避着子弹,钻进了层层堆叠的集装箱,从中狭小的空隙里钻过去,躲了起来。
B 区海港都是邓飞手下的人,听到动静便纷纷向着这边跑来,一时间枪声四起。
阿诱躲在角落里,刚才剧烈行动,他呼吸很是急促,握枪的手也在剧烈颤抖。
身体的症状对他开枪的准头确实有很大的影响,连着几枪都没能打中邓飞,这让阿诱感到一丝挫败和烦躁。
他听见邓飞的声音从外面响起来,说:“阿诱,别再挣扎了,你现在出来,或许我还能高抬贵手饶你一命。”
阿诱咬着下唇闭上眼,他知道邓飞的话不可轻信,毒贩抓到警方或媒体的卧底之后都会红脸白脸一起唱,哄人放松警惕轻信于他,最后再狠狠将希望打破。
毒贩这类人群是反人类的,丧心病狂的,他们以玩弄他人为乐,嗜血又疯狂。
阿诱最是了解他们。
他没说话,也没出声。
脚步声还在不断靠近,他隐隐约约从海浪声中听见了警笛,忽明忽灭。
阿诱猛地睁开眼,他回过头,身后小洞外正是破涛汹涌的大海。
阿诱睫羽一颤,没多犹豫,纵身跳入了海中,像一尾鱼一般,钻入水下深处去了。
“他跳海了!”
“抓住他!”
“邓先生说了,一定要杀了他。”
耳畔被海水蒙蔽,他什么都听不见,咬着牙游到海岸边时,他才听见激烈的火拼声。
阿诱急急呛咳了两声,身体老毛病又开始犯了,手脚僵硬痉挛,他费劲力气才爬上海岸,干呕呛咳之后,眼前又忽然晕眩。
阿诱心觉糟糕,无比痛恨自己这具不中用的身体,到底还是从地上爬起来,钻进林子里去了。
衣衫湿漉漉地黏在身上,阿诱觉得不舒服,身体太冷,一直在不自觉地颤抖。
他抱着手臂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实在是晕得厉害,又很是疲惫,只好找了一团灌丛钻进去,蜷缩着昏过去了。
*
有人在抱着他。
阿诱迷迷糊糊睁着眼,模糊的视线里是熟悉的面容,他像是安心了,松了口气,轻声道:“林……”
“先别说话了,”林川臣摸了摸他的额头,说,“有点失温,我现在送你去医院。”
他等了一会儿,没等到阿诱再说话,原来是又睡了过去。
林川臣失魂落魄地看着阿诱苍白的脸色发呆。
他只是出去交谈了一下,不到十分钟,返回别墅的时候阿诱已经不见了。
他先是觉得生气,很快又感到害怕。
他知道阿诱是一只养不熟的猫,装乖装傻很是拿手,一眼没看住,他就会消失不见。
一路追着下了山,他在路上看见了自己给阿诱戴上的戒指。
还有遗弃在草丛里的那部手机。
林川臣那时候才发觉好像不是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最起码,阿诱不是平白无故要走。
他在手机备忘录里留了一串数字,那是邓飞的电话号码,他叫了警察,警方很快定位到了邓飞的位置。
林川臣拉着阿诱冰凉的手,车厢里开了暖气,他的身体正在缓慢回温,脸色也没有那么糟糕了。
林川臣这才松了口气,轻轻吻了吻他的手背说:“我是不是欠了你什么,要不然,怎么总是在吓我。”
他想擦擦阿诱脸上的水渍,抬了手才发现自己因为抱了阿诱一路,身上也是湿漉漉的一片,还可笑地沾着一些叶片杂草,他这才又去拿了毛巾把自己简单打理了一下。
救护车开进城区,阳光彻底破开了乌云,洒落在这个世间。
阿诱指尖颤了颤,身体暖和了,他又梦到了以前的事。
那会儿他还小,如今大脑病变,他也只能记起儿时的事情了。
虽然……
虽然那些事情其实并没有什么值得人留念的。
只是因为一个人。
阿诱站在阳光下,和那个人面对面站着。
那个人高大的身躯投射出一道长长的影子,将阿诱笼罩起来,他却并不觉得害怕或者太过压力。
他抬着手比划着手语,示意那个已经看不清面容的人蹲下身靠过来。
阿诱向他走近了两步,凑在他耳边小声说:“我会说话。”
那个人惊讶道:“你会说话,那怎么总是比手语。”
“如果他知道我会说话,”阿诱指着远处金发的小孩说,“他会让他的保镖把我的舌头割了。”
那个人皱了皱眉,“真是杀虐成性。”
他问阿诱,“那个小孩叫什么来着?”
“……”
阿诱沉默了一会儿,说:“费伊。”
“他叫费伊,他是田武集团总裁的儿子,去年被送过来,送给那个姓邓的人的。”阿诱认真道,“他们……都会打针。”
“你呢?”那个人有点着急地抓着他的肩,将他的衣袖撩起来仔细检查。
阿诱轻声说:“他们没给我打,他们说针很贵。”
很贵的东西,不会随便给一个无用的哑儿。
“你做得很好,”那个人摸了摸他的脑袋,“一定不要告诉别人你的秘密,等着我带你回家。”
他似乎是笑了一下,阿诱记得那个时候他是笑了一下。
那个人轻轻喊着他的名字,说:“你不是没人要的孤儿。”
“你和我弟弟一样,都是有人在爱的,有人愿意为了保护你们而付出生命。”
他拉着阿诱细细小小的手,说:“我一定会带你回家的。”
“你要等我……”
话音落下的一瞬,他的身形骤然像镜面一般轰然碎裂。
阿诱猛地惊醒,失声叫道:“林烈!”
【作者有话说】
快到文案部分了,最近几章要揭伏笔,是不是有点无聊啊,怎么感觉大家都不怎么说话了
明天还有,晚安!
◇
第 37 章 哥
阿诱惊魂未定喘了两口气,许久之后,眼前扭转的一切才慢慢恢复了正常。
他长松一口气,又闭上了眼。
他现在在病房里躺着,房间里没有其他人。
阿诱觉得头疼,他捂着自己的脑袋,里面空空如也,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自己叫什么,要做什么,又为什么在医院,全都不记得了。
只记得自己清醒前叫出的那一个名字。
他头疼欲裂,坐起身缓了一会儿,病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林川臣急急走到病床边扶住他的肩,问:“哪里不舒服?头疼吗?”
“阿臣……”阿诱下意识喊他,“这是什么地方?”
“医院,”林川臣道摸了摸他的额头,“总是在做危险的事情,邓飞找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阿诱茫然地看着他。
那些熟悉的字词一股脑涌进大脑,他却没有办法理解这些话的意思,像是胡乱拼接起来的奇怪语言。
阿诱下意识将林川臣往外推了推,偏开脸想要下床。
林川臣对他的反应感到些许奇怪,他抓住了阿诱的双肩,迫使对方看着自己。
“阿诱,”林川臣微微蹙着眉,观察着阿诱的脸色,“怎么还这么苍白,做噩梦了?还是身体哪里不舒服?”
阿诱寡白的脸色慢慢随着神智而恢复正常。
他急急喘了两口气,这才将眼前人记起来,又叫了他一声,“阿臣。”
林川臣一时间也无话可说,他叹了口气,又摸摸阿诱的脑袋,说:“医生说没发烧,身上也没有其他伤,我们今天就回家。”
他总觉得阿诱最近状态很不对,总是反应迟缓身体僵硬。
原本以为是药物的副作用,但一直追问江清玉,对方也只说那些药物在其他人身上从来没出现过这些症状,就算有,也会在停药之后恢复正常。
林川臣搀着阿诱下了床,他说:“这段时间邓飞一直在找我的麻烦,现在又跑了,最近 A 国不安全,我和 C 国的朋友商量了一下,先把你送过去,避避风头。”
阿诱迷惘地扬起脸,“你呢?”
“我留在这里,”林川臣把阿诱送上车,“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阿诱,你先告诉我你和邓飞之间是什么关系,还有费伊,他为什么会和你们一起出现在港口,你又为什么总是要杀
他?”
熟悉的名字听进耳朵里,阿诱忽然答非所问:“费伊死了吗?”
“……”林川臣话音停顿了片刻,半晌才道,“已经死了。”
阿诱那几枪开得一点都没有犹豫,第一枪打偏了,没伤到要害,倒是死不了人,后来又接连开了几枪,就算费伊有九条命也抵不过阿诱发发命中的子弹。
“阿诱,”林川臣又喊他,“不要顾左右而言他,我在问你很重要的事情。”
“问到了又能怎么样?”阿诱坐在车里,仰着头看林川臣,他发觉林川臣或许不太高兴,但因为生了病,他现在已经无法辨别清楚林川臣究竟是什么脸色什么表情了,也无法感知到他外泄的
情绪。
他吐出一口气,却只是偏过脸,又说:“你知道我想杀邓飞就够了,我没有骗过你,他和余正德,甚至是最开始便被我亲手打死的那个林文元一样,都是被我放弃的人,我觉得在他们身边过
得不快活,我想要他们死。”
“你不是嗜杀的性子阿诱,”林川臣道,“你说的话,我一句都不信。”
阿诱话音堵在嗓间,丧失了交谈的欲望。
林川臣跟着上了车,他关上车门,让司机送他们回家。
阿诱身体还是很不舒服,是路易体认知症的并发症状,和跳海没多少关系。
他头晕得厉害,林川臣刚才和他说的事情有很多都已经记不起来了,包括和邓飞交谈过的事情,也全都没了记忆。
阿诱靠在窗边,今天已经不再是阴雨天了,阳光明媚,穿透车窗落在脸上的时候很是温暖,像他苍白记忆里的儿时的午后。
他走着神,想着那些记忆不清的往事,想着自己下一步的打算。
必须得在自己完全忘记一切之前把所有事情都解决。
尤其是邓飞。
阿诱暂时记得自己在海港上连开了数枪,但那个时候还要躲避邓飞的子弹,他看着倒是从容,其实自己也不确定有没有打中邓飞。
林川臣说邓飞又跑了,或许是自己准头偏误,没有伤到要害。
他觉得懊恼,情绪涌上头脑,让他感到一阵心烦。
既是对自己身体病症的不甘,也是后知后觉的恐惧。
阿诱到现在还是不能适应自己患上了这样难愈的绝症,他倒宁愿自己急症而亡,也不想像这样被病痛一点点消磨,眼睁睁看着自己所有正常的生存能力被剥夺殆尽。
他双手交握在一起,难以抑制地颤抖着。
又过了一会儿,林川臣忽然开了口,“我知道你想杀邓飞是真心的,抛开你我之间其他事情,这一点我们不谋而合。”
阿诱没说话,他闭着眼,像是睡着了。
“阿诱,”林川臣知道他没睡,只是刻意在逃避交流,“我从来没和你说过我家的事情,也没有告诉过你我为什么恨余家。”
阿诱蓦地睁开了眼,他没回头,只是看着窗外的阳光,像是在走神,又像是在认真等着林川臣说话。
“我是私生子。”林川臣说起往事的时候情绪已经很平静了,像是在讲一个无关紧要的别人的故事。
他说:“我母亲也是余家的小姐,余家大小姐先嫁了我父亲,生了林文元,但那个时候我父亲出轨我母亲,正好也怀孕生子,生了我哥。”
“父亲把我母亲安顿在 C 区港口生活,房子,金钱,要什么给什么,但她不知足,每天都在哭闹,想要爱情,想要名正言顺住进林家,而我哥只想离开林家,回国去,不想牵扯进这些豪门
子嗣之间的争端。”
“后来也确实如他所愿,他躲着林家回国了,在国内上的大学,换了新的身份,后来又去 C 国毒品交易链核心区卧底,去之前他和我说他会记得给我写信,会攒着找时间一起给我寄回
来。”
“所以我一直在等他给我寄信,等了很多年,直到 C 国警方告诉我他死了,尸骨无存,什么都没带回来。”
阿诱纤长的睫羽颤抖着,半晌,他干巴巴说了一句“节哀”。
但林川臣想要的不是一句节哀,十多年前得知噩耗的时候他已经听了太多句节哀,早已经麻木。
他只捞起阿诱放在身侧的手,将那枚对方刻意丢弃的戒指套入他的手指,继续道;“我上次很生气,我说我最讨厌看见你那样哭,懦弱,但又明知是错的还非要去做的样子,像极了我母
亲。”
“如果不是余家蛊惑她,说她要是愿意将林烈的去向和身份告诉他们,他们就让父亲扶母亲为正妻。”
说起这种话林川臣自己也想笑,“你看,已经不是古代了,什么明媒正娶,什么嫡庶之分,到底会有几个人挂怀。”
“但我的母亲就为了这个理由,她出卖了自己的儿子。”
“我哥这辈子最信任的人只有我和母亲,他就这样被最信任的人害死了。”
“后来我用枪顶着母亲的脑袋,她就像你一样,一边哭,一边解释,说来说去,也不过是为了嫁进林家。”
阿诱后脊一阵寒凉,“什么?”
【作者有话说】
林川臣小时候也是小苦瓜。
来晚啦,整理了一下后续剧情,个人觉得蛮有意思呢。
这周没有日更活动啦,周一三休息,周四再开始日更。
后天见!
◇
第 38 章 你给谁烧纸?
“你也觉得很荒谬对吧,”林川臣轻笑一声,将阿诱的手放了回去,只最后说了一句,“但我母亲不是我杀的。”
他们都不曾再开口了。
阿诱思绪有些凌乱,他不知道林川臣忽然和他说这些做什么,在他的印象里林川臣一向是多疑的,他对身边的人向来没多少信任,连带着自己也一样。
阿诱的记忆早已经在褪色,到了现在很多往事的细节都已经记不清楚了,梦到什么,就意味着自己正在遗忘什么。
他只能依稀想起来林烈曾经和他说过家里的事,他也见过林烈点着小灯在屋子里偷偷写信。
后来跟着余正德的时候,也听说过林川臣曾经开枪打死了他的母亲。
他的名声总是很差,外界说林川臣接手林家家产成为家主,其中手段格外狠戾,又很是嗜杀,连亲生母亲都没有放过。
林川臣的家事,他其实并非完全不清楚。
但到了现在,他很多话说不出口,也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承受着林川臣发泄不出的怨恨。
“我说这些不是为了从你口中听一句节哀的,”林川臣道,“你要是不想告诉我你和邓飞之间的关系,那就别再犯错,再让我生气。”
车已经停在林家门外,林川臣先下了车,阿诱又觉得头晕,浑身没力气,也没法动弹。
林川臣转头问他怎么的时候他便已经开始紧张了,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在林家待下去,或许应了林川臣的话,让他送自己离开是最好的,否则林川臣会知道自己生了病。
现在,还不到能让林川臣知道的时候。
阿诱什么都既定好了,他一向这样,做事情前将所有方案结果安排得明明白白,每一步都必须走在自己的安排之下。
他记得林川臣之前教育他说很多事情不会按照既定的轨迹去走,总有可能出现意外。
那个时候阿诱没有反驳,但他心里清楚,他从来没有误判过什么。
除了路易体认知症。
当然,在问题刚出现的时候,阿诱便会做出新的决断和计划。
他庆幸自己还尚且保持着一定的应变能力,以至于没让他方寸大乱。
他又在车上缓和了一会儿,半晌,林川臣先弯下身,将他从车里抱了出来。
上楼的时候林川臣忽然道:“给你下药是我不对,但我已经给你停药了,身体还有副作用?”
“……”阿诱沉默许久,“或许吧。”
今日的交谈也便到此了,他们再没说过一句话,就像是之前短暂的缓和只是幻觉。
阿诱知道林川臣恨自己,或许也不是完全的怨恨,只因为余正德和邓飞的缘故,让他有些迁怒。
林烈的死一直是林川臣心里的一根刺,阿诱之前也没料到。
在林川臣心里,自己现在就是和余正德是一条路的仇人,甚至当年佛塔上初见,也是怀揣着并不单纯的心思出现的。
但阿诱知道,只是余正德的养子,兴许对林川臣来说还不是那么地令他生气。
他回了卧室,房间里还是老样子,一切如常,厚重的窗帘遮挡着窗外所有光线,不开灯的时候,房间里便一片昏暗。
阿诱摸黑洗漱了一下,上了床。
和林川臣已经很久没有正常交谈过了,林川臣以前经常去 C 国和警方交涉,也不是经常留在林家,阿诱一个月和他见面的时间也不多。
但每次林川臣回来,他都会和阿诱说很多话,乱七八糟的话似乎总也说不完。
阿诱不是爱说话的性子,但人是群居动物,再怎么样,他也是喜欢一点点热闹的。
他躺在床上,被褥里还混着一点点林川臣香水的残留,是很浓郁的桂花香。
阿诱半张脸埋在枕头里,看起来有点闷闷不乐。
但现在的情况是他自己做出来的选择,他想要和林川臣保持距离,就当是提前给自己做戒断。
他觉得没什么不好承认的,他确实喜欢林川臣,毕竟在一起生活了十年。
阿诱心里想着事,半晌又垂下眼,昏昏欲睡时想,林川臣皮囊下的本性,其实和林烈还有些相似。
林烈……
他叹了口气,心想,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过林烈了,也已经不记得对方长什么样子。
之前还以为是时间隔得太久,那会儿自己年纪也不大,确实也很容易忘记,原来是身体早就给他提过醒。
阿诱迷迷瞪瞪趴在床上,隐约间似乎是睡着了,又好像并没有完全睡熟,只听见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林川臣的脚步很轻,进了房间,将他压在身下的被子拽出来好好盖上。
临走时,阿诱忽然含糊喊道:“阿臣……”
林川臣脚步停顿了一下,他没再往前走了,很快又折返回来,站在阿诱床前。
房间里没开灯,阿诱只借着门外走廊的灯光看见林川臣身形的轮廓,大半身体隐匿在阴影中,加之身体的病变,他看不清林川臣脸上的表情,只问:“你想做吗?”
林川臣半晌没说话。
阿诱这会儿倒是清醒了,他慢慢爬起来,将自己的睡衣纽扣一颗颗解开,贴身过去,吻住了林川臣的喉结。
他闻到林川臣衣领上带着一点点烟味,于是皱皱眉,说:“抽烟了?”
“嗯。”林川臣还是没动静,只是站着,等着阿诱下一步动作。
阿诱一时间有些拿不准他在想什么了,思虑片刻,他还是决定遵从本心,再度亲吻过去,从喉结吻到唇瓣,他抱着林川臣的脖颈,像是要将身心全都托付一般的信任。
刚分开一点,林川臣突然说:“你又想做什么呢?”
阿诱身形顿了顿,他神色似乎比林川臣还要疑惑,微微歪着头仔细观察林川臣的神色。
但他看不懂林川臣的表情语言。
于是他只道:“我想做。”
房间里又沉默了片刻,半晌,林川臣忽然笑起来,说:“你看阿诱,你总是在问我要不要做这个,要不要做那个,像是多听话,什么事情都要遵循我的一件,实际上呢,都只是你自己想做而
已,你还总是用这样的方式,来让我放松警惕。”
阿诱一时间无话可说,林川臣根本没有说错。
他也跟着沉默着,直到林川臣揽住他的后颈将他重重压在自己身前,狠狠撕咬着他的唇瓣。
阿诱这才轻哼一声,身体先是一阵僵硬,很快又松懈下来,任由林川臣撕扯了。
……
夜里又有雨。
恰逢雨季,这段时间雨水总是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夜半偶有雷鸣电闪,阿诱迷迷瞪瞪被吵醒了,之后便再也没有睡意,只是呆呆地坐在窗边发呆。
雨痕在窗户上攀爬,阿诱忽然觉得没意思,又不知道自己这样的想法是从何处来的,只是刚从情事中出来,身体和精神格外餍足,却也很是疲惫。
他看了会儿雨,后来心血来潮,他去仓库取了一些黄纸元宝,悄无声息去了花园,打着伞烧纸。
空气太潮湿,打火机点了几次都没能点着,他有点烦躁,又试了两次,勉强烧了两张黄纸,实在是没力气再继续了。
阿诱将手里剩下的东西随手塞进灌丛中,说:“先给你这些吧,要是不够用就先撑一撑,等我去把你找回来。”
顿了顿,他又叹了口气,小声道:“忘了你不会缺钱了。”
他起了身,没了伞的遮蔽,那些灰烬转眼便被雨水打湿,消弭于水流里。
阿诱晕头转向往回走,裤脚已经被雨水打湿,黏在腿上很不舒服。
他走走停停,第三次站住脚想要弯身拧水时,他手中伞忽然被人拿去了。
阿诱弯着身迷茫地仰起脸看过去。
林川臣举着伞,脸上俱是阴沉神色,却又像是在强忍着,只问:“你给谁烧纸?”
“……”阿诱唇瓣张了张,他头脑一片混乱,像是打散的拼图,又乱七八糟拼在了一起。
他脸色苍白得厉害,林川臣一肚子气无处发,拽着他回了家,将湿漉漉的伞留在门外,把阿诱压在鞋柜前扒他的裤子。
“淋湿成这样,你是故意的吗阿诱,”他把湿掉的裤子扔在门口,又抓着阿诱的肩强迫他与自己对视,“说话!你给谁烧纸?”
他声音大了些,吵醒了在一楼住着的管家。
管家年纪大了,夜里起身迟缓,摸索着出来一看,劝道:“先别吵了,快去睡吧,已经很晚了,阿诱病还没好全呢。”
林川臣深吸一口气,正要问他是不是喝酒了,阿诱忽然说:“给你烧的。”
林川臣脸上浮现出些许茫然,“什么?”
“给你烧的,”阿诱晕乎乎说,“我怕你在下面没钱,给你烧了一点,你看我这个记性,都忘了你是林家的人,又怎么会缺钱花。”
【作者有话说】
林川臣:咒我呢?嘿嘿我老婆咒我
后天见!晚安!
◇
第 39 章 我们到此为止了
林川臣皱了皱眉,他将阿诱拉到自己房间,关上了房门。
阿诱脱力地跌坐在沙发上,困倦迟来地涌上头脑,他昏昏欲睡,却又被林川臣拉起来。
林川臣脸上有了些许愠怒的神色,“阿诱,你是咒我,还是在给林文元烧纸?你把我认成谁了?”
“林文元?”阿诱茫然地喃喃自语,“那是谁?”
这样的态度让林川臣脸色好了很多,却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对劲,只道:“你要是想咒我早死也就算了。”
他用毛巾擦了阿诱脸上的水珠,又拉着他去浴室,“淋了雨先洗澡,小心着凉。”
话刚说完,阿诱忽然站住了脚,仍由林川臣怎么拉他都不愿意再往前走一步。
林川臣心中疑虑更甚,一时间竟有些恐慌涌上心头,下意识觉得阿诱或许会说出什么让自己恐惧的话。
“你……”
“我已经记不清你的样子了,”阿诱像是在自言自语,沉静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听不到外界任何的声音,“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林烈,”阿诱口中念出了一个林川臣怎么也不会想到的名字,“林烈……为什么不抱我……”
“你……”林川臣只觉得是自己听错了,“你叫谁?”
阿诱叫了谁的名字?
林烈?
他那个早死的兄长?
阿诱怎么会叫出兄长的名字?
阿诱丝毫未能察觉到林川臣的反应,他幻觉严重,总觉得自己如今还是十余岁的孩子,在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站在林烈的面前等他拥抱。
他已经倾身抱了去,坐在沙发上,紧紧抱着林川臣的腰,将脸埋在他的怀抱里,像很是餍足一般,就这么睡了过去。
只剩林川臣怔然站着,仿佛丢了魂。
***
第二天雨过天晴。
林川臣房间的窗帘总是敞开着,天一亮,自然的光线便会将房间照亮。
阿诱被光线吵醒,他迷迷糊糊睁开眼,觉得眼睛刺痛,又再度闭上。
后知后觉的,他听见键盘鼠标的声音,这才注意到林川臣在床边的椅子上坐着工作。
阿诱下意识喊他:“阿臣……”
林川臣没抬头,也没说话。
阿诱心说会这样也正常,但因为什么却忽然像是记忆卡了带,记不清楚了。
他翻了个身,捂着脑袋坐起身来。
空荡荡的大脑里只记得一个电话号码,一些人名。
阿诱又张了张口,想叫林川臣的名字,话到口边却又说不出,忘记了他的姓名。
他情绪忽然急躁起来,想要下床,却忽然被林川臣拽了回来。
林川臣居高临下看着他,“又想耍什么诡计?”
“你在说什么?”
“林烈,”林川臣脸上没什么表情,右手抚在阿诱的后背,又慢慢爬上去,最终掐住了他的脖颈,他手上没用力,只问,“你告诉我,为什么给林烈烧纸,你又为什么会认识他,或者你告诉
我是你昨晚喝醉了说的胡话做的胡事,我再考虑放过你。”
“……”
阿诱脸色苍白,但很平静。
昨晚发生的事情他记起来了,那个时候意识混乱,他去给林烈烧纸。
然后,他把林川臣错认成了林烈。
阿诱后脊一阵发凉,心绪却宁静下来,说:“我没喝醉。”
话音刚落,颈项上的手指骤然收紧。
阿诱下意识紧了紧眉头,他能感觉到面前的人很生气,似乎之前犯了错,林川臣都没有这么生过气。
阿诱脸色已经有些涨红了,呼吸被阻断,他甚至觉得林川臣是想掐死他的。
他张了张口,又艰难道:“我认识他。”
“认识谁?”林川臣咬牙道,“你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
“林……”阿诱呛咳了一声,轻轻说,“林烈……”
“我认识林烈,在十年前,在他死之前。”
“我知道他的所有,包括……他有一个弟弟。”
“然后呢?你是想告诉我,你来找我全是因为他对吗,”林川臣眼眶隐约有些泛红,“你嘴里到底有几句真话!”
“全是真的……阿臣,”阿诱轻声道,“余正德的养子是我,他让我来杀你,全是真的,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你的命,因为……因为我知道,你是林烈的弟弟。”
阿诱已经快要喘不上气,嗓子生疼,却还是笑起来,继续说:“你们长得很像,像到我从倍镜里看见你,我就知道你是我要找的人——”
“砰!”
花瓶碎裂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林川臣松了手,将手边的花瓶砸了出去。
空气回灌进肺里,阿诱重重呛咳起来,像是要将心脏都吐出来似的,狼狈又不堪。
耳边嗡嗡直响,但他还是听见了林川臣剧烈的喘息声。
那一向高傲冷戾的男人茫然站在床边出神,像是没想到这样曲折复杂的戏剧性情节,最终居然落在了自己头上。
阿诱喘上了气,他身体没力气,肢体又开始僵硬,根本没办法动弹。
他躺在床上,睁着眼看着苍白的天花板,嗓间像是被火燎一般阵痛,他却恍若未觉一般,只是这样躺着没动。
半晌,林川臣总算开了口,嗓音格外沙哑,“你是因为我哥才愿意留下来?”
“嗯。”
“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林川臣话说到一半又顿住了,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已经三十六了,居然还会因为有这样的事情,而像一个胆小懦弱卑微求爱的毛头小子一般,既好奇真相,又害怕
真相不能为自己所接受。
他嗓间干涩了一会儿,艰难道:“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到底在想着谁?”
阿诱沉默了很久,久到林川臣已经从他的沉默里听到了答案,他忽然没那么生气,怒火在胸口一转,变成了持续不歇的无力。
他早该知道阿诱是什么样的性子,知道阿诱身上有很多秘密。
他也知道阿诱不爱自己,但却从来没想过,他们之间所有的亲密和爱欲,原来还插了另一个人进去,让他变成了一个跳梁小丑。
“阿诱,”林川臣唇瓣张了张,很快又叹了口气,说,“算了。”
阿诱第一次知道原来林川臣那里还能有算了的话。
他说:“我还以为你要杀了我。”
“要杀你早在半个月前就会动手了,”林川臣心觉自己现在居然还能笑得出来,“你真是好好地耍了我一次阿诱,你总是在骗我,把我当傻子一样戏弄。”
阿诱睫羽轻轻颤抖着。
他听见林川臣动起来,之后拉住了他的手臂,将他从床上拽起来,推出门去。
阿诱腿上没力气,顿时便摔倒在地毯上,又艰难撑起身体,“阿臣……”
他没等到林川臣的回应,林川臣去了他的房间,将他的衣物从衣柜里扯出来,胡乱塞进行李箱。
阿诱怔了怔,攒足力气扑过去,抓住了他的手腕,像是惊慌失措一般,问:“你要做什么?”
林川臣收东西的手停顿下来,他看着阿诱的眼睛,探查出对方眼里的慌乱和不安,于是轻笑了一声,说:“我没那么好心,帮我哥养他的情人,也没兴趣当我哥的替身。”
林川臣将他冰凉的手指一根根掰开,看着阿诱的眼睛认真道:“你既然是因为我哥来的,和余家有关的事情一笔勾销,我把自由还给你,你去抱着我哥的遗像过一辈子吧。”
“我们到此为止了。”
【作者有话说】
又又:?等等,我拿的不是渣攻贱受剧本吗?这种苦情台词怎么不是我的?
日更,明天见,晚安~
◇
第 40 章 他是一个痴呆症患者
阿诱脸上一片空白,他有想过这样分开的话或许会是自己先开口,又或者慢慢他们便淡去了,却没想到有朝一日会是林川臣抢先说出来。
阿诱怔了很久,他跌坐在地上,直到林川臣提着他的行李箱出门了,他才匆匆爬起来,强行拖着自己僵硬的身体追出去。
下楼的时候摔了一跤,幸好没从楼梯上滚下去,但还是崴到了脚。
刺痛一瞬间从脚腕处蔓延,阿诱闷哼了一声,强撑着支起身体,很快便被林川臣拽着手臂拉起来。
阿诱顺势抓住了他的衣袖,嗓音沙哑,“就因为这个,你要赶我走。”
他有些出乎意料,他根本没想到,林川臣知道自己是余正德的养子时没赶自己出门,知道他带着不安好意的心思接近他时也没生出这样的念头,偏偏因为林烈,他这样做了。
阿诱实在是没料到,整个人都有些茫然。
林川臣又看了他片刻,他脸上还是没什么太过清晰的神色,像是冷静过头,也没那么在意阿诱似的,半晌才道:“你之前不是说想走,现在我给你这个机会,我会把你送到其他地方去,以后
就不用再见面了。”
他将阿诱推出家门,阿诱身形又一个踉跄,这次没再摔下去,被两个保镖搀扶住。
说是搀扶,却更像是挟持,两个人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将他无形中控制住。
阿诱挣动了两下,眼前视物又开始扭曲,林川臣的面容也在变幻,他只看见对方脚下蹲着一只黑猫,眼睛明亮地看着他。
阿诱原本有些激动的情绪忽然平息下来,他轻轻喘了两口气,然后,林川臣看见他脸上绽出从前几乎不曾见过的笑。
像是糜艳绚烂又危险的花惊鸿一面地绽放。
林川臣走了一瞬神,听见阿诱说:“我还以为你能怎么样,原来还是放不下我呢,想像你父亲对你母亲那样把我打发到其他地方做你的金丝雀,一辈子围着你打转。”
他在林川臣面前装了十年的乖,后来林川臣以为他本性暴露,直到这一刻才惊觉那时还远远不止。
他早该知道,像阿诱这样能潜伏在自己身边十年的人,又怎么会因为那么一点小事将自己真实的一面展露。
阿诱说的话,显露的情绪,脸上的微表情,每一处都需要人仔细判断真假,否则稍有不慎便会掉进他的谎言陷阱。
似乎是因为被钳制着很不舒服,他又挣动了一下,轻轻笑出声来,“你敢送走我,我马上就会忘记你林川臣,我说到做到,你最好不要后悔。”
林川臣眉心微微一皱,心跳却蓦地一滞,之前感受过的恐慌感又一次漫上心头,又无端找不到缘由,倒像是潜意识信了阿诱的话。
他辨认不出阿诱话里的真情和假意,他已经完全无法认清了,像是被叫喊着狼来的孩子骗久了,心中有了阴影,原本便多疑的性子在这一刻对着阿诱更是毫无信任。
于是沉默许久,他说:“你试试看。”
他抓住了阿诱的衣领,将他用力拽回自己身边。
相贴的胸膛和交错的呼吸好像在这一刻被无形间阻隔,他们都已无法再感知到对方的情绪。
阿诱微微踮着脚,仰着头,这样的姿势让他站立不稳,却还是紧紧盯着林川臣的眼睛,从他的眼睛里察觉他的情感。
于是林川臣下意识撤开了视线,又很快转回来。
被强行压下的怒气再度上涌,也或许是失望,他在这样的情况下反而笑出了声,轻声说:“我确实后悔阿诱。”
“你好像什么都知道,什么都尽在你的掌控之中,那你知不知道,我最恨的人不是林文元,不是余正德,不是邓飞更不是我母亲!”
林川臣的手腕都在颤抖,像是情难自已,“我最恨的就是林烈,说出去的话,许下的承诺没有一句兑现的!而你呢阿诱,你也和他一样,弄虚作假骗人上瘾,我真后悔在十年前请人去见你,
求你留下来。”
他的悔恨似乎真的真心实意,阿诱脸上也有一刻空白,后知后觉意识到,将林川臣当作替身大概真的是一件致命的错误。
又或者说,是当作林烈的替身。
抓着衣领的手已经松开,他怔怔后退了两步,辩解的话语已下意识涌上唇齿,他却忽然闭上嘴,心里有了别的念头。
他不说话,林川臣到觉得他算是默认了自己的话,一时间更觉得心中凄苦。
他眼睁睁看着阿诱被压进车里,车门关上,定位仪的标记正不断远离自己,向着海港口驶去。
林川臣的胸前像是剖开了一道长长的伤口,血肉外翻,露出了心脏。
跃动两下,似乎心脏就要坠落出去,使得心口处变成了空荡荡的荒原。
他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日光升上头顶,影子团在脚下,像缩成一团的黑猫。
林川臣忽然松了口气,像是如释重负,又像是彻底死了心。
他知道阿诱从来没爱过他。
要只是没爱似乎也不是那么令人难以接受,他没想到阿诱是因为兄长才留在自己身边,更不敢想象,他在与自己欢好之时,心里是不是在想着那个早就已经尸骨无存的兄长。
他是一个活人,他要怎么才能挤掉一个死人在对方心里埋葬过的位置,把自己也完完整整镶嵌进去……
但到了这个时候,也已经没有人能再回应他的迷惘了。
*
阿诱在车上时又开始犯病,身体僵直不能动,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
他恹恹靠在窗上,没问他们要把自己送去哪里,但他却很是平静,心里清楚林川臣的打算。
像是之前表现得不想离开的人不是他自己似的。
他已经很了解林川臣了,知道说什么样的话,做什么样的表情,最能刺痛对方的心。
路边的景致从眼前迅速后退,阿诱看见了 C 区海港的灯塔,他睫羽颤抖着,忽然开了口说:“能不能给我一点水?”
坐在前座的保镖也只是听从林川臣的指挥,他们都是林川臣新换的保镖,以前没见过阿诱,以为阿诱是林川臣的情人。
又或者是爱人。
他们对阿诱没什么坏心,于是便将水瓶拧开递给他。
阿诱喝了两口,吞咽实在困难,什么都咽不下去,转眼又呛咳着,全都呕了出来。
开车的保镖忙将车停在路边,搀着阿诱下车想叫他缓一缓。
两个保镖很是谨慎,但还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便失去了意识,再醒来时,阿诱已经不见了。
两人心说糟糕,忙给林川臣打了电话,电话那边的男人没回话,只是似乎弄掉了什么东西,哐当一声碎了满地。
半晌,林川臣语气平静如常,说:“我知道了。”
*
今日日头很晒,在阿诱残缺的记忆里,柳初夏的诊所就在附近,但他一路向着记忆里的方向找过去敲了几家门,开门的都是陌生人,平白挨了一些骂。
最后走到了哪里阿诱也不知道了,整个人意识模糊,连自己在做什么都不清楚。
额头已经溢出汗珠,他忽然觉得自己像一只冰激凌,被太阳晒得快要化成一滩水。
出现这个想法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正在巷子里的墙角下躺着,但并不是一滩水,还是一个人。
兴许是被人当成了流浪汉,没人往这里走,只是路过时远远看他一眼。
阿诱有点遗憾地慢吞吞爬起来,迷迷糊糊又看见那只黑猫在眼前蹲着,尾巴轻轻摆动,像是在邀请他。
阿诱身体又歪了一下,肩头撞在墙壁上,虽然有点痛,但勉强算是稳住了身形。
“喵。”黑猫轻轻叫唤了一声,扭身向后走去。
阿诱恍惚着,问:“你要去哪里?”
他跌跌撞撞,跟着那只黑猫往前走,穿过人潮和车流,迷迷瞪瞪混入了人群当中。
没过一会儿,一辆低调的轿车停在路边,窗户降下来,林川臣看着停止在附近的定位标,脸上神情多少有些焦躁,说:“去查路边的监控。”
“先生,查到了,往十一号街去了。”
“去那里做什么。”林川臣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没办法放下阿诱,说什么不管不顾的话,其中有多少是气话,有多少是真心,只有他自己知道。
也或许,阿诱也知道。
阿诱什么都知道,所以耍弄起自己来的时候,总是得心应手。
林川臣捏了捏自己的鼻梁,他这几天睡得不好,公司在和邓飞的企业争夺市场占有率,商战期间每一个不恰当的决策都有可能导致企业走向灭亡。
再加上自己手上那一份毒品交易链条的名单,无数双眼睛正在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其实已经没有太多精力处理情情爱爱上的事情了,他心觉阿诱或许也不是因为情爱之事和自己拉扯不清,只是想找个机会离开自己。
他给了阿诱这个机会,他想把阿诱送到安全的地方,但也早就预料到他关不住阿诱。
他总有办法离自己而去。
林川臣关上车窗,正要让司机继续往前开,忽然看见巷子口走出一个熟悉的人影。
林川臣怔了怔,是柳初夏。
他匆匆下了车,对方靠近了,林川臣才注意到她有些着急的神色。
没等开口,柳初夏倒先问道:“阿诱呢?”
林川臣愣了一下,“他……”
“他给我发消息,说有事情找我,但我等了他很久没见人来,他没和你一起?”
“我……”林川臣嗓间有些干涩,艰难道,“我把他赶走了。”
柳初夏愕然道:“什么?”
“我把他赶走了,”林川臣语气有些轻,“我和他闹了点矛盾,之前和他说想把他送回 C 国,但看他那个样子或许是不想走的,这边也一直有人盯着,所以我想找个借口把他送走,那些人
或许就不会盯着他了,可阿诱打晕了我的两个保镖,又丢了戒指,我现在不知道他要去哪里——”
“啪!”话音未落,柳初夏竟抬手给了他一耳光。
林川臣耳畔嗡嗡直响,像是阿诱刚走他便丢了魂,哪怕这样也怔怔站着,半晌没什么反应。
“你简直糊涂!”柳初夏怒道,“他是一个痴呆症患者你应该看好他!而不是想尽办法把他从自己眼前推开!”
“痴呆?”林川臣如遭雷轰,像是突然听不懂人话,“谁是痴呆症患者?阿诱?”
【作者有话说】
林川臣终于知道了,要开始追妻咯
明天见,晚安!
◇
第 41 章 可是阿诱什么都没给他
柳初夏见他这样的反应,一时间也回过味儿来。
阿诱居然没把这件事情告诉林川臣。
生了绝症这样大的事,难道不应该告诉自己最亲近的人吗?
柳初夏唇瓣张了张,忽然也有了点茫然,问:“他没告诉你……”
“告诉我什么?”林川臣头脑一片空白,喃喃道,“他……他什么时候生了病……”
“上个月查出来的,是路易体认知症,这个病和常见的阿尔兹海默症不同,幻觉幻听,类帕金森,还有可能患上卡普格拉综合症,除此之外小一些的症状可能也会有,比如吞咽困难导致食欲
不振,肢体僵硬,协调能力变差反复摔倒等。”
柳初夏观察着林川臣的脸色,又问:“这些,是不是都有发生过?”
林川臣脸色苍白,带着浓郁的疲倦,像是灵魂早已经死去,只剩躯壳还在站着。
他什么都没说,那些话听进耳朵里,变成无数闪回的画面。
阿诱一次次摔在自己面前,重伤噩梦时的惊恐挣扎,还有那天晚上冲进卫生间里的小蛋糕,这一刻这些画面像是变成了张着血盆大口尖锐讥笑的怪物,厉声嘲弄他的愚笨。
林川臣怔怔站着,半晌,保镖气喘吁吁跑过来说:“先生,人进了 D 区,那一片监控坏了,找不到了。”
话音刚落,林川臣像是如梦初醒,急忙上了车,道:“快去 D 区!”
他知道阿诱去了哪里。
D 区。
田武集团的总部便在那里,那是田武家族的地盘。
A 国这几年几大商业世家犹如东汉末年的军阀势力各自盘踞一方,这么多年来,除了商业上的竞争,平时在军火毒品等灰色产业上也多有摩擦。
林川臣上位做了林家家主之后,林家旧的势力被洗清,也不再接触这些被法律所禁止的产业,从此便从几大竞争势力中脱离。
但这样的结果并没有让其他家族将虎视眈眈的视线转移,反而愈发贪婪地盯紧了林家的市场,等着有朝一日将其吞并。
柳初夏跟着林川臣上了车,因为母亲的缘故,她和林川臣关系还算不错,林川臣叫柳无忧一声伯母,待柳初夏也如妹妹,于是有些话也没必要遮掩,实话实说道:“费伊是田武集团董事的私
生子,那段时间我回国碰到刺杀,身边死了几个人,怕他们盯上阿诱,所以招了个新的枪手。”
“田武便将他儿子送了过来,以为我不知道,又或者知道我能猜出来,但没把这个儿子的命放在心上。”
林川臣觉得费伊这个人没什么用,枪法也就一般,他虽然是个商人,却也不是什么都不会,真论起准头,或许费伊的枪法还不如自己。
但留着费伊本来也是为了替阿诱挡枪,他不知道阿诱为什么总是看不惯费伊,分明他从前对其他人也不像这样喜恶分明。
他猜不透,现在也没有猜的必要。
阿诱一个人跑去刺杀邓飞,顺手把费伊打成了筛子,尸体现在还在警方那里等人认领。
田武有意放弃掉这个暴露身份的蠢货,也没叫人去警局,反而将枪口对准了林家,说是要让林川臣偿命,这两天一直有人在林家附近徘徊,虽然别墅有军方保护,但终究存在隐患。
林川臣才想着找机会将阿诱先送走,没想到理由倒是找到了,却是那样让人难受的原因。
现在,又让他知道了阿诱原来还生了病。
林川臣焦躁不安地坐在车上,柳初夏似乎还和他说了什么,他心不在焉,也没有听清,只是一直想着阿诱的事情。
他心说阿诱确实是薄情的,十年的相处,原以为已经亲密无间,原来阿诱根本没有放下过防备坦诚相待,一个接一个的秘密藏在心里不可言说似乎也已经没那么重要了,却连生病也故意瞒着。
林川臣自知自己因为儿时的缘故总是多疑,但在阿诱面前也自惭形秽,根本比不上阿诱半分。
他叹了口气,心中却并未轻松,只觉得格外焦虑。
他知道阿诱有自己的想法,要真是去找了田武,想先下手为强,他一个人,又生了那样的病,岂不是羊入虎口。
车辆混入车流,向着前方行驶而去了。
下午一点,一辆很低调的商务轿车停在田武集团办公楼下,门口的助理帮忙开了车门,紧接着,一个五十余岁的胖男人从车里下来。
他还在打着电话,似乎在和什么人争论,情绪有些激动。
他往办公楼里走,丝毫不曾注意到,激光的红点正落在他的后脑上。
阿诱在不远处破旧的危房窗口趴着,端着刚刚从附近仓库搜刮来的狙击枪,瞄准着田武的脑袋。
他来时已经在附近躲着当了一会儿融化的冰激凌了,睡过一觉之后精神好了很多,这才一路找来田武集团。
阿诱轻轻呼吸着,长长吐出气,心想,他不能再失手了。
尽管他现在空间判断能力出现了严重的下滑,失不失手不是他能决定的事。
阿诱又集中注意力瞄准着田武,对方脑袋消失在门口的前一瞬,他迅速扣下了扳机。
“砰!”
一瞬间,子弹打碎了玻璃门,触发了警报。
阿诱心道不妙,他从倍镜里看见田武惊慌失措的面容和周围慌乱寻找子弹来源的保镖,阿诱担心田武驾车逃走,于是便直接从窗口翻了下去,借着依楼而生的粗壮梧桐树径直落到地上,像一
只猫儿似的打了个滚便顺势起了身,匿着身形迅速追击而去。
集团周围已经警戒起来,田武被助理护着匆忙要回车上。
刚钻进车里,几发子弹顿时打碎了后挡风玻璃,紧接着血雾炸开,助理半个脑袋开了花,倒在田武身边。
他吓了一跳,着急自己钻进驾驶位,像自己开车赶紧离开。
阿诱眉心微微一蹙,他的位置已经暴露,有保镖向着他这边追来,阿诱没怎么犹豫,转身换了一条路,翻身跳上了一旁的毛坯房,顺着窗户跃过去,追了半条街,最后蹲守在交汇路口前。
田武的车开出来一瞬,他从窗口跳了下去,重重砸在车头处,吓得田武连打方向盘,整辆车道路上漂移。
阿诱一只手抓着车顶,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像是来索命的鬼,只利索地掏出枪对着驾驶位连打了几发子弹。
第一枪打碎了车窗,玻璃碎屑飞溅,田武惊叫着将身体往下钻,可也于事无补。
子弹接连打穿了他的身体,他胖乎乎地塞在车座和方向盘间,转瞬便成了一团没有生命的死肉。
阿诱这才呛咳一声,捂着唇瓣从车上跳下来。
他摸到自己脸上潮湿的液体,紧接着面颊一阵刺痛。
阿诱放下手一瞧,手指上全是血,似乎是被飞溅的碎玻璃划伤了。
他也顾不上处理伤口,怕有人会追过来,又先费劲将田武的尸体从车里拖出来,翻找着他的手机,借他的指纹开了锁,将手机里所有文件资料全都导出来,之后才暴力拆卸了他的手机。
这里监控是坏的,阿诱来时便已经看过,没人知道是自己杀的田武,林川臣也找不到自己。
他把拿到手的东西装好,又在车上搜刮了一点不知道什么时候放进去的水和压缩饼干,还有两只枪,将其全都塞进了自己口袋,最后踹了田武一脚,轻声说:“现在,你没办法去找他麻烦
了。”
阿诱又呛咳几声,激烈运动之后开始产生眩晕,他勉力支撑起身体,跌跌撞撞离开了这里。
D 区佛堂遍布,阿诱不太认路,但佛塔附近他很熟悉。
他和林川臣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在这里,他在佛塔上站着,可以看清整个 D 区和 C 区。
架起枪口的时候,也能瞄准所有他想瞄准的人。
但他今天想杀的人已经杀掉了,阿诱上佛塔时走走停停,在阶梯上停了好几次,甚至想要就地睡去。
他躺在地上,睫羽轻轻颤抖着,疲倦上涌,眼睛干涩至极。
他很想睡了,却又潜意识觉得自己不能就这样睡过去,总觉得一觉醒来,他或许会忘记很多事情。
从来没有那一刻第六感与不安会这样强烈,他却没力气挣扎,仍然躺在原地,直到彻底失去意识。
*
夜间下了大雨。
田武集团的董事在路上暴毙,整个集团陷入恐慌,再加上田武集团涉嫌毒品交易,警方一干涉,整个集团便分崩离析。
林川臣的车在警局附近停了一会儿,这里的监控全都坏了,什么都查不到,他还没找到阿诱。
田武死时现场很是混乱,他大概知道田武的死是阿诱动的手,阿诱从前总是这样干脆利落地清理掉会妨碍自己的人,但他不清楚阿诱杀田武是为了谁,心里总是隐秘地猜测和希望是为了自己,
却又一直悲观地想着应该不是。
他已经完全猜不透阿诱的心了,也害怕阿诱会出事。
一直以来他都没有承认过什么,他和阿诱在一起五年,又或者说没有在一起,只是维持着稳定的关系。
儿时被亲密的关系背叛过,他像是因此患上了后遗症,没办法接受新的亲密联系,却又一直不断地被阿诱吸引。
到现在他才惊觉他没有办法不爱阿诱,像阿诱这样的人,仿佛生来就该被人爱着。
也才惊觉原来从始至终,他想要的也不过是阿诱的爱。
可是阿诱什么都没给他。
林川臣疲倦地捏了捏眉心,手下的人又来找他,告诉他阿诱没找到。
柳初夏担忧地看了林川臣一眼,又问:“这么大的雨,他还在 D 区的监控盲区内,一定会找地方躲雨的,你们快去仔细找找。”
“诶,好。”
那人又匆匆走了,林川臣靠在车窗上,焦躁在潮热的雨夜不断膨胀,几乎快要让他变成一戳即破的气球怪物。
他摸索着掌心的戒指,忽然想起了什么,情绪一时间有些激动,“开车!去佛塔!”
【作者有话说】
来晚啦!阿臣要去接猫猫了,不过接回去是什么状态的猫猫就不好说了呢……
明天应该还有,晚安!
◇
第 42 章 再也修不好了
十年前初见的场景林川臣一直记得很清楚,如今想起来也历历在目。
有关阿诱的一切,他知道的不多,但丝丝毫毫都认认真真记着。
因为母亲不是正妻,他们被养在海港附近,本家也不是常常关注他们的死活,父亲去世之后,林家便再也没有给过他们任何生存所需的钱财。
母亲一直哭闹着要进林家老宅,林烈消失几年她几乎从来不去管,也并不在意,只剩林川臣陪着她。
林川臣小时候和林烈说他想开蛋糕店,林烈说等他回来帮他一起打理店铺,林烈这个人总是很乐观,他比林川臣大了八岁,离开家的时候林川臣才十岁,他对弟弟许诺了很多事情,最后却什
么都没做到,连说好要寄回来的信也至今没有下落。
林烈死了以后,林川臣也已经忘记了自己幼时天真的理想,接受了残酷的现实。
他拿到了 C 国给的赔偿款,虽然不多,母亲也一直在大肆挥霍,但还是借着这些钱,借着柳无忧和 C 国宋家的帮助建立了自己的企业。
生意稳步向好,自然会被林家忌惮,先是试图吞并,但林川臣在商业上有着令人恐怖的直觉和敏锐,激烈的竞争之下没有被没顶吞噬,反倒让他找到了生机,之后一路反扑,连着搞砸了林文
元好几个项目。
股市接连崩盘,林文元没办法,只能收了手,邀约林川臣谈判,想化干戈为玉帛。
但说是要合作共赢,林川臣却早知道,这只是一场为自己而设的鸿门宴。
他去赴宴,也做好了反抗的准备,却唯独没料到阿诱会出现在那里,成为终局的最后一颗棋子。
阿诱站在佛塔上的样子他永远没办法忘记。
他先是想到了兄长,那个人从前为了让母亲和弟弟好过一点,陪着各个世家公子爬山潜海,陪尽了笑才拿了些优待。
他带着林川臣去见世面,去跟着那些人射击,林川臣见过林烈拿枪的姿势,后来这样的姿势几乎复刻在阿诱身上。
他只是看了一眼便被彻底吸引。
那时候他没有多想,他对佛塔上的那个青年一见钟情,就好像这个人原本就应该是他要去爱的。
佛塔对林川臣来说是初见的地方,是很有意义的地方,可对阿诱来说却不一定是。
他不想猜,也不敢去猜,去佛塔试图寻找阿诱,更多的是想确认一点什么东西,好让他知道自己之后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
可等车停在佛塔下,他又不敢上去了。
万一阿诱不在这里呢?
三处佛塔分别驻守在佛堂的三方,如今已经是深夜,夜里还有雨,佛堂里已经没有人了,只有几个僧人还在扫洒,
林川臣手下的人已经分别上了两个佛塔去寻人,只剩最后一个,位于正东方,迎着 C 区海港和 C 国的海岸,那里是日出的地方,也是月升的地方。
更是阿诱第一次出现的地方。
林川臣站了一会儿,雨珠噼里啪啦敲打在伞面上,半晌他收了伞,踩着水进了佛塔。
他在这里见过阿诱,这次,却是第一次走进来。
塔中一层墙壁上是雕刻的佛像,旋梯上去,二层是壁画和高大的佛像。
林川臣不信教,他谁也不信,有时候连自己都不敢完全相信。
但这次他的第六感是准确的,他上了顶层,甚至还不到顶层,阿诱在台阶上趴着,像是摔了一跤便再也没起来。
林川臣心跳一滞,耳边什么都听不见了,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急促,粗重,连思考的能力都已经完全消失,上台阶时甚至还狼狈地摔了一跤,但到底还是把阿诱抱了起来。
脸上有一道伤,划痕不深,有点出血,或许是因为皮肤太白才显得有些狰狞。
林川臣又摸摸他的额头,有些烫手,除此之外身上没有别的伤了。
林川臣直到这一刻才松了口气,抱着人下了佛塔,让人送他们回家。
*
“林川臣。”
柳初夏的声音在电话里有些模糊不清,“我要回 C 国了,给阿诱开了多奈哌齐,一开始每天五毫克,后面视情况增加到十毫克,每天要做心率监测,有什么情况及时告诉我,还有。”
柳初夏声音顿了顿,又说:“最好把他送到国内来,你知道的,C 国的安防更安心一些,还有我和母亲在,如果你不放心,可以让我母亲帮忙照料。”
林川臣沉默了一会儿,说:“嗯,我知道了。”
“哦对了,你去找一下丁二,丁二是我们在 A 国潜伏的线人,他和阿诱是直线联系的上下级,你想知道的有些东西可以问问丁二,如果能告诉你,丁二会说的。”
林川臣还是“嗯”。
他现在思绪很乱,柳初夏和他说了很多,有关 C 国潜伏的任务,阿诱的身份,阿诱的任务,太多太乱,他捋不清楚,又觉得可能还没有那么简单。
柳初夏听得出他没心思,于是便主动挂了电话。
林川臣疲倦地捂着脸。
阿诱从回家到现在还在昏睡,自从生病之后他的体质也跟着变糟,稍有不慎就会生病,还很难恢复健康。
家庭医生来给他打过针,吃过退烧药,现在人还没有要醒的迹象。
阿诱杀了田武,林川臣去警方那里打了个招呼,警方不会找阿诱的麻烦,但田武家族的余孽会,舆论新闻和外界的各种压力铺天盖地压下来,根本没有给林川臣喘息的时间。
林川臣便将自己手中的那份名单给了柳初夏。
名单上是他经商多年整理的贩毒链条核心人员,以 A 国为发源地,毒品连同象牙与军火等违禁物品一起向周边国家入侵,而 C 国作为最大的市场,一直以来络绎不绝的入关毒品给海关与
海警添了不少麻烦,却始终找不到源头。
不能从根源处解决,毒品就会一直威胁边境的百姓,甚至逐渐扩散至国内其他地方。
林家守得了 C 区港口,却管不住其他地方,这份名单已经是林川臣力所能及的事情了,他尽力了,被持续报复十年,他觉得自己也是时候该收手,去寻求安定,好好照顾阿诱,陪他治病。
因为自己身边太危险,他在做的事情也太危险,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许诺过阿诱什么,不确定的关系意味着随时都能够抽身离开,一开始,他觉得这样对阿诱,对自己都好。
现在又觉得并非如此。
谁让阿诱也在做那么危险的事。
却也庆幸原来阿诱的立场和自己相同。
在禁毒这一条路上,需要的是每一个人所付出的努力,而不是袖手旁观交给警察。
阿诱认识林烈,他的心是向着正义的,这让林川臣烦躁不安的心中多了一点点慰藉。
仅仅是一点点。
林川臣又开了个会。
开到一半,隔壁房间忽然传来响动,他没来得及说散会便从屏幕里消失了,匆匆去了阿诱的房间。
阿诱已经醒了,在储物柜前站着,居家睡衣让他看起来柔和又脆弱,像一只破碎的水晶雕塑,神情满是迷茫,怔怔站着发呆。
“阿诱,”林川臣轻轻喊他,“过来,我看看退烧了没有。”
阿诱迷惘地偏着脑袋看他,却半晌没有动静。
林川臣心中有些不安,“阿诱?”
“不见了……”阿诱忽然喃喃开口,“找不到了。”
“要找什么?”林川臣小心靠近他,他总觉得阿诱状态不对,仓促又惶恐,想再仔细观察。
阿诱没抗拒他的靠近,很快又转回脑袋,盯着储物柜说:“表……阿臣送我的表,找不到了,被谁偷走了吗?”
话音刚落,他忽然情绪激动起来,急急翻找着柜子和抽屉,将东西全都丢出去,又急又怒,却忍不住带上了哭腔,“怎么找不到了,谁把他偷走了,我明明放在了这里的。”
崩溃只是一瞬,林川臣吓坏了,他把阿诱抱在怀里,对方在他怀中挣扎尖叫,哭叫着要那只手表。
林川臣头脑一片空白,他颤着手从口袋里摸出一块表,玻璃表盘因为碎裂又重新拼合,爬满了蛛网般的裂隙。
他把表塞进阿诱手里,抱着他,禁锢着他的,轻声安抚道:“在这里,一直都在,我在收着宝宝,没有人偷走它。”
他抱着阿诱,清瘦的身体在他怀里轻轻颤抖,情绪却似乎慢慢平息下来,林川臣悄悄松了口气,但气还没吐完,阿诱忽然又说:“这不是。”
“这不是那块,”阿诱脸上满是泪痕,他很难过,也很生气,他不知道为什么面前的还要骗他,于是又一次尖锐叫道,“不要用假的来糊弄我!”
他扬起手,想将那块赝品彻底砸碎,却又被林川臣抓住了手腕。
他被林川臣紧紧抱着,身后的男人像是哭了,又像是没有,只是被厚重的伤痛裹挟着,像是变成了一片乌云,沉闷又压抑,等着风雨骤降。
林川臣抓着阿诱的手,他埋首在阿诱颈间,嗓音闷闷道:“别扔了宝宝,再摔碎一次,就再也修不好了。”
【作者有话说】
抱歉来晚了。
这几章比较吃情绪,我写起来比较慢,尽量日更哦,等不到就白天再起来看,别熬夜呀!
晚安~
◇
第 43 章 爸爸妈妈
怀里颤抖的身体逐渐平息下来,阿诱喘着气靠在林川臣怀里,微微睁大眼看着他。
他混乱的记忆里还有面前这人的印象,纤长睫羽轻轻颤抖着,很快,阿诱唇瓣跟着一动,轻声喊他:“林烈……”
林川臣脑袋像是被钉子戳穿了似的,阵痛和苦痛缠绕蔓延而上,让他几乎失去了正常思考的能力。
他已经不会生气了,不会因为阿诱对着他叫兄长的名字而生气。
其实一开始他就没有怨恨过阿诱,他只是觉得自己比不上哥哥,哥哥活着的时候比不上,死了以后还是比不上。
那让他觉得很是挫败。
林川臣抱着阿诱,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是轻声地、很缓慢地说:“我在。”
他应了阿诱很多声“我在”,每一次说出口,都像是在用钝刀子把自己搓磨去,慢慢套上别人的面具,直到把自己完全抹消。
阿诱在他怀里沉沉睡去,林川臣摸了摸他的额头,还有一点点烫手,但总算是降了温,没有之前那么严重了。
他把阿诱抱回床上,又近乎麻木般弯身拣拾着地上的东西。
他慢慢远离了床,又在床头柜上看见了那块已经碎掉又修复过的手表。
阿诱摔碎了一次,那天晚上他情绪失控,阿诱也有些过激,折腾到半夜阿诱昏睡过去,他一点点把碎掉的玻璃拾起来,去找了很多人帮忙修复。
他发现他弄丢了表盘里的钻石,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了,只能重新买了一颗嵌在其中。
碎掉的玻璃再怎么修复都会有裂隙,每次林川臣拿着那块表,都感觉那些裂隙像是长在了自己心里,千疮百孔的,动辄便要再次崩塌。
他现在忽然有点后悔,他觉得他和阿诱之间似乎真的有缘无份,相安无事的时候他甚至找不到能与阿诱进一步接触的借口,可一旦靠近了,生了情,就像是生长出了尖刺,戳向对方,又弄伤
自己。
林川臣将最后一件散落的戒指捡起来,他回头看了看阿诱,阿诱抱着被子缩在床上,睡得很安稳。
他关上门走了。
*
“财务数据有泄漏,暂时还没找到是谁透露的,”助力给林川臣打着电话,“最近不知道田武集团那边在琢磨什么,似乎从什么地方转账两亿,总觉得不安好心。”
林川臣认真听着,半晌没说话。
田武已经死了,整个集团现在落进了长子手里,田武的长子和费伊一样,是个无用的蠢货,费伊满心投身爱情,这个长子一直想要掌控时局,但真大权在握,他又不懂得决策。
林川臣知道田武集团等着报复自己,大概是想做空林氏的股票。
小田武没有这样的手段,背后多半是余家,或者是邓飞的手笔。
林川臣头疼欲裂,他却没在镜头里表现,只说:“先观察着,注意新闻舆论,提前做好防范。”
他挂断会议,刚签了文件,助力又转发了一条消息给他。
是一条匿名论坛的帖子,标题便是《林氏医药涉嫌财务造假》,并附上了造假的数据图。
林川臣当机立断:“发澄清起诉,压热搜。”
这条帖子很快便石沉大海,没了影子。
但林川臣知道,余家和邓飞的手段绝不至此,还有更多麻烦等着他。
他又喝了杯咖啡,醒醒神,去房间看阿诱。
阿诱一觉睡到傍晚,现在正睁着眼睛看天花板,发着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川臣坐在他床边,轻轻摸了摸阿诱的面颊,说:“醒了,想吃什么?”
阿诱思绪很是混乱,他含糊加了一声“阿臣”,连自己想说什么都忘记了,像一团被打乱的毛线。
于是他卷过身体,放纵自己当毛线团,背对着林川臣不说话。
林川臣得给他准备吃药了,他小心谨慎,柳初夏说五毫克,他就按称细微地准备了五毫克,端着热水上了楼。
阿诱不在床上,也不在浴室。
林川臣心头一跳,视线匆匆顺着窗户一扫,窗户是严丝合缝关着的,他才慢慢松了一口气,又转身往其他地方找去。
最后在自己房间衣柜里找到了阿诱。
衣柜最下方是林川臣小时候林烈攒钱给他买的毛绒玩具,年纪大了,留着玩具反而丢脸,会让人看轻了林川臣,他便把玩具都藏了起来。
这几年老管家一直时不时把玩具捞出来清洗一下,又好好给他全塞回去。
现在阿诱就抱着他的玩具熊,整个人可怜巴巴塞在柜子里,一双长腿僵硬地蜷缩着,和其他玩具躺在一起。
玩具上有林川臣香水的残留,是清甜的桂花香,像暖秋的日光,阿诱很喜欢。
他抱着玩具昏昏欲睡。
“阿诱,”林川臣轻轻喊他,“宝宝,先吃药。”
阿诱迷迷瞪瞪睁着眼,他唇瓣张了张,林川臣便将药丸塞进他嘴里。
唇瓣还是很软,舌头也很软。
林川臣心里软得一塌糊涂,满是疲倦的面庞上多了点笑。
他觉得阿诱把他当林烈也可以,反正……
反正他心里高兴就好,对一个病人不能索求太多,什么该要什么不能要,林川臣一直很克制。
他给阿诱喂水,阿诱现在情绪是稳定的,只是记忆乱成一团,他也没精力整理,只舔舔嘴唇喊他:“阿臣。”
“嗯?”林川臣高兴他认识自己。
“我好饿,”阿诱迷惘地抬着脸,他头太疼了,他记得自己好像离开了林家,林川臣说不要他了,所以他走了。
但现在他又出现在这里,他就知道林川臣一直死鸭子嘴硬,肯定舍不得的。
阿诱有些有恃无恐,他说:“我想吃蛋糕。”
“我去做,”林川臣把杯子放下,又问,“要在这里呆着,还是去其他地方?”
“我走不动了。”
林川臣只能揣摩阿诱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说他可以把阿诱抱起来,但是阿诱拒绝了他。
“我在这里呆一会儿,”阿诱觉得困倦又上来了,他打了个很小的呵欠,喃喃道,“不要草莓酱。”
林川臣知道他喜欢草莓,但不喜欢草莓做成的任何东西。
以前阿诱不会主动提要求,像是没有要求,总是服从,但林川臣还是会观察他平时吃饭会在什么上多留筷。
其实他还是了解阿诱的,林川臣下楼的时候想。
只是他不知道有些事情是阿诱故意透露给他的,只要阿诱愿意,他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阿诱到底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或者只要他愿意,林川臣就可以成为唯一一个了解他的人。
一切都是阿诱在亲自操盘。
林川臣在厨房做蛋糕,阿诱在楼上睡得昏天黑地,一直等到天黑,林川臣来叫他去吃饭。
阿诱洗漱过,他现在像是彻底平静了,像平时那样,很正常,没有任何异状,只是肢体有一点僵硬,慢吞吞跟着林川臣下了楼。
林川臣去抬蛋糕,出来的时候阿诱正在认真摆盘,把碗筷放好,拉开椅子等着人入座。
林川臣看见桌子上多了两幅碗筷,一时间有些懵,“这是给谁准备的?”
阿诱有点高兴,他还在忙忙碌碌整理桌上的餐盘,说:“爸爸妈妈。”
林川臣心跳停滞了一瞬。
他头一次从阿诱嘴里听见这两个名词。
是啊,阿诱又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他只是余正德的养子,在这之前,他也有自己的父母。
林川臣也总算发现阿诱并不是正常的了,他好像沉浸在过去的记忆里,或者是过去的记忆混入了新的记忆,已经彻底乱套了。
他给爸爸妈妈留了碗筷,然后自己落了坐,仰着头看着林川臣笑,“你怎么不坐呀?”
林川臣顺从地坐下了,心神不宁片刻,见阿诱不动筷,又问:“爸爸妈妈……现在在哪?”
话音刚落,他看见阿诱神色迷惘了一瞬。
“不知道啊。”阿诱语气很轻,“我忘记了。”
【作者有话说】
阿臣已逐渐为爱妥协嘻嘻
更新越来越阴间了,大家晚上到一点没等到就不要再等啦,快点去睡觉吧不然要像隔壁大人那样穿越的!等白天起来再看!晚安~
◇
第 44 章 我本名叫李越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说自己不记得了,但还是安安静静坐在桌前等父母一起吃饭,始终没有动筷。
林川臣后背发麻,他不敢去想阿诱儿时到底都经历过什么,为什么会认识林烈,又为什么会成为余正德的养子。
他不敢深思,只安慰阿诱说:“爸爸妈妈还有事,你先吃吧,我陪你。”
阿诱说好,又说谢谢阿臣。
他吃了一点,吞咽困难,吃什么都费劲,于是很快又放了筷子,说他吃不下了。
阿诱起了身,腿脚僵直不能动,他往前走了一步便栽倒下去,被林川臣急急抱住。
林川臣额上满是冷汗,虚惊一场。
他把阿诱抱回了房间,阿诱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林川臣收拾床铺,他忽然又说:“我不想睡这里。”
“要去我那里睡吗?”林川臣问。
阿诱点点头。
他总是睡不好,他喜欢林川臣的香水味,有那个味道在,会舒服很多。
他在林川臣的床上熟睡过去。
林川臣又出了会儿神,助理给他打电话,说余家又用舆论压人了。
他又看看阿诱,阿诱睡得安稳,没有要醒的迹象,于是便起身去了书房。
“国际财经发刊质疑林氏药材里重金属含量超标,现在各个合作商都在打电话询问,”助理说,“老板,现在要怎么办?”
“先注意股票市场,”林川臣道,“估计是想做空林氏的股票。”
“对了,”挂电话前,林川臣又说,“去找一下丁二,让他回来找我,我有事情要问他,再叫两个保镖跟着柳初夏回国。”
嘱咐完,他挂了电话,又着急回房间陪阿诱。
柳初夏和他说了很多病症上的注意事项,他后来也自己查过,知道这个病是需要人陪的,不能离开病人太久。
他回了房间,阿诱正睁着眼看着衣柜边。
林川臣跟着看了两眼,没发现什么异常,“在看什么?”
“阿臣,”阿诱抓着被子遮挡住自己的下巴,小声说,“有人在看着我。”
他指着衣柜说,“在那里。”
林川臣顿时头皮发紧。
房间里没有第三个人了,他知道,阿诱又出现了幻觉。
“没事了,”林川臣将他抱住,挡住了他的视线,“看不到你了,好好睡吧。”
*
阿诱在家养了几天病,烧退下去那天精神还不错,林川臣陪他在院子里散步。
阿诱的记忆一片混乱,他已经分不清楚自己到底和林川臣是什么关系了,好像是爱人,好像又不是,他记不清了。
有时候也会把林川臣认错成林烈。
林川臣一遍遍和他纠正,拿着小时候唯一拍下的一张照片给阿诱看,说:“这个笑得像个傻子一样的是林烈,这个是我。”
阿诱也不是什么都不记得,路易体认知症具有短期学习能力,附近几天的记忆他还有,他有点懊恼,没办法控制自己认错。
但想了想又觉得这不是他的问题。
林川臣和林烈本来就长得很像。
他在家里呆了好多天,阴雨也淅淅沥沥下了好多天,他觉得自己像一只蘑菇,整天长在墙角下,湿漉漉的不舒服。
林川臣这段时间总是很忙,去海港,或者去公司,每天早出晚归。
阿诱在家里看电视,生病的时候注意力很难集中,什么都看不进去,偶尔还会失去意识。
又一次躺在地上的时候,他被管家吃力地扶起来,扶到沙发上去。
阿诱忽然觉得很难过,他觉得自己想一个不能自理的废物,总是在给别人惹麻烦,又什么都做不了,记性特别特别差,想做什么都只能添乱。
他抑制不住情绪,像紧绷的弦“啪”地一声断了,林川臣费尽力气才编织成原状的毛线娃娃一瞬间又散了,零零落落,修复不好。
他在卫生间里第一次尝试自杀,但以失败告终。
他看见镜子里有个陌生的人在看他,阿诱往后退了一步,那个人便从镜子里爬出来,拿着他掉在地上的刀追在他身后,面目狰狞,撕心裂肺。
阿诱惊慌失措地跑出房间,之后从楼梯上摔了下去,额头磕破了,满地都是血。
管家临时有事出去了,阿诱昏睡到林川臣回家,醒的时候林川臣脸色苍白地抱着他坐在车里,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
阿诱喃喃开口问:“我们……要去哪里……”
“去医院,”林川臣摸摸他的脸颊,“医院都是我的人,很安全。”
阿诱想说他没问安不安全。
他对安全这个词一向没什么太清晰的了解,反倒是林川臣,因为性情多疑,他很注重这些细节。
但话没出口,阿诱后知后觉看见林川臣脖颈上的纱布,和上头溢出的一点点血渍。
阿诱忽然觉得很愤怒,像是被人未经允许动了自己心爱的珍藏品。
他问:“伤是哪里来的?”
“不小心。”
阿诱很固执,他又问了一遍,“伤是从哪来的?”
“……”
林川臣沉默了片刻,他终于说了实话,“有人在我办公室附近狙击,打偏了,有点擦伤。”
他刻意想要转移话题,又觉得阿诱现在神智是清楚的,笑起来问:“我知道了你的一些事情,有些还不知道,你能告诉我吗?”
“你想知道什么?”阿诱的额头又开始痛了,他确实需要转移注意力的东西。
其实他不太记得自己和林川臣从前关系好到什么程度了,好像有吵过很多架,但最后都是林川臣妥协。
他确实都不记得了,只记得林川臣爱他。
大概是从很早以前,早到林川臣自己也不肯承认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洞悉了对方的情愫,并且一点点将林川臣据为己有。
还记得他总是会说一些很不好听的话,去刺激林川臣,他喜欢看林川臣震怒或郁闷的表情,其实他也很坏很坏。
但现在他不清楚时局,有点犹豫自己还要不要继续那样做了。
林川臣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问:“阿诱,你的本名叫什么?”
“……”阿诱沉默了一会儿,像是没想到林川臣会问这个。
尘封的记忆略有松动,他慢慢开了口,像是生成了肌肉记忆,说:“我本名叫李越,我是一名记者,十三年前前往 A 国卧底,寻找余家和邓飞交易的证据。”
短短一句话,回答得无可指摘。
【作者有话说】
山某在酝酿一个大的。
周三休息,后天见!晚安~
◇
第 45 章 他的心像雀跃的海鸟
“李越?”林川臣皱了皱眉,总觉得这名字熟悉,却一时半会记不起在什么地方听过。
他又觉得阿诱的话里真真假假分不清楚,越是这样毫无破绽,越是觉得不能尽信,但林川臣现在不打算过多怀疑阿诱,他知道自己需要克制住多疑的本性,给够一个病人足够的安全感。
车停在医院的底下停车场,林川臣陪着阿诱进了电梯,上了楼。
阿诱患上路易体认知症的事情林川臣并不打算让其他人知道,于是只挂了号给他脑袋上的伤口包扎,又开了些助眠的药物。
今天天气不错,拿到药之后林川臣陪着阿诱在留下小花园里散步,这家医院安防做得不错,很多有钱人都会将病人送到这里来疗养,环境也打理得很是舒适。
阿诱很快又把车上发生过的事情忘记了,他和林川臣并肩走在一起,因为身体缘故,他走得很慢,林川臣也耐心地陪着他。
这让阿诱觉得他们很像一对普普通通的爱侣,饭后便这样一起出门散步,从路的这一头走到那一头,再从那一头走回来。
阿诱很开心,他忽然说:“以前爸爸妈妈也会这样带着我散步。”
话刚出口,他又有些恍神,像是不知道自己刚才说了什么。
林川臣注意着他的神色,他觉得阿诱大概是忘记了儿时的事情,或许是因为隔得太久,或许是因为生了病,不清楚是什么原因。
他心口有点痛,如果阿诱残存的记忆属实,那说明他从前也有过美满的家庭,而不是顶着谁养子的身份颠沛流离。
林川臣没将情绪表露,怕影响到阿诱,只笑着说:“现在我陪你。”
阿诱高兴地说“好”。
可他心里又隐约有些失落,说不出哪里不开心,只是茫然跟着林川臣。
直到林川臣接到助理的电话,他看着林川臣紧皱的眉头和刻意避开自己谈话的样子,心中隐忍的怪异感总算再次冒出头。
林川臣遇到了不小的麻烦,他很清楚这一点,而一切的诱因仅仅只是他手里的那一份名单。
阿诱知道名单已经给出去了,国内正在慢慢收网,在国内缉捕,或者联合 A 国警方一同缉拿逃亡的毒枭,现在邓飞那边一定也有不小的麻烦,自然会把矛头对准了所谓的罪魁祸首。
阿诱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看着林川臣打电话。
半晌,林川臣将手机收起来,转头对着阿诱笑了一下,快步上前回到他身边说:“公司最近有点忙。”
阿诱唇瓣嗫嚅着,却什么都没说,只“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将视线收回来,也没再看林川臣,只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对方的话。
坐上车的时候阿诱又开始迷茫恍惚,晴日在他眼前扭曲,他走着神,靠在窗边。
林川臣还在打电话,他心不在焉听了一点,很多正常的话语从耳畔听进去,被大脑打乱重组,变成自己听不明白的话。
只隐约听进去一点,市价抛售股票,下跌。
他原本就不太懂这些商业上的东西,一知半解,只知道林川臣碰到麻烦了,邓飞和余家那些人怎么可能只让林川臣亏本,多半是想让林家破产,逼林川臣去死。
可能生了病之后自己脾气确实变了,他现在只觉得怒气堵在胸口无处发泄,时间久了,就会变成膨胀的气球,不上不下飘在心口,等着被尖刀戳中的那一刻轰然爆裂。
阿诱猛地将眼睛闭上。
“有组织一直在利用科技高频率抛单,现在刚开盘就跌了百分之十五,很多散户也在跟风抛售,要是再这样持续下跌,就要触碰到跌停板了。”
助理的声音带着焦急,“合作供应商担心临时破产断货,现在催着要林氏交付现金,现金流压力太大,恐怕没办法支撑。”
“先找到泄露商业机密的那个人,把他揪出来交给我,去联系检测机构对药材重新进行检测,”林川臣情绪还算平静,刚接手林氏的时候其实也没比现在好到哪去,那个时候他还年轻,经验
不足,但也都走过来了,“再找人继续压热搜,澄清舆论,其他的交给我处理,你负责控制好员工的情绪。”
他今天刚碰到枪击,公司现在正处于危险地,远没有林家老宅安全,他没办法再回公司开会,只把大量员工暂时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先保证了员工的安全,又进行了安抚。
现在阿诱还在病着,管家年纪大了,应接不暇,他得留在家里,以免再出现今天这样的情况,更怕一个不注意,阿诱会在家中寻死。
林川臣嘱咐完才上了车,阿诱已经睡着了。
车里开着冷气,没那么闷,林川臣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轻轻搭在阿诱的身上。
可能是因为这段时间太忙碌,又牵挂着阿诱,林川臣也没怎么好好休息,精神时刻紧绷着,到这一刻终于到了临界值。
本来只想闭眼休息一下,没过一会儿却睡熟了过去。
司机将车停在老宅门口,阿诱睁着眼,眼睛里没有睡意,也没叫醒林川臣,只从后视镜里看见了司机满含犹豫的视线,于是向他摇摇头,让他不要说话。
阿诱看着窗外,车窗下蹲着一只黑猫,眼睛明亮,仰着头与阿诱对视着。
阿诱现在也分不清这只猫究竟是存在的还是自己臆想的,他分不清楚,只觉得迷惘。
林川臣一觉睡到傍晚。
醒来的时候肩膀后背有些酸痛,一低头,阿诱正躺在他腿上熟睡。
因为刚碰上过狙击,林川臣换了辆低调的黑色迈巴赫,车型不大,后座不算宽敞。
阿诱可怜巴巴蜷缩着躺在他腿上,两条腿像是没处放,也只能跟着蜷着。
林川臣想他得换一辆新车了。
在这之前得先把公司保住,否则或许还要卖车卖房补贴家用,更别提买新车。
他把阿诱抱回家,一路上阿诱都没醒。
他在林川臣身边时总是睡得安稳,像是一点都没办法离开人,因此林川臣这两天虽然很忙,但每天晚上还是会抽时间回来陪在阿诱身边入睡。
这样也挺好的。林川臣想,他总算在阿诱身边能有那么一点存在的价值,而不是每天患得患失地想他究竟是不是林烈的替身。
阿诱什么真话都不和他说,他猜不透阿诱和林烈之间的真实关系到底是什么,就只能每天自己胡思乱想。
大概也是阿诱在蓄意报复自己,谁让他之前也含糊其辞,留着一个费伊在身边,总是让阿诱多虑。
他真该死。
*
阿诱对他想了什么一无所知。
他没有再做噩梦了,这一次,只梦见自己站在迷宫里,四面八方都是路,可是他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阿诱迷茫地站在迷宫中心,周围像是燃起了烈火,浑身都像是被火燎般灼痛着,他向前走了一步,又犹豫地退了回来。
然后,他又看见了那只黑猫。
它蹲在面前的路口处,歪着头看着阿诱,平放在地上的尾巴轻轻摇晃。
阿诱轻轻喊它:“我要往哪里走?”
“喵。”
黑猫叫了一声,转身走了。
阿诱匆匆跟上去。
他跟在黑猫身后,偶尔停下脚步,黑猫便跟着蹲下来,将他看着,似乎在提醒他继续往前走。
直到阿诱看见一缕光明。
他走穿了迷宫,站在海港的最高点,正对着正东方。
海岸线的尽头处,阳光正撕裂黑暗,缓慢将光明弥散在整个世间。
阿诱随着梦境淡去而慢慢睁开眼睛。
林川臣从他身后抱着他,宽厚的胸膛贴在自己的后背上,男人的体温跟着传递过来,浓郁的安全感将他包裹。
阿诱睫羽颤抖着,看着窗帘缝隙里溢散出来的一点点日光。
天亮了。
今天,他没有失去太多记忆。
一件令人高兴的事。
阿诱小心从林川臣怀里爬出来,林川臣眼下俱是青黑,疲倦浮在面庞上,挥之不去。
起身的时候还是略有惊醒对方,阿诱悄悄凑过去,吻了吻林川臣的唇瓣,将他安抚好,这才慢吞吞捡拾着衣衫一一穿好,轻手轻脚下了楼,离开家。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回过头,像是毫无留念。
今天还是个晴天,和阿诱梦里的那个清晨一样,阳光很好,不算太热,也不算太冷。
他上了佛塔,最东方的佛塔正对着海岸线,这里就是他梦里出现过的地方,也是他在 A 国记忆最深刻的地方。
临海而建,海风是舒适的,今天,他的情绪也是舒适的。
他的心像雀跃的海鸟,挥动着翅膀,向往着飞向自由。
【作者有话说】
鸟儿要飞走了。
明天见啦,晚安!
◇
第 46 章 如果有来生
阿诱在兜里翻找着打火机和烟。
他已经很久没抽过烟了,其实也不确定自己有没有。
找了一会儿无果,他有点遗憾地收了手,只把手机拿出来,翻找着联系人,给丁二发了一串消息,之后拆下了电话卡,清空聊天记录,将这部林川臣刚送给他没多久的手机从佛塔上抛了出去,
径直扔进海中。
他口袋里还装着一个小本子,一支笔。
本子上密密麻麻写着字,记着一些阿诱担心自己会忘记的事情,电话,还有日期。
他蹲在地上在本子上写写画画,有时候会手指僵硬,有时候会突然忘记某个字要怎么写,因此短短几句话写得很是缓慢。
直到日头升起来,天气变热,他又开始控制不住地恍惚晕眩。
阿诱站起身,笔顺着掉在地上,咕噜噜滚出去,停在一双鞋边。
阿诱迷惘地抬起脸来。
扭曲的视线里是林川臣急切喘息的脸,他似乎是着急跑上来的,呼吸急促,额上都生了汗。
阿诱隐约觉得他好像有点病了,似乎脸色不太好。
耳边咕噜咕噜响着,或许是林川臣在说话,他听不懂,又往后退了一步,一边将小本子放回塑料壳里,将它仔细装起来,一边摸出自己卡在后腰的枪。
“阿诱,”林川臣心跳有些快,“怎么出来也不叫醒我。”
他今早有点低烧,昏昏沉沉睡着,迷糊感觉到阿诱下了床,却没力气睁眼。
醒来的时候已经迟了,阿诱早就出了门,定位一路远去,最后停在了这里。
来的路上堵车,林川臣是跑过来的,生怕晚一点便出什么意外。
幸好,没有意外,阿诱在佛塔顶层好好待着,这让林川臣放了点心,以为他只想出来走走。
“我还让管家做了早饭,等会儿回去——”
“咔嗒。”
上膛的声音不大不小,在海浪声声中却格外清晰,一下子截断了林川臣的话。
他视线下滑,看见阿诱拿在手里的枪。
M1911,那是林川臣往常最喜欢携带的手枪,自改过,握持很是舒适,但对用惯了狙击枪的阿诱来说,这把枪他拿着并不习惯。
阿诱翻转了一下手腕,晕头转向扣住了扳机,然后,将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心脏。
林川臣呼吸一滞,几乎快要控制不住音量,“阿诱!”
“……”阿诱唇瓣张了张,却忽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只对林川臣笑了一下。
名字就在口边,他想叫林川臣,又叫不出口,于是有些尴尬似的问:“你叫什么?”
“阿诱,”林川臣脚步停缓下来,枪在阿诱手上,阿诱情绪不稳定,他害怕自己做错了什么一切都难以挽回,额上冷汗直冒,连心跳都快要停止,像是堵住了呼吸,“听话,先别动。”
“阿诱又是谁?”
他问得真心实意,像是确确实实连自己叫什么都忘记了。
林川臣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他已经方寸大乱,只想先将枪夺回来,然后再好好安抚阿诱。
“我有点累了,”阿诱又说,“活着好累,要记一些东西,可是永远记不住也好累。”
“那就别想了,不用记了,”林川臣轻轻道,“回家好好休息,什么都不用担心,不用去管,都有我处理好不好?”
“不好。”
阿诱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也或许什么都没想到,只是笑了笑说:“我得去一个地方,你们都不能去的地方,然后……”
然后什么,他也不再说了,只下意识扣动了扳机。
林川臣头脑一片空白,他扑过去,抓住了阿诱的手腕。
“阿诱!”
子弹卡壳了。
阿诱像是没料到,他下意识做出反应,猛地敲击了一下,将哑弹排出。
下一瞬,林川臣已经卡住了他的手臂与身体,把他抵在围栏边,将他的手高高扬起。
“砰!”
子弹迅速击出,从墙边擦过,打落了墙皮,留下一道空洞。
林川臣用力将枪从阿诱手中夺出,将他反手制压。
那一刻阿诱像是肢体临时反应,他扫腿而出,林川臣躲了一下,就这样让阿诱挣脱了他压制。
林川臣下意识后退了两步,一抬眼,阿诱已经迅速翻上了围栏,回头平静地看了他一眼。
林川臣这才惊觉,原来阿诱一开始的目的便不是开枪自杀。
他顿时惊怒又恐惧道:“你敢跳!”
“我敢,”阿诱轻声说,“还有一件事,我一直瞒着你。”
“阿诱不是我的名字。”
他弯起眼睛笑,又说:“李越也不是。”
“如果有来生,我再告诉你我的名字叫什么。”
“回来!”林川臣快要疯了,他急急扑上去,伸手去抓对方的手。
那道略显清瘦的身体却像一只张开羽翼的玄鸟,与他擦肩而过,向着苍茫深海坠落而去。
林川臣头脑一片空白,他几乎没有犹豫,跟着翻上了围栏,却又在下一刻被人从身后抱住,被拖拽下来。
他嘶吼着挣扎,周围一片混乱,保镖和助理手忙脚乱给他打镇定剂,直到药效上来,他才彻底平息,无力地看着眼前陷入黑暗。
*
“阿臣,”青年的声音还是一如往常般不带情绪,平平静静的,像是什么都无法令他产生波动,“都已经碎掉了,别要了。”
林川臣迷迷糊糊看见阿诱在自己身前,他弯身从自己手中拿走了那块支离破碎的手表。
林川臣下意识想要收紧手指,却全身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阿诱拿着表走出房门,彻底消失不见。
他忽然像溺水得救般睁开眼,剧烈地喘息着。
“阿诱……”林川臣喃喃喊,“阿诱!”
眼前是医院的白墙,应声进屋的是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他茫然看着那些脸,没有一个是阿诱。
然后他记起来,阿诱当着他的面从佛塔上跳了下去。
那么决绝,那么义无反顾,好像不是去赴死,而是去奔向新生。
林川臣没注意身边医生在说什么做什么,他忽然坐起身,着急往外走,却又被医生拉着,被按在病床上,注射新的镇定剂。
昏沉涌上头脑,林川臣失去意识前还在想,阿诱还没走远。
他得去找他……
*
“哗啦——”
深夜的海面波涛平静,只能听见海浪规律拍打在船上的声音,一声又一声,像哄睡的摇篮曲。
船上水手又检查了一下货舱,没发现什么异常便返回宿舍睡觉去了。
又过了一会儿,货舱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响动,混着刻意压制的咳嗽声,像深夜海域里出现的幻觉。
却又并不是幻觉。
阿诱蜷缩在纸箱附近,他从海里爬上轮船废了些力气,衣衫还是湿的,冰冷地贴在身上,或许有点着凉,一直觉得嗓子有些痒。
阿诱捂着唇又咳了两声,他把藏在口袋里的小本子拿出来,塑料外壳挡住了海水,纸页边缘有一点潮湿,但字迹还是清晰的。
他将本子摊开晾干,又在附近找着能入睡的地方,钻进去蜷缩着睡下了。
不到五点,水手们开始苏醒活动,阿诱晚上睡得不好,一直在噩梦,听见动静便跟着醒了,躲在角落里没出声,等人走了才又断断续续睡了一会儿。
他只能根据窗外日升月落判断过去了几天,离轮船到 C 国海港口还有多远。
他已经快撑不住了,再待久一点,他不知道是失忆先来,还是病死先到。
阿诱又咳了两声,缩在角落里听水手们在门外说话。
“改航道了,本来要在一口靠岸的,但是江家那个小少爷在一口搞宴会,海域全都封锁了。”
“那我们在哪靠岸?”
“二口吧,反正离得也不远,算了,麻烦的是经销商,我们又不麻烦。”
“也是。”
阿诱强忍着咳意爬起来,趴在窗口往外看。
天已经逐渐亮了,不远处日光正从海平面升起。
阿诱的心情也忍不住跟着雀跃。
他要回家了。
他已经忘了很多东西,但一直没有忘记自己家在哪。
海浪声越来越明显,船身撞在港口胶垫上,微微颠簸了一下。
阿诱昏昏沉沉,勉强打起精神,趁着运货的时候偷偷下了船,从港口溜出去。
这里是陌生的,他第一次踏足,茫然而找不到方向。
出了港口,路上来来往往都是人,见阿诱衣衫破旧身形狼狈,以为是哪里来的流浪汉,纷纷躲着他。
阿诱没注意这些,他还记得水手们在船上说的话,寻找着一港口的位置。
又走了一段路,他实在坚持不住,双腿像灌了铅一般僵直沉重,他撞到了路人,终于撑不住,摔倒下去。
“靠啊好倒霉,青天白日遇到碰瓷。”
路人嘟囔着,好心蹲下身把他扶起来,又惊讶道:“诶,是你啊,你怎么来这里啦?”
【作者有话说】
本文又名《猫猫说的话有几句真假》
m1911 其实蛮好一枪,会卡壳是子弹的质量问题,如果卡壳的话得把枪放平了等个半分钟到一分钟,万一出现延迟射出,不过在和歹徒发生冲突的时候卡了得马上敲出哑弹不然时间不
等人,我为什么在说这些……
明天见啦!
◇
第 47 章 他开始遗忘林川臣
阿诱有些迷糊,面前的人穿着浅粉色的卫衣,像个国内的高中生,容貌也很是熟悉。
可惜阿诱细碎的记忆已经无法正确核对面容与名字,他骤然失语,什么都没办法说出口。
青年大概察觉到他身体不太好,也没再多问,只将他费力搀扶起来,架在自己肩上。
阿诱比他高一些,他托得很是费劲,走了两步之后实在是走不动了,又站在原地大口地喘气。
阿诱有点不好意思,想让他把自己放下,没等开口,青年却一下怒气上来,转头打了个电话。
“不是说陪我参加宴会,需要的时候根本找不到人!”
“在一港口这边,快点来。”
又等了一会儿,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出现在视线尽头,那时阿诱已经快要晕厥,身体僵直无力,只能感觉到那支撑着自己的青年也很是费力,却始终没松开手。
两人将他送上轮渡的客房,给他灌了些水。
阿诱迷幻的视线逐渐恢复了正常,他躺在床上,有些迷惘地转开脸,看着站在门口与外面说话的那个人。
他对自己很是熟稔,是认识他的。
阿诱已经十多年没有再踏足过这片土地,也不可能认识本地的商贾,多半是去过 A 国的林川臣的朋友。
可他一点都记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了,也叫不出对方的名字。
阿诱走了会儿神,青年已经返回他身边坐下,说:“给你叫了个医生,你多久没吃饭了,林川臣克扣你伙食费吗?”
“哦对了,”他絮絮叨叨,没有要等阿诱回应的意思,又问,“林川臣没和你一起来?”
“你认识我?”阿诱轻轻开了口,“抱歉,我现在记性很差,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我在这里的事情不要让林川臣知道,还有,麻烦你带我去找江家的少爷。”
“江清玉吗?”对方似乎有些迷茫,“我就是,你……呃,你和林川臣吵架了?他现在在追妻火葬场吗?”
或许是察觉到不对,江清玉将阿诱仔细打量了一会儿,像是若有所思。
阿诱知道自己找对人了,他在轮船上听到的都是真的,这位江家的小少爷果然在这里参加宴会。
他松了口气,也跟着放下心来,随口解释了两句,说自己病了,说林川臣不要他了。
他不清楚江清玉信了没有,但信不信关系也不大,林川臣一定会发现自己不是为了寻死才跳海的,总会找到这里来。
所以他给丁二发了消息,让丁二想办法拖住林川臣。
阿诱顶着江清玉洞察人心般的视线,平静说着谎,“他把我赶出林家,我想回家,所以想请你帮一帮我。”
“我能怎么帮你?”
“送我回权新省花心镇,然后,把我存在过的痕迹抹去。”阿诱一切都早就有了打算,又继续说,“我知道江家在 C 国商圈只手遮天,想要做到这些轻而易举。”
“唔,只手遮天倒是没有,”江清玉摆摆手道,“我是良民。”
从前江家出事,江清玉在去 A 国时受过林川臣的照顾,对阿诱印象也很深。
阿诱有事相求,虽然好像不是什么好事,但他想了想还是应了下来,“我答应你的请求,诶对了,那是个什么地方,你家在那里?”
“嗯,”阿诱点点头,捡着几个问题答了,“我还有亲人在那,可以投奔。”
江清玉看起来没多想。
宴会上他得露面,不能在这里多待了,他起了身说:“刚刚那个男的叫宋水远,是宋家的家主,等会儿他家的医生会过来给你吊个水,你发烧了。”
“谢谢。”
江清玉关上门走了,从头到尾没有过多的疑问,这让阿诱无形间松了口气。
他其实很怕江清玉多问,再多问两句,他破绽百出的谎话很有可能会被揭穿,也担心江清玉会临时反水联系林川臣。
阿诱知道自己不能在这里多待了,江清玉,还有那个叫宋水远的男人,都有可能成为自己计划里的阻碍。
宴会要连着举办几天,这几天轮渡不会靠岸江清玉做事妥帖,除了那个宋家家主,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他在这。
阿诱在床上躺了几天,记忆混乱,那个人的容貌反反复复浮现在眼前,又被大脑忘却。
梦里又格外清晰。
阿诱经常梦到自己喊着“阿臣”,跟在那个人身后。
林川臣笑着说:“我给你做了蛋糕,生日快乐宝贝,生日礼物在桌上。”
阿诱在梦里拆开过礼物盒,有手镯,腰带,还有枪,唯独没有那一只手表。
阿诱问他:“手表呢?”
“什么表?”林川臣问。
“那块表,”阿诱轻轻比划着,“表盘是玻璃的,可以看到器械和齿轮,还镶嵌了钻石。”
他觉得自己好像没说清楚,又说:“就是……是我扔掉的那一块。”
话音刚落,他忽然反应过来,表已经被他摔坏了,当然不会再有了。
阿诱恍惚了一下,眼前忽然开始扭曲,他像是坠入了深渊万丈,火海和枯骨束缚吞噬着他的身体,他急急喘着气醒过来。
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
要做什么,都忘记了。
阿诱怔怔坐起身下了床,他剧烈地喘息,身体的各个感官和神经似乎都在疼痛,痛得他快要不能呼吸。
他在桌上看见了摊开的小本子,本子上记了一些东西,提醒着他之前发生过什么,又应该要去做什么。
“我还有用的,”阿诱的情绪缓缓平息下来,喃喃道,“我还要做很重要的事情。”
骗了林川臣,抛弃林川臣,他心里其实是会感到愧疚的,可是也已经没办法再停下来了。
如果自己能将要做的事情都做好,或许,愧疚感会减弱一些。
最近他总是频繁梦到林川臣,似乎是在提醒他,他已经开始遗忘林川臣。
这是一件好事。对他和对林川臣来说,都是好事。
遗忘之后会是长久的生离,那意味着死别的时候,大家都不会太难过。
阿诱眉目柔和了些,将小本子放回口袋里。
今天船靠岸了,宴会结束,大家散了场。
江清玉带着他从另一道出口离开,径直上了江家的车。
江清玉从车载医药箱里翻出很多药盒,治疗发烧的,感冒的,失眠的,各种各样的,一股脑全塞进阿诱的衣衫口袋里,说:“都有说明书哦,要是不舒服就看说明书吃药,哦对了,我让人订
了些新衣衫给你,我的联系方式……诶?你手机呢?”
“我没带手机,”阿诱对他笑了一下,“没关系,不用了,到了地方,可能以后都不会再见了。”
“那可不好说啊……”江清玉嘟囔着说,“说不准哪天就要来找我许愿呢。”
阿诱没听清,“嗯?”
江清玉没再吭气了,他中途把阿诱放下了车,新的长途车停在一边,江清玉趴在窗户上和阿诱说拜拜。
阿诱没过多表示,只和他挥了挥手,钻进了车厢里。
车是江清玉准备的,司机都是他的人,上了高速之后一路上都相安无事。
阿诱也庆幸自己路上没犯病,也或许已经犯病了,只是自己没察觉。
只觉得身后总有人跟踪,跟在车后。
尤其是在休息站短暂停留时,那样被窥视的感觉越发清晰。
阿诱慢慢意识到,那不是自己产生的幻觉。
有人在跟踪他。
车又继续往前开去,夜幕里路灯落下的影子从身后不断攀爬而来,又在身前拉长,到下一盏路灯循环往复。
阿诱半张脸匿在黑暗里,他看着后视镜里不远不近跟着自己的那辆车,如果他没记错,那辆车已经跟了他们好几个路口了。
阿诱眼中浮出一点冰冷,情绪却格外稳定。
半晌,他忽然道:“前面路口下高速,把车开进市区。”
司机没多问,照做了。
下了高速路口,身后那辆车越跟越紧,司机也发现不对劲,不由得加快了车速,只冲着市区开去。
阿诱额上溢出了一点冷汗,直到车汇入车流,他总算松了点气,说:“麻烦你,在前面找个地方把我放下,然后赶紧离开这里。”
司机犹豫了一下,“小少爷说——”
“如果你不想死的话,”阿诱淡声道,“照做,然后去报警,就说蛛网大毒枭邓飞回国了,出现在这里,尽快去,但不要惊动了他们。”
他在路口下了车,将衣衫拉链拉起来,快速步入到人群里。
但就算是这样,那样明显的窥伺感还是没有消失。
阿诱心跳有点快,他不知道邓飞在哪里监视自己,或许是本人,或许是监控,他觉得很不安。
身体又开始不对劲,阿诱撑不住了,在巷子里躲了一下,总算避开了那些看不到的视线。
他缓了一会儿,盘算着自己该怎么做,最好的办法是引着这些人去惊动附近的特警,应当都在路口站岗。
阿诱做了计划,他直起身,打算按计划进行下一步行动,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劲风。
阿诱瞳孔骤缩,他下意识躲闪,却因身体迟钝而失败,紧接着,一砖块狠狠敲在了他的后脑上。
剧痛顿时变成大片黑暗将他笼罩,阿诱无力地扑倒在地,迷迷糊糊间他看见巷子口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步伐缓慢而冷静,最终在他面前站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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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见啦,晚安!
◇
第 48 章 无能狂怒的败类
“那边叫人过来了,说是邓飞已经返回 C 国,不在这里,老板暂时是安全的。”
“A 国警方也有干预,这段时间应该不会再有狙击了。”
“别放松警惕,继续做好人员排查,特别是医院附近。”
几个保镖商量完,又潜伏到角落,混迹在人群里,像是普普通通的路人。
林川臣睁着眼听他们在门外小声说话,许久之后他才像是回了魂,慢慢坐起身靠在病床床头。
这两天他醒过几次,但很遗憾,每次都醒得不久,医生会在他彻底恢复意识前给他扎针,让他再次陷入昏迷。
次数多了,林川臣也发现是有人在蓄意报复。
或许是阿诱,他在报复自己之前给他下药的事。
不过今天医生没来给他扎针,林川臣又缓了一会儿,下了病床径直往外走。
阿诱,阿诱……
他心里全是阿诱,已经没有过多的心思去想别的事情了,只想着阿诱当着自己的面从佛塔上跳了下去。
那么高,海那么深,他为什么不害怕,为什么就这样跳下去了。
为什么……就这样轻轻松松离开了自己。
林川臣忽然站住脚,窗外日光投射进来,落在他身上,阳光是温暖的,他却觉得浑身发冷,紧接着心跳骤然加快。
他不是去寻死的,安排得这样妥当,连跳海后叫人给自己注射镇定剂都被他安排得如此清清楚楚,他是故意在拖住自己。
为什么,他要去找邓飞吗?
林川臣匆匆往楼下跑,喘着气的时候又想,不对。
哪里都不对。
十六年前林烈死的时候阿诱不是才十三四岁么,后来一直在余正德身边做他的养子,直到二十岁来到自己身边,他哪有时间去做什么战地记者?
一个未成年的小孩,怎么可能和林烈是那种关系。
是他之前方寸大乱,把这样的事情都错漏了。
林川臣上了车,催促着司机说:“快去——”
他话音忽然堵在嗓间。
——“阿诱,这不是我的名字。”
——“李越也不是。”
李越。
“李越……”林川臣怔怔念出声,当时从阿诱口中听闻这个名字,虽然陌生却觉得荒诞的感觉在这一刻重新浮出水面。
他记起来了,十岁的时候林烈给他写信,他说他换了个新名字。
因为时间相隔太久,林烈死了以后林川臣精神受创,很多事情记不太清楚了,也没有记住那个名字。
直到现在。
李越,是林烈在 C 国入学时的名字。
他又被阿诱骗了。
这么多年阿诱一直在以林烈的身份与 C 国警方往来,兴许连警方都被他骗了过去。
林川臣有些懊恼,又道:“去海港。”
他给港口负责人打过电话,这两天海港上一直在搜寻阿诱的踪迹,没有找到他的尸体,这对林川臣来说是好事,却也不是完全的好事,一切都在提醒着他,阿诱或许已经离开 A 国了。
大概是上了货轮,偷渡回了国。
这让林川臣感到无比恐慌。
阿诱是个病人,还是一个路易体认知症患者,正在发病阶段,他一个人怎么能私自行动。
林川臣在海港上站了一会儿,负责人和他说了很多话,他什么都没听进去,只是一直想阿诱会去什么地方,现在还好不好,还活着没有。
“先生,”负责人忍不住又叫了他一声,见林川臣终于回神,她才继续说,“海港上的监控都已经仔细看过了,那天晚上只有八点左右看见黑影从海里上了船,但也不能确定就是您要找的人,
毕竟太模糊了,甚至不能确定是不是人。”
“我知道了,”林川臣勉强将心静下来,“麻烦你们了。”
“您客气了,先生。”
负责人还有其他工作,打过招呼便走了,林川臣一个人在海边站了一会儿。
直到现在他还有着很强烈的不真实感,不能接受阿诱的离去,却又矛盾地知道阿诱原本就不属于自己。
之前的臣服和顺从都有可能是装出来的,连病症都有可能是装出来的,只为了打消他的警惕,然后从他身边离开。
他心里抑制不住暴戾的情绪,却又觉得沮丧,他在阿诱面前变成了彻头彻尾的败犬,被耍弄被欺骗,被牵着鼻子走。
走之前还和他说了那些话,像是给他的心脏扣上了笼子和枷锁,让他这辈子身心都只能停留在阿诱那里,为他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而牵动。
阿诱真是一个完美的情感大师。
林川臣深吸一口气,他给柳无忧打了电话,说明了情况。
柳无忧现在就在 C 国 A 城,那艘货轮最终会开往 A 城港口,阿诱要是在船上,必定会在那里下船,否则就要跟着货轮回到这里。
他知道阿诱很聪明,就算是在病中,也不会犯这样愚蠢的错误。
柳无忧很快应下来,说:“我帮你查一查监控,哦对了,邓飞有消息了。”
“在 C 国?”
“嗯,他回来了,出现在 A 城周边,有一个司机半夜报了警。”
“司机?”林川臣皱了皱眉,“他怎么会知道邓飞这个人,国内发布通缉令了吗?”
话音落下,柳无忧也跟着愣了愣,猛然发觉了不对。
缉捕计划一直是机密,只有警方知道,也并没有对外公开过邓飞的信息,一个司机怎么能如此精准地前往警局高密。
林川臣呼吸一顿,他忽然道:“快去找那个司机,他一定见过阿诱,是阿诱告诉他的!”
他匆匆下了台阶,身后海面无比平静,浪花平缓而有节奏地拍打着海礁。
“哗啦——”
冷水劈头盖脸泼下,阿诱身形顿时一个激灵,晃晃脑袋清醒过来。
发丝滴着水,睫羽上也挂着水珠,阿诱神智不清,只下意识挣动了一下身体,却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被捆缚着,双手交叉放在小腹前,无数条扣带将他整个人裹起来,连唇齿都被缚住。
他闭了闭眼,又缓了一会儿才慢慢睁开。
封闭潮湿的房间,没有窗户,只有一道门。
还有悠然自得坐在面前那个五十余岁的男人。
是邓飞。
阿诱又挣动了一下,他被捆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你现在真像个精神病啊,”邓飞点着烟含糊着说,“睡着了还能伤人,没办法,我只能像对精神病一样对你,这是拘束衣,是专门用来控制精神病的衣服。”
阿诱闭上眼,他说不了话,也没打算搭理邓飞。
邓飞轻声笑了一下,他起了身,在阿诱面前转了一圈,又站在他身后抓住了他的头发,迫使阿诱扬起脸来。
阿诱脸上露出吃痛又厌恶的神情,狠狠盯着邓飞。
邓飞笑道:“早知道你会变成这样,当年就应该连着你一起杀了,还以为你是个哑巴,原来会说话,还会骗人,你把林烈的尸体藏在了哪里?”
阿诱也弯起眼睛,那双漂亮的瞳眸里满是冰冷的嘲意,像是在嘲笑邓飞不自量力。
“不自量力的可不是我,”邓飞也不生气,只松了手,又回到座位前坐下,“林家当了我那么多年的狗,倒是生出两个反骨的儿子,一个差点让我的一切毁于一旦,另一个十五年后居然做到
了,真是手段了得。”
“不过有什么用呢,没人抓得住我,你看,你以为自己厉害,一个人回国是想杀我吧,还不是只能变成阶下囚,被我关在这里受人摆布。”
邓飞向来擅长打心理战,但很可惜,阿诱是一个病人,发病的时候其实什么都听不明白。
刚刚邓飞说的那些话,他一句都没听懂。
邓飞没得到自己想要的反馈,大概也有点烦躁,他对这个从自己手里逃脱的孩子总是有些挫败,没想到阿诱那么硬气,也确实挺有本事和勇气,他到现在都没想通阿诱一个人回来找他究竟是
什么打算,兴许这个世界上只有阿诱自己一个人知道了。
邓飞起了身,他说:“林川臣毁掉了我的蛛网,不过没关系,我也会毁掉他心爱的东西,就当是还他一件回礼。”
“又又啊,”邓飞亲昵地叫着他的乳名,“等你开始忍受不住的痛苦的时候,你才会来求着我给你毒品,给你放纵的机会。”
阿诱闭上了眼,他没说话,但态度很是坚决。
他不可能碰那些东西,死也不会。
但邓飞像是不信他的坚定,笑着离开了这里,将铁门锁上了。
阿诱紧绷的身体总算开始放松,他瘫坐在椅子上,心情很是平静,像是这次意外绑架都早已预料,甚至就是他计划里的一环。
他看着昏黑空荡的房间默默走神。
晚上邓飞又来了一次,给他送饭。
他摘掉了阿诱唇上的束缚,亲手给他喂饭,却被阿诱咬住了虎口。
邓飞早年被柳无忧剁去了右手的两根手指,对手上缺了两根指头抱有极大的心理阴影,阿诱一口咬在他左手虎口上,牙关用力,顿时咬出了血。
那一刻邓飞骤然变了脸色,他猛地抽出手,反手打了阿诱一耳光。
阿诱的面颊被打偏过去,慢慢浮出一片红肿,口腔内壁也被咬破,血迹慢慢顺着唇角淌下。
他脸色很平静,又缓缓转回脸来,迎着邓飞震怒的面容轻轻说:“无能狂怒的败类。”
【作者有话说】
怎么还没见面。不过快了。
明天见啦!
◇
第 49 章 也不怪林川臣误会
邓飞的手指止不住地颤抖,阿诱那像是看着死人般轻蔑的笑容让他觉得很是熟悉,就像是二十多年前柳无忧单枪匹马出现在他面前,险些送他下黄泉时的表情一样。
他下意识抓起了放在墙角的斧子,挥动着想要砍落。
阿诱轻咳一声,像是毫无畏惧,“你不是想用我威胁林川臣,别忘了林川臣是什么性子,我要是死了,他只会没有任何顾忌地对付你。”
斧头迟迟不曾落下。
阿诱盯着面前这个已经不再年轻的男人,苍老已经浮现在他脸上,曾经那个会另儿时自己感到恐惧的恶人如今在阿诱面前也不过是一个走投无路图穷见匕的老年人。
再如何虚张声势,也摆脱不了身上显而易见的颓势。
阿诱轻笑一声,视线一转,落在了其他地方,也不再搭理邓飞了。
他要做的事情已经完成,现在只等着时间流逝到他想见到的那一刻。
他表现得太过从容,邓飞现在也不比年轻的时候了,年纪大起来,更开始重视生命和死亡。
哪怕只是重视他自己。
他越来越开始担心自己某一天会死,被缉捕了二三十年,一开始还能猖狂地与几国警方挑衅后来也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偷偷躲在暗处保全性命。
要不是林川臣发现了他的“蛛网”,还将核心节点上的关键人员整理公开,他或许会永远躲藏着,坐在后方享受一切,直到寿终正寝。
身边人一个接一个要么死了,要么抓捕归案,他怎么坐得住。
斧头扔到了地上,巨大的声响让阿诱忍不住颤了颤睫羽,却仍然没将视线转回来。
邓飞坐回到椅子上,他撑着脑袋看了阿诱一会儿,还是觉得对方这样固执的模样很是熟悉。
像他从前亲手处理掉的很多人,似乎每个人的影子都能从他身上找到。
于是邓飞慢慢笑起来,说:“我倒是没想到,一个在花心镇长大的孩子,居然能这么正直。”
“你没想到的事情还有很多,”阿诱轻轻道,“不要总是觉得自己能掌控得了一切,以为你能拿捏住所有人的生死,你或许一直以为能用死亡威胁一个人投诚……”
话说到这里,阿诱又不说了。
病症总是很突然地复发,他一瞬间失语,开始眩晕和肢体僵硬。
大概是看到他嘴硬,邓飞又觉得阿诱没什么威胁了,只说:“你也只是个精神病而已,我把你关在这,要不了几天你就会什么都忘记,变成一张新的白纸,到时候我想在上面画什么,你就会
变成什么样。”
阿诱冷笑了一声,心说想得真美。
他没能把这句话说出口,邓飞也没打算等他说话,他已经重新将束缚带扣在阿诱唇齿间,之后离开了这间仓库,关上了铁门。
入夜后仓库里一片昏暗,阿诱昏睡了一会儿,再醒来时他已经从椅子上翻了下去,躺在地上。
但他没有任何睡梦中的记忆,只隐约记得自己做了噩梦,被人追杀。
梦里他一直在逃跑,儿时邓飞一直是他最恐惧的存在,他总是梦见那个还年轻的邓飞举着斧头站在自己面前,一颗又一颗脑袋从脖颈上滚落,滚到他脚边。
阿诱恐惧地四下奔逃,被人拉着手腕,那个人的容貌在梦里不断变幻,阿诱分不清那是林川臣还是林烈,看不清脸,也没有办法发出声音。
就这样,一直逃亡到天明之际。
阿诱躺在地上缓了一会儿,本想坐起身,但拘束衣束缚了他的双臂和双腿,根本无法动弹。
阿诱侧躺在地上,半晌,他看见有人站在角落,像一具苍白的枯骨,眼眶是漆黑的空洞,阴森森将他看着。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那具枯骨还在看着他,转了头,身边还站着其他五官苍白狰狞的鬼影。
阿诱的后背一阵发凉,想要挣扎却丝毫不能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鬼影靠近自己。
直到精神彻底崩溃。
幻觉持续了整夜。
邓飞再次打开仓库门时,阿诱浑身已经被冷汗浸透,他奄奄一息躺在地上,神智恍惚。
邓飞笑道:“看吧,只要一个晚上,你就能变成现在这样。”
阿诱疲倦地闭上眼,并不想搭理邓飞。
他被拽起来扔回到椅子上,阿诱脸色苍白,脸颊却一片潮红,神色恹恹,大概是有些低烧,这副模样看上去格外易碎,却又裹挟着些许不屑与冷淡。
邓飞拿着手机镜头居高临下对着他摆弄,阿诱心想,他真拿自己当人质。
要是拍了视频,应该会发给那个人吧。
他闭上了眼,又听见邓飞说:“你没什么想和林川臣说的吗?”
阿诱还是没理他。
他现在不知道外界的情况,但从邓飞看似冷静的反应上看,或许状况并不良好。
“明天,”邓飞说,“我会让林川臣自己一个人来这里。”
“他说他愿意换了你,啊真是用情至深,解释了那么多话,说他是林家的家主更有价值,说能从他那里索要更多的东西,就为了把你换出去。”
阿诱心跳忽然一滞,蓦地仰起脸来。
“两个视频而已,”邓飞将手机塞进口袋,“原本还有很多酷刑等着你呢,你也见过了当时林烈是怎么死的,林川臣倒真是舍不得,只是捆了你两个晚上,他就这么着急。”
他笑出声来,似乎是在嘲弄这些可笑又无力的爱情,转身要走时,阿诱忽然嘶吼着挣动起来,却又因为身体被束缚而摔扑下去,扑在邓飞脚前。
费尽力气扬起来的面容上是滔天的恨意和怒火,像是被触及了逆鳞。
邓飞也是头一次从阿诱脸上看到这么鲜活的神情,一时间也有些惊讶。
他蹲下身去,掐住了阿诱的下巴。
他说:“我还以为你真的不喜欢林川臣呢。”
他已经暗中观察了他们很久了,也不怪林川臣误会,阿诱演技太过精湛,根本不是什么当局者迷,分明是连旁观者都迷惑了去。
邓飞终于有了玩乐的兴趣,那点之前若隐若现的不安彻底散了去。
“我还以为你单枪匹马来找我是有什么别的打算,原来只是想给林川臣拖延时间,有什么用呢,就算他找到了 C 国的警方,我也已经躲了那么多年,当年没人杀得了我,现在也一样。”
邓飞现在觉得阿诱的怒意也像是小猫挠痒一般毫无杀伤力,指腹摩挲着阿诱的脸颊,忽然说了声“可惜”。
“当年看中你漂亮,要不是林烈把你带走了,我也不至于到现在才把你抓住,”邓飞摇摇头道,“长大了就没意思了,真是可惜。”
他确实喜欢阿诱,但仅限于十岁的阿诱。
听话又没有反抗能力的孩子才是他最喜欢放在身边的。
阿诱被他恶心得想吐,只猛地扭开面庞,躲开他的触碰。
“今天是第三天,”邓飞说,“明天,你就可以和你的老情人见面了,你一定很期待吧。”
阿诱嗓音嘶哑,却于事无补,只能眼睁睁看着邓飞离去。
他难得心乱如麻,想不明白林川臣在想什么,什么交换人质简直痴人说梦。
林川臣这样的行径像是突发奇想,却坏掉了他苦心经营的一切。
阿诱心跳加快,又头疼得厉害。
他不能坐以待毙,他得想新的计划,得有新的打算。
他躺在地上,视线忙乱地转动着,最后落在了墙角的汽油桶上。
阿诱睫羽轻轻颤抖着。
*
车门轻轻关上。
林川臣揉捏着眉心的手指停顿了一下,他抬起眼,从后视镜里看见了江清玉带着不满的面容,还有那个坐在他身边小声和他说话的长发男人。
前几天他查过 C 国港口的监控,监控被人动了手脚,关键的地方全都模糊处理了,林川臣又跟着查下去,知道那天是江清玉在海港上参加宴会。
能有那么大权利处理监控录像的,也就只有江家。
林川臣很快确定,阿诱见过江清玉,或许还让江清玉帮他隐瞒了行踪。
他从 A 国过来时精神已濒临崩塌,对着江清玉发火,后来冷静下来也道过歉,但江清玉还是气到了现在。
林川臣忍不住叹口气,“小少爷,你行行好,告诉我你把人往哪送了。”
江清玉虽然年纪不大,却是个有想法的。
阿诱让他送自己去权新省花心镇,江清玉猜到他俩在闹矛盾,想也知道权新省的花心镇不是什么好地方,于是自作主张把人换个了地方送。
这事儿连阿诱自己都不清楚。
但现在出现了意外,邓飞发现了阿诱的行踪,半路把人劫走了。
江清玉也有点心虚,他撇撇嘴角,说:“就往城中村送啊,我也没想到怎么还有什么毒贩的事情,我的剧本里也没有这些东西嘛。”
“咳。”那长发男人轻咳了一声,江清玉没再说话了。
“城中村附近有宋家的人,那里隶属于军区保护,姑母去世之后我表兄继续受军区保护,邓飞应该不会往那里走,”那人和林川臣说话,“如果要绕路,又带着人质,还要躲开监控,应该是
走不远的,警方那边也已经排查过,现在就剩工厂附近没有查过。”
林川臣半晌没说话。
邓飞和他联系过,他看到了那些视频,全是阿诱的,看得出来没受什么伤,但发病时痛苦的模样像一把蹲刀子不断磋磨他的心脏。
邓飞还在和他谈条件,他满心都是阿诱,他想把阿诱换出来。
那是他放在手里怕碎了的精致娃娃,他根本舍不得阿诱受到一点点苦痛。
邓飞给了他一个位置,林川臣知道那个位置不会是他们目前的落脚之地,还是要先找到具体的方位才行。
宋重云还在和他说话,“我不建议你去交换人质,他是个毒贩,不是单纯为了要钱,毒贩只会要命,到时候很有可能连你也一起扣留。”
“有一点机会都不能放过,”林川臣轻声道,“卧底被发现之后会是第一个被放弃的棋子,牺牲一个人来挽救拖延时间更多人,于情于理上都是对的,只是对弃子来说过分残酷,如果我没办
法把他带回来,那我们一起死了也很好。”
“这是他们选这条路的时候就已经考虑好的,”宋重云说,“你——”
话没说完,江清玉忽然捂住他的嘴,“你让他去。”
“唔?”
“他在追妻火葬场,”江清玉小声和他说悄悄话,“反正不会有事的,你难道还不相信我……”
【作者有话说】
又又的剧本:爱国禁毒警示片
阿臣的剧本:警匪枪战片
清清的剧本:《豪门八点档家庭狗血剧》《我爸又搞出了私生子》《气运之子大战穿越者》《气运之子乌鸦嘴一句话害老公重生八百回》
明天见,晚安!
◇
第 50 章 爆炸
又是雨天。
从半夜淅淅沥沥下了一整夜,风声在仓库外呼啸着,一整夜都没停歇。
现在病症越来越明显,一入夜,阿诱便开始出现幻觉和激越行为,总是会看见自己分辨不清楚真假的人影,有时候是一些动物。
除此之外似乎还做了点梦,可惜除了梦里的一些情绪,其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醒来的时候仓库外正在雷鸣电闪,这里没有窗户,也没有缝隙,雨夜里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
阿诱坐在椅子里出神,看着那些鬼影在自己眼前变幻,之后又变成一些熟悉的模样。
都是已经死去的人了,阿诱神情恍惚地看着他们,听他们站在自己身边指责自己,问他为什么还没到花心镇,为什么邓飞还活着,既然做不到,当初为什么要承诺。
阿诱有些委屈,不明白为什么要指责他。
他觉得自己已经很努力了,能做到这样的地步,已经很努力了。
他只是没想到自己会突然生病,病了以后所有的事情都开始向着难以预料的方向发展,直到他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身体,只能把事情推延。
他觉得吵闹,恐惧,直到那只熟悉的黑猫再次出现,歪着头蹲在自己身前将他看着,阿诱才终于感到了一丝安心,于是便在后半夜沉沉睡熟。
第二天清晨,邓飞进了仓库,来给阿诱喂水。
阿诱已经醒了,但没睁眼,呼吸平缓地靠在椅背上。
邓飞拆着绑在后脑上的扣子,将唇上的束缚带取下来,又说:“今天怎么醒了还装睡,不说那些虚张声势的话了?”
阿诱眼睫颤了颤,半晌,他微微睁开眼,视线多少有些空洞迷惘,像是还未睡醒。
邓飞抓着他的头发让他扬起脸来,阿诱微微皱了皱眉,清水灌入喉咙,他艰难吞咽着。
邓飞仔细观察着他的神色,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对,一时间来了兴趣,问:“不记事了?”
阿诱没说话,被松开桎梏后便呛咳不止,嗓子都已经开始生疼。
他不说话,越是这样越是在提醒着邓飞,他的记忆力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糟糕。
邓飞总算笑出声来,道:“我说什么,你生了这样的病,要不了几天就会什么都不记得。”
“我不会……”阿诱总算开了口,嗓音很是沙哑。
“但愿。”邓飞笑着,又将束缚带扣好,转身走了。
今天是林川臣应约来见他的日子,邓飞和林川臣索要了一些东西,机票,金钱,还有承诺。
阿诱在他手上,林川臣根本没有犹豫过。
邓飞现在也有点后悔了,早知道林川臣是这样一个心思只在情情爱爱上的普通人,他大可以提前找上阿诱,然后逼着林川臣为自己所用。
林家的家产和在商界的地位,包括林家在制药市场上的占有份额一直是所有人虎视眈眈的一块肥肉,要真到了自己手中,邓飞也不至于将希望放在“蛛网”上的其他商户那里,以至于现在层
层崩塌,威胁到自己的性命。
邓飞将外套的拉链拉起,戴上帽子和口罩,又将两把枪藏在腰间衣衫下,这才离开了这个暂时容身的地方,迎着雨向着工厂深处走去。
这里是一处废弃的化工厂,厂区很宽敞,四处都是废弃的楼房,又因为长期封锁而杂草丛生,还有倒坍的房屋与底下仓库,想要排查起来确实有些困难。
邓飞对林川臣也不是全然尽信,他知道一定会有警方跟着林川臣一起出现,也不敢掉以轻心,于是专门选了一个新的地方躲着,等着林川臣过劳。
到九点,邓飞站在破旧的窗口处,看见一道身影出现在工厂的街道上。
邓飞确实也年纪大了,各方面身体素质已经比不上年轻的时候了,也就是阿诱现在生了病他才能成功偷袭,换成一个健康的成年人,他不一定有胜算。
他仔细看了周围,没见到除了林川臣以外的其他人,这时,他又收到了林川臣发来的消息。
[林川臣:我已经到了,钱也带了]
[邓飞:把东西放下,离开这里]
林川臣皱了皱眉:[你说过让我见到阿诱]
[邓飞:会让你见到的,别着急]
林川臣心想自己怎么能不着急,他知道自己轻信邓飞的行为纯属犯蠢,但看到视频的时候已经心神打乱,没有心思去想别的事情了。
他必须要见到阿诱,哪怕付出任何代价。
他将装着现金的箱子放在地上,慢慢退出了邓飞的视线。
邓飞又等了一会儿,仍然不见人影,他才叫一个跑腿的出去拿箱子。
那人穿得与自己格外相似,同样带着帽子和口罩,远远看过去身形也是相似的,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他拿走了放在道路正中央的箱子,又回到了原本待着的地方,从始至终,都没有任何意外发生。
但邓飞还是不相信林川臣是一个人来的。
林川臣还在催促他,说想见阿诱。
邓飞没回话,只顺手将手机里剩余的视频发过去。
林川臣蓦地将手机反扣下,闭上了眼,根本没有点开视频的勇气。
或许邓飞确实骗了他,只是想要钱。
因为蛛网破裂,邓氏现在资金链断了,邓飞现在一定很缺钱,没有钱,便意味着他没办法再继续潜逃。
他们机会还有很多,但这次见不到阿诱,林川臣不知道自己这辈子还能不能再见到。
他也已经从丁二那里知道了一些事情,丁二也是被阿诱瞒在鼓里的人之一,从认识阿诱起他就一直以为阿诱是前来接应和记录现场的记者,也从来没想过身份会是假的。
虽然身份是假的,但阿诱做的事都是真的,这么多年来,为了向丁二的上级传递信息,还接手了一些击毙的任务,私下里树敌不少。
邓飞几次三番找他的麻烦不仅仅是因为他曾经是自己的副手。
林川臣恨自己这么晚才知道这些,明知道阿诱和邓飞之间关系匪浅,还因为自己失误,让阿诱找到时机孤身一人去找了邓飞,以至于落到现在这样的境况。
他知道阿诱或许有别的打算,但丁二说他也不清楚,谁也没办法告诉他阿诱究竟在想什么。
林川臣焦虑更甚,邓飞又给他发了消息。
[邓飞:往前走,看见告示栏之后右转,从工厂大门进去直走有一个地下仓库]
林川臣跟着照做,进了地下仓库,空气里满是灰尘的气息,他皱了皱眉,又停下了脚,没再往前走了。
再一抬头,前方台阶上,邓飞便站在那里,露在外方的视线与自己交汇,沉默地对视着。
林川臣开门见山问:“阿诱在哪里?”
“别着急,”邓飞的声音因口罩而有些闷,“很快你就能见到他了,现在把你的外套脱掉。”
林川臣看见他手中的枪,知道邓飞是在警惕自己带枪,于是便将外套脱掉扔在了地上。
邓飞靠近了他,枪口抵在他的额头,邓飞仔细翻找了林川臣的腰间和裤子口袋,又摸了他的脚踝,没有任何地方可以藏匿枪械。
邓飞这才直起身,说:“别耍花样,到时候我会把阿诱丢出去,至于能不能活,就看有没有人能路过这里发现他。”
他不打算在这个地方久留,钱已经到手了,他现在可以去其他地方。
邓飞的枪口还抵在林川臣的后脑上,另一只手打开了眼前的铁门。
下一瞬,热流轰然爆破!
【作者有话说】
今天更得超级早(咳)
明天还有一章,晚安哦!
◇
第 51 章 本来就是骗你的,林川臣
邓飞一瞬间被巨大的冲击打飞出去,后背撞在墙上,钝痛又让他保持着清醒。
他又弯身从地上捡起了自己的枪,抬起眼时,火势正在迅速蔓延,四处都是浓烟。
他顾不上管阿诱和林川臣了,捂着口鼻艰难往外走,刚走了两步,林川臣忽然扑身上来,手臂有力地箍住他脖颈,紧紧勒着他的脖子。
邓飞险些喘不上气,他一咬牙,手肘猛地后击,砸在林川臣的胃部。
林川臣虽然吃痛,却也没松手,只一手箍着邓飞,另一只手试图抓着他拿枪的那只手。
“给我松开!”邓飞嗓音嘶哑,拼死挣扎着,“该死!”
他连开了几枪,但因为受到禁锢,没能打中林川臣。
邓飞心说幸亏自己提前做了准备,他带了些人来,就在附近蹲守着,就是在等着意外的发生。
那几枪虽然没能打中林川臣,但也是一道信号,提醒着那些马仔上来帮忙。
林川臣原本因为之前爆炸的冲击已经不知道哪里伤到了,身体隐隐作痛,却仍然不见他松手,只道:“你能叫人,我也能叫人,看是你的人先来,还是警察先来。”
“我早知道你不老实,”邓飞被他箍着难受,但还能笑出声来,脚下猛地一转,带着林川臣重重向墙壁上撞去,“你不仅没有林烈聪明,还比他多了个自以为是,你不会以为光靠你自己就能
把人救出去吧?”
邓飞故意说这些话,原本以为林川臣会心神大乱,却没料到对方仅仅只是因为撞击而呛咳了一声,转头竟然笑起来,嗓音沙哑道:“本来的事,用得着你提醒我。”
他手上用了力,将邓飞推到了楼梯口,邓飞下意识撑住栏杆,没让林川臣将自己推下去,很快他脚下顺势一划,身体跟着一拧,从林川臣手中挣脱而出,而后一脚踹在林川臣的膝盖上。
林川臣顿时单膝跪下,眼见着邓飞已经再度抬脚踹来,他只微微皱了皱眉,还没等想到应对之策,阿诱忽然从火海中冲出,挥动着手中的斧头,向着邓飞砸去。
邓飞瞳孔骤缩,他连连后退,险险躲开了阿诱的攻击。
阿诱被惯性带着向前踉跄了一下,他已经连续几天没有进食,身体透支得厉害,刚才点燃汽油又利用了粉尘,他自己也受到了撞击,短暂昏过去了一会儿,幸好很快又醒了。
阿诱双手提着斧头呛咳了两声,脚下却没犹豫,很快又再次挥斧砍去。
“砰!”
斧头砸中了墙壁,深深陷在其中,片刻,整面墙壁轰然坍塌。
但斧头已经陷进了更深的水泥墙中,阿诱用力抽动了两下,没能将其拔出来。
他紧抓着斧柄,跃身向着邓飞脑袋踢去。
邓飞忙伸手挡在头颈,却还是被踢得向后摔去,从台阶上翻下,手枪脱手掉在地上,被林川臣顺手捡起。
林川臣扣动了扳机,子弹之前被邓飞连着几枪打完了,他暗骂了一声,又将其扔到了一边。
原本想将阿诱抓过来骂一顿,但拉住对方手腕的时候他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将人揽在怀中,带着他往台阶下走。
阿诱之前吸了烟尘,咳个不停,仓库里又一片漆黑,林川臣不知道他有没有受伤,只想先将人带出去。
阿诱忽然道:“你不应该来。”
“没什么应不应该。”林川臣只这么说。
阿诱便也没再说话了,他摸到了自己的额头,大概是之前不知道撞在了哪里,又要挣脱拘束衣的束缚,他胡乱用了些蛮力,手腕和额头上都是血,正顺着肌肤滑落,带来了些许瘙痒。
他轻轻喘着气,突然那又开了口,“别往那里走。”
“那点高度摔下去,邓飞还死不了,得快点出去,”林川臣说,“警察在外面,不会有事的。”
“不行,”阿诱还是坚持着,站住了脚,“你相信我,邓飞很喜欢研究人类心理学,他知道逃亡的时候人们会选择哪一条路,你现在走的这个方向,再往前走一定会碰到炸弹。”
林川臣一时间也犹豫下来,“只有两条路,另一条路都是他的马仔。”
“你把我放下来,”阿诱轻声说,“我要和邓飞一起回花心镇。”
“不行!”林川臣几乎没有犹豫,“谁都可以和他走,唯独你不可以。”
“不要阻止我。”阿诱平静道,“算我求你了。”
阿诱慢慢从林川臣的怀抱中站直了身体,“我忘记了很多事情,每一天,都会有新的被遗忘的事,我已经没有时间了,”
“你到底想做什么?”林川臣紧紧抓着他的胳膊,咬着牙,又强行压制着声线,“你告诉我你究竟想做什么,有什么事情非得你去做,什么都是偷来的,名字,身份,明明没有一件东西是属
于你的,你到底在为了什么拼命?”
阿诱呼吸急促了一些,他将手指放在林川臣的手背上,只有微微用力,将他的手掰开。
“什么都是属于我的,”阿诱轻声道,“我一直在为了我自己活着,不是在为了别人而活,如果你真的爱我,那就请你尊重我的选择。”
林川臣一时语塞,像是没听懂他在说什么,“你要去送死我怎么尊重?连命都快没了你和我谈什么尊重?”
“林川臣。”阿诱语气带上了坚决,下一瞬,林川臣感到自己小腹上顶上了枪口,“别逼我对着你开枪。”
林川臣视线下垂,他看清了阿诱手里的东西,是一只很小巧的勃朗宁,或许是从邓飞那里偷来的。
“你一直在破坏我的计划,”阿诱语气里没什么情绪,但林川臣还是听出了一点点怨怒,“你差一点就要毁掉我苦心经营的一切,林川臣,为什么不能当我死在海里了,非要来找我,来当救
世主,来把你所认为正确的情感强加在我身上,让我也得为之顺从。”
“阿诱……”林川臣像是有些懵了,也不再会说话了,“你在说什么?”
“我已经骗过你一次了,”阿诱说,“好吧,似乎不是一次,但是没关系,没有清算的必要,但你也该清楚我不爱你,不是因为林烈,也不是因为别人。”
“我是一个出生在黑暗和泥沼里的孩子,从一开始就没有选择,不是因为我认识林烈,我来完成他的遗愿,我就能变成清清白白没有任何污点的人,能接受所有善意的爱,你看,我连回到这
片土地都只能躲躲藏藏偷渡,没办法光明正大。”
“为什么不能?”林川臣呼吸有些急促,“为什么不能?新的身份而已,换一个新的户口,新的名字,你就能正常在这个世界上行走——”
“就像你说的一样,”阿诱忽然打断道,“都是偷来的,都是假的,不是属于我的……而我,本来就应该回到花心镇去。”
说着他又笑起来,说:“本来就是骗你的林川臣,为什么你能这么相信我,就没有想过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是我和邓飞一起联合起来骗你而演的一出戏吗?”
“我不……”
林川臣话没说完,阿诱已经扣下了扳机。
他身体为之一颤,有些难以置信般后退了几步,后背靠在墙上,又无力地向下滑去。
枪里没有子弹,只有一支麻醉针。
“阿诱……”林川臣喃喃道,“我……”
他没能再多说一句话。
【作者有话说】
这段高潮部分是比较曲折的,又又的想法很复杂,也比较敏感,但从来都不是临时起意去做什么事,都是他精心安排好的,毕竟是一个完美的 J 人。
所以千万别骂又又,他要做的事情真的真的很重要,阿臣知道了也不会怪他的(可怜)
◇
第 52 章 我不要呢
“不要再叫我这个名字了。”失去意识前,林川臣听见阿诱这么说,“我不喜欢。”
视线逐渐陷入黑沉,他看见阿诱俯身下来,他却已经猜不出阿诱是不是想要拥抱,只迷迷糊糊感觉到他留下了一道很轻很轻的吻。
林川臣手指蜷缩了一下,想要拉住阿诱的衣袖,想要将他挽留。
但晕厥已经涌上头脑,世界正在不断下陷。
合上眼之前他还在想,为什么自己从来都没有办法将一个人留下来。
每个人都在离他而去。
*
阿诱摸了摸林川臣的面庞,直起了身。
麻醉剂量很少,药效只有半个小时。
他将林川臣拖起来,藏在身后仓库门口,又用东西抵住了门,遮挡了所有出现过的痕迹。
脚步声不远不近跟在身后,听着有些跛脚,但走得很快,像是在着急。
阿诱从楼上下去时已经隐约听见了激烈的枪响,大概是林川臣叫来的那些警察正在与邓飞的马仔们火拼,阿诱不清楚邓飞手下来了多少人,大概人数不算少,都是一些亡命之徒,没想过能活,
想要孤注一掷拿到邓飞许诺的分红。
他将那支装载着麻醉针的枪扔在地上,又匆匆迎着脚步声响起的地方走去。
刚走了两步,他看见邓飞的身影出现在眼前,身后是蔓延的火势,在邓飞身后映射出大片红光。
这破旧的工厂内有许多或许会伤人的利器,大概是因为从楼上摔下去,不小心被戳伤了,邓飞的半边身子全是血。
他跛着脚,脸上带着冷笑,阴森森与阿诱对视着。
“你一点也不听话,”邓飞轻声说,“这里四处都是我的人,就算是警察来了又怎么样,当年他们没办法抓住我,现在也一样,一些按程序做事的蠢货,做什么都要等着他们指示上级,到那
个时候,我早就远走高飞了。”
“你错了,”阿诱呛咳了一声,他与邓飞之间相隔不远,一片火势蔓延而来,在他们之间划出一道分割线,模糊着彼此的面容与身形。
“警察,从来不是你想的那样按部就班行事,程序是维持公平和正义的手段,但对你们这样的人,谈不上公平更谈不上正义。”
阿诱的手摸向后腰,将卡在腰间的枪抽出来。
“我不是警察,我也不是 C 国的公民,”阿诱缓缓摆出一道轻笑,“你知道的,我只是一个和你一样逃亡到国外的亡命之徒。”
他话音一顿,很快又接着道,“林川臣来找我是个意外,让你钻了这个空子,是我没有提前做好打算。”
“你还想着把人送出去不成?”邓飞打量着阿诱身后,没看见那个男人的身影,又问,“你让他走了,还是把他藏起来了?”
他向着阿诱靠近,阿诱抓着枪的手指微微收紧,离扣下扳机只差一点。
邓飞忽然说:“你不敢开枪。”
他笑起来,像是觉得这是什么很有意思的事情,“之前你已经失手过很多次,刚才也一样,我就在你面前,你也是没办法准确攻击到我的。”
阿诱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他已经无法再控制自己的身体了,这个病症对他最大的影响便在这里,他是握着枪长大的,枪准是他最大的优势,一旦这样的能力被收回,他很容易将自己置于危险之地。
可他也没得选,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必须保持着冷静,以免被邓飞找到自己的弱点。
林川臣现在被他藏在自己身后的仓库里,他不敢轻易离开,却也不敢久呆,在这里呆久了,一定会被邓飞发现不对。
而在这之外,他不清楚还有多少马仔在盯着。
阿诱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怨恨林川臣的自作主张,他其实也知道林川臣的好意,如果跟着林川臣离开了,现在他们或许都是安全的,又或许都会一起死去。
但他没办法直接跟着林川臣走。
他很清楚,自己并不是什么单纯的人质。
阿诱微微向后退了一步,邓飞又说:“你手里那把枪是从我这里拿走的吧。忘了告诉你,我早料到你会逃跑,我太了解你了阿诱,毕竟是在我身边看着长大的,你想要做什么我都一清二
楚。”
“你不会知道。”阿诱清楚他话里的真假,有时候说出来的不一定是真的,只是在试图攻破他的心理防线。
但邓飞也不恼,像是多么宠爱面前的人似的,只说:“你手里的那把枪没有子弹。”
话音刚落,阿诱脸上出现了一丝空白。
邓飞继续道:“你可以试着向我开枪。”
阿诱扣下了扳机。
是空枪,果然没有子弹。
阿诱额上溢出了冷汗,脸色却冷下来,维持着镇定说:“你的人斗不过警察,我再拖延一会儿,就算你杀了我,你也不可能从这里离开。”
邓飞一时间也不说话了。
两个人都僵持着,阿诱听见身后再次传来脚步声,没敢直接回头,只退了两步,后背靠在墙壁上,徒劳地举着那把没有子弹的枪。
阿诱看见两个马仔从楼梯下跑上来,匆匆道:“警察来得太多了,老板,得赶紧走。”
邓飞像是志在必得,指了指靠在墙上的阿诱,道:“去把他捆起来。”
话音刚落,阿诱忽然转了枪口,骤然扣下了扳机。
“砰!”一枪下去,子弹瞬时打穿了其中一人的脑袋。
紧接着,他又开了第二枪。
变故便在一瞬间发生,邓飞骤然回过神,他猛地抽出自己腰间的枪,但阿诱已经藏身到身后的拐角去了,并向着他连开了两枪。
邓飞不得不寻找掩体躲起来,胡乱将枪口对着阿诱出现的方位开了几枪。
阿诱早不在原地了。
他已经顺着楼道口翻了下去,跳下去的时候双腿忽然又僵硬了片刻,险些摔倒。
他身体下意识往旁倒去,肩头重重撞在墙上,勉强算是稳住了身体。
阿诱喘了两口气,不敢大声咳嗽,只能强忍着咳意,将手中枪的弹匣抽出来。
里面只剩一颗子弹了。
之前早料到邓飞会那样说,为了让邓飞放松警惕,他提前取出了一颗子弹,因为弹匣不大,子弹很快便会耗尽。
他打量着周围,判断着炸弹会存在的位置,猜测着邓飞的打算。
半晌,他将视线放在了不远处废弃的监控摄像头上。
阿诱目色一凝,他想,他应该知道炸弹放在哪里了。
他又往前走了几步,邓飞一瘸一拐的脚步声一直在空荡荡的楼道里回响,他心里多少有些紧张,腿脚却僵直得快要不能动。
刚走了几步,便失去控制摔倒在地上。
阿诱从来没有哪一刻那么恨自己的身体,为什么偏偏生了这样的病,关键时候什么用都没有。
他艰难爬起来,挣扎着从另一条走廊上了台阶,终于又跌跌撞撞走回到藏匿林川臣的地方。
他将林川臣拖出来架在肩上,带着他往另一条路下去。
前方已经被火势吞没,阿诱脚步停顿了一瞬,很快又再次动起来,义无反顾地钻进火海里,从滚烫的空气中钻出去,下了楼。
“阿诱。”
邓飞的声音又在他身后响起,像是摆脱不掉的鬼影噩梦。
阿诱蓦地站住了脚。
“你说,是你的脚跑得快,还是我的子弹跑得快。”
阿诱肩上还架着昏迷不醒的林川臣,他沉默了片刻,微微侧过脸来。
视线已经开始模糊,阿诱直到自己坚持不了太久了,病症和长时间没有进食让他的身体虚弱得厉害,要不是心里挂念着重要的人和事,他或许早就倒下了。
阿诱紧紧攥着手里的枪。
只有一发子弹,他必须要稳住自己的手,好保证,他能够一击即中。
他的迟疑对邓飞来说是一个很好的信号,提醒着邓飞,阿诱也没什么把握和底气能全须全尾带着林川臣出去。
他也真是小瞧了阿诱,知道阿诱性格坚韧,但从来没想到能厉害到这样的地步,险些死在他手上。
从楼上摔下去的时候邓飞一度想到了柳无忧,这两个人都让他感受到了濒死的快感。
他又靠近了一段距离,说:“你要是现在把林川臣杀了,之前做的事情就一笔勾销,以后我带着你在国外活动,自由,快活——”
“哦,”阿诱嗓音轻轻,没什么情绪,“我不要呢。”
话音刚落,他猛地抬起了枪,对准了邓飞的脑袋。
邓飞下意识往旁躲闪,却见阿诱突然转了枪口,对着自己身后的监控摄像头快速扣下了扳机!
“砰!”
一瞬间,整个废弃楼道轰然爆炸。
【作者有话说】
想了想还是先把写了的发出来了,不好意思让大家等太久,毕竟我写文真的很慢(),下一章后天更,晚安!
◇
第 53 章 你要去哪里
楼层开始坍塌。
阿诱身形一歪,却将林川臣往自己怀里揽了揽,带着他钻进了三角区,捂着脑袋蹲下不动了。
楼塌了半边,漫天都是飞灰。
阿诱抱着林川臣蹲在角落里,没受什么伤,只是耳朵有些耳鸣,听不清楚东西。
他眼前一阵一阵晕眩,很快身体也开始失力。
病症又开始复发了,他浑身不适,情绪急躁,甚至意识断了片,险些要将林川臣掐死。
迷迷糊糊间他感觉到林川臣要醒了,忽然听见耳边传来小猫的叫声。
阿诱迷惘地睁着眼,他看见那只黑猫蹲在自己脚边,他终于因好奇而伸出手去,手指却从黑猫身上穿过,扑了个空。
原来,从一开始就是幻觉。
阿诱茫然眨眨眼,黑猫轻盈地从废墟上跳下去,远远地回过头看他。
那一刻阿诱不知道为何会有十分强烈的第六感,他将林川臣拖拽着架起来,跟着黑猫艰难走出废墟。
外面还在下雨,天色灰蒙蒙的,笼罩着整个世界。
丁二大呼小叫喊他:“阿诱!啊呦怎么全是血,快快都上去搭把手。”
几个警察涌上来,将他和林川臣分开,又各自找了地方安顿下。
丁二翻找着他的伤口,“我勒个豆,这一道伤,那一道伤,都破相了哎,你脸白得像是死了三天,要不要吃士力架,横扫饥饿,做回自己。”
阿诱没说要不要,他晕了一会儿,医生给他包扎伤口,他也没醒,乱七八糟做了一些梦。
他没睡太久,清醒的时候正在附近村子里的床上躺着,丁二在门外说话,声音不大,但阿诱还是听得清楚。
他在问路易体认知症的事情。
“不是我是觉得,他都生病了你们还答应他回花心镇,回去送死吗?”
柳初夏声音很轻,“邓飞对他情感很复杂,他是唯一有机会能接触到邓飞的人。”
“林川臣也可以。”
“他对林川臣纯恨好吗?真让他碰到林川臣就像今天这样,全是炸弹,根本没想让人活着出来。”柳初夏声音顿了顿,又说,“论体力健康,肯定是林川臣配合行动更好,但从实际情况来看,
说句不好听的,林川臣对我们更重要,要牺牲谁保住谁,大家也是做了很多考量的。”
丁二一时间也没说话了。
阿诱又闭了会儿眼,他看见敞开的后门,盯着淅淅沥沥的雨幕发了会儿呆。
又过了一会儿,有人说:“林川臣醒了,丁哥,你先去那边吧,这里我看着。”
“哦好,这些吃的喝的你先拿着,阿诱要是醒了你问他想吃什么让他多吃点。”
丁二将自己口袋里的存粮毫不吝啬全都送给了阿诱,这才匆匆往林川臣那边去。
小片警是刚进系统的,之前出活动没让他跟来,现在才让他过来帮忙。
他和柳初夏熟一点,笑着说:“丁哥和李记者关系还挺好。”
“还成吧,”柳初夏咬着棒棒糖蹲在屋檐下,“也就是丁兴安每天在他面前打转,李记者拿他当空气的单方面热脸贴冷屁股的关系好而已。”
“诶,”柳初夏说完又问,“你有没有觉得,阿诱体力太好了一点,好像比你们警校出来的还好。”
“咩,姐你在看不起我。”
“少贫嘴,”柳初夏挥挥手打发他,“去看看阿诱醒了没。”
小片警应声进了屋,土炕上被子掀开了一个角,阿诱早就不见了。
*
雨还在下。
阿诱从土坡上爬上去,眼前视线有些模糊,隐隐约约能看见之前爆炸的化工厂就在山脚下。
爆炸那么强烈,但他却坚信邓飞还没死。
邓飞不会那么轻易死去,警方还没找到他的下落,他一定会回花心镇。
阿诱又往前走了一段路,他在判断邓飞会去哪里落脚,但正在病中,他的判断能力急剧下降,思绪也是一片混乱。
他想从山坡上下去,忽然间被人拉住了衣摆。
阿诱回头一看,一道修长的身影站在自己身后,问他:“你要去哪里?”
“去找邓飞,”阿诱轻咳一声,恍惚着说,“我越级向上级请示过了,那边会有人接应我,邓飞不会这么容易死在这,他一定会回花心镇,那里有他藏了十年的机密,工厂,交易链,种植园,
他不会轻易放弃的,还有,我得去把你和爸爸的遗体找回来。”
阿诱又喘了两口气,他知道自己不能在这个时候停下,一旦松懈,他就再也没办法攒足力气了。
他道:“我走了,你——”
阿诱话音停在一半,他身后没有记忆里那个林烈,只有一枝勾住了衣摆的树枝。
阿诱有些迷茫地将衣摆扯出来,扶着树干站起身。
“林烈……”他轻轻喊着,像是有些无助。
他顺着土路往山下走,雨天路滑,他摔了一跤。
阿诱躺在地上,又开始喊人,喊着林川臣的名字,喃喃道:“我好累阿臣。”
但没人像之前那样将他抱起来,阿诱只好自己从地上爬起,拧着潮湿的衣摆,低着头往主路上走。
他又听见有人在身后喊他,“阿诱。”
阿诱这次知道是幻觉了,他已经看开了,幻觉和真实的人和物他分不清楚,也不想再分清,于是便转了头回望过去。
柳无忧鬓角的白发在雨幕里有些模糊,她急急追上来,也没拿伞,只问:“你要去哪里?”
阿诱唇瓣嗫嚅着,欲言又止,半晌还是闭上了嘴。
但柳无忧也没再多问,她将兜里的压缩饼干和巧克力都给了阿诱,那张温婉的面庞上带着看不清情绪的笑容,说:“有主见是好事呀,不管要做什么,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好吗?”
阿诱知道自己没必要和幻觉说太多,但还是忍不住点点头。
他转身走了,走出去很远,他回过头去,那道身影还孤零零站在雨幕间,脚边蹲着那只黑猫,一起将他远远地看着,好像永远不会随着幻觉一起消失。
【作者有话说】
猫猫出逃计划 get
后天见!晚安~
◇
第 54 章 *54 带我回花心镇
废墟周围有血迹,或许是邓飞留下的。
阿诱隐隐约约记得谁和他形容过,说邓飞像一只蟑螂,打断腿,甚至把脑袋摘去,他都不一定能死去,甚至还会找机会溜走。
只是爆炸而已,阿诱带着林川臣都能安全逃离,更遑论是像蟑螂一样打不死的邓飞。
阿诱在山上已经确定了几处地点,邓飞精通心理学,这几年他为了预测邓飞的下一步计划,也学着研究邓飞的心理。
之前冒死做了测试,似乎也有些成效。
工厂附近有一处客运站,这几年客运站都是供乡下进城务工的人用的,疏于管理,有时候会有犯罪分子从这里离开或出现。
邓飞要离开 A 城回权新省,他没办法坐高铁和飞机,必须要有车。
去坐大巴也不安全,多半会盗车。
警方有意放长线钓大鱼,这是阿诱和上级一起做的决定,他得跟紧了邓飞,去找到他的核心落脚点,并将定位发送给警方,进行最后的围剿。
雨天里,客运站进进出出都是大包小包的旅客。
阿诱将卫衣帽子戴上,挡住了大半张脸,却又急急地四下打量着,怕自己看漏了人,又怕自己猜错了,邓飞或许不在这里。
他其实心里也没底,有时候见到一些人从眼前走过去,也不敢去辨认那些究竟是真实存在的人,还是自己出现的幻觉。
又或者这个车站也是自己的幻觉。
阿诱不敢多想,但幸好,他在车站厕所门口看见了邓飞。
虽然邓飞已经快六十了,但各处感官都比阿诱这个病人好很多。
为了避免被发现,阿诱只能在远处蹲着,不敢多看邓飞那边。
他等了一会儿,邓飞似乎也伤得厉害,身边跟着的两个马仔给他简单包扎过伤口,现在头上戴着帽子,把伤口遮去了。
他们似乎也有些紧张,或许是怕被巡查的警察发现。
阿诱想了想,又从另一条路跟过去,不远不近藏在人群里,偷听他们说话。
“那个林川臣害死我们了,A 国产业链全线崩塌,货物也紧缺,本来说做空林氏的股票,这两天一直有境内势力暗中投资,根本没办法得手。”
“咳——”邓飞伤得不轻,嗓音里混着血沫,“境内势力?”
“好像是江家。”
“去处理掉。”
“处理不掉老板,像中了邪似的,谁都能动,就是这个江家动不了,好像会遭天谴一样。”
“遭天谴?你都贩毒了,要遭的天谴还少吗?”
“话也不是这么说的吧……”
后面又说了些别的东西,大概都与林川臣有关。
林川臣那份名单,和明里暗里的商业打压,给邓飞集团造成了严重的损失,现在警方将核心人员一锅端了,邓飞想要再东山再起又得花费许多的精力。
更何况,他现在自身难保。
他们现在对林川臣恨之入骨,阿诱也清楚,找自己的麻烦无非就是顺带的,谁让他们都知道林川臣爱自己,身为林川臣的软肋,他的生死是唯一能够拿捏林川臣的利器。
阿诱无话可说,现在冷静下来了,也没办法怪林川臣中途冒出来打乱自己的计划。
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他带来。
阿诱看了看附近装成旅客的便衣,心想,林川臣出来给自己一添乱,倒是带了些后援过来,起码不需要自己孤军奋战了。
阿诱又走了会儿神。
不知道林川臣醒了会不会生气。
他觉得也不怪自己留不住,是林川臣一开始说不要他的,哪怕有苦衷,也是林川臣先说了结束的。
他得让林川臣知道,弃养的后果很严重,不是哄一哄,就能把人哄回去。
又蹲了一会儿,邓飞他们动了,大概是要去盗车。
这个地方盗车终究是危险的,更何况还有警察的便衣在排查,动静稍微大一点都会引起怀疑。
阿诱眸光一晃,忙跟着站起身,从人群里钻进去。
邓飞他们已经进了停车场,大巴客车整齐排列着,有一批客人正在陆陆续续上车。
他们打算先处理掉这辆车的司机,等离开 A 城再想办法换车。
司机正站在墙角处吸烟,打着电话,丝毫没有察觉到身后有人。
“我女儿高考考了六百五!放假了要带我老婆孩子去海边,哈哈哪有哪有,孩子自己努力。”
“好好好,下次让她去给你儿子补习,先不说了啊,我马上要开车了。”
司机挂了电话,将烟头扔在地上踩熄。
刚转了身,眼前一道寒光闪过,颈间一凉。
司机身形僵直一动不敢动,颤抖着身影问自己身后举刀劫持他的人,“你……你要做什么……”
“不要说话,”那人低声道,“不要大吼大叫,跟我走。”
司机怕死,抖着双腿跟着那人去了卫生间,他从卫生间的镜子前看见了身后那人的容貌,很高挑、漂亮,皮肤白得像象牙。
阿诱轻声道:“有人要害你,你把你的衣衫帽子给我,等发车时间过了再出去,然后去警局报警。”
“好……好的。”
阿诱迅速和司机换了衣衫,将鸭舌帽帽檐压低,上了客车驾驶位。
客人已经陆陆续续上了车,阿诱从后视镜里观察着上车的乘客,他已经看见了邓飞的身影,于是又低了低头,将探究的视线挪开。
身体上的伤处还在疼痛,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休息过了,之前也只是短暂晕厥了一会儿,现在身体正极度虚弱无力,要是再动手,他不一定能有胜算。
阿诱仰靠在车座后背上,他余光看见邓飞上了车,坐在了第一排座位上,视线沉沉地盯着自己。
阿诱指腹抚弄着换挡杆。
钟声敲响,该发车了。
阿诱换了档位,正要踩油门,坐在第一排的邓飞忽然扑上前来,枪口顶住了他的后腰。
阿诱手腕顿了顿。
他抬起脸来,平静地望向邓飞。
“是你?”邓飞皱了皱眉,转而又笑起来,“我还以为,好不容易从我手里逃出去,你会好好躲起来呢。”
“我为什么要和林川臣回去?”阿诱轻声道,“他对我的伤害显而易见,离开他也是我认真做的决定,又不是他来救我一次,我就要原谅他之前犯的错。”
顿了顿,阿诱又偏开视线望向前方,说:“我只想提醒你,这里已经全是警察的便衣,你现在劫持了司机,开车离开车站的那一刻就会被警察围堵上,你离不开 A 城。”
话音刚落,顶在腰间的枪口忽然用了力,邓飞咬牙道:“别想着威胁我,你真是不要命了。”
“我要命,”阿诱淡声道,“就是因为要命我才又回来找你。”
他冷笑一声,像是忍无可忍,说:“原本我是打算借你绑架之由和你回花心镇的,A 国我呆着不舒服,回来又是黑户,我只想找个安定的地方做点活计,起码能自由一点,谁知道林川臣会
突然找过来。”
邓飞脸上神色未变,像是没信。
阿诱也知道邓飞一时半会儿不会信自己的说辞,只说:“发车时间已经过去两分钟了,你再耽搁一会儿,客人闹起来,警察就会发现你。”
他们又僵持片刻,邓飞终于开了口,“你想要做什么?”
“带我回花心镇。”
邓飞又沉默了片刻,半晌,他道:“下车。”
阿诱没有犹豫,跟着邓飞下了大巴,很快便消失在巷道里,找不见了。
客车站之后是破败的居民楼,因为常年缺乏规范化管理,巷子里垃圾桶倒塌,恶臭弥漫在空气中。
阿诱走了几步便失去了力气,双腿僵硬,没办法再继续往前走。
他站了一会儿,空气里的臭味让他感到反胃和难受,他很想吐,又因为没有进食而吐不出来。
邓飞转而又退回他身边,问:“你又要耍什么花样?”
“……”阿诱没办法说话,只是不住地喘息。
邓飞仔细观察着他的脸色,忽然冷笑了一声,说:“你看看,当了林川臣十年的狗,什么坏事都让你做了,最后呢,你还是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阿诱还是没说话,他闻到了邓飞身上的烟草呛味,刚偏了偏脸想要躲开,邓飞却突然挥拳砸在他的小腹上!
【作者有话说】
江清玉:谁敢对气运之子动手(偷感.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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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55 章 *55 我想要你永远都爱我
“唔!”
阿诱顿时闷哼一声,脚下忍不住连连后退,后背撞在墙壁上。
紧接着邓飞又是一拳打下,再度击打在先前的位置上。
阿诱又痛叫了一声,双腿虚软无力跪倒在地上,捂着小腹蜷缩着身体,后背和肩膀都在细细密密发抖。
耳边嗡嗡直响,他迷迷糊糊间他听见邓飞走到了自己身前,他却没有力气再做出任何反应。
邓飞蹲下了身,抓住了他的头发,用力拽着逼迫他抬起了脸。
阿诱脸色格外苍白,满头冷汗,视线迷离地与邓飞对视着。
邓飞道:“我其实不想带一个拖累上路,除非,你能拿出一点诚意出来。”
阿诱呛咳了一声,小腹痛得像是开了裂,喉间满是血腥气。
他哑声问:“你要我做什么?”
邓飞有观察了一会儿他的神色。
阿诱知道自己已经快要撑不住了,他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如果不是因为心里记挂着更重要的事情,他或许已经死了。
眼前一阵阵发黑,他什么都没表现出现,只等着邓飞说话。
又过了一会儿,他赌对了,邓飞道:“之后再告诉你。”
他抽出藏在腰间的麻醉剂,对准阿诱的后颈扎了下去。
冰凉的液体穿透皮肉灌入到血管中,阿诱甚至能感觉到凉意正在向着四肢百骸蔓延,很快倦意便上涌,带着他陷入沉睡。
*
“邓飞在客运站劫车,突然放弃车跑了。”柳初夏听着对讲机传出来的汇报,沉默不欲着。
“估计是和阿诱碰上面了,”丁二道,“真奇怪,这个邓飞对阿诱居然这么放心。”
“先想想怎么和林川臣交代吧,”柳初夏道,“他费劲力气找过来,结果人又不见了,不知道要怎么闹呢。”
“就和他说没救出来。”
丁二话音停顿了一下,又继续道:“其实,我还不知道阿诱的任务是什么呢,他跳过我们直接请示的上级,上级给他的任务不会告诉我们,是不是……他还有自己的打算?”
“谁知道呢。”柳初夏叹了口气,又往病房里看。
一看才发现,林川臣居然早就醒了,正阴沉着脸站在门后。
柳初夏和丁二都吓了一跳。
丁二大叫道:“卧槽啊,你怎么站在这!”
病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轻轻一推,门便“吱呀”一声敞开了,缓慢地、不轻不重地撞在墙上,发出一声令人后背发麻的轻响。
柳初夏和丁二都有点头皮发麻。
“他去哪里了?”林川臣声音沙哑,像是陷入了某种癫狂,“他在哪里?你们要把他送去哪里?”
“我们没有藏他,”柳初夏道,“是他自己走的,他走的时候我们也不清楚,也没有告诉我们。”
林川臣视线转动着,半晌,望向着狭长的走廊。
他腿上有撞伤,一瘸一拐地往楼道口走,喃喃道:“我要去找他,我要问清楚。”
为什么就那么想要离开他呢?
昏迷的时候他做了很多梦,梦到之前他掐着阿诱的脖颈,阿诱和他说,他想结束了,想要离开,想要自由。
那个时候他没当回事,他以为是阿诱吃醋,是他生气,却原来是早就做出的决定,一直在细细谋划。
可是……
既然要走,为什么总是含糊其辞,说一些叫人误会的话呢?
“我要问清楚,他到底要去找什么……”
林川臣被丁二抱着腰,拦住了前行的脚步,被拉拽着回到病房。
他想他其实已经妥协了很多了,他只是想问清楚阿诱到底在想什么而已想,想弄清楚……阿诱究竟对他是什么样的想法,什么样的情感。
又为什么要在迷晕他的时候,把那枚早已弄丢的钻石偷偷放进他的口袋。
为什么要给他留下字条。
字条上字迹潦草匆促,还带着与林烈一模一样的笔锋和细节,却又有阿诱自己的风骨与习惯。
他说:“我要去拿回一个很重要的东西。”
“一个你也想要拿回的东西。”
“我走了,阿臣,林川臣,这是我要送给你的礼物,定情信物,也是投名状。”
“我想要你永远都爱我。”
林川臣想不明白了,他现在已经什么都想不明白了。
在工厂的时候阿诱质问他的那些话一直盘踞在梦里,他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什么,是不是不应该大费周章去寻找他。
可是……
他只是怕阿诱受罪,怕他生病,怕他离自己远去。
阿诱就这样毫不领情,要是这样的话,为什么又想要自己永远爱他?
林川臣扪心自问,这种事情对阿诱来说像触手可及,也可以轻而易举丢弃。
他本来就会一直爱他。
他被按回病床上,丁二忍无可忍怒吼道:“你瘸个腿能追到个头的老婆啊!你老婆跑得跟猫一样,你在后面一米七一米八地追,追得上吗你!”
林川臣骤然清醒。
*
窗外雷鸣电闪。
车正在急速穿透雨幕驶上高速,无数路灯灯光照射进入车厢后座,落在后座上躺着的那人身上,又迅速攀爬离开。
阿诱睡得不算安稳,很多梦境,却没办法挣脱。
又是一道惊雷过,车窗都跟着震了震,却还是没能将他从梦中唤醒。
其实也没做什么噩梦,他只是梦见了林烈。
那个时候自己年纪还小,才十岁出头,因为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他在花心镇经常被那些贩毒吸毒的大人忽视,有时候太饿了,偷偷去他们厨房偷两个馒头也是常有的事。
时间久了,当扒手也当惯了,偷馒头格外熟练,但大半夜他去林烈的房间偷吃的,却被人抓个现形。
林烈提着他的衣领,像揪着小猫的后颈皮,又有点无奈道:“怎么大半夜不睡觉?”
那时阿诱还在警惕这个新来镇上的陌生青年,没敢让他知道自己会说话,只小心翼翼将他看着。
可肚子很不争气地咕噜噜响,他又忍不住脸红害臊,四个爪子扑腾,挣扎着想摆脱林烈的控制。
林烈和他弟弟林川臣某些程度上看是相似的,尤其是在面对自己很容易心软的人时一般无二,又带着隐性掌控感。
他将人塞进沙发里,说:“坐好了别动,我来审一审你。”
阿诱有点紧张,又无处可逃,可怜巴巴蜷缩在沙发角落。
林烈问了第一个问题,“肚子饿了?”
阿诱点了点头。
林烈给了个他半个馒头和半碗饺子,他看着小孩狼吞虎咽,又问了第二个问题,“没地方住?”
阿诱脸颊鼓起来,又胡乱点点头。
林烈思索了半晌,最后一拍脑袋,把椅子上的小孩捞起来,说:“那和我睡。”
第二天一早,林烈再醒来,昨晚“强制爱”的小孩已经偷偷跑掉了。
阿诱经常观察这些毒贩和瘾客,每个人看着都不一样,但贪生怕死贪图享乐的内核却格外相似,除了林烈。
后来和林烈熟了,有一次林烈跟着邓飞进城办事,回来的时候给他带了点小零食。
阿诱像只小仓鼠一样坐在角落里窸窸窣窣吃东西,听着林烈讲他的弟弟,忽然含含糊糊开口问:“哥哥,你是警察吗?”
当时林烈的表情在阿诱的梦境里格外清晰,看着像是要吓死了。
阿诱还好心安慰快吓死的哥哥,说:“哥哥别害怕,我跟你说个秘密。”
他凑过去,凑在林烈耳边小声说:“我爸爸妈妈也是警察。”
“他们现在在哪里?为什么你一个人在这?”
“爸爸在的,”阿诱很认真地说,“我带你去见他。”
然后林烈见到了,小孩指着河边柳树下的长满草的地方,告诉他,“我把爸爸烧了,骨头都装在箱子里,在地里埋着。”
顿了顿,他又说:“有好多警察和记者叔叔阿姨,我都把他们偷出来了,全在这里。”
他指着河边那一排柳树说:“每棵树都是他们,我埋得很深,这样,他们就不会被费伊的狗挖出来了。”
那时林烈的神情有些震撼,大概没想到一个小孩能做到这样的地步,冷静到了极点,还能把烈士同胞的遗体偷出来藏好。
许久之后他才和阿诱说,让他保护好自己,等以后花心镇落网了,他得带人来把那些叔叔阿姨带回家。
“嗯。”阿诱伸出手说,“我和你拉钩。”
他和林烈拉了勾,盖了章,再后来,他把林烈也藏在了那里,也成了一棵茂密的、生机昂扬的春柳。
阿诱在柳树旁站了一会儿,风里带着凉意,河岸上整排柳树都在晃动着柳条,像是在和他打招呼。
阿诱看见了年幼的自己,小孩问他:“你怎么还不回来呢?”
“我要回来了,”阿诱应道,“出了点意外,有人怕我死了,不想让我回去。”
“哦,”小时候的自己说,“那你就别回来了呀。”
“为什么?”阿诱茫然追问着,“为什么不让我回去了?”
小孩和他一模一样的、还带着稚嫩和婴儿肥的面容凑近了,歪着脑袋平静地看着他,说:“有人关心你在意你啊,哥哥不是说,有牵挂的人在就不能随便想着死亡吗?既然这样,那你就听他
的呀。”
顿了顿,小孩又说:“你当时想回来,不是想和叔叔阿姨们一起死去吗?那你现在还想死吗?”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晚安
◇
第 56 章 *56 桥归桥,路归路
阿诱唇瓣嗫嚅着,像是陷入了彷徨,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直到梦境彻底被雷鸣击碎,他头疼地睁着眼看着漆黑一片的车顶,心里想,他其实一点都不想死。
可是要真到了那一天,他其实也不怕死。
邓飞将车拐上了山路,离开了高速路段。
阿诱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黑天,他动了动身体,才发觉自己的双手正被捆在身后。
他挣脱不开,也不打算白费力气,只道:“你也知道我病了,捆着我有什么意义。”
“你是病了,”邓飞开着车,口中还叼着一根烟,“病了的人还能想办法利用粉尘和火苗炸毁工厂地下室,还能挥着斧头来索我的命,放你这样的‘病人’自由行动,我怎么能放心。”
阿诱冷笑起来,“你要真是对我有所忌惮,就不会痛意带着我上路回花心镇,你只会在当时就想办法处理掉我,最好再利用我从林川臣那里大赚一笔。”
邓飞轻嗤一声,像是认同了阿诱的话,却没再说话了。
阿诱也确实没有要和邓飞交流的欲望,他闭着眼睛躺了一会儿,长时间未能进食,他的唇瓣已经开始干燥开裂,胃部也隐隐作痛。
从 A 城进入到权新省需要开三天的车,阿诱清楚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没办法在车上不吃不喝待三天,他也挺佩服自己的,和邓飞这种人做交易,像是行走在悬崖峭壁上,一不小心就会踏空。
邓飞大可以放任他自生自灭,让他死在车上。
但阿诱做惯了“赌徒”,邓飞杀了他三次,第一次在水鸟岛上对着他开了一枪,第二次在海港上将他推下了海,第三次带着费伊他们对自己进行了狙击,三次自己都没死,而邓飞近几年年纪
大了,越来越信奉神佛,寻求长生,事不过三,三次都没能杀了自己,他或许会有别的什么打算。
就像这次绑架了他,也只是为了从林川臣那里索要钱财和车票。
同意带着他离开,或许是想从他身上获取什么价值。
阿诱思索着会是什么,想了一会儿又开始头痛头晕,身体僵直。
记忆再度出现断片,清醒的时候,邓飞已经将车停了下来。
阿诱从敞开了车门看见了外面,是一片漆黑的山林,树影在雨幕中像林立的瘦长鬼影,隐约还能听见不知道什么鸟兽的奇怪叫声,倒显得这个地方越发阴森起来。
大概是猜到了阿诱在想什么,邓飞道:“从前躲躲藏藏什么地方没去过,像这里一样的地方,我可是待过很长时间。”
阿诱问:“国外的山林里?”
邓飞耸了耸肩。
“你就没有担心过晚上会被野兽吃掉么?”
他们倒真像是普通的忘年交一般,在这样的环境里,平和地聊着天。
“没有,杀人都杀了无数次,野兽还能比人难对付吗?”
邓飞将车厢里的食物拿出来,有水和压缩饼干,又将阿诱搀扶起来,拧开瓶盖给他灌水。
他做事总是不懂得怜香惜玉,也没什么耐心,阿诱原本便吞咽困难,没咽下的水又呛咳出来,洒得满地都是,连衣衫都湿透了。
邓飞将空瓶子随手扔在草丛里,又道:“你倒是长了张好脸。”
阿诱又咳了两声,哑着嗓子说:“谢谢夸奖。”
正要偏开脸,邓飞忽然又掐住了他的下巴。
他手上用了力,掐得很痛,阿诱忍不住皱了皱眉,神色间染上了不耐。
他道:“之前不是还嫌我年纪大了,不喜欢了,怎么,喜好变了,变成正常人了?”
“牙尖嘴利,”邓飞轻嗤一声,甩开了他的脸,又将手中的压缩饼干递到他口边,“你这张脸还有用。”
他简单给阿诱喂了吃的,又再次启程,继续往花心镇的方向开去。
为了避免被人发现,他没往国道上开,有意避开了所有高速通道。
秋雨已经连绵下了好几天,山路湿滑,并不好走,邓飞开车开得很慢。
再次停下来的时候,邓飞已经有些疲劳了。
他从后视镜里看着阿诱,阿诱虽被捆着手脚躺在后座上,但似乎悠然自得,现在已经睡熟过去,光明正大将后背留给邓飞。
这是一个很愚蠢的行为,没有人会将后背对准一个有危险的敌人,但邓飞知道,阿诱并不是蠢人。
他在向自己表明忠诚和信任,这是一件让他很是匪夷所思的事情,也想不明白,阿诱跟着林川臣十年了,居然说离开就能离开。
邓飞想了想,又将手机拿了出来。
经济新闻上正通报着林氏近段时间的各种风险与状况,林川臣已经忙得焦头烂额,就算有江家在背后帮扶,也没能堵住资金流的窟窿,大量财产损失让林氏的企业正摇摇欲坠濒临破产,舆论
上也有些控制不住了。
他冷笑一声,心觉林川臣咎由自取,早便应该收手了,只顾着和自己作对,蛛网里几乎每个人的背后都是庞大的家族势力,林氏确实厉害,但寡不敌众,迟早要被分食殆尽。
邓飞又往下翻了翻,看见舆论八卦说林川臣爱上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曾经是他的保镖,为此做了很多违反法律的事情,逼迫对方和自己在一起。
邓飞也混迹商圈,很多新闻半真半假当不得真,但这个消息却不一定是假的。
他知道阿诱和林川臣之间有那种关系,阿诱甚至还是余正德的养子,家仇私仇堆叠在一起,他们的爱情能有多健康牢固,还不是一戳就破的纸老虎。
这样一想,阿诱之前在自己面前表现出来的爱意,倒也有可能是假的。
实在是分不清楚了,阿诱演技太过精湛,真的假的都分不清楚。
他又盯着熟睡的阿诱看了一会儿,没见阿诱有清醒的迹象,于是便启动了车子,继续驶向深山。
阿诱还在后座缩着,他有点发烧,头晕头痛,无法从梦中挣脱。
迷迷糊糊间他看见林川臣坐在自己身边,他又很清楚地知道,那并不是林川臣。
他和林川臣之间本来就没有太契合的爱情观,林川臣喜欢绝对的信任,喜欢掌控一切,但阿诱觉得自己是自由的。
他们两个就像飞鸟和孤狼,一个盘旋在海港天际,一个游离于草原荒漠,背道而驰,越走越远。
所以分开,是迟早的事。
阿诱很早之前就已经料到了。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很明显的,他并没有开口,却听见自己喊道:“阿臣。”
那陪着他坐在车里的男人轻轻应了一声。
阿诱恍惚着,听着心里的那个自己说:“你不要怪我,阿臣。”
“我从来不是自愿要做余正德的养子,也不是要把你当做林烈。”
“你们真的太像了,有时候我会想不明白为什么你们兄弟两个过的是不一样的生活,最后命运还是指向了同一个地方。”
第一次知道林川臣在整理“蛛网”的时候阿诱是迷茫的。
余正德让他找林川臣的文件,他找到了,那份密密麻麻的犯罪名单,制作多少毒品,售卖了多少毒品,手上沾了几条人命,林川臣都将它们标注得清清楚楚,触目惊心。
一旦将这份文件泄露出去,林川臣将会遭到各方各界的疯狂报复。
阿诱不知道林川臣为什么不能好好地做他的天之骄子,要来趟这滩浑水。
他一直以为自己完成了使命,还尽了恩,就能从林川臣身边离开,从此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互不打扰。
也没想过五年前的意外会让他躺在林川臣的床上,更没想到感情会变质发酵,到了连他自己都难以挣脱的地步。
但是幸好啊……
“我还是从你身边离开了,”阿诱轻轻说,“林烈的恩情,我快要还尽了,你不要生气,不要恨我好不好。”
“那我怎么办?”那个虚无的林川臣开口质问道,“我怎么办?”
“你让我永远爱你,可是我怎么办?”
“你好贪心,阿诱,你永远这么贪心。”
“是啊,”阿诱喃喃道,“我就是……很贪心很贪心,我怕我不小心死了,就没人再记得我了。”
“那我怎么办?”林川臣还是继续问。
“我该怎么办?”
“你想让我怎么办……”
回声在梦境里扩散蔓延,直到消失不见。
阿诱慢慢睁开眼,他透过车窗看见了霓虹的灯光,邓飞的车停在角落里,被前方的车和尾随的车堵在了中间。
他轻咳了一声,冷笑道:“怎么了?被警察发现了?”
“你好像很幸灾乐祸,”邓飞冷静道,“要知道,你现在算是我手里的人质,要真是被警察发现,我死之前也会拉你先垫背。”
“无所谓啊,”阿诱说,“你先应付了他们再说这种话吧。”
邓飞便没说话了。
嘴上讲得硬气,他其实很不想死,还在搜寻着离开的方式。
但一直有源源不断的车接上来,车道已经彻底堵塞,走动不开了。
阿诱用肩膀顶着车座,慢慢坐直了身体,面无表情道:“不是在走山路,怎么下高速了?”
“山上有直升机巡视,谁还敢往那走。”
邓飞观察着前方依次敲窗询问的警察,多少也有些烦躁。
阿诱忽然又说:“国内警方没见过你的样子,我看他们在查的人好像不是你,你最好再打听一下,不要打草惊蛇了。”
他一句话倒是提醒了邓飞,邓飞摸出手机翻了翻,道:“原来是有杀人犯逃逸。”
知道在搜查的人不是他,他松下一口气,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罩在阿诱身上,挡住了他被捆缚的手腕。
很快,警察查到了邓飞这里,敲了窗,看了看邓飞的脸和后座的阿诱,抬手放行了。
车辆开始正常行驶,邓飞换了档位,正要起步,身后突然传来激烈的撞车声与警察的吼叫。
“不许动!”
“警察!”
“快走,”阿诱催促道,“别让他们返回来发现异常。”
“你是真的想通过花心镇离开 C 国?”邓飞开着车,路过了收费站。
阿诱看着窗外,正对着收费站的窗口,睫羽轻轻颤了颤。
邓飞没等到他回答,视线瞥向后视镜,盯着阿诱的脸问:“看见什么了?”
“快走,”阿诱小声催促道,“快一点!”
他看到林川臣了。
阿诱感觉很惊讶,他没想到林川臣会这么快追过来,他的身份还不至于能和自己的上级直接对话,上级部门也不会将任务详情告知外人,连柳无忧和丁二都不会知道,林川臣怎么会出现在这
里。
他心跳加快,将视线收了回来。
那站在休息站里的人没有回头,大概也没看到他,阿诱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又出现了幻觉,可他看清了对方脸上的疲惫,这是他没见过的脸色,他的记忆里没有这样的林川臣,这个人不会是
自己大脑编织出来的幻象,只能是真的。
邓飞很快便踩了油门打算扬长而去。
“花心镇就快到了,”邓飞说,“花心镇附近山谷里有一处鬼市,需要本地人引荐才能进入。”
“你应该会说花心镇的方言。”阿诱道。
邓飞笑起来,“我不会。”
“不过没关系,”他又说,“我带了礼物,鬼市的主人会让我进去的。”
阿诱没问他是什么礼物,但多少猜得出来,他说的是自己。
他现在还是很恍惚,当时走得那么决绝就是担心自己看多了林川臣会没有勇气继续往前走,没想到会在这里再碰到。
他的心正在狠狠动摇,潜意识里的思念和依赖在这一刻复生,不断顶着心口想要宣泄,他几乎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
阿诱身体瘫软下去,靠在椅背上,身体颤抖不止,浑身盗汗,他紧紧咬着下唇,咬到破损出血,口中多了一丝血腥气时才骤然回过神来,说:“鬼市有你要的东西?”
“那里也可以贩卖毒品?”
“你也想试试?”邓飞反问道。
“我不想,”阿诱愉快且直白地拒绝了,“我讨厌毒品,我只想找个地方卖一卖中药材,你知道的,我跟着林川臣十年,多少货物都是我去亲自清点的,辨认药材我也很在行。”
“但你还生了病,”邓飞似笑非笑着说,“慢慢地你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做生意能做到几时。”
他说:“我给你找个好归宿吧,孩子。”
“就像你之前在林川臣身边一样,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会来事儿,会主动躺下张开腿,你就能享受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他从后视镜里看着阿诱的脸色,阿诱表情上是不做掩饰的厌恶,脸色却格外苍白。
他不加掩饰地冷笑了一声,像是在嘲弄阿诱这点于事无补的自持。
都已经自投罗网了,邓飞又不是真的信任他,心里也憋着坏,阿诱在他手里,他只会把价值最大化。
邓飞不再搭理阿诱了,他偏过脸,视线无意识瞥向车窗外,却忽然瞳孔骤缩。
一辆车正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身后。
邓飞脸上笑意散了,他猛打了方向盘,转到从路口下了高速,再次直冲上了山路。
那辆车仍然在跟着他,甚至在加快速度拉进距离。
邓飞看了几次后视镜,对方车辆刺目的灯光晃得他眼睛疼,看不清楚是谁在开车。
他暗骂了一声,狠狠踩下了油门。
引擎发出巨大的轰鸣,车辆一路狂飙上了山腰,山路开始变得狭窄泥泞,阿诱轻声道:“你倒是开稳了,邓飞先生,我还不想和你一起摔成肉泥。”
“你一直在通风报信是不是?”邓飞咬着牙问,“怎么会这么快找来?”
“我要是说不是,你肯定不会信,”阿诱平静地开着口,“其实,他们找来的速度还慢了一些。”
他视线又开始模糊,身体像是已经死透了,没有任何知觉。
阿诱却像是无事,他坐在后座上,耳朵堵塞嗡鸣,虽然脸色苍白,但神情却很平静。
有了邓飞的外套遮挡,他光明正大挣脱了捆在身后的双手,正捏着手腕缓解着缺血发麻的症状。
阿诱不动声色仔细看着中控台上的地图显示。
他知道邓飞为什么要把车往这里开,不仅仅是为了躲避身后的车。
这里,已经是花心镇的地盘了。
“花已经到了啊。”阿诱轻轻道,又抬起眼,从后视镜里,与邓飞苍老的双目对上。
“你说,我们会死吗?”
邓飞没来得及反应,他瞳孔骤缩,下一瞬,阿诱已经扑上前来,抓住了方向盘用力转了方向。
紧接着,轿车从山崖上直冲而出,坠下了万丈深渊。
◇
第 57 章 *57 爱一个人有意义吗?
车顺着山崖滚落,最终掉进了山谷,整辆车已如破铜烂铁,冒着烟,像是下一瞬就要爆炸。
不过片刻,阿诱呛咳着,浑身是血与污脏,从车里爬出来。
新伤旧伤加在一起,他肢体僵硬,身体止不住地颤抖,但还是撑着树干慢慢站起来。
视线里一片模糊,黑猫蹲在脚边,轻轻地叫唤着。
“我知道,”阿诱喃喃道,“我还死不了。”
“喵……”
他又呛咳了两声,破损的车辆烟雾越来越大,他来不及辨认邓飞死了没有,担心车会爆炸,他便转身先走了,想躲避爆炸的波及。
刚走出去不远,身后忽然劲风扑来,将他的发丝轻扬而起。
阿诱面色一凝,刚回了身,邓飞猛地一拳砸在他的面颊上,登时将他打得踉跄两步,后背撞在树干上。
剧痛和晕眩弥漫在身体上,他耳边嗡嗡直响,刚直起身,邓飞又是一脚踹来,重重踹在他的小腹上。
阿诱顿时闷哼一声,却反手抓住了邓飞的脚腕,用力将他往身前拽。
邓飞伤得也不轻,身体向后一仰,摔下去前,他拧身勾住了阿诱的腿弯,带着他一起摔倒。
阿诱肩膀撞在石块上,钝痛让他眼前一片发黑,什么都看不清,只能勉力挣扎着和邓飞扭打在一起。
“你这个贱人,”邓飞怒道,“我早知道你是故意的,没想到你还真敢一个人单枪匹马来找我的麻烦。”
阿诱咬着牙关,他没说话,力气在迅速流失,他也说不出话。
他被压制在地上,被掐着脖子,呼吸被阻断,面色已经开始涨红,他紧紧抓着邓飞的手腕,嗓间发出“嗬嗬”的嘶哑声音。
半晌,他忽然攒足力气,一脚踹在邓飞身下。
邓飞吃痛地松开了手,阿诱剧烈地咳嗽着,从地上爬起来,顺手拾起了地上的石块。
刚转了身,正要挥手砸下,忽然只听见“砰”地一声巨响。
紧接着,剧痛从腿弯处开始蔓延。
阿诱顿时脸色苍白,痛叫一声跪倒在地上,双臂颤抖着,勉力支撑着身体。
邓飞拿着枪的手也在抖动,他脸上却浮现出癫狂的笑,说:“没有人杀得了我,你也一样,原本我还想着给你一点优待,这是你自找的。”
他抬起手,用枪托对着阿诱的脑袋重重砸去。
用了十足的力气,只砸了两下,阿诱已经躺在地上,血流不止,没了知觉。
*
“有可疑车辆出现过。”电话里的声音有些失真,越发显得黑夜寂静。
“老板,监控上显示可疑车辆碰到追车,已经从坠崖了。”
房间里一片漆黑,没开灯,只有月光从窗外照射进来,落在窗前的方寸之地上。
椅子上的男人沉默着,指腹轻轻敲打着座椅扶手,半晌才平静开了口道:“去山下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电话挂断了,消息跳入的声音在黑暗里蔓延,变成孤寂的回声。
林川臣的面庞和大半身形被黑暗吞噬,看不清楚脸上的表情,也不清楚他在想什么。
直到手机彻底息屏,再次恢复宁静。
林川臣起身走了。
这段时间总是有很多事情,阿诱的,公司的,自己的,他焦头烂额,到夜间又开始迷茫,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了。
好像做什么都没人领情,又或者是自己一开始就太自作多情,做了很多不必要的事。
真的有意义吗?
为林烈报仇有意义吗?
爱一个人有意义吗?
为什么从来都看不到回报呢?
林川臣坐在车厢后座,有些狼狈彷徨地弯下身,捂住了脸。
那辆可疑的车辆曾经从自己眼前驶过,他没有多看,没有当回事。
那天出现在收费站,原本也不是为了看警察查案的,只是想着阿诱要回花心镇,或许会从这里路过。
但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身上伤还没好,他只是短暂见过阿诱一面,说了几句话,甚至算得上争吵的几句话,然后,他又把阿诱弄丢了。
他走了神,他被警察抓人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就这样错过了那辆车。
明明再仔细一点,他或许就能把阿诱抓回来了。
“老板,”司机又在前面喊他,“有来电。”
林川臣这才注意到自己放在身边的手机屏幕在亮着,是江清玉打来的电话。
“你怎么就要破产啦?”
江清玉在电话那头嘟囔道:“看我给你发的文件,这谁啊,怎么低价抢了你们那么多客户?”
林川臣慢慢回过神来,“什么?”
“你自己看,”江清玉又将新闻的截图转发给林川臣,说,“这新闻上讲你们林氏股票都跌到跌停板啦,哇塞你不管管吗?你不管我就收购你们了哦。”
林川臣将截图点开,夸大其词的新闻标题很懂得危言耸听,评论区已经不堪入目,说着林氏要破产了,林氏继承人已经失权,甚至还涉险刑事案件,多次接受 A 国监察部门调查。
林川臣知道是谣言,可合作商不一定清楚,打听到风向不对便纷纷结束了合作。
这段时间林川臣一直在国内,他确实已经无心管理公司了,满脑子都是阿诱。
他感觉自己已经快要疯掉了,他要将阿诱抓回来,养不熟的鸟儿就应该折断了翅膀关起来,而不是给什么自由。
否则,一旦脱离视线,他就会消失得干干净净,再也找不回来。
公司高管会议他也没有亲自参加,但参不参加也没什么区别,无非就是想让林川臣退位让贤,出了这么大的事,高管们有这样的反应也正常。
“正常个头,”江清玉道,“我建议你先看看你高管里是不是有内鬼吧。”
“奇了怪了,”他又嘟囔着说,“这么大个主世界里就我一个人拿的是豪门狗血剧剧本?”
“嗯?”林川臣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没和你说,”江清玉琢磨着起了身,抚摸着蹲在自己桌上的三花猫,心里一思忖,又道,“你公司有个姓李的股东,他以前和余家关系还不错呢,去查一下吧。”
他挂断了电话,林川臣烦躁得头疼欲裂,他将手机扔在一边,不过片刻,又有人给他打电话。
林川臣耐心已经告罄,“什么事?”
“老板,在山谷下找到了车,车里已经没人了,路边发现了子弹和血迹。”
花心镇附近的山谷人烟稀少,甚至没有专门修建的道路,信号缺失,更遑论是监控摄像。
谁也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现在车里的人又去了哪里,是谁中枪了,阿诱还有没有活着。
林川臣现在甚至已经很平静了,都已经做好了阿诱早已死去的心理准备,就像当年林烈的死讯传回来的时候一样,仿佛心脏早就已经死透了,不会再有任何波动了。
他轻轻“嗯”了一声,又说:“报警吧。”
那一辆破车已经失去了存在了价值。
在 A 国的时候他时常碰到暗杀,回了 C 国好了很多,警方也知道林川臣交出来的那份名单会给他带去什么样的危害,一直在尽量保证林川臣的安全,最起码在 C 国,他能安心在各处走动。
从 A 城来权新省,他没和任何人提起过,就这样自己来了。
他笃定了阿诱会来这里,也确实与阿诱擦肩而过。
林川臣垂着眼,看着手机里跳出来的消息,一条接着一条,说着公司的情况。
【李想明,股东兼任财务负责人,十天前有境外大额转账记录,也是做空林氏的资金流向。】
林川臣指腹划着屏幕,面无表情回应道:【先压热搜撤新闻,澄清舆论,另外收集李想明异常资金流动的证据,转交证监机构和司法部门。】
【林川臣:把李想明处理掉。】
他关掉了手机,汽车呼啸着,上了高速。
*
好疼。
头好疼。
身体也好疼。
无数条想法像突然变成了实体的弹幕,一条有一条涌进阿诱的大脑。
阿诱闷哼了一声,漆黑一片的梦境开始出现龟裂,他慢慢睁开眼,林川臣站在他们身边,他躺在自己卧室的床上,被褥间是林川臣惯用的香水味道。
他很喜欢。
阿诱轻轻喊他,“阿臣。”
“嗯?”
“你怎么来了?”阿诱撑着脑袋坐起身,靠在床头,有些迷茫似地问,“你来救我了吗?”
“是啊,”林川臣身体掩藏在黑夜里,阿诱看不清他的脸,“我来救你了,你伤得好重,邓飞想要杀你。”
“以后别乱跑了好吗?”林川臣抓住了他的手腕,掌心是冰凉的,像一块寒冰,冻得阿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别乱跑了,”林川臣还在说话,“你就在我身边,我们会永远在一起,一起埋在柳树下,一起腐烂,骨骼都会烂在一起,再也不会被分开。”
他抓着阿诱的手,阿诱除了会儿神,面前的男人忽然开始融化,变成挣脱不开的沼泽,缠绕着,从他的手臂开始吞没。
阿诱惊慌失措地尖叫起来,想要挣脱,想要逃走,却在冰冷的泥沼中越陷越深。
直到他一脑袋撞上了墙壁。
阿诱彻底醒了。
没有林川臣,也不在从前的家。
他后知后觉想起来,那里本来就不是他的家。
他缓了一会儿,情绪总算平静下来,记忆乱糟糟的,有些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逼仄狭窄,身体蜷缩着,手臂被反绑,口中也塞了东西堵住了唇齿。
被子弹打中的右腿剧痛无比,他挣动了一下,只觉得自己似乎被放进了什么小箱子里,没办法活动。
他想起来了。
他和邓飞一起掉下了山崖,然后,邓飞打晕了他。
阿诱冷静下来,忽视掉剧烈的心跳声,听着外面的动静。
他听见了邓飞的声音。
“醒了是吗?”邓飞的嗓音有些模糊,被箱子挡去了,“我就说你是有用的,孩子,有了你,我就能进入到鬼市。”
“等会儿在拍卖会上,不要大吼大叫,不要胡闹,好吗?”他似乎拍了拍箱子,阿诱听见了闷闷的敲打声,“你要是听话,只需要注射两针安定就好,要是不听话,我可就不能确定你会被注
射什么了哦。”
◇
第 58 章 *58 拍卖会
箱子里的人没有半分反应。
阿诱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已经很糟糕了,身体虚软无力,没有任何可以挣扎的力量。
但他神色却很是平静,像是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鬼市……
阿诱心里轻声默念着。
他知道鬼市是什么东西,前几年权新省出现了一个新的毒枭,此人比邓飞他们惜命,或许是文化水平不高,不知道被谁带入行的,在花心镇的山谷里建立了鬼市,平时利用鬼市收取摊位费用
和客人的入场费,同时借用鬼市售卖毒品。
唯一聪明的地方,便是这鬼市的主人也知道毒品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是把它当成赚钱的工具,和所有毒枭一样,将祸害蔓延到正常人的家庭当中,自己却不沾分毫。
鬼市一向狡兔三窟,又在深山老林里,开市时间并不固定,警方很难固定其位置进行抓捕。
他知道邓飞最近缺钱,他需要一种名叫 AS 的新型毒品,但 AS 是余正德研究出来的,没来得及公布原料配方,其他旧型的毒品缺少 AS 的致幻效果,在市场上的价位远低于 AS。
余正德死了,就没人知道 AS 的配方。
但鬼市这个地方很特殊,整个毒品交易网络的人都有可能出现在这里,这里是最有可能出现 AS 的地方,邓飞不会放弃。
那时汽车上了山阿诱便已经猜出来鬼市或许在附近了,但邓飞或许没想到自己会突然打乱方向盘带着他坠入山谷。
阿诱的计划一直很完美,这原本就是他最开始的打算,如果不是林川臣突然出现,他或许早就到这一步了。
幸好,林川臣没有完全毁掉他的计划。
阿诱松了口气,他放松了身体,蜷缩在箱子里,等着所谓的拍卖会开始。
他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直到剧烈的动静将他吵醒。
箱子被人打开了,他被两个带着墨镜的保镖架起来,从箱子里拖出来。
灯光不是很明亮,但还是让阿诱的眼睛感到一阵刺痛。
他眯了眯眼,被扔在地上。
他看见了邓飞,对方好整以暇坐在前方的椅子上,翘着腿道:“好了,马上就要被关进笼子了,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阿诱嗓子干哑,“你就这么确定,那个鬼市的主人一定会买下我。”
“贪财好色人之本性,”邓飞悠悠道,“他谷理是个好色的人,男女不忌,你这样的,他最喜欢。”
“哈,”阿诱轻笑了一下,“别怪我没提醒你,把我推到别人身边,那人是聪明人还是蠢人你都不知道,别到时候成了我的刀,你的脑袋很容易离开你的身体。”
邓飞也跟着大笑起来,“你这个样子,说的话只像虚张声势。”
阿诱身体虚弱到了极点,又注射过安定,他连挣脱绳子都做不到。
“谷理这个人或许你不知道,”邓飞好心告诉他,“他是个变态,你在他床上硬气不到两天,他会把你调教成最听话的狗,希望再见面的时候,你还能像一个人一样站着。”
他摆了摆手,两个保镖又凑上来,将他的唇齿堵住,拖着他往仓库深处去了。
阿诱隐约看见一只安着轮子的笼子,不算太高,大概勉强能塞进一个人。
他被强行装进去,双手捆在笼子顶,身体无力地将所有力气依靠在双臂上,却拽得手腕生疼。
阿诱闭了闭眼,强忍着怒气不发。
生病以前他是最能忍受的性子,病了以后反而越来越急躁了,被人这样对待,他怒火都快要冲出。
但他知道,现在还不到时候。
得先见到那个谷理才行。
阿诱啊两者周围,这里是拍卖会后场的仓库,都是今天要放置在拍卖会上的东西。
看了半晌,也只有自己一个活物。
前场已经开始喧嚣,他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或许天已经黑了,邓飞带着保镖离开后,仓库里安静非常。
阿诱又挣动了一下手腕,绳结捆得很结实,他一个人没办法挣开。
他有想过邓飞会利用自己去接触什么人,但也没有想过是将他送到拍卖会上,说起来这场底下拍卖会他从来没有听谁说起过,或许并不正规,大概也是一些非法交易。
他知道自己没办法离开,于是便不再白费力气挣扎,安心待在笼子里,等着他从邓飞手中离开之后再根据现场状况临时决定下一步的计划。
*
拍卖会现场一片热闹。
选址在一处山谷的地下,因为常年在此处躲藏蜗居,拍卖会现场已经被休整得像模像样,甚至还通了电,从外门走进来,像是富丽堂皇的城堡内部。
人来人往间,邓飞受了保镖指引,上了二楼的包厢。
他打量着周围尚未点灯的房间窗口,问:“其他客人呢?”
“您是想问谷理先生是吗?”保镖道,“谷理先生还在鬼市接待别的客人,晚些时候会赶过来。”
拍卖会不是谷理的地盘,只是谷理朋友的产业,邓飞不好多问,只能闭了口。
他担心谷理临时起意缺席拍卖会,他与谷理之间是有旧仇的,谷理不一定见过他,但抢过邓飞的生意,呆滞邓飞损失惨重,若不是因为公司出了问题,他手上缺钱,也不会从藏身之地离开去
了 A 国与余正德接触。
偏偏就是这样的蝴蝶效应,见过余正德,反而让阿诱将他的踪迹上报给了警方。
他是个睚眦必报的,他找阿诱寻仇了三次,谁能想到阿诱命大,前两次都没死透,第三次更是让阿诱跳海逃走。
事不过三,他是信奉神明的,这样阿诱都死不了,只能说明他在自己这里命不该绝,他要再强行动手,像是要惹怒神明。
寿命与金钱是他最为看重的两样东西,他不能让自己再有任何一点点错漏的风险。
正好,阿诱这个人很不老实,将他送到谷理身边,谷理会收拾阿诱,阿诱一定也会杀了谷理,他好在后面坐收渔翁之利。
拍卖会已经开始了,邓飞最后看了两眼还未点灯的厢房,最终还是将视线收了回来,将注意力放在拍卖会的商品上。
因提前走漏风声,他听说今晚的拍卖会现场上会有 AS 出现,许多客人都是非富即贵之人,多少华丽昂贵之物没见过,但 AS 不同,想要得到 AS 的人不计其数,也不过是想拿到 AS
去进行研究,好大量生产获取高额利益。
邓飞今天来这里就是为了 AS。
但究竟有没有这个东西,他其实并不能肯定。
或许也是假的,但是不是假的也没关系,能给谷理带去点麻烦他也已经满足,剩下的,他会去花心镇从前的实验室搜寻。
邓飞关注着拍卖会现场,没注意到一旁的房间灯已经点上了。
谷理是个年轻男人,二十多岁的模样,与这些大毒枭不同,他看起来就像个混社会的农村黄毛,长得一幕精明模样,干瘦得像个猴子。
往常总是很倨傲的人现在正小心翼翼跟在一人之后,对方西装革履,径直便落了座。
谷理小心道:“先生,这拍卖会是我的朋友的,我一会儿就让他们好好招待您,您想要什么都可以,只要这个合作……”
“合同已经签了,我不会反悔,”男人淡声道,“其他的事情不用做,既然来了拍卖会,那就按照拍卖会的规矩来,不用为了我坏了规矩。”
“诶诶好。”
谷理跟着男人一起落了座,拍卖会还在继续,现在端上来的都是些珠宝首饰,身边男人明显兴致缺缺,没什么想要交易的欲望。
谷理心里七上八下地琢磨着这人到底在想什么。
既然对拍卖会不感兴趣,做什么要让自己带着进来。
他又是在是担心怠慢了男人会让到嘴的鸭子飞走,于是又小声嘱咐身边的保镖说:“去上一盏好茶来。”
保镖应声走了。
他绕过楼道,下楼的声音传到隔壁厢房,邓飞这才转开视线一瞧,原来那谷理已经来了。
今天的拍卖会没什么意思,邓飞已经猜到这里或许并没有什么 AS,反倒像是故意吊他出来似的,于是也不打算再多待,起身离开了厢房,借故从出口处出去,很快便不见人影了。
谷理对此一无所知。
他从前是个小混混,年级请把,经历的事情少,买卖毒品获取的高额利润让他尝到了甜头,后来建立了鬼市,也让他从中获取大量的不义之财。
好日子过惯了,为人很是奢侈,类似这样的拍卖会、赌场,甚至还有地下全场,从前只能在影视剧里见到的东西,现在他都有机会亲自接触接触,一副山鸡飞上枝头当了凤凰的暴发户感,其
实附近的毒枭都有些看不上这个人。
但谷理也不是太在意那些人的看法,他觉得自己钱赚够了,以后还会有更多的钱,这个世道,谁赚得多,谁才有话语权。
他兴致昂扬看着台下的商品,偶尔也跟着举个牌。
卖掉最后一件商品,主持人忽然说:“受某位匿名先生的支持,高价出售了此次拍卖会的压轴商品,现在请工作人员将商品推上来。”
一时间,场内一片哗然,好奇着这最后一件货物究竟是什么。
连谷理都有些好奇,伸着脑袋看着仓库门口,想先一睹为快。
就在这时,身边一直没有开口的男人忽然道:“点天灯。”
谷理险些将口中的茶水吐出去,“什……什么?”
“点天灯,”男人手指轻轻敲着桌子,语气听不出情绪如何,只说,“你来点,商品你要了,不允许推出展示,至于钱财,我会给你。”
“啊这,这……”谷理犹豫了一会儿,对上对方并不友善的视线,下意识打了个寒颤,说,“好好,我这就去说,这压轴商品是什么啊,您知道吗?”
“知道,”那人似笑非笑,但笑意却并不真切,带着无情无尽的虚伪,“是一个男人。”
◇
第 59 章 *59 你是爱我的吧
阿诱知道邓飞把自己送进拍卖会是什么意思,他只是想侮辱自己而已。
被捆缚展出,像任人宰割的困兽,确实是一件叫人屈辱又痛恨的事情。
但阿诱已经不太在意这些了,有些事情要如自己所愿必定是要牺牲掉一些什么的。
这里没人认识他,没人见过他,拍卖会上不允许拍摄,除了这些该死的人,不会有别的人知道自己出现在这里过。
阿诱已经听见了主持人的声音,很快,两个保镖进了仓库,推着笼子往外走。
白炽灯的灯光越来越明显,阿诱皱了皱眉,右腿上的伤口还在剧烈疼痛,他蜷了蜷腿,刚垂下脑袋,推动的力量却收了回去。
笼子停在了仓库门后。
阿诱有些茫然地抬起脸,两个保镖带着蓝牙耳机,似乎是得到了什么新的消息,转而又将笼子推回了原位。
保镖关上了门。
阿诱下意识挣动了一下手腕,心里咕噜噜冒着泡,难得感到疑惑。
他又在仓库里待了一会儿,身体还未恢复力气,手腕坠着生疼,腿上的伤也在泛疼,两厢作用,他现在情绪有些烦躁。
他下意识又抽动了一下手腕,笼子轻轻滑动起来,“哐当”一声撞在墙上。
下一瞬,仓库门“砰”地被人从外面打开。
有人站在门口,背光让阿诱看不清那个人的脸,只听他说:“蒙上眼睛堵上嘴,带走。”
阿诱神色一凛,他警惕地盯着松开绳子打开笼子的保镖。
对方弯身抓住他肩膀的一瞬,阿诱忽然拧身屈膝重重撞在对方小腹上,紧接着,他一个旋身,将保镖过肩砸在地上。
身体确实还没有完全恢复力气,但也已经足够了。
他像一只矫捷的猫,一眨眼便跃身跳上了纸箱,紧接着,抬脚踹开了破旧的玻璃窗。
“哐当!”
碎玻璃一瞬间碎了满地,阿诱在那人的惊呼声中跳下了窗口。
落地一瞬,受了枪伤的右腿顿时像被钉子戳穿般尖锐疼痛起来。
他身形一个踉跄,跪倒在地,很快又勉力爬起来,向着山野里跑去。
刚跑了两步,这具没用的身体又开始肌肉僵硬,他失去平衡,重重跌倒在地上。
紧接着,有人从房顶一跃而下,一脚踹在他的后心处。
阿诱蓦地呕出一口血,彻底失去了知觉。
*
“先生,”谷理的声音带着谄媚,“人还在我那放着。”
“伤口处理好了?”
“上药了,也打上钢板了。”
“嗯,”男人语气平淡,“踹人的那个,处理掉。”
“诶诶好。”
谷理从房间里出来,虚惊一场般拍拍胸膛,嘀咕道:“这些个有钱人,怎么都这么可怕。”
和他之前见过的那些毒枭都不一样。
有钱人的气质像是自小深入骨髓的矜贵,做久了上位者,一举一动都不怒自威。
“呸,”谷理轻啐一声,“什么年代了,还能当土皇帝,真了不起。”
他穿过林子,靠近崖壁下有一栋小砖房,铁门能挡风雨,也能挡外面的光景。
开了门,屋子里的小台灯正散着即将报废的微弱的光。
阿诱躺在床上,灯光下脸色虽然还是很苍白,但轮廓柔和了很多,很难看出来,那天像一只走投无路的病狮一样凶恶的人是他。
谷理仔细咂摸着,盯着阿诱的脸看了好一会儿。
他觉得这人长得真漂亮。
怪不得是压轴的商品,谁看了他,不会升起将人驯服的心思。
果然很有意思。
谷理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阿诱的脸,指腹下的皮肤细腻,被缚着双眼,额上一片青紫,还有一道伤疤,看起来却更加有韵味,带着战损的强烈美感。
谷理的手有些不老实地往下滑去,阿诱胸口起伏忽然剧烈起来,突然开口道:“别碰我!”
“你居然醒了?”谷理有些惊讶,“我还以为,你还昏迷着呢。”
阿诱没说话了。
那些安定剂对他来说效果不大,药效很快就会过去,伤势也不会减缓他的警惕性。
早在医生给他处理腿上的伤的时候他就已经醒了,但双手被手铐扣在床头,动弹不得,眼睛上的东西也摘不掉,只能装作无事一般躺着。
他在思考面前这人是谁。
或许……是鬼市的主人?
邓飞呢?
谷理想起那个男人的嘱托,问道:“谁给你卖进拍卖会的?”
“知道这个有什么用?”阿诱反问道,“你要替我报仇不成?”
“哈哈我哪有那个好意,”谷理很实诚地说,“就是好奇。”
“你不会想要好奇的,”阿诱说,“把我送进去的那个人就是故意让我接近你的,他想要你死。”
闻言,谷理脸色骤变,“什么!”
“我是一个杀手,我的任务当然是杀人,”阿诱觉得自己没猜错,他道,“你的鬼市,他已经想要据为己有很久了。”
谷理这辈子穷怕了,最恨有人觊觎自己的财产。
他怒气冲冲道:“好啊,原来是冲我来的,我就说怎么会突然有个压轴的货物。”
阿诱也跟着皱了皱眉。
他是拍卖会的最后一件“商品”,还没露脸,谷理怎么就把他拍下了?
“你拍我做什么?”阿诱问道,“还不是你自己愚蠢。”
“我——”谷理的话音停在一半,险些将那个男人供出去。
那是一个很有钱的有钱人,当时专门找到他,说要和他进行一场交易。
丰厚的利益让谷理没办法拒绝,他还不想因为逞一时之快得罪了自己的 ATM 机。
于是谷理轻哼一声,道:“想诈我话呢,做梦,好好待着吧你,我倒想看看你在床上能有多舒服。”
污言秽语令阿诱感到厌恶,他呼吸急促,胸膛剧烈起伏着,却忽然笑出声。
往常一直没什么太明显情绪波动,像是不会轻易表现出喜怒哀乐的人这时候却像是摘下了虚假的面具,虽然还被遮着双眼,却显得那一道笑意讽刺又夺目,让谷理莫名感觉到像是被看不起了。
阿诱轻声道:“行啊,看你有没有那个命上我。”
“靠。”谷理暗骂了一声,“砰”地关上了铁门。
再在那屋子里多待一会儿,他就要把持不住自己了。
屋子里又陷入安静,阿诱躺在那张并不算舒服的床上,身上的伤已经处理过,他觉得有些奇怪,这鬼市的主人不是一个擅长说谎和掩饰的人,话里话外都在提醒着阿诱,有人在掌控者谷理的
一举一动,谷理在拍卖会上做的一切大概都并非出于他的本心,而是受到了那个人的指示。
说起来……
阿诱心里总有点七上八下的,他总觉得这人的行事作风有些熟悉。
想不通了。
他在小房子里带了一段时间,这段时间他都没能离开那张床,有时候想上厕所,也有人看管着,扶着他去卫生间,不允许他摘下眼睛上的布条。
又一次借故进入到卫生间,阿诱听着门关上的声音,再门后站了一会儿。
门后有两个保镖在说话,议论鬼市将要开市。
阿诱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手腕挣动着,竟从手铐中挣脱而出。
他转了转手腕,摘下了眼睛上的布条。
陌生的地方,窗外也是陌生的丛林。
他不确定这里还是不是花心镇的地盘,但他听说鬼市一直都在花心镇开设,这么多年来从未有过例外。
这几天短暂的交流让阿诱对谷理这个人多少也有了些了解,这谷理似乎只是一个没什么文化的,运气好,从毒品和其他违禁商品那里获取了一些利益,便这样坐吃山空,不敢转移资产,也不
敢轻易换地方继续生活,守着这么一点蝇头小利做一辈子的山老大。
或许,他现在还在花心镇当中。
阿诱想过自己要不要从窗口逃出去,他的身体状况并不乐观,进了山林也也有一定概率会死在林子里无人收尸,但也有一定的可能可以躲避开谷理和他几个保镖的搜寻。
他犹豫了一会儿,门外的人开始催促,拍着门问他好了没有。
阿诱没说话,他打量着这间狭窄的卫生间,半晌,他看见了塞在角落的摄像头。
阿诱知道自己刚才的行为或许已经被那背后之人看得一清二楚,他现在要是走了,或许便真的死路一条。
于是他将布条绑回到眼睛上,又套回了手铐,打开了卫生间的门。
“我好了,”阿诱平静道,“谷先生呢?”
“找谷先生做什么?”
“没事,”阿诱冷笑一声,“之前大放厥词想要上我,现在是怕了?”
保镖没有要讨论谷理的事情的欲望,只道:“老实点。”
他们又将阿诱锁回床上,离开了屋子。
到了晚上,谷理果然来了。
保镖和他传达了阿诱的话,谷理很是生气,这么多年他身边不缺少漂亮的男人女人,阿诱确实是漂亮,可买下阿诱的人不是他,钱不是他出的,这不是他能碰的人。
阿诱的挑衅让他确定阿诱就是在看不起自己,想了整天还是觉得气不过,于是还是找了过来。
铁门重重踹开,谷理指着床上的人说:“把他给我带走!”
很快,一个保镖便将阿诱的唇齿堵起来,将他从床上拽下,拉着他往外走。
阿诱看不到路,被拉扯着跌跌撞撞向前走了几步,右腿的伤处又在生疼,他踉跄了一下,肩膀撞在门框,又被人重重一拉,险些摔到地上。
阿诱像是有些气闷,但无力挣扎,也分辨不清楚方向,只能听着脚下的动静。
是林子,草地,泥路。
又走了一段距离,他脚下踩上了水泥地。
谷理说话的声音带上了回声,阿诱猜他们现在应该在什么楼道里。
谷理出去接了个电话。
保镖还在继续拽着他往楼上走,大概是四楼左右,停下了。
阿诱的脸色因为伤口疼痛而稍稍泛白,他听见前面传来呼吸声,忍不住问:“怎么,一句话就忍不住了?”
谷理没说话。
阿诱皱了皱眉,后肩忽然被人重重一堆,他往前扑去,脚下却撞到了门槛,顿时跪倒在地上。
伤处的刺痛顿时让他眼前泛白,意识一瞬间模糊。
阿诱肩膀颤抖着,胸膛起伏,他缓了一会儿,才继续问道:“是谁?你不是谷理。”
他听见脚步声动起来,大概是走到了他面前,不算太近的距离。
阿诱下意识吸了吸鼻子。
那人又走远了。
这个人或许就是教唆谷理点天灯的那位,商品还未展出便点了天灯,阿诱得出了两点结论。
一,此人有钱。
二,此人知道拍卖会上的人是自己。
谷理应该是不知道的,只有邓飞清楚,而邓飞不可能与谷理和平相处,阿诱迷糊间听谷理说起过,这次拍卖会他也是去找 AS 的,但可惜只是骗局,拍卖会上没有这个东西,所有客人都被
骗了,更有甚者当场与拍卖会主人发生了肢体冲突。
既然拍卖会上没有 AS,只怕邓飞早就已经走了。
阿诱什么都看不见,只听着这人的脚步声,似乎腿上也有旧伤,脚步也一轻一重,虽然并不明显,但阿诱很擅长观察细节,没办法瞒过他的眼睛。
那人不说话,他便跟着沉默下来,只蓄力试图从地上站起来。
刚直起身,后背忽然被人一脚踩下,并没有用力踹他,只是逼迫他继续保持跪坐的姿势。
阿诱弯着腰,后背被人踩着的感觉并不好,像是不对等的主仆关系,让他觉得很是窝火。
他咬着牙,强忍着怒气,道:“让谷理出钱点天灯的人是你,你早知道是我,既然花了重金买了我,怎么也不做什么,难道是个天阉?”
那人还是没说话,只是脚上用了力,阿诱几乎快要蜷缩起来,额头顶在地毯上,却因为双手被拷在身后而无法反抗。
半晌,他感到那人的手摸向了自己腰间,抽出了他的腰带。
阿诱这段时间身体清瘦了很多,以前还合身的裤子衣衫,现在也有些过分宽大。
腰带被抽出,裤腰顿时便松散下来。
他身体微微一僵,却连挣扎的力气都已经丢失,只感到肌肉僵硬,头晕目眩。
身后压着自己肩膀的那只手变成了能够吞噬一切的怪物,将他缠绕,卷缚,收紧到快要窒息。
“你爱我吗?”怪物声音含糊着问,“你是爱我的吧?”
“我看不透你的心,阿诱。”
祂收紧了一切,又在阿诱逼临窒息的一瞬怦然炸裂,变成四散的黑烟,消失不见了。
阿诱喘着气清醒过来,他还在远处跪坐着,那个男人没有抽他的腰带,更没有靠近他分毫,只是不远不近地呆着,将灼热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全是幻觉啊。阿诱怔怔地想。
都已经到了分不清楚是真是假的地步了。
他松了口气,但长时间处于黑暗中,令他的心情越来越烦躁。
他倒希望面前这个人能直接一点,要做什么就直接做了,拖延着,倒像是在故意折磨。
“我和你有仇吗?”阿诱问。
他知道那个人不会回答,他也确实没有回答。
他只是再次走到阿诱身后,阿诱听见窸窸窣窣的动静,大概是那人蹲下了身。
紧接着,他感到后颈一阵刺痛,冰凉的液体注入进来,顺着血管四下流淌。
阿诱唇瓣张了张,很快药效起了作用,意识逐渐模糊,向前栽倒下去。
半梦半醒间,他被压在那张不大不小的铁床上,床板动辄便会发出刺耳的声响,他很痛,却又无法呼痛。
布条已经歪曲,半只眼睛露在外面,其间满是水汽与失神。
“你爱我吗?”
陌生的声音在不断回响,扩散,像失真的老式磁带机,一遍又一遍地响着,问他:
“你爱我吗?”
“你是爱我的吧。”
◇
第 60 章 *60 我不会恨你
阿诱恍惚着,跪趴在床上,深秋的月光从窗外照射进来,落在窗前,落在他眼里。
他喃喃道:“我恨你……”
身后动作的人停顿了一下,阿诱又说了一遍,“我恨你。”
他没听到那个人说话,他们胸背相贴,对方一句话都没说,都是幻觉。
他分不清楚是真的假的,也分不清楚现在,他躺在这里,是真实的,还是梦境。
他或许已经死在了邓飞那一枪之下。
身体虚软无力,意识也很是模糊,他只能感觉到对方吻住了自己的唇瓣,却又听见耳边有人说:“我不信。”
不信也是应该的,阿诱想。
“你嘴里全是谎话,”身后的人说,“我一句都不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再信了。”
阿诱唇瓣张了张,他没说出话,只从唇齿间溢出破碎的喘息与哭泣。
“太疼了。”
阿诱将脸埋进枕头里,含糊着哆嗦着说,“我好痛,阿臣。”
身后的人终于停下了动作。
半晌,他听见一句很轻的呢喃,随着困倦一同涌入他的世界。
“我也很痛,阿诱。”
“如果能一起死去就好了。”
……
第二天,还是阴雨天。
这栋居民楼在山谷间,是当年开采矿石时给旷工居住而临时建立的居民楼,年久失修,但暂时还能住人。
雨天,房檐下的燕子叽叽喳喳交个不停,将阿诱从梦中吵醒。
他迷惘地睁着眼,天光很是刺目,他看不清楚东西,只能看见林川臣站在窗前的背影。
林川臣在打电话。
阿诱耳边嗡嗡直响,身体没有力气,他轻轻喊:“阿臣。”
窗边的人身体动了动,紧接着,像一道幻梦一般散去了。
阿诱开始头疼,他开始怀疑自己,怀疑是不是他又出现了幻觉,其实是他认错了,昨晚和他睡在一起的人并不是林川臣,而是一个陌生人。
他已经和林川臣分开太久了,已经不记得他的声音和体温了,确实有可能会认错。
幻听,幻视,幻嗅,已经严重影响了他的判断。
阿诱蜷缩起来,将自己裹紧被子里。
他现在脑子一团乱,什么都想不明白,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做什么。
躺了一会儿,身后房门开了,有人走进了房间。
最后,走到了阿诱面前。
林川臣居高临下站在床边,拿下了口齿间的烟,吐出一片薄雾,朦胧了他的面容。
他没说话,阿诱也没说话。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也到了相顾无言的地步,像是已经缘尽了。
“我找了你很久,”到底还是林川臣先开了口,说,“好坏赖话说尽了,你一点都不领情。”
“要怎么样你才会觉得我领情呢?”阿诱嗓音沙哑,也听不出情绪如何,仍是从前那样平平淡淡的,“你想要我怎么做呢?”
“留在我身边,很难吗?”
林川臣道:“你永远在骗我。”
什么失忆,跳湖,自杀,都是假的。
“甚至林烈都被你拿出来利用,”林川臣冷笑道,“早知道我就不应该心软,痴呆,多好的病,等你什么都忘了,痴痴傻傻的多好,那样就永远没办法离开我身边了。”
“你疯了,”阿诱平静道,“有什么意义。”
“是啊,”林川臣俯身下来,双臂撑在阿诱身侧,与他对视着,说,“我也问过我自己,有什么意义呢。”
想不明白,没人能回答他爱一个人有没有意义,他现在只想将人抓回去,关起来。
至于爱不爱,也没什么关系了。
他像是执迷不悟,阿诱却只觉得焦躁,气愤。
他总觉得林川臣太不懂得分寸,以前在商界上不懂得遮掩锋芒以至于树敌太多,现在为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还在一意孤行做一些错事!
“等鬼市闭市之后,我就带你回 A 国,”林川臣淡淡道,“在这好好呆着吧。”
他给阿诱喂了药,还是上次从江清玉那里拿到的药物,会让人昏沉嗜睡,四肢无力。
他已经不想管阿诱是不是生气了,他只想把人留在自己能看见的地方,最好打断了腿,挖去眼睛,让他哪里都去不了。
但林川臣也只是想想,他心里的暴戾因子在不断膨胀,又克制地堵在心口,不会轻易释放出来。
药物起效很快,阿诱昏睡过去,林川臣将房间里所有尖锐物品都拿走了,也将窗户封死了。
他没再给阿诱戴手铐,他知道这种东西关不住阿诱,贸然给他戴上,他只会弄伤自己。
处理完一切,他锁上门走了。
*
谷理还在门外等着,房间里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但看林川臣的脸色也清楚两个人闹得并不愉快。
昨天半路被林川臣截胡,他战战兢兢一整晚,想着林川臣会不会对自己起了杀心,但今早见了林川臣,对方只是脸色有些阴沉,但也没追究谷理昨天的自作主张。
谷理现在还小心翼翼的,心里又有点怨恨。
他仇富惯了,要不是因为林川臣许诺了他高额的利益,他不会这样卑躬屈膝捧着林川臣,连看上的男人都要拱手相让。
他想得出神,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看见林川臣正漠然看着他。
他比林川臣矮了很多,被林川臣这样看着,只觉得对方在看什么草芥尘埃。
他吓了一跳,打了个寒颤,小声喊道:“林先生。”
“明天鬼市不是要开市?”林川臣语气寡淡,“谷先生为什么还不去审核摊贩。”
“啊那个……”谷理小声道,“就是想来问一下林先生需不需要摊位,如果需要的话……”
说着他也没什么底气,他也知道林川臣这样的有钱人不会在这种小摊子上买东西,更看不上他引以为傲的鬼市,只会有更大的交易市场,这是自己永远没办法比的。
想到这,谷理又有点仇富了,但没敢过多表现,只低着头隐忍着。
半晌,他听见林川臣说:“不感兴趣。”
不感兴趣也正常,谷理想,林川臣或许也是想在鬼市上找 AS 的。
毕竟,谁能拒绝 AS 的获利。
谷理一步三回头地走了,林川臣在门外站了一会儿,摆弄着手机。
林氏的情况已经稳住了,正因如此,他才有精力追着阿诱来到这里。
他咬着烟,烟雾萦绕,他模糊了眉眼与神情。
无人发觉,他的西装纽扣下方正悄悄晃动着红光。
*
烈夏的花心镇总是很热。
哪怕阿诱的记性已经很差了,但始终记得少时在花心镇时的那些日子。
或许是因为太痛苦,也或许是因为有必须要记住的东西,以至于他一直没办法心安理得去遗忘。
他还记得十岁那年的盛夏,天气很热,他穿着林烈刚从城里给他买的汗衫,手臂细细小小,捧着西瓜在院子里吹风扇。
那个时候互联网和大数据还没有发展起来,追缉凶犯很是困难,每一个卧底都需要潜伏很长时间,林烈来的时候也有做好了一两年都不能回去的准备,但没想到,他在这里呆了四年。
养着阿诱也已经有四年了。
他在邓飞这里很受器重,邓飞是一个十分狡猾且警惕的毒枭,他不确定邓飞器重自己是因为没有查到他的身份,还是因为已经怀疑到他了,故意将他架在一个不错的位置上,或是驯服,或是
试探。
他还没有固定到证据,这些马仔里也有其他的同事,但同样的,没有搜集到完整的证据,同事们没办法进行追缉,否则很容易打草惊蛇。
林烈有些忧愁地蹲在门槛下看着认真吃西瓜的阿诱,他说:“我感觉我都要被这群人同化了。”
“为什么?”阿诱含含糊糊问。
“待久了会怀疑自己来这里的动机到底是什么,”林烈拍拍小孩的脑袋说,“你还小不懂事,等以后长大了就知道了。”
阿诱确实没太听懂,他又问:“那你也要变成坏人了吗?”
“这什么话,”林烈佯怒道,“你变成小坏蛋我也不会变的好吗。”
阿诱撇撇嘴。
他吃掉了西瓜,林烈接到电话,说是邓飞找他,他便拍了拍阿诱的后背,说:“厨房里还有西瓜,想吃自己去拿。”
“好哦。”
但阿诱年纪小,胃也小,吃不了太多。
肚子撑得难受,他去了小河边,想去找爸爸。
但刚走到河边,他忽然看见费伊养的那条狗在刨爸爸的坟。
阿诱一瞬间怒火中烧,他大叫着,从地上捡起了棍子和石头,原本很怕狗的,这一刻却什么都顾不上了,只想着要将那只狗打跑。
于是幼时的记忆在一刻出现了断片,变成了迅速从大脑晃过的磁带,带着那一段记忆一起消逝在脑后了。
他重新从记忆里的夏天回到虚无一片的梦境黑暗,他看见自己已经恢复了成年人的样貌,而那个少时的自己正站在他面前,与他面对面站着,脸上很严肃。
他问自己,“你后悔吗?”
“要不是你非要去打费伊的狗,林烈怎么会开枪,林烈要是不得罪了费伊和田武,又怎么会田武发现他的身份。”
阿诱说自己不知道。
他很是惶恐,很迷茫。
他畏惧于自己的质问,脚下连连后退着,又听见自己说:“那时候你死了就好了,邓飞发现爸爸的尸骨也只会折磨你一个人而已,林烈要是没死,林川臣也不会那么痛苦。”
“都是你的错。”
“啊!”
阿诱忽然大叫了一声,彻底从梦中挣脱。
可那声声质问却又将他留在了梦境深处,他身体不住地颤抖,喃喃道:“是我的错,确实……都是我的错……”
后悔。
他肯定会后悔。
不管做了什么决定都会一直想那个没有被选择“要是”。
他咬着下唇,咬着自己的指骨,咬得鲜血淋漓,也没发觉自己早已经泪流满面。
很久之后,他才后知后觉感到自己正被人抱在怀中。
是陌生的、熟悉的体温。
“阿臣……”阿诱蜷缩在林川臣怀里,轻声说,“你应该恨我。”
“我不恨你。”林川臣语气很平静,“我不会恨你,无论如何都不会。”
“梦到什么了?”林川臣轻抚着他的后背问,“告诉我。”
他的语气带着蛊惑般的引导,或许是因为刚从梦中醒来,阿诱意识还未完全恢复,只觉得很不安。
林川臣的怀抱是令他安心的,声音也同样。
于是他轻轻地、慢吞吞说:“我……梦到了林烈。”
“然后呢?”林川臣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在辨认阿诱的神情和脸色,狼来了的故事听多了,他现在一朝被蛇咬,没办法轻易信任阿诱口中说出来的话是不是故意骗他的。
“是我害死他的,”阿诱忽然捂住脸呜咽道,“是都是我的错,你应该恨我。”
林川臣半晌没说话,只是抚摸着阿诱的后背,以作安抚。
“我不会恨你。”
他还是这么说。
“我们都是一样的人,”林川臣道,“都没有亲人了,只有彼此,要是我恨你,你又该怎么办?”
◇
第 61 章 *61 藏在毛线团里
他抱着阿诱,又做了一次。
阿诱半途清醒了一回,也有可能并不清醒,只是说了一声“好疼”。
林川臣摸过那里,没有受伤,也没有肿,他不知道阿诱哪里疼,原本就已经像是缘尽了,谁也不能懂得另一个人了,到了现在这样的想法越加强烈起来。
但是没关系。林川臣想。
有没有缘分也没关系,他会想办法强求。
他抱着阿诱,与他接吻。
唇瓣是甜软的。
像一颗跃动的、鲜活的心脏。
*
第二天,谷理的鬼市开市了。
谷理给了林川臣最大的行动权限,而进入到鬼市的其他商贩和客人都会被没收电子设备,谨防有警方的线人进入。
谷理来问过林川臣几次,问他要不要去鬼市上走走逛逛,他其实心里也清楚像林川臣这样的人恐怕很嫌弃这种地方,也想过林川臣不会答应,他原本就是来顺口问一句而已。
没想到林川臣却说:“麻烦谷先生带路。”
谷理受宠若惊。
摊子上还有他自己的货,要是得了林川臣的青眼,能多卖出去一些一点都不亏,贪多不嫌少,他怎么会轻易放弃赚钱的机会。
谷理忙带着林川臣下了楼,刚走到楼道口,保镖忽然追上来道:“先生,房间里那位,闹着要见你。”
林川臣脚步顿了顿,他出门前没给阿诱喂药,但昨晚做得有些过分了,他出门前阿诱还没有要醒的迹象。
现在想想,或许又是骗他的。
林川臣与谷理对视了一眼,说:“我去看看。”
“诶诶好。”
谷理目送着林川臣的背影消失在房间门外。
他嘀咕着,疑惑林川臣和那拍卖会上买下来的男人是不是认识,看起来林川臣已经格外贪图美色,整夜整夜睡在一起,也不怕丢了命。
他下了几级台阶,又听到铁门传来重重的撞击声,像是什么东西被用力抛掷到门上造成的。
林川臣面无表情垂眼看着流淌到自己脚下的汤汁。
汤桶里是他今早从谷理那借了厨房亲手做的,还在是温热的,现在已经全都泼洒在了地上。
阿诱站在窗边,他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怒气与怨恨,几乎快要撕心裂肺,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和什么人交易!他是个毒贩!他们都是毒贩!你忘记林烈怎么死的了吗?”
林川臣神色没有太多波动。
到这个时候,他们之间的性情却像是发生了转变,位置也进行了调转。
阿诱已经不再是阿诱,林川臣也已经不是林川臣了。
林川臣淡声道:“我比谁都记得。”
他弯身捡起了地上的汤桶,将其放在了桌上,又说:“还有什么事吗?”
“你既然记得,那你现在在做什么?”阿诱声音有些发颤,“拍卖会,鬼市,这些是你该来的地方吗?”
“没有什么应不应该。”林川臣的皮鞋踩在地毯上,地毯已经被汤汁弄得一片污脏,他从上面踩过,迎着阿诱的视线走到他面前。
阿诱双腿僵直不能动,胃也有些疼痛,令他难以直起后背,只能这样近乎狼狈地仰着头,与林川臣对视着。
林川臣向着他伸出了手,抓住了他的肩,将他拽到自己面前来。
阿诱紧紧盯着他。
“我想你应该弄明白一件事,”林川臣说,“我要做什么事情和你没什么关系,毕竟是你自己想和我摆脱关系的。”
他像是无话可说,转身又要走,阿诱一时间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他已经分不清自己是生气还是难过了,只是觉得有点茫然。
他猛地冲上去,拽住了林川臣的手腕,像是姿态都已经放得很低了,近乎恳求般颤着声线说:“算我求你了,你别趟这滩浑水行吗,为什么一定要触碰这些东西,你之前不是这样的。”
“我之前是什么样?”林川臣反问道,“你之前有仔细看看我吗阿诱?”
阿诱唇瓣颤抖着。
怎么会……没有呢……
他几乎已经快要说不出话。
怎么会没有好好看过林川臣。
他头疼欲裂,想吐,想哭。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死了,灵魂也已经死了,都已经坏掉了。
阿诱晕厥了一会儿,不是很久,林川臣将他抱回床上,刚直起身,阿诱已经抓住了他的衣袖。
他哑声道:“你一定要和谷理走得这么近,要去鬼市上,那就带上我。”
林川臣道:“你会逃走。”
“我不会,”阿诱像是已经没了力气,“我不会,我要看着你,你哥哥一直说……你是个很乖的孩子,如果你是她,你也会站在正义的一方。”
“但我不是,”林川臣像是觉得好笑,他又说,“林烈还和你提起过我啊。”
他觉得好笑,轻嗤了一声,道:“邓飞也在这里,躲躲藏藏的,你去找他,他却转手把你送上拍卖会,要不是我把你买下来,你现在不知道在谁的床上。”
“你知道我花了多少钱吗?”林川臣问了这么一句,又忽然想起什么,接着道,“也是,你不在意,你只会说,我不缺这么点钱。”
他按住了阿诱的后脑,像是忍了很久,到现在彻底忍不住了,倾身吻住了阿诱的唇瓣。
*
鬼市。
权新省内鬼市一直都是存在的,但都是正经的夜市,只有谷理的这个“鬼市”格外不同,小心翼翼躲躲藏藏,鬼市里也一片安静,没有大声喧哗,也没有吆喝的声音,每个摊贩和客人都遵守
着不成文的规矩,只买自己需要的,只卖自己要卖的。
谷理看了会儿摊子,观察着来来往往的客人,忽然看见林川臣正带着之前从拍卖会上买下来的那个男人。
阿诱戴着帽子和口罩,看不清楚脸,身上还披着宽大的风衣。
谷理走近了才发现,原来双手还被拷在身后。
想必嘴也是堵上的。
谷理觉得这些个有钱人玩得真花。
业内都说他在床上多么变态,在林川臣这里甚至是有点自惭形秽的。
谷理还想多看两眼这个男人,但林川臣的视线像是要杀人,他没那个胆子顶风作案,只能将视线收回来,轻咳一声,说:“林先生来了啊。”
“嗯。”林川臣看着还是兴致缺缺的样子,好像只是带人出来走一走。
谷理有点琢磨不透这个林川臣在想什么,探究着他的意图,小心翼翼道:“林先生要不去我那摊子上看看?”
林川臣还是“嗯”。
谷理便带着他往自己摊位前去了,一路上甚至还会解释两句。
阿诱有点头晕,走得很慢。
口枷堵着唇齿,他说不出话,只能勉强跟着。
又过了一会儿,他感觉到身边的男人伸了手,轻轻托住了他的腰。
阿诱终于抬起脸来。
他看见周围的摊贩,卖什么的都有,野生动植物,象牙,木制品,都是违禁售卖物品。
他还有点茫然,这些东西对于林川臣来说并不稀有,只要他想要,会有无数人主动送到他手中来,何必自己亲自跑一趟。
更何况,林川臣并不喜欢这些装饰的东西,会觉得没用,占地方。
他知道自己喜欢,偶尔买些东西回来,现在也都在自己的房间里。
想到这里阿诱又开始头痛,他记得自己有一块很漂亮的手表,手表现在在哪里?
他忍不住站住了脚,林川臣便也跟着停下了脚步,伸手撩起了他的帽檐,仔细观察他的脸色。
林川臣轻声问:“身体不舒服?那先回去。”
这时候又温柔起来了。
阿诱想,林川臣就喜欢在自己面前释放情绪,变成被情绪牵着鼻子走的疯子。
他摇摇头,林川臣便又带着他继续往前走。
阿诱想多看看这些地方的细节,努力记在脑海里,如果有幸能离开,他一定要把这些事情都公之于众。
“林先生,”谷理在摊子前停了下来,神秘兮兮道,“我知道拍卖会上不会有 AS,余正德死了以后 AS 已经销声匿迹了,没人能复刻出来,但我这里还有能顶替 AS 的好东西。”
阿诱和林川臣的视线一起转向了谷理。
谷理卖关子,“看了,你就知道了。”
他从桌下取出一只小盒子,对着林川臣打开了盒盖。
“这可是 N7 号。”
林川臣视线总算有了些许波动,“N7?”
N7,十年前出现在市面上又很快被警方剿灭,一度失传的新型致幻毒品。
“N7 的致幻效果和 AS 差不多呢,”谷理轻声道,“那个余正德费尽力气做出来的 AS,也只不过是在 N7 上进行加工处理之后的产物罢了,效果甚至还比不上 N7。”
林川臣微微皱了皱眉,“你是怎么得到这个的?”
“我虽然文化不高,但我以前读高中的时候化学可好了,”谷理洋洋得意道,“这可是我自己做出来的!”
阿诱心头一跳。
林川臣像是也很惊讶,只愣了愣,转而又笑起来,“真是叫人佩服啊,谷理先生。”
“怎么样,您想要吗?”谷理之前听林川臣提起过,他是做制药的,家里有实验室,很方便生产新毒品,N7 给了他,他以后可以利用赚一大笔钱,可不得好好搜刮一番。
但林川臣只道:“我还没什么想法,再看吧谷先生,说不定等会儿,就会有新的人过来,出高价从你这里购入 N7 了。”
他摆摆手,说自己想去其他地方逛逛,揽着阿诱的腰走远了。
阿诱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脚下踉跄了两下,被林川臣紧紧抱住,没让他摔到地上去。
从始至终,林川臣没和他说过一句话,没有过任何一个视线交接。
阿诱这时候才发觉事情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清楚什么地方不对。
似乎是林川臣这个人有些不对。
他犹豫着,又回头望向还在原地站着的谷理。
又有新客到他摊位前了,谷理见钱眼开,笑吟吟的,也没注意到阿诱的视线。
林川臣忽然道:“一个蠢货而已,总不能说两句自己化学好,你就要对他青眼有加。”
阿诱说不出话,也懒得搭理。
肤浅的人从来不是他,毕竟当初把费伊招进林家的人也不是他。
所以是谁,阿诱也觉得没必要多问。
他还是觉得林川臣好像也学会藏住秘密了,可是他现在脑子不好使,他有点累了,疲倦于去猜测。
他更希望林川臣对自己坦诚一点,但又清楚地知道,这样对林川臣不公平。
毕竟他自己也从来没有对林川臣坦白过什么,好像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会永远把自己藏在毛线团里,要林川臣亲自把乱糟糟的线头拆开,恢复原状,才能内心窥见一二。
但很可惜,林川臣总是轻易而草率地,将所有线头剪去,把毛线娃娃变成自己喜欢的那样。
◇
第 62 章 *62 他爱林川臣
谷理手里有 N7 的消息正在迅速扩散。
林川臣带着阿诱走穿了整个鬼市,所有的摊位都转了一圈。
最后,他花钱买了一只似乎在哪都能买到的香水,放进了阿诱的口袋。
他没说买香水做什么,他又变成了刚认识阿诱时那个强势冷漠的林川臣,这幅样子对阿诱来说已经很陌生了。
他站在林川臣身边,总觉得他和林川臣像格格不入的两个世界的人。
林川臣还活在过去,而他已经是亡魂一缕。
雨停之后,山谷里架起一道靓丽的彩虹。
林川臣付钱的时候阿诱站在他身边看彩虹,他眼睛疼,呼吸困难,但还是仰着头,怔怔出着神。
他开始想象死亡之后怎么办,其实他一直有生出过离开的念头,但有时候深思又恐惧,他很怕死。
怕死了以后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名字也没有了。
存在过的痕迹,也都没有了。
要是死了以后能变成什么东西留在这个世界上,他或许会更加孤注一掷一点。
等他死了,他就会变成一棵柳树,从枝芽,长成大树。
阿诱想得入迷,睫羽颤了颤,好半天才又低下头,对上林川臣探究的视线。
林川臣没问他在想什么,只拉着他的手臂,带着他原路返回,回到了小房间。
房间里的地毯已经被换掉了,放的是兽皮,或许是从鬼市里找来的。
林川臣摘掉了阿诱的口罩,拿掉了口枷。
长时间未闭嘴,阿诱感觉下颌骨骼有点僵硬,最后还是林川臣轻轻帮他扶上了下巴,又帮他擦掉了唇边的水渍。
阿诱抿了抿唇,忍不住道:“既然对毒品不感兴趣,为什么一定要来这个地方。”
“好奇而已,”林川臣淡淡道,“而且,谁说我不感兴趣。”
“待好了,”他转身去了外面,“我去做饭。”
被从拍卖会上买下来之前阿诱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进食了,这几天林川臣虽然关着他,但每天都会亲自下厨。
阿诱不得不承认,他只能吃得惯林川臣的手艺,尤其是身体越来越糟糕之后,这样的情况变得更加普遍。
林川臣没把手铐摘掉,他像是毫不在意,仰躺在床上,又翻过身蜷起身体。
他还在想谷理手里的 N7,邓飞和谷理不一样,谷理坐井观天又格外狂妄,但邓飞是一个游走在死刑界线上几十年的大毒枭,他很聪明,很会看局势。
AS 提取于 N7 的事情他或许也知道了,邓飞一定会出现在鬼市,这也与他当时把自己送到谷理身边的打算一致。
他笃定了自己会杀了谷理,到时候他就能坐收渔翁之利,拿到谷理的 N7,甚至找到对方生产毒品的实验室。
但现在情况有变,邓飞应该也没想到,林川臣会中途插一脚,将阿诱带走了。
谷理还没死,邓飞的目标应该还是他。
阿诱想了一会儿,又睡了一会儿,迷迷糊糊间听见林川臣叫他,说饭菜做好了。
阿诱没什么胃口,也没清醒。
身体现在就这样糟糕,要么彻夜难眠,要么昏睡不醒,各方面机制都已经开始退化。
迟早有一天,他会因吞咽困难吃不下任何东西。
阿诱尚在梦中,却还有心思想这些事情,甚至还叹了口气。
他忽然听见林川臣小声说:“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他被林川臣抱着,似乎有什么冰凉的液体掉在了颈窝,顺着锁骨往下滑,划过心口,变成灼烧的烈火,把他们两个人都燃尽了。
只余下尸骨。
*
阿诱睡了很久。
醒的时候,他在海港附近的公寓里,躺在曾经属于林川臣的那张床上。
虽然公寓不大,但收拾得很整洁。
母亲去世之后,到接任林氏家主之前,林川臣都一直住在这里。
阿诱奇怪自己怎么会出现在这,他张了张口,开口却不受自己控制,说:“这是哪里?”
他走了会儿神,然后,他看到了二十六岁的林川臣。
对方的神情很冷淡,很不近人情,似乎下一瞬就会让人将他丢出去。
原来这个时候再见到林川臣,才知道他最初和现在差别有多大。
究竟是什么时候动的真心呢?阿诱怔怔地想。
二十六岁的林川臣说:“是我家,你发烧了。”
顿了顿,他又说:“你在佛塔上开了一枪,打死了我大哥。”
阿诱撒谎道:“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林川臣盯着他的眼睛,像是能看透人心一般的视线,让阿诱后脊有些发凉。
阿诱喉结轻轻一动,说:“你不是说……我杀了你大哥……”
林川臣果然皱了眉,“失忆了?”
“我不记得了,”阿诱顺势说,“你要杀了我吗?”
他总觉得那个时候的林川臣很好骗,也这样被他骗了过去,林川臣查不到他的信息,把他放在了身边。
阿诱开始注意到林川臣频频投射过来的视线,有时候看得入迷,会突然视线相撞。
那个时候他没有发觉到林川臣的心思,也没有注意到林川臣的心境变化。
他在爱一只注定难追的鸟。
阿诱的梦境停留在五年前的那一次意外前夕。
他被铁门的动静吵醒了。
阿诱翻了个身,慢吞吞坐起来。
天已经黑了,房间里点着小台灯,暖黄的灯光充斥在房间里,莫名多了点温馨。
阿诱借着灯光看见了门口的那个人影,湿漉漉的,大概是外面下了雨。
那人又往里走了走,灯光攀爬到他的脸上,露出苍老的,带着伤疤的面庞。
“邓飞,”阿诱轻声道,“你居然能进来。”
“我还想问你怎么还没死呢,”邓飞冷笑道,“到让你吃好喝好,待在这里,原来你真有本事驯服疯狗。”
阿诱知道邓飞没见到林川臣了,以为他还在谷理手中。
林川臣这次躲得倒是好。
他没有要暴露林川臣身份的打算,于是也没说话,算是默认了邓飞所说。
手铐已经被摘去,阿诱现在是相对自由的,但他其实一直没有想过要离开,是林川臣太过多虑。
来鬼市本来就在他的计划之内,既然林川臣把他带进来了,算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他不会因小失大忘记自己本来应该做什么。
他没说话,邓飞猜测着他现在的想法。
路易体认知症引起的精神异常状况已经没办法忽视了,但阿诱在别人面前的时候总是能保持冷静,除了反应有点迟钝,不爱说话之外,他看起来就像一个健康的正常人。
只有林川臣在他身边时他才会出现严重的情绪波动。
因此,现在邓飞在他面前,他也看不透阿诱在想什么,只知道他很冷静,像是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这样邓飞也感到一丝焦虑不安。
他还是头一次在一个小辈面前出现这样的心理状态,却也无能为力。
阿诱这个人实在是太难以琢磨。
邓飞眯了眯眼,他上前来,抓住了阿诱的手臂。
阿诱这才抬起眼来,“你要做什么?”
“我知道你命大,这样都死不了,真是有福气,”邓飞冷笑起来,说,“带我去找谷理。”
“我不知道他在哪,”阿诱道,“从他把我从拍卖会上买下来之后我就一直在这里,被关在房间里,我连这扇门都没出去过。”
邓飞观察着阿诱的脸色,想看看他是不是在说谎。
但阿诱的神情始终很平静,像是并不惧怕被探究。
半晌,邓飞松了手。
他什么都没再说,离开了房间,像是从来没出现过。
阿诱微微有些僵直地后脊稍稍放松下来,他知道邓飞不会在谷理的地盘上闹出人命,一旦见了血,邓飞自己也很难从山谷间走出去。
但有时候他也不一定能算准凶犯的心理,或许也有可能无意间惹怒了邓飞,导致他痛下杀手。
阿诱慢慢从床上下来,腿脚还有虚软,桌上还放着面包和牛奶,他站在窗前,看着楼下人来人往的客人身影,邓飞混入到人群中去了,很快就找不见人了。
阿诱唇瓣上下碰了碰,却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再晚一些的时候,林川臣回来了。
带着新鲜的饭菜。
他将碗筷放在桌上,也没去看坐在床上的阿诱,只说:“吃饭了。”
两个人都很沉默,房间里一片寂静,阿诱不会亏待自己身体,之前是没胃口吃东西,但林川臣做的与其他人做的不一样,他能勉强提起一点进食的欲望。
他坐在桌前,心不在焉吃着饭。
林川臣还在打电话,山里信号不好,通话断断续续的,林川臣耐心也有点告罄,语气并不友好。
大概是在处理公司的事情,阿诱想,他看到过一些新闻,似乎是林氏现在遇到了一点麻烦,焦头烂额的,怎么处理都不对劲儿。
筷子又一次捞了个空,林川臣忽然开口道:“实在没胃口就别吃了。”
阿诱眨眨眼,回过神来。
他放下了筷子,说:“你现在应该回 A 国处理公司的事情。”
“我的事用不着你操心。”
“随便吧,”阿诱也没生气,“确实和我没什么关系。”
话音刚落,坐在一边的林川臣抬了眼,紧紧盯着阿诱看了一会儿。
阿诱忽然有些心虚,他吸了吸鼻子,转开视线离开了餐桌。
刚起了身,他忽然眼前一花,下一瞬,他已经躺在了地上。
所幸地上铺了地毯,他没感到太疼,只是有些迷茫。
阿诱偏过脸,林川臣正居高临下站在他身边看着他。
林川臣语气有些冷漠,只是在阐述事实,“你看,离开我,还有谁能照顾得好你?”
“邓飞,谷理,还有其他的那些人,谁会是真心想对你好的,都只想要你的命,想从你身上获取他们想要的价值。”
阿诱还在地上躺着,他问:“那你呢。”
林川臣一时间没再说话,又听见阿诱接着问:“你和他们有区别吗?”
他们僵持了一会儿,林川臣弯身将他抱起来,把他放在床上,他说:“有区别啊。”
“我们之间,明明是你利用我更多,”林川臣笑起来,轻轻抚着阿诱的面庞,他的掌心温度很高,视线却有些冰冷,轻抚间不带有温和的情欲,反倒像是质问,“是你一直在从我身上获取你
想要的情绪价值,是你一直在不断试探我的底线,是你一直在试图掌控我的七情六欲。”
但不得不承认,阿诱是个成功的情感大师,他想做的事情都做到了,哪怕这一切都有林川臣的主动放权。
外人只知道阿诱跟了他十年,跟在他身后跑了十年,却只有他们两个人清楚,一直以来都是林川臣在追着一只高悬不落的鸟,释放自己的底线,放宽界限。
阿诱也跟着沉默下来。
他知道林川臣说的是对的。
很早很早之前,林川臣似乎和他说过,让他不要太贪心,不要奢望他给不了的东西。
阿诱觉得林川臣不是给不了,有时候无形的步步紧逼,向林川臣靠近九十九步,却在最后一步停下来,林川臣就会像掉进陷阱的困兽一般主动迈出那一步,他不断后退,林川臣只会食髓知味,
紧紧追上来。
直到给了所有阿诱想要的东西。
阿诱也知道自己贪心。
可是思来想去,他也说不清楚自己究竟贪心在什么地方。
想要林川臣的钱财吗?没有。
想要他的信任吗?似乎也不尽然。
他的记忆破了一个大洞,海风卷进来,正在将他的理智和记忆统统卷携带走,只剩下一点点执念。
他沉默着,看着林川臣。
林川臣大概不喜欢他的沉默,不喜欢他们之间相顾无言的气氛。
他紧紧按着阿诱的后颈,将他压到自己面前,与他接吻。
还是熟悉的唇齿与香水气息,他流离失所,到了现在又成了林川臣的“阶下囚”,寸步难行,却只觉得安心和快乐。
因为……
他爱林川臣。
◇
第 63 章 *63 林川臣大概也已经疯了
今晚,林川臣没再和他做什么了。
阿诱不知道他最近在忙什么,遮遮掩掩,到了晚上他便离开了房间。
房间里没有时钟,阿诱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只坐在窗边看月亮。
疲倦和焦虑正在不断侵蚀他的神志,他很想大吼大叫,很想宣泄。
他坐在窗边发呆,记忆涌进来,又消散过去,大脑一片空白。
直到月色高悬在头顶,他忽然清醒了一些,心想,自己不能再坐下去了。
他起了身,走到房间门口。
铁门被林川臣从外面锁起来,阿诱敲了敲门,之前会守在门外的人好像已经走了,门外没有任何其他的声音。
今晚鬼市安静得有些异常。
阿诱在门后站了一会儿,他知道房间里有林川臣留下的监控摄像头,之前邓飞进到房间的事情他一定也知道了,没有过问,或许是林川臣有自己的打算。
他觉得烦躁至极,他与林川臣就算再没默契,有些事情却如共脑般,总是能想到一处去。
他总觉得林川臣在琢磨什么并不安全的大事,他觉得林川臣大概也已经疯了。
就像自己一样。
他呼吸急促,半晌,他从头发上拆了一根发卡,在指尖摆弄着,撬开了铁门的门锁。
铁门“吱呀”一声开了,阿诱小心押着一条缝往外看,没看到人影,便轻手轻脚溜了出去,从走廊栏杆处撑着一跃,自四楼翻下三楼,又故技重施下了楼。
转眼间,他便消失在了林间深处。
阿诱总算知道异样的感觉从何而来了,谷理的鬼市夜间确实不开市,但到了晚上也不至于安静成这样,倒像是摊贩客人都已经离开了。
可他听林川臣说起过,说现在正是鬼市开市的第二天,鬼市开市一般有三日,也从来没有过提前关市的先例。
难道是出现了什么突发情况?
阿诱方向感很是差劲儿,他在这附近转了一圈,甚至路过了鬼市的摊位,桌椅都还在,没有被收走,甚至货物也没有被收起来,就这样放心地留在原位。
阿诱观察着四周,他又往前走了几步,脚下却忽然一顿,站住了脚。
他又看见了邓飞,邓飞正在不远处站着,将他看着。
“是你,”阿诱道,“你抓到谷理了?”
“不止,”邓飞笑着说,“除了谷理,还有所有的摊贩和客人,现在都在我手里。”
阿诱忍不住想笑,活了这么多年,他还是头一次实打实看见什么叫狗咬狗。
但他没把这话说出来,他不确定邓飞身上是不是带着枪的,自己现在手无寸铁,惹恼了邓飞,让他对着自己心口再来一枪,他可不确定自己还能活。
于是阿诱只道:“我以为你只想抓谷理,是因为旧仇?还是因为 N7。”
“旧仇要报,N7 我也要拿到手。”邓飞向着阿诱走近了几步,阿诱警惕地后退着,却也已经无处可退,身后有保镖围了上来,将他的退路堵去了。
阿诱现在担心林川臣是不是也在邓飞手里,之前邓飞不知道林川臣是谷理背后之人,他与林川臣之间的仇恨要更多于谷理,要是知道林川臣在,林川臣肯定活不了。
阿诱喉结轻轻一动,又问:“那你现在要做什么?”
“早知道你没用,就不费劲力气把你送上拍卖会了,”邓飞摆弄着手里的枪支,说,“你知道我卖了你赚了多少钱吗?”
“我不想知道。”
阿诱很讨厌又人将自己当做商品一样去估价。
邓飞闻言也跟着笑了,“行啊,你不想知道,那我就不说了。”
“好歹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邓飞已经走到了阿诱面前,他抬了手,阿诱没有躲避,于是他摸了摸阿诱的脑袋,“现在有一场好戏,我带你去看看。”
他没有要绑着阿诱的意思,像是笃定了有身后的保镖在,阿诱也没办法从自己手中逃脱,于是光明正大地给了他自由。
阿诱看着身后跟着的保镖,他没应声,但还是抬脚跟上了邓飞。
他们穿过林子,前方出现了一间小房子,阿诱跟着邓飞从窗前走过的时候看了看窗户,他看见很多人被捆着手脚关在屋子里。
匆匆一眼晃过去,他没看见林川臣。
阿诱只能将视线收回来,老老实实跟着邓飞进了屋子。
进去之后,能看到的更清楚了。
他匆匆扫视一圈,还是没看见林川臣。
去哪里了呢?阿诱心不在焉想。
“在找谁?”邓飞忽然问。
阿诱骤然回过神来,故作平静道:“谷理怎么不在?”
“他还有用,”邓飞说,“我听说,这个人会生产 N7。”
“唔,确实听他提起过,”阿诱像是不太在意,又问,“既然是找谷理,那抓了这些人做什么?”
“或许也有能用得上的人呢。”邓飞笑道,“走吧。”
又要去哪里阿诱也不清楚,只能一步三回头离开了屋子。
又向山里走了一段路,阿诱忽然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
似乎是化学污水的味道,这附近大概有制作毒品的实验室。
他想得倒是没错,刚从山坡上下去,他看见一间土砖房,四周被围起来,封了窗,很明显是制作毒品的地方。
阿诱不喜欢那些刺鼻的味道,他皱了皱眉,问:“这里就是谷理制作毒品的地方?”
“是啊,”邓飞毫不客气地嘲弄道,“你说他人怎么蠢到这种地步,干我们这行的,得躲着警察的搜查,这么多年下来各个都知道要狡兔三窟,他谷理可不一样,鬼市和实验室就放在一个地
方。”
阿诱淡淡道:“他还太年轻。”
他只说了这一句话,像是并不在意谷理的死活。
等跟着邓飞进了实验室,他看见昏暗的房间里放置的实验设备,整个环境很是污脏想,污水泛黄,泼洒在路边,顺着管道流淌出去。
满是灰尘的窗户隐隐能看到窗外的景色,因为被污水污染,周围植被枯黄一片,早已经没了生机。
阿诱看见了谷理,他被困者手脚,鼻青脸肿缩在角落里。
阿诱神色一动,问邓飞:“我能和他说两句话吗?”
邓飞耸耸肩,“随你。”
阿诱便上前去,站到了谷理面前。
身上落了大片阴影,谷理仓促抬起脸来,眼皮青紫肿胀,睁眼也很困难。
迷迷糊糊间他看到了阿诱的脸,他喃喃道:“是你……”
“好久不见谷先生,”阿诱轻声道,“这段时间一直没能见到您呢。”
“咳。”谷理像是晕了有一会儿了,他以为阿诱是来救自己的,正要开口,他忽然看见站在阿诱身后的邓飞。
他忽然想起来,之前阿诱明明白白和他说过,他是有人故意安置在自己身边的杀手。
因为林川臣这个突然出现的意外,阿诱才被林川臣关在了房间里,否则,他原本应该会在自己床上杀了他。
谷理的现在才后知后觉想,阿诱难道是邓飞的手下?
他与邓飞有仇吗?好像有,得罪的人太多了,他不记得了。
这么多年他怕被警察抓到,但相比起坐牢,他更怕被同行报复。
他身体颤抖起来,哆哆嗦嗦问阿诱:“你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阿诱淡声道,“不要你的命。”
他一脚踩在谷理的胸前,突然用了力。
谷理只感到一股巨力镇压在自己身上,顿时眼前一黑,疼痛蓦地蔓延。
他大叫了一声,总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快要晕过去了,阿诱忽然又将他拽着领子拉起来,重重给了他两耳光。
“什么人都敢觊觎,”阿诱轻声道,“你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配不配。”
他将谷理狠狠揍了一顿,原本便已经奄奄一息的男人现在像一团烂肉一般瘫在地上。
阿诱想最后踹他一脚,邓飞忽然拉住了他的手腕,说:“行了,别把人打死了。”
阿诱像是还没出气,呼吸还是急促的,忍耐了许久才收了脚,站回到邓飞身边。
邓飞嗤笑道:“你之前不会以为自己多么正直吧,孩子,人都是会变的,我早说过你太年轻太天真,不受挫,不吃点苦,你不会知道选对一个追随者有多重要。”
“你的意思我不是太明白,”阿诱冷声道,“你是说,你是一个合适的追随者?”
“看来你还是不够认可我呢,”邓飞也不气恼,只说,“林川臣能给你的利益我也可以给,至于床上那点事,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你想要多少好男人,我这里都能给你。”
“那些人怎么和林川臣比啊,”阿诱像是不当回事,“林川臣好歹干净,你找来的人,能有几个干净的。”
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打算,只道:“你要在这里让谷理帮你生产 N7 吗?”
邓飞摇摇头,“不,这里太脏了。”
“谷理这个人,没文化,没眼界,一个乡下出生的精神小伙,运气好当上了风口上的猪,建了个鬼市让他大赚了一比,便沾沾自喜以为自己是做生意的天才了,实则只是蠢货一个。”
邓飞让人将半死不活的谷理拖起来,跟着他一起往外走。
他继续诋毁着谷理,道:“一个蠢人,连实验室也只能弄一些土砖房,小瓦房,这样的毒品生产出去杂质太多,要不了多久就会彻底从市面上消失。”
“不过他还有一点好处,”阿诱跟着邓飞下了山坡,走出去很长一段路,路过了从前的小河边,阿诱匆匆看了一眼,隔得太远,黑夜里什么都看不清,只能强忍着再看的欲望,将视线收了回
来,继续听邓飞说话,“他能琢磨出 N7 来,也算是对得起义务教育那几年的教学成果。”
“你确定他做出来的这个东西就是 N7?”
“当然,找个人试一试便知道了,只是杂质太多,致幻效果有限。”
邓飞挥开眼前的杂草,紧接着,阿诱看到一道长长的洞口出现在眼前。
“我知道你在找我的实验室,”邓飞回过头来,月光下他混浊苍老的眼睛像是能吞噬一切的鬼怪,紧紧盯着阿诱,令阿诱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这里就是,要不要进去看看。”
◇
第 64 章 *64 但他只能是我的
“你……”阿诱有点惊讶,“你竟然愿意主动给我看你的实验室?”
“别紧张,”邓飞笑道,“反正也是要丢弃的东西,你只管跟着我进去,等我拿到了 N7,这间实验室也就没有意义了。”
到时候他会离开 C 国,去其他国家享受自己的余生。
至于阿诱……
他从来不会给自己留一个不确定的隐患。
当年没有杀了柳无忧是他的失误,他决不允许第二个相似的问题再出现。
邓飞没将这些话说出口,他进了山洞,洞道四通八达,阿诱觉得自己像是进了什么迷宫,走几步便找不到方向了。
再离开山洞时,已经是一个新的、陌生的峡谷。
难怪这么多年警察一直没能找到邓飞的实验室,虽然卫星监测已经高度发展,但山里信号缺失严重,这附近还有原始森林,无人区内险象丛生,没人敢冒险进入。
恐怕也只有邓飞这样的人敢在这样的地方建立实验室了。
他心里也有点不安,这里太陌生了,身体也隐隐在抗议,提醒他必须坐下休息了,再这样走下去,他或许会直接晕倒。
但他咬咬牙,装作无事发生,紧紧跟着邓飞。
又下了山坡,在林子深处,他看见一处巨大的化学工厂。
阿诱有时候也挺佩服邓飞的,艺高人胆大,居然将工厂建立在原始森林里,也不怕碰到野兽和瘴气。
他道:“看起来已经很久没用过了。”
“拜你们所赐,”邓飞说,“当年被追缉得那么紧,自己逃了都来不及,还要处理那些个可能会泄密的亲信。”
邓飞当初从 C 国逃离前因为无法带走所有人,只顾着自己逃脱警方的缉捕,甚至将当初自己亲信的那些人全都亲手处理干净了。
警方赶到的时候花心镇的毒贩蜗居点点只剩下满地尸体,他自己早已经逃之夭夭。
邓飞在毒品市场上的风评不好,很多人与他合作都是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的,担心有朝一日事情败露,邓飞这样的人不悔手下留情,只会提前把可能危害到自己的情况都解决干净。
阿诱也能想到自己之后或许也是这样的下场,他甚至与邓飞之间还不存在合作关系。
他道:“我还以为你会想办法在其他地方建立新的实验室。”
“实验室也是需要成本的,”邓飞觉得阿诱在林川臣身边待久了,平时也不用考虑钱财的事情,对这些做生意的事,还有钱的事情没概念,“现在各个国家都在追缉毒贩,顶风作案再建实验
室,我不要命了吗?”
阿诱心说也是,这个地方胜在环境风险高,再加上地处深山老林里,以目前的勘测水平也很难找到这个实验室,能保留到现在,也正说明了当初选址考虑是正确的。
阿诱道:“还以为你这样的大毒枭是不怕被警察发现的。”
“我确实是逃犯,”邓飞一时间不明白阿诱这话问出来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故意装傻,“警方警惕我又怎么样,他们恐惧我,不代表我就能公然挑衅他们。”
但阿诱想,邓飞挑衅警察的时候还少吗。
他没再说话了。
进了实验室,阿诱总算能分清这间实验室和谷理的那间差距有多大。
这么多年无人进入,这里却还是干干净净,只是又些许灰尘落在地上和桌面上,实验室里也没有太多刺鼻的气味。
大概是看阿诱好奇,邓飞主动解释道:“这里建了通风口和排污水管道,污水会直接注入到河流当中,不会再附近堆积。”
阿诱没说话,只是轻轻皱着眉,想着地下河的下游居民怎么办。
邓飞接着道:“吸毒的人很多都会自己制作毒品,可能你没见过,那些地方就像谷理的实验室一样,脏、臭,做得入迷的时候,有人会一边制作,一边吸毒,吃喝拉撒都在那间小房子里,你
要知道售卖毒品的人其实很少会去主动吸食毒品,因为我们都知道,这种东西会上瘾,会要命,你说吸毒的那些人会不知道这件事吗?”
阿诱沉默着。
“其实都知道,这么多年眼睛看见的,听别人说起的,看着告示栏上警方教育的,谁不知道吸毒会上瘾,但还是吸了,受不住诱惑的,自甘堕落的,狂妄自大觉得区区上瘾自己想戒就能戒掉
的,比比皆是。”
“其实我觉得,”阿诱忽然开口道,“你这样的人和我说这些大道理很可笑。”
邓飞闻言也跟着笑起来,他说:“犯罪这件事情的本质就是可笑的,但对我来说,钱才最重要,其他人是死是活,和我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要建立这样的工厂,像一个专业的化工实验室,谷理那种人或许根本想不到,在那样糟糕的环境下待久了,人是会中毒的,会死的,”邓飞拍拍自己的仪器,冷笑道,“到时候死了,
变成一具腐尸,烂在房子里也不会有人发现。”
他挥挥手,让人把谷理拖上来,又故作好心,给谷理拖了一张椅子。
谷理奄奄一息靠坐在椅背上,牙被阿诱打掉了几颗,他现在满口血,也没有挣扎的力气,只觉得恐慌。
他喃喃道:“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你说这 N7 是你自己制作出来的,”邓飞笑道,“现在我想麻烦一下谷先生,再帮我做一次,至于钱财都好说,想要多少,谷先生尽情开价。”
阿诱知道谷理是个见钱眼开的,恐怕会直接答应。
但他没想到,谷理竟然沉默了好一会儿。
阿诱心里那一丝怪异感又明显了起来,他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被自己忽略了过去,邓飞或许也是这样想的,一时间实验室里一片安静。
半晌,邓飞才问道:“担心我拿不出钱?”
他拍拍手,几个保镖离开了一趟,很快便抬着一个黑色的箱子返回实验室大厅,将沉甸甸的箱子放在地上。
保镖打开了箱子,一瞬间,连阿诱的瞳孔都跟着缩了缩。
箱子里全是金条!
“这是我十几年前撤离花心镇的时候留下的,仓库里还有很多,”邓飞悠悠道,“谷理先生要是答应了我,这一箱先送给谷先生,以示诚意,等生产出新的 N7,谷理先生想要多少,我就
还会给您多少,至于以后,若是有合作的需要,我也欣然答应。”
谷理的脸色明显有些动容,但阿诱却从他的视线中看到了些许心虚和恐惧。
邓飞说谷理拿出来的 N7 是真的,并非赝品,谷理没有撒谎,为何会是这样的反应?
难道,N7 其实不是谷理制造出来的?
为什么?谷理有必要撒这个谎吗?
阿诱匪夷所思,想得有些头疼了,却忽然间想,谷理这样愚蠢的人,能想到邀功揽活,或许是有人在他背后授意。
林川臣……
阿诱忍不住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
拍卖会上让谷理点天灯高价买下自己的是林川臣,教唆谷理拿出 N7 的人也是林川臣,让谷理承认 N7 是他制作出来的人兴许也是。
他在故意吸引邓飞的注意,让邓飞盯上谷理。
阿诱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评价林川臣的行为,只觉得心里不安。
他又在想林川臣去了哪里。
到这个时候他突然能对林川臣感同身受了,是不是当初自己躲着他去做一些很危险的事情的时候,林川臣也像自己这样手足无措,连应对的方法都没有。
阿诱的手指轻轻颤抖着,他站在人群之后,他想离开了。
如果他猜的没有错……这附近会不会有警察在蹲点?
阿诱真的玩够了,他不想再在邓飞这里干站着了。
他后退了一步,听见邓飞说:“你不会要告诉我,这东西不是你做的吧?”
话音刚落,谷理忽然哆哆嗦嗦喊起来,“真不是我做的,我只是虚荣了一点,我以为这样说会有人对我刮目相看,不会再看不起我……”
实验室里又安静了片刻,阿诱再次往后退了一步,邓飞忽然冷嗤一声,说:“真是浪费了我好长时间。”
阿诱的后背撞上了一道温暖的胸膛,紧接着,被人抓着肩膀往后一推。
他还未回过神来,只看着身后人衣冠楚楚,面色平静上前去,靠坐在实验室桌边,摸出一根烟咬在唇齿间,淡淡道:“确实不是他做的。”
“阿臣……”阿诱有些茫然,大脑也跟着一片空白。
“这个 N7,”林川臣与邓飞对视着,嗤笑一声道,“是我做出来的。”
什么?
阿诱像是听错了,他甚至觉得这个林川臣或许是自己产生了幻觉,是他在白日做梦。
但对方还在说话,在不断证实着自己说过的话,“我是制药集团的公司老总,这种程度的化学药剂配方,对我来说轻而易举。”
林川臣没点烟,只是将其咬在口中,手指拨弄着打火机。
邓飞对林川臣恨之入骨,见林川臣出现,邓飞警惕起来,身边保镖纷纷抬起了枪。
林川臣道:“你也不用紧张,我身上没有枪,只是钓你这条大鱼真是需要很多耐心。”
邓飞问:“你什么意思?你也想分一杯羹?”
“我为什么不能分一杯羹?”
邓飞明显没信,反而笑起来,说:“你哥死在我手里,你现在说你想和一个毒贩共事,真是把我当傻子看待呢。”
“这种事情骗你没什么意义吧,”林川臣姿态很是放松,甚至还在转头拨弄着桌上的东西,又说,“我是个商人,我哥又不是商人,就算他现在还活着,我们也迟早会在理念上出现分歧,更
何况……”
林川臣平静道:“害死他的人是我母亲。”
“林家人冷血惯了,母亲害死儿子,弟弟变成毒贩,都是多么正常的事情。”
邓飞一时间也沉默下来。
阿诱还在走神,忽然被林川臣一把抓住了手腕,被他拽到身前去。
阿诱慌乱地与林川臣对视着。
林川臣没偏开视线,他从阿诱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的面容,他忽然道:“邓先生,您好像对我的副手很感兴趣。”
“毕竟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邓飞还没有完全放松警惕,“他长得很漂亮,很多人都会喜欢他。”
“我知道,”林川臣摸了摸阿诱的面庞,从始至终,他一直挡在阿诱面前,挡住所有人的视线,“但他只能是我的。”
邓飞像是对他的爱情感到可笑,他也确实笑了,拍了拍手说:“那我祝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这话说得终归是阴阳怪气的,阿诱听得出来,林川臣也听得出来。
邓飞又继续道:“你应该知道我把谷理请过来是为什么。”
“邓先生想要 N7,”林川臣开门见山道,“正好,我有个生意想和邓先生谈谈。”
“你说。”
“在这之前,我想先问邓先生要一根绳子,把我这位爱逃跑的副手绑起来。”
阿诱瞳孔骤缩,他下意识挣脱了林川臣的桎梏,往后退了两步,道:“你要做什么?”
“你总是爱跑,”林川臣语气很冷,表情也很冷,他从保镖手中接过了绳子,又紧紧攥住了阿诱的手腕,“这次抓住你,我就再也不会放手了。”
“放开!”阿诱怒道,“谁要和你永远在一起!”
他没能说出后面的话,他被绳子缠绕起来,口中堵了东西,除了呜咽,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他被扔在门口的角落里,只能看见林川臣与邓飞深入到实验室深处的背影。
他怒吼了两声,直到再也看不见他们的身影,阿诱慢慢冷静下来,打量着身边的保镖,轻轻挣动了一下被绳子捆缚的手腕。
◇
第 65 章 *65 打火机,香水,与腕表
林川臣打绳结的手法很有技巧性,看似捆得很紧,可是对于阿诱这样经过严格训练的杀手,想挣脱这样的绳结,比挣脱手铐更加轻松。
他不动声色,绳子已经松散,阿诱摸了摸口袋。
口袋里多了一只打火机和一只手表。
他在原地呆了一会儿,剩下着两三个保镖像是觉得他没办法逃脱,也跟着放松了警惕,还在说着话。
“我们也是看到招募才跟着邓先生过来的。”
“我是没想到会是这个邓飞,我听说十几年前他被警方通缉,逃走之前把花心镇所有亲信都杀了。”
“什么?我们没听说过邓先生以前的事。”
“这回他不会还要杀了人才走吧?”
“谁知道呢,我还说干完这票先回老家躲一段时间呢,你们听说了吗,最近抓了好多人。”
“哎,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被抓总比被杀了好吧。”
“万一咱判个死刑咋整?”
“你糊涂啊,现在哪还那么容易判死刑,顶多无期。”
三个人说得起劲,没注意到身后的人已经挣脱绳子站起了身。
阿诱拿掉了堵在口中的布料,歪了歪头,攥着绳子两端,向着最近的那个人走去。
……
实验室深处是长长的走道,真正的实验场所还在深处,林川臣跟着邓飞往里走的时候说:“邓先生是首都人吗?”
“为什么这么说?”
“没什么,只是觉得邓先生挺地道的。”
跟着邓飞找实验室这几天,林川臣已经走过了这辈子所有的地道。
他现在觉得邓飞像一只老鼠蟑螂,只能生活在黑暗的地下,也确实是有点可怜。
林川臣没把心里话说出来,只问:“之后 N7 上了市场,邓先生想怎么和我分红?”
“林先生怎么想呢?”
“我当然想寻求长期的合作,”林川臣是个商人,这样的话说起来头头是道,也习惯了去谈判,在话术上,他有无数种办法和语气让不同的客户被说服,“我手里有 A 国最大的药品实验室,
你要是愿意和我合作,毒品生产在我哪里进行,还能掩人耳目,有我给你兜底,你还愁赚不到钱吗?”
邓飞明显有些意动,虽然脸上不曾表现,但林川臣也不是阿诱想得那么锋芒毕露,他在商业纵横那么多年,早已经学会了对人下菜碟,为人其实很是圆滑。
他察言观色久了,邓飞这点心动他看得清清楚楚,于是继续加码道:“邓先生如果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先试着合作一次,如果效果不错,之后的事情都好商量。”
“让我看到你的诚意好吗?”邓飞没说要不要合作,“先把 N7 做出来,证明你可以给我带来利益,其他的事情我们之后再考虑。”
“随便你。”林川臣也没生气。
他们终于走到了实验室,林川臣又说:“隐蔽性不错。”
“是不错,”邓飞似笑非笑,“这么多年了,都没人能找到这里来,就算发现了前面的实验室又怎么样,那里没有任何制作过毒品的痕迹,也没人会知道真正的实验室在这里。”
“现在我知道了,”林川臣说,“有化学药剂吗?”
“当然。”
保镖把需要用的东西都放在了桌上,林川臣说:“制作过程有点危险的,防毒面具给我,邓先生就出去吧。”
反正这里也是全封闭的,邓飞并不担心林川臣会逃走,于是便带着人从中退出来,关上了门。
“老板,”保镖小声道,“那个阿诱,要不要处理掉?”
“先留着,”邓飞说,“看他和林川臣似乎是有矛盾了,有意思,我还以为他们两个爱得不行呢。”
他在门外放了椅子,悠哉哉坐在椅子上,等着林川臣从实验室出来。
与此同时,阿诱正贴着墙角迅速往实验室里走。
安静的通道会放大呼吸和脚步声,但在他身上似乎不需要担心这些问题。
他脚步很轻,快得像猫,眨眼便走到了走道尽头。
他听见邓飞说话的声音,但他又开始幻听,耳朵里很多其他的杂音,他分不清谁是邓飞的,谁是幻觉的,听不清楚邓飞到底在说什么。
阿诱感到有些烦躁,他在路口处蹲了一会儿,心想,林川臣进来或许是带着定位或摄像的,这个地方,定位有用吗?
他思索片刻,记下了方向,又悄悄离开了这里。
三个保镖的尸体躺在门外,阿诱将他们拖远了一些,又打量着四周。
都是原始森林,很难辨认清楚方向,之前进来的洞口倒是还在,但他记得洞道复杂,不敢贸然进入。
邓飞确实是很狡猾的,实验室选址在这里,就算给了他和林川臣逃走的机会,走到这里来还是会迷失方向。
也难怪他这么有底气和平静。
阿诱焦躁不安,他在原地徘徊了一会儿。
病症让他的思维很是混乱,幻听幻觉长时间充斥在他的世界里,他现在能分辨出这些东西的真假了,死人不会回到身边,林川臣现在也不在身边,他尽量忽视掉那些人影和声音,和自己说:
你应该保持冷静。
要冷静,不要被疾病牵着鼻子走。
阿诱深呼吸着,他又往实验室里走,刚走了两步,乱糟糟的思绪里忽然晃过一抹灵光。
阿诱脚步蓦地站住了,他急急从口袋里拿出那快被林川臣放进来的手表。
是今年生日,林川臣送给他的那一块。
可是上面满是裂纹,为什么会是碎掉的?
阿诱恍惚着,摸着表盘上的裂缝,他有点难过,也有点烦躁。
他双手颤抖着,视线也有些模糊。
他尽量辨认着表盘上的信息,这块破损的表已经失去了判断时间的能力,指针落在三点的位置上,已经彻底不会动了。
三点……
阿诱怔怔想,为什么是三点。
林川臣想告诉他什么?
他现在无比痛恨他与林川臣之间没有默契,连对方留下的暗示自己都没办法弄明白想清楚。
为什么人会这么没用。
阿诱很是难受,他脱力地跌坐在地上,双腿虚无力,他想自己干脆这就样冲进去和邓飞同归于尽好了,他现在拿到了保镖的枪,一共三把,子弹也还是满的,只要他小心一些,手稳一些,他
总能把邓飞击毙的。
阿诱深呼吸着。
半晌,他忽然抬了抬头。
他没上过学,更没学过化学,他不知道做化学药剂要多长时间,三个小时吗?
林川臣在实验室里,一定会做 N7 吗?还是接着邓飞的实验器材,做一些别的什么东西。
打火机,香水,又有什么用?
阿诱拍了拍脑袋,他现在思维很凌乱,也顾不上太多了,于是抬起枪,对着天空开了一枪。
“砰!”
枪响之后,飞鸟惊鸣而起,扑腾着翅膀飞向了天际。
邓飞蓦地抬起眼来。
保镖也警惕着,说:“我们出去看看。”
“嗯,去吧。”
保镖扶住了后腰的枪,小心翼翼往外面走去。
他们看到了空荡荡的实验室大厅,很快便意识到这里发生了什么。
那个叫阿诱的人质果然和邓飞说得一样,是个关不住的凶手。
他们警惕起来,小心站在门后,等了一会儿,才稍稍探出脑袋观察着外面。
刚露出半个头,又是一阵枪响,子弹顿时打穿了一人的额头。
那人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另一个保镖吓了一跳,抬着枪对着枪响的地方连开了几枪。
山林里一片寂静,像是之前开枪的只是个幻觉。
那保镖耗尽了子弹,他经验不足,也是第一次看见有人死在自己面前,心里紧张又害怕,手也在不住颤抖。
他将视线放在之前死的那个人身上,想去把他的枪拿过来自己用。
他小心翼翼往那具尸体边爬,“砰!”又是一发子弹迅速击中了他手边的地板,弹壳飞溅,一下子将他的脸颊划破了。
“啧。”阿诱烦躁于自己的失手,他空间感退化了很多,刚才能打中那个人纯属自己手感不错,现在这个竟然失手了。
眼见着那个保镖正惊慌失措往通道里跑,阿诱跃身从山坡上跳下来,很快便追上了那个人,手臂猛地勒住了他的喉咙,抓着他的脑袋生生拧断了他脖子。
阿诱动了手,那人身体虚软地瘫在地上。
阿诱轻咳一声,将子弹上了膛,转过身时,他看见邓飞正抱着手臂站在门口。
阿诱微微颤抖的手指在看见他之后好像平复了很多,他歪了歪头,笑起来,轻轻道:“你的保镖全死了哦。”
“本来也是一群没用的废物而已,”邓飞像是毫不例外,“他们不了解你,很容易轻敌。”
“你可能也不了解我。”阿诱说。
“人是一种很复杂的生物,”邓飞最近好像迷上了给小辈将道理,他道,“复杂的生物是很难了解透彻的,但你的弱点,我是知道的。”
“您到更年期了吧,”阿诱答非所问道,“您现在,说话总是一股高高在上的说教味道,令人作呕。”
邓飞一时间竟然没说话。
他其实很不想承认自己已经老了,人老了,代表着生命到了暮期,即将走向终结。
但他还没活够。
他觉得这个阿诱说话越来越难听了,长大了的孩子果然没有小时候那么讨喜,阿诱小的时候甚至还不爱说话,害得他一直以为阿诱是个哑巴。
不知道哪里来的哑巴孤儿,四五岁的时候玉雪可爱,初次出现在花心镇的时候是被一个亲信带回来的,发着烧,小脸蛋红扑扑的,人也不清醒。
烧退了,人醒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邓飞那时候对一个刚退烧的小毛孩还没有太多兴趣,他想等阿诱再大一点的时候再把人带到身边来,但谁想得到中途杀出个林烈,把人带走了。
他也是真心信赖过林烈的,林烈看起来不像个警察,混不吝的痞气,整天没个正型,说话干事很实在,他也没想过那个叫“李越”的年轻人原来是个警方的卧底。
还是林家的私生子。
一步错步步错,现在这个曾经让他喜爱过的孩子早就已经是个过了而立之年的成年人了,变得难以揣测,想长开了身形的黑豹,爪牙锋利,已经不好拿捏了,反而像挥之不去的噩梦。
邓飞觉得一起都该结束了。
他已经给了阿诱很多次机会。
“我已经给了你很多机会了孩子,”邓飞说,“让你活着,你不愿意,你要是好好在林川臣身边待着,不做那些坏我好事的事情,我或许还可以放你一马,毕竟你从前是那么讨喜。”
“或许是你的记忆出错了,邓飞先生,”阿诱轻轻笑起来,“不要太美化一个会对你造成威胁的成年男人,我有一定概率可以杀了你。”
“但你现在只是一个病人,”邓飞丝毫不惧,仍然抱着手臂,说,“之前在废墟,是我寡不敌众,现在只有你在,林川臣被我关在实验室里,这里还是我的地盘,你没有任何胜算的可能。”
阿诱没说话了。
他们僵持了一会儿,阿诱忽然道:“那可不一定。”
◇
第 66 章 *66 他没有要丢掉蛋糕
他猛地扣下了扳机,一瞬间,邓飞猛地退回到通道里,险险躲开了子弹。
阿诱暗骂一声,知道自己现在拿不稳枪了,于是果断丢弃了枪支,像一只跃起的黑豹,猛地一脚踹向邓飞。
邓飞不得不放弃自己拿枪的动作,双臂抬起做挡,被阿诱一脚踹在小臂上,巨大的冲击力让他连连后退,后背猛地撞在墙上。
紧接着,他瞳孔一缩,映出阿诱挥动击打而来的拳头。
他猛地拧头躲去,拳风擦过他的面颊,下一瞬,阿诱一拳砸在墙壁上,竟将墙壁砸得凹陷下去,炸开四分五裂的裂隙。
邓飞喘着气直起身,他不敢想阿诱那一拳要是落下自己脸上,或许真的会将他头骨一拳打裂。
阿诱虽然已经病了,但力气竟然如此恐怖。
他后背撞在墙上,五脏六腑也有受到冲击,忍不住轻咳了一声,道:“果然还是我小瞧了你。”
枪已经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邓飞视线转动着,终于看到了枪的踪影。
在阿诱脚下踩着,阿诱的左手手背正在汩汩流血,他却像是不知道疼痛一般,只将脚下的枪支往旁一踹,远远踹出了实验室通道。
阿诱道:“我是个病人又怎么样,我只是记忆不好,你可是已经老了。”
他已经发现邓飞不喜欢有人总是提醒他他已经老了,每次说到“老”这个字,邓飞的脸色都会变得很难看。
这让阿诱感到很有趣,像是在看春晚小品似的。
他扭动着自己的手腕,转了转头,道:“还没结束呢。”
说着,他猛地再次冲上前去,挥拳而落。
这次,邓飞没躲开了。
他受了阿诱一拳,落在脸颊上,打落了他的几颗牙,混着血水一起吐出来。
邓飞开始正视自己的对手,他总算提起来百分百的警觉,跟着回击过去。
阿诱抬肘撞击他的鼻梁,忽然被邓飞抓住了肩。
邓飞的五指收紧,像是要穿透他的血肉,阿诱感到痛意和压制力正在不断蔓延,他被钳制着手臂,咬着牙,忽然借力跃起,屈膝向着邓飞的下巴重重撞去。
邓飞瞳孔一缩,骤然松了手又连连后退。
他体力已经有些耗尽了,但阿诱却像是杀红了眼,也有着用不完的力气似的。
打死他,像是一道固定的程序,指引着阿诱疯狂向他释放攻击。
阿诱已经开始神智不清了。
见了红,他只觉得兴奋,急躁,他想看到更多,享受拳头落在对方身体上的快感,已经完全无法感受到自己身上的痛楚了。
他只是突然想起了很多事。
想起四五岁的时候,他过完自己的最后一个生日。
他和爸爸妈妈坐在一起,吹了蜡烛,吃了蛋糕。
爸爸说:“又又啊,去给邻居家的小朋友送两块蛋糕。”
所以他端着剩下的蛋糕离开了家,他去给邻居家送蛋糕,收获了好几声带着真心的祝福。
回到家的时候,他远远看见自己家的院子里已经烧红了一片。
……
阿诱最恨的人就在眼前,他开始享受邓飞的痛楚,被对方回击好像也不能阻止他分毫。
他已经变成了被仇恨推着走的杀戮机器,他只想让邓飞也感受一下爸爸妈妈经历过的痛苦,感受一下林烈的痛苦。
但他也知道这样是不够的,他做什么都是不够的。
死去的人已经回不来了。
阿诱眼下挂着一道鲜红的血泪,他一无所知,他只觉得自己好疼,快乐又疼痛,视线都已经迷离,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把邓飞压在了地上,拳头接连落下,连邓飞摸到了枪都没能察觉。
直到邓飞攒着一口气,抬起枪对准了他。
下一秒,一人从实验室中直冲而出,将阿诱拦腰抱起来,躲在了桌后。
“砰!”
枪响声回荡在整个实验室内。
阿诱耳边嗡嗡直响,他什么都听不清,只听见爸爸说话,说:“男子汉不可以哭鼻子,不要哭了,再哭爸爸不要你了。”
又听见林烈说:“你怎么不爱笑啊,你以后要是见了我弟弟,肯定也会被他逗笑的,他是个特别好玩的小孩。”
还有很多的声音,乱七八糟毫无章法地堵在耳朵里,迷迷糊糊间大概是林川臣说什么,他却没有办法听清。
只是下意识抓住了林川臣的衣袖。
模糊不清的视线里好像是林川臣在说话,唇瓣一张一合,他看不清楚,听不清楚。
再之后,林川臣吻了他一下。
裹挟在大脑里的薄雾开始逐渐消散去,阿诱睫羽轻轻颤抖着,慢慢恢复了清醒。
他站起身,那边,林川臣已经和邓飞扭打在一起。
邓飞手里有枪,林川臣大概是中了枪,黑色西装不显血色,不知道伤了哪里,但满地都是血,林川臣的手上也全是血。
阿诱忽然又开始晕血了,他晕头转向走到实验室门口,林川臣带过的防毒面具掉在地上,他轻轻拾起来,看见敞开的实验室大门。
刺鼻的气味正在蔓延,阿诱打开了香水的瓶盖,将香水泼进了实验室。
“我好没用,”他喃喃地自言自语,“我就是……这么没用……”
“答应过你的事情,我什么都没做到,我回来了,但还是没办法把你们带回家。”
“好吧,”阿诱点着了打火机,轻轻说,“那我们……”
“我们……”
他忽然说不下去,视线恍惚了一下,他看见摇摇欲坠站起身望过来的林川臣,也看见抬起了枪的邓飞。
阿诱忽然说:“我们还能在一起的,对吗?”
他将打火机扔进了实验室。
明火碰到酒精和易燃易爆化学物,一瞬间,热流轰然爆炸。
阿诱昏过去前,只感到林川臣扑过来,将他紧紧抱在了怀里。
一个让人安心的,又甜蜜的怀抱。
*
“你又给儿子吃垃圾食品。”
“就一点点。”
“这叫一点点?买这么多,花了得有五十块吧。”
女人的声音清晰起来,视线也逐渐明亮。
阿诱看清了母亲的背影,正蹲在床头柜前,没收爸爸给他买的零食。
男人心虚道:“只是买得多,真没吃几块薯片,那一袋都是我吃的。”
“你可想好了,你儿子才四岁,整天吃了零食不吃饭以后长不了个儿被同学欺负的时候可别后悔!”
“谁敢欺负又又,我这个当爹的还是略懂一点拳脚的。”
“就你,警校四年哪次不被我打趴下。”
男人和老婆拌嘴,阿诱看见他放在后背的手对着自己摆了摆,阿诱便伸出小小的手,偷偷接过爸爸掌心里的巧克力。
“柳涵容!”女人怒吼道,“你还敢跟柳双暗度陈仓!”
“快跑快跑!”男人将阿诱捞起来夹在腋下,笑着往门外跑去。
阿诱颠簸的视线里涌入明亮的天光,像不断绽开的白洞,逐渐将一切记忆都吞噬。
他却慢慢睁开了眼。
晴天,白日。
身体无处不在密密麻麻泛着疼痛,他恍惚地躺在地上,看着明亮的天光。
半晌,他感到脸颊上有些痒。
阿诱想抬起手摸一摸脸。
手很沉重,抬不起来。
抬起来了,他看见自己满手都是血。
好吧,似乎满身都是血。
阿诱怔怔摸了一下脸庞,他从自己脸上,摸到了一片柳叶。
他无力地偏开脸,模糊的视线里,是清澈的小河,与大片郁郁葱葱的柳林。
“你问我叫什么……”
阿诱喃喃道。
他仿佛回到了和林川臣第一次见面的那个晚上,他躺在林川臣的床上,林川臣问他叫什么。
那时他唇瓣张张合合,半晌才说:“阿诱。”
——“哪个诱?”
——“言秀。”
“你问我叫什么。”他对着天与云轻轻说,“我叫……”
“柳双。”
“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柳双。”
*
“小河边发现大量尸骨,柳姐,这不是我们辖区管的,要申请介入调查吗?。”
柳无忧站在病房外打电话,说:“去吧。”
她挂断了电话,返回到病房里。
阿诱已经醒了,但神智不是太清醒,柳初夏和丁兴安来过两次,和柳无忧说他像个玩具娃娃,不理人的。
柳无忧下了班又跟着过来看了一眼,但比她想象中要好很多。
阿诱命大,那么近距离的爆炸,居然也没有伤及性命,只是昏迷了很长时间。
柳无忧问了他几句话,阿诱都会给一点回应。
柳无忧又道:“山里有地下暗河,爆炸之后出现塌方,你和林川臣掉进暗河里,被冲出来了。”
“那里小河边有很多柳树,运气好,把你们拦下来了。”
她和阿诱道歉,说这次行动是找了林川臣做线人,原本只潜伏三两天,危险性也不是很大,但原始森林里新号很弱,警队跟丢了林川臣和邓飞,救援和缉捕很困难。
要不是阿诱开过那一枪,他们也没办法找到实验室的位置。
阿诱只撇撇嘴角,看起来不太高兴。
柳无忧注意到他的神情,觉得有点难能可见的可爱,忍不住笑道:“还在生气吗?”
“没有……”阿诱嗓音很哑,“就是很烦。”
“川臣回 A 国去了,那边要求他回去治疗,我们拦不住,只能把他送回去,”柳无忧以为他在想林川臣,“你伤得太重了,肌肉僵硬麻木,神经感官也在退化,会让你无法察觉到疼痛,所
以伤势会比你想象的严重一些,要好好休息。”
“对了,”柳无忧又问,“同事那边说在小河边找到你的时候,你一直在说话,说不想走,要留在小河边,让别人不要碰你的树,是发生了什么吗?。”
阿诱神情似乎有点恍惚。
“阿诱?”柳无忧迟疑地叫了他一声,还没等开口,对讲机忽然响起来。
“柳姐,谷理已经抓到了。”
“好,我这就过来。”
柳无忧将资料整理收起,说:“伯母还有事,先走了,你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就给初夏和丁兴安打电话。”
“嗯……”阿诱有点闷闷不乐,抬着没插针头的另一只手小幅度挥挥,“拜拜。”
柳无忧笑道:“拜拜。”
柳无忧刚走,林川臣就来了。
他给阿诱带了蛋糕,就放在桌上,一切都如常,问阿诱:“好点了吗?”
“你不是回 A 国了吗?”阿诱问。
他总觉得自己和林川臣之间的问题不是经历过生死就能解决的,在他的印象里,他和林川臣还在冷战。
“蛋糕不是草莓酱的,”林川臣答非所问,“知道你不爱吃。”
阿诱反应迟缓,没在意林川臣不回话,只说:“等会儿再吃吧。”
于是林川臣坐在他床边,没再开口了,一直看着他。
阿诱觉得莫名其妙,“看着我做什么?”
顿了顿,他又问:“你还在恨我吗?”
“没有,”林川臣说,“我从来不恨你。”
“可是我害死了林烈,我骗了你很多事情,”阿诱说,“要处理感情的事情好难受阿臣,我是不是已经死了,现在只是在做梦。”
“你没有害死他,”林川臣机械地说,“我知道凶手是谁的,反而是你,你唯一害的人只有我,你只在乎林烈,从来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我死了,我不会再回来了,一切都如你所愿。”
阿诱的话音忽然堵在了口中,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觉得迷茫恍惚。
半晌,他喃喃道:“我没有啊。”
“我没有只在乎他,”他语无伦次地解释着,“我在乎你,我怕你伤心,我想去找你。”
说到后面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阿诱呼吸急促起来,他想让自己冷静一下,于是下了病床站在床头柜前说:“我们先吃蛋糕吧。”
他伸出手,又顿了顿。
桌上没有蛋糕。
“蛋糕呢?”阿诱怔怔问,“你拿去哪里了?”
他转过头,仰着脑袋看站在自己身后的林川臣,问:“你把小蛋糕放到哪里去了?”
“被你倒进卫生间了,”林川臣轻轻说,“你忘记了吗?”
迷惘和难过的情绪像一滩污水,不停地蔓延,直到将他没顶。
阿诱心慌意乱,他后退了一步,后腰撞在桌边。
没有。
他没有要丢掉蛋糕。
“我没有要丢掉,”阿诱喃喃道,“我拿不住,掉在地上了,不能要了,我没有要故意丢掉。”
话音刚落,情绪却顿时崩塌,他忽然尖叫了一声,挥手想要将林川臣推开,也或许是想要自己走开,但刚抬了脚,他忽然失去平衡摔倒在地上。
视线里天旋地转,黑暗弥散涌来。
阿诱唇瓣上下一碰,无声喊了“妈妈”。
【作者有话说】
小蛋糕:感动,出炉十分钟就葬身下水道,没想到还有我的戏份
明天应该还有哦!明天不洗猫了,应该还是零点更新!
◇
第 67 章 *67 割喉
还在医院。
阿诱睁着眼睛看着寡白的天花板,他总是很讨厌医院,太白,太没有人气,想一个苍白的虚无空间。
但是还好,林川臣在身边陪他。
阿诱喃喃道:“我昏过去了吗?”
“嗯,”林川臣轻轻摸着他的额头,他的指腹有一点凉,“碰到伤口了,疼吗?”
阿诱难得实诚,点了点头。
林川臣又道:“是啊,知道疼就别逞强了,总是这样,让人很担心。”
阿诱不想听林川臣啰嗦,他说他想喝水,林川臣却像是没听见。
阿诱又喊了他一遍,“阿臣,林川臣。”
林川臣认真地看着他。
阿诱问:“你怪我倒掉了蛋糕吗?”
“不怪你,”林川臣道,“我也丢过蛋糕。”
“什么时候,我不记得了。”
“你记得的。”林川臣还是这么说,“不然不我不会出现在这里。”
阿诱有点头疼。
他沉默了一会儿,病房外传来柳初夏说话的声音,很快便和脚步声一起靠近了病房门。
大概是在和谁说话。
“我是法医我又不是医生,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死者的头皮都翻过来了,什么?问我还能接回去吗?我是法医!法医!我不是入殓师!”
又过了一会儿,柳初夏带着怒气进了病房,手里提着一个不锈钢保温桶。
她没注意到阿诱的视线,只说:“炖了点肉汤。”
“你刚从解剖室过来?”阿诱声音很轻。
“是啊。”
病房里安静了一会儿,半晌,柳初夏轻咳一声,解释道:“鸡汤鸡汤!不是从解剖室给你顺两块出来煮的,是我妈今天中午下班的时候从市场买的,挺鲜的,我饿了没忍住喝了一口。”
“你喝病患的汤,”阿诱慢吞吞道,“还好你没喝完。”
“我也是懂分寸的好吗?”柳初夏嘟囔着坐下,又说,“今天大家都有点忙,没来得及上医院陪你。”
“没事,”阿诱神色很平静,“阿臣不是在这里吗?”
他有点饿了,端了放在桌上的汤碗小口喝着,许久之后才发现柳初夏没说话。
阿诱反应有些吃顿,斟酌着措辞,干巴巴说:“挺好喝的。”
柳初夏神情奇怪,盯着他看了看,说:“你现在幻觉很严重啊。”
阿诱没听明白,但心里却忽然像是被抽空了什么,变得空荡又冰冷。
柳初夏说:“林川臣伤得比你重,他现在在 A 国治疗,林家那边找了人把他接回去了,说是什么亲戚,哭天喊地的,我们也没办法……你没看手机吗;?”
“什么?”阿诱懵然道,“可是我明明——”
他视线在病房里寻找着,但之前那个陪着他的人影早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阿诱忽然感到一阵巨大的恐慌,瞬间便意识断片,再清醒时,他被医生按在病床上,呼吸罩和各种仪器罩下来,让他没办法挣扎动弹。
阿诱指尖动了动,他又看见林川臣了,可是……
他好像不是林川臣。
为什么是假的呢……
为什么有朝一日,最先弄混的是他最爱的人。
*
“林川臣现在还活着吗?”柳初夏在病房外打电话。
阿诱已经打过镇定剂睡熟过去了,柳初夏扒着病房门上的窗口将床上的人看了又看,继续道:“激越行为太严重了,幻觉也很严重,不过我看记性还好,不是扯远了,并发症状太多了,他只
有林川臣一个家属,林川臣得早点回来。”
“不太妙,”宋重云道,“枪伤,还有全身挫伤,骨折。”
“啧啧,”宋重云如是啧道,“比我死的时候还惨烈。”
“你在说什么东西?”
“反正伤情就这样,那边医疗水平不错,人应该会没事的,但是他们家刚冒出来那些个极品亲戚有点难办,”宋重云话音停顿了一下,又说,“小玉已经过去了,就先别告诉阿诱了,我怕林
川臣要是死了,他现在的精神状态会受不了。”
柳初夏叹了口气,挂断了电话。
她只在几年前接触过一个路易体认知症的病人,和阿尔兹海默症不太一样,那个病人的记忆力好像没出现太多变化,但并发症很厉害,引发了严重的精神疾病。
好的时候几乎像一个正常人,但发病也很突然,就像阿诱现在一样。
林川臣担心,她心里也总是担心。
当时林川臣问她这个病能不能治好,柳初夏只和他说,之前那个人已经死了。
“怎么死的。”林川臣沉默了很久之后才问。
“环环相扣的吧,吞咽困难,进食欲望下降,抵抗力也下降了,后来换季降温,发了个烧,人就没了。”
柳初夏道:“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到了现在,柳初夏觉得自己也该做好心理准备了。
她真心把阿诱当朋友,心里又怎么会好受。
她在病房里陪床,半夜三四点,镇定剂药效过去了,阿诱做了个噩梦,梦见那些被自己亲手埋进地里的叔叔阿姨们站在自己面前,将他挡得严严实实。
激烈的枪响之后,阿诱看见他们纷纷倒下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白骨,又挣扎着爬起来,拧着脑袋问他:“你在哪里?”
阿诱其实不害怕,只是很难过,难过到鼻腔眼眶泛酸,他很想哭。
他说:“我在花心镇。”
“我好没用,”阿诱喃喃道,“我好没用,我明明已经回去了,但是我不记得在哪里,我总是说话不算话。”
回应他的是风声,还有狗吠声。
眼前白光像撩开的帷幕,那些白骨在眼前被日光湮灭,变成了窸窸窣窣的风雪。
他忽然看见一头金发在不远处晃荡,那一刻沉寂良久的怒火与怨恨轰然迸发,他从地上捡了石头,捡了棍子,捡了刀。
他扑上去,五指抓住了费伊的脖颈,模糊的面庞上不知道是什么表情,他什么都看不清楚,只是尖锐地怒吼道:“你真该死!”
“我只恨我杀你杀得太草率,你根本不痛苦!你根本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
手里刀尖不断穿透费伊的身体,却好像没有带去任何伤害,他终于意识到原来一切都只是梦境,他却已经快要被梦境折磨得疯掉。
阿诱身体颤抖不止,他抓着费伊脖颈的手指松了松,然后,终于割开了费伊的喉咙。
一瞬间,血流如注。
“阿诱!”
柳初夏的声音不远不近地响起来,像是隔着一道门,一层水。
“阿诱!阿诱!医生!医生他割喉了!”
割喉……
阿诱平躺在卫生间的地砖上,汩汩涌出的热血浸湿了他的衣衫。
他后知后觉,原来他杀了自己。
算了。
阿诱想,就这样吧。
*
立冬。
深秋开了满枝的桂花已经纷纷谢尽,香气也跟着散去了。
江清玉坐在车里和宋重云打电话,视线一直往外瞥。
两个保镖从楼上下来,对着他轻声说了两句话。
江清玉摆了摆手,说:“算咯,救不活就算了,死就死了吧。”
“小玉,”宋重云在电话那边说话,“别这样,林川臣以前也是帮过我们的。”
江清玉撇撇嘴,“算啦算啦,这是主角应该做的。”
“还有件事,”宋重云说,“阿诱割喉了,看了监控应该是神志不清出现了梦游,才发生自残自杀行为的。”
“哇塞,自杀了诶,”江清玉故作惊讶道,“好熟悉的剧情啊,你有什么头绪吗宋重云?”
宋重云:“……”
宋重云平静地挂掉了电话。
刘初夏在一旁站着,问:“那边情况怎么样?”
宋重云摇摇头。
柳初夏也有点焦躁了,“阿诱嫌早很需要林川臣,他要是真死了怎么办?”
“不会死的,”宋重云还是那么笃定,“先把阿诱的情绪稳住吧,对了,输血需要的血源找到了吗?”
“血源倒是找到了,”柳初夏说,“你说巧不巧,我妈妈就是 AB 型,刚好能给他输血,我已经打电话让我妈妈过来了。”
宋重云皱了皱眉。
想了想,又皱了皱眉。
*
阿诱现在还在 ICU 里,割喉伤到了大动脉和气管,怎么看都很凶险,但阿诱的脸色却很平静。
他甚至意识还存在,还在梦境里。
他总是频繁地梦见小时候的事,梦见爸爸妈妈,梦见林烈。
梦里他好像从来都没有失去过父母,他们住在大院里,不是自己印象里的花心镇的院子,而是一个陌生的大院。
院子里还有其他的小朋友,他们会叫他柳双。
柳双喜欢和他们交朋友,因为妈妈不让吃零食,这些朋友会分享给他。
也会围在一起玩跳房子,打水仗。
然后脏兮兮地坐在一起吃西瓜。
孩子们兴奋地说自己长大了要当科学家,要当老师,要当舞蹈家。
他们问柳双长大了要做什么。
柳双激动地站起来,说:“……”
说不出话。
年幼的柳双急得想哭,他张着唇瓣,却还是没办法发出任何声音。
直到这个时候,潜意识里他忽然意识到什么。
他总算开了口,说:“我长不大啦。”
柳双四岁的时候就已经死掉了。
阿诱迷迷糊糊听见医院的电子仪器在响,是一条平滑的,没有任何清晰波动的直线。
他突然想,他要死了吧。
他好像已经死在了四岁那年,好像是死在了林川臣手里,又好像是,死在了小河边。
他和林川臣一起葬身在柳林里了,从此以后,他们和爸爸,还有林烈,都能永远生活在一起了。
阿诱觉得很快乐,很开心,但是又像是被谁拉着手。
他看不见,听不见。
什么都听不见。
好想找妈妈。
【作者有话说】
江清玉:啊,这个剧情我熟。你说是吧宋重云。
宋重云:。
明天见啦!我明天一定准时!(哭)
◇
第 68 章 *68 我要和他离婚
“医生!医生!我妈妈来了,快给病人输血啊!”
柳初夏的声音在病房外响起,“我妈妈是 AB 型,她可以的!”
“是直系亲属吗?直系亲属不可以输血。”
“不是不是。”
“等一下!”宋重云急急追上来,拦住了要去献血的柳无忧,“新的血源我找到了,伯母年纪大了,输血很伤身体,还是算了吧。”
他和柳无忧解释道:“新的血源没问题的,伯母的好意大家都知道,但伯母也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还有案子等着您破呢。”
柳初夏也道:“是啊,妈,有新的血源就好了,您别担心了啊。”
他们安抚了柳无忧,宋重云陪着柳无忧下了楼,走到一楼大厅时,宋重云忽然说:“伯母,要不您和阿诱做一个亲子鉴定吧。”
柳无忧一时间心跳加速,“怎么突然有这个提议?”
“我记得伯母在收养初夏前有过一个孩子,”宋重云试探着问,“是男孩吧?”
“您不觉得太巧了吗?”宋重云说,“阿诱和您长得很像,各方面,不仅仅是容貌,二十多年前您在花心镇做任务时被邓飞报复,阿诱也是花心镇出来的孩子,怎么就能这么巧呢。”
柳无忧呼吸也急促起来,像是不可置信,“可是……他应该早就死了……就像我丈夫那样。他只是个孩子,他怎么活得下来呢?”
“试一试吧伯母,”宋重云耐心诱惑着她,“您其实也觉得他很熟悉吧,您总是很关心他,很在意他,只是您自己没有发觉而已,去做一个亲子鉴定,不管是不是您的孩子,也算是了却一桩
心事了。”
*
阿诱在急救室里躺了很久,后来又在 ICU 躺了几天,每天开销直线上升,林川臣现在拿不出太多现金流,全是江清玉在帮忙堵着窟窿。
过了半个月,阿诱醒了。
病床前的仪器在规律地响着,他却犹如被清空了灵魂的空壳,觉得世界也是虚无虚假的,游离在生命之外。
他的记忆被清空,就好像刚从母体中诞生,还是空白的、全新的生命体。
直到有人闯入病房。
阿诱睫羽轻轻颤抖着,偏着脑袋看那些白衣服的人围在他身边说话,他听不懂,也没有力气做出任何反应,只觉得嗓子很痛。
浑身都好痛。
阿诱想抬手摸摸喉咙,身体没办法动弹,好累。
他又闭上了眼。
“脑供血不足的后遗症,虽然苏醒了,但还会保留植物人状态,或者是认知障碍。”
医生在门外说话,“病人还患有路易体认知症,多少会有些影响,具体还要看后续的恢复情况。”
柳无忧沉默地坐在椅子上,她没有任何反应,只有柳初夏还能主持大局。
柳初夏跟着医生去前台开药,都是治疗幻觉的药物,还有一些抑郁症的药,杂七杂八,可是又不能一起服用。
她提着袋子回了病房,柳无忧已经不在外面椅子上了,正在阿诱床边坐着,像是在发呆,又像是没有,只是一直看着阿诱苍白的睡颜。
“妈,”柳初夏小声道,“您回家休息吧,这里有我在。”
“初夏……”柳无忧神情恍惚,“为什么呢……”
柳初夏回答不了,只能抱着她的母亲。
柳无忧对做亲子鉴定这件事情其实已经有了一些心理阴影了。
这么多年她没少去找柳双,从第一年,找到第二十年,每一次同事都会欣喜若狂地和她说,这次找回来的一定是柳双。
每一次,柳无忧都是满怀希望去的医院,最后带着失望回到家里。
柳双怎么还会活着呢?柳无忧一直在心里想,她想她的又又那个时候还那么小,又总是生病,自己都是侥幸活下去的,在哪种满是危险的地方,他又怎么活得了。
时间久了,她也已经安慰自己,去接受了现实。
但这次宋重云态度很坚决,他甚至威胁过柳无忧,说她不愿意,他就自己想办法去给他们做鉴定。
现在她已经拿到了鉴定了,到了这个时候,阿诱一直故意躲躲藏藏遮遮掩掩的身份彻底水落石出。
原来他真的是自己的孩子。
柳无忧闭上眼,仰靠在柳初夏怀里,紧咬的下唇隐隐颤抖,她泪流满面。
没有任何找到孩子的喜悦,没办法喜悦,她丢失二十多年的孩子因为患了绝症而自杀自残,现在正躺在病床上生死未卜。
柳无忧不知道自己一辈子鞠躬尽瘁,为什么到现在还不得善终。
她想不明白。
难怪阿诱总是用那样的眼神看着她,难怪他总在自己面前使小性子。
原来只是在怨恨母亲没有把他认出来。
柳无忧心里痛如刀绞,她捂着唇,又怕吵醒了病人,被柳初夏搀扶着离开了病房。
刚走不久,原本已经熟睡的阿诱慢慢睁开了眼,失神地看着苍白的天花板。
记忆还是模糊的,有些记得,有些不记得了。
但他还记得林川臣,记得这个人,只是想不起样子和声音了。
这让阿诱感到很焦虑。
他起了身,四处寻找自己的手机。
他记得自己放在了身边,林川臣喜欢在他手机上装定位,会让他一直带在身边的,为什么找不到了?
“你又弄丢了。”身后有人说话。
“你总是搞砸一些事情,不是让你去花心镇的时候把林烈的尸骨带回来吗?你却把林川臣也留在了那里。”
阿诱寻找手机的动作停了下来,他唇瓣张了张,想说自己没有总是把事情搞砸。
可是……
林川臣呢?
他真的死在花心镇了吗?为什么他抱着自己,现在只剩自己一个人在这里了,林川臣在哪里,他有点害怕,有点不安。
嗓子好痛,他说不了话,没办法辩解。
那人喋喋不休追着他质问,“是你自己说的,要回去带走爸爸和叔叔阿姨,把邓飞找出来然后给你爸爸和林烈复仇,为此你还骗了林川臣,你还把所有人都丢下了都不要了,然后现在却像个
没用的废物一样待在医院里,你还把林川臣害死了,他肯定特别恨你。”
阿诱嗓子越来越疼了,他徒劳地张着口,蹲下去,蜷缩在角落,堵住耳朵抓住头发,想要把指责的声音挡去。
挡不住。
为什么挡不住……
他惊恐万分,又听见那个人说:“你真没用柳双,你不配用这个名字。”
“啊——”他忽然痛叫了一声,像是濒临崩溃。
紧接着,他被冲进病房的柳无忧紧紧抱在怀里。
女人的怀抱温暖而有力,紧紧抱着他,拍着他的后背,就像儿时做了噩梦惊醒,她温柔哄着自己入睡时一样。
“又又乖,”柳无忧轻声道,“没事了没事了,都没事了。”
熟悉的名字让阿诱稍稍清醒了一些,他喃喃喊着:“妈妈……”
“是我,”柳无忧声音哽咽,“还记得你叫什么吗?”
“……”
阿诱怔怔靠在她怀里,半晌,他抬起手,紧紧抓住了柳无忧的衣衫。
“我记得。”
“我叫柳双。”
*
人醒了,后续的治疗才能继续。
他又躺了两天,精神状态好了很多,幻觉也好了许多,只是还不能说话。
记忆零零碎碎地回到了脑子里,并不完整,但不影响他辨认身边的人。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割喉,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他感到有些挫败,整天闷闷不乐躺在病床上。
新的手机里加进了很多人的联系方式,填得满满当当,好像要把他缺失掉的正常人的人生补全。
但他翻遍了联系人,没看到自己想看到的那个名字。
下午柳无忧来看他,柳双轻声地、慢吞吞地开口喊:“妈妈。”
“诶,”柳无忧摸摸他的脸颊,“好点了吗?”
“妈妈,”柳双疑惑地歪着头问,“林川臣怎么还没回来?”
“妈妈也不知道,”柳无忧安抚着他,说,“或许是还在忙。”
“好吧。”
顿了顿,柳无忧又试探着问:“又又,你想不想,把名字改回来?”
其实说改也不完全正确,他从前在 A 国只是黑户,后来林川臣给了他身份证件,却也都是假的,算不得数。
“当年你爸爸牺牲,没找到尸骨,也没找到你,同事帮我挂了走失登记,”柳无忧情绪有些低落,“户口本上……你的那一页还停留在四岁,一直没有变过。”
“我想的,”他说,“我一直都想把名字改回去。”
这么多年他一直很清楚地知道,他不叫什么阿诱,那都是外人给他起的名字,他从来没有当真过,甚至心生厌恶。
他一直都只是柳双。
“可是——”柳双又开始犹豫。
“怎么了?”
“可是改了名字,离婚的时候怎么办?”
柳无忧有点懵了,“什么离婚?”
“我在找结婚证,”柳双迷茫地说,“结婚证找不到,他也一直不来见我,我们怎么离婚呢?”
柳无忧如遭雷轰。
“你们……什么时候领过证了?”
“很早之前啊,”柳双丝毫没发现自己正在胡言乱语,“他还给过我订婚戒指,还有钻石,妈妈你看,他就是靠不住的,为什么一直不来见我,我要和他离婚。”
◇
第 69 章 我不喜欢那个名字
从病房出来的时候柳无忧还有些恍惚。
柳双之前说的话让她感觉像是在做梦,她知道柳双河林川臣关系不一般,两个人之间有情,也听宋重云说起过,说他们现在似乎出现了一些分歧和矛盾。
更深的东西宋重云没告诉柳无忧,有些事情告诉家长反而让对方无故产生担忧。
柳无忧之前只觉得儿子谈了恋爱,谈恋爱和结婚了是两码事,结婚意味着终身都要为这一段感情负责,婚姻也不是儿戏。
林川臣伤得比柳双严重很多,听说现在还没清醒,她不是不担心林川臣,但血缘亲疏,她更在意柳双。
不过幸好,和柳初夏提起过,柳初夏才告诉她:“没有啊妈,他俩能结什么婚,怕是哥哥自己记错了。”
她安抚着母亲,说:“妈,你别担心了,也别被哥哥骗了,他现在脑子不好使的记性那么差,整天胡言乱语也有可能。”
她又小声和柳无忧耳语,“我听说他们从 A 国回来前就已经吵架了,应该是要分开的意思,这次会碰上应该也是巧合,我哥记性不好,可能过一段时间就把林川臣忘了呢,要不先试试这段
时间别和他提林川臣这个人了。”
柳初夏是带着坏心的,他知道林川臣这次替警方做线人很不容易,但柳双之前是她朋友,现在是她的家人,人的心脏生来就是偏的,她站在柳双这里,柳双在 A 国的时候就已经想过要分开
了,她看得出来,能明白柳双的想法。
林川臣现在是死是活她们都不知道,在林川臣回到 C 国前,最好还是先别告诉柳双了。
柳初夏是这么样的,江清玉和宋重云也是这么打算的。
几个人陆陆续续来医院照顾过柳双,柳双有时候嫌烦嫌聒噪,问:“你们能不能不要每天来我病房里斗地主?”
柳初夏讪讪地收起了纸牌。
她觉得柳双最近好像很少提起林川臣了,也确实像她们想的那样,柳双的记忆很糟糕,他能记住近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但时间越久,记忆只会越来越苍白,变成一段记在脑子里的文字,或者
是模糊的画面,而不是一段完整的记忆。
其实每天早上醒来的时候他都会想起那个人的名字,然后又在下一秒被忘记。
他躺在床上问自己,“那个人是谁?”
林川臣是谁,长什么样,是什么声音,他已经找不到任何答案。
夜里他从梦里醒来,他看见有人站在自己床边,和他说:“你现在还记得什么呢?”
“我不知道啊,”柳双茫然睁着眼,那个人的脸是模糊一片的,看不清楚五官,他也分辨不出这个人是谁,于是试探着喊,“爸爸。”
那人不说话,柳双又喊,“阿臣。”
“你换了名字,”那个人的脸还是模糊的,“你换了名字,我又要去哪里找你呢?”
柳双总觉得那人的身形已经开始变得透明,像是风一吹就要散了。
他惶恐地抬起手去,抓住了对方的衣袖,说:“你要走了吗?”
“你已经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人了,”那人声音也虚无缥缈起来,“你好陌生。”
“可是……”
柳双感到委屈和难过,他收紧着手指,喉间的伤口在阵痛,他很想哭,却又像是没有了眼泪,“我不喜欢那个名字。”
他像是呼吸不畅,急急喘息了两下,嗓子里满是血腥气,喃喃道:“我一点都不喜欢别人叫我阿诱,每次听到的时候我都在想为什么我还不能用回我自己的名字,我明明有名字,我有父母,
我是有人爱着的,可是却要用一个毒贩随口起出来的名字,每次听见有人这么叫我我就觉得恶心!”
他声音尖锐了起来。
他又发现面前那个人他并不认识,一个不认识的人为什么要一直和他说话,他觉得烦躁,觉得不安,心里很害怕。
他从意识空白,只挥着手,抓着枕头,向着虚空不断拍打。
直到柳无忧匆匆从病房外进来,将他抱在怀里。
“我不喜欢那个名字……”柳双喃喃道,“我很讨厌那个名字,我要……用我的自己的名字。”
“好,”柳无忧抱着他,抚摸着他的脑袋和后背,轻声安抚道,“明天就能改回自己的名字了,又又,没人再叫你那个名字了。”
她能感到自己掌下的身体正慢慢平复了颤抖,柳双抱着妈妈,将脸埋在妈妈颈间,深深呼吸着,直到再次睡过去。
柳无忧请了假,这段时间一直在医院照顾柳双。
她在病房里陪了柳双一晚上,第二天柳初夏来送饭,看见趴在病床边睡着的母亲,轻轻将她摇醒了,小声道:“妈,你回去休息吧,今天我来照顾。”
她送柳无忧出了门,柳无忧忽然道:“抱歉,初夏,这几天一直没怎么关注到你。”
“没关系啊。”柳初夏心说他们又不是生活在什么真少爷假小姐的豪门降智狗血小说里,又都是成年人了,谁会在意这一点点偏心。
“妈,我本来就是成年人了,又不是小孩子,本来就不需要您照顾,哥哥是病人,还是走失那么多年才找回来的,您现在本来就应该多关心一下哥哥,”顿了顿,柳初夏又笑起来,说,“我
爸妈牺牲之后,您把我收养了,这多年一直把我当亲女儿照顾,也并没有把我当情感寄托,而是一个独立的人,给我最好的生活和教育,支持我的所有决定,您做得已经很好了。”
她抱了抱母亲,将柳无忧送上了车。
回到病房的时候,柳双已经醒了。
白天的时候他情绪也是平静的,像个正常人,见柳初夏过来,他问:“妈妈回去了吗?”
“嗯呐,”柳初夏把放在桌上的饭盒拆开了,说,“其实医生给了菜单来着,回去翻箱倒柜没找到,难道是我垫桌子下面去了?”
她又挥挥手,“哎哎,算了。”
“那这是做的什么?”
柳初夏有点心虚,“咳,咖喱鸡盖饭。”
“……哦。”柳双平静道,“预制菜。”
这几天吃饭总是没什么胃口,养生汤也好,预制菜也好,他都没什么胃口。
因为吞咽困难,吃起来很没劲儿,没几口便失去了进食的欲望。
柳初夏有点急,拿着勺子说:“哥,你倒是再吃两口啊。”
“吃不下了。”
“再吃两口,怎么会吃不下呢,我又没让医生切了你的胃。”
柳双抵抗不了,只能又吃了两口,忽然又问:“阿臣怎么还没来找我啊?”
“啊?”柳初夏也跟着怔了怔,像是没想到柳双会突然问起林川臣来。
明明这么多天已经没有想起了。
她走了会儿神,柳双有些迷惘地说:“他一直不来找我,我怎么和他离婚?”
柳初夏:“……”
柳初夏说话有点艰难,“哥……那好吧,那你和林川臣婚后生活是不幸福吗?”
“幸福?”柳双还是有点茫然,“还好吧,他活很好。”
柳初夏:“……等等等等,这个就不用和我说了。”
涉及十八禁了。
“初夏,”柳双像是忘了自己之前在说什么,很快又转了话题说,“我想去楼下走走。”
他身体恢复得很快,柳初夏觉得这可怕的身体素质一定是遗传的柳无忧,相传柳无忧五十岁时曾亲临警校新生入学现场,一人单枪匹马放倒了几个大言不惭的新生。
大二大三的老生觉得柳无忧“欺负”新生刚入学,还没经过系统的训练,于是又夸下海口,遂被柳无忧再次放倒。
教官说柳无忧欺负学生没有经验,于是柳无忧梅开三度放倒了教官。
事了拂衣去,柳无忧的身体素质一直是 A 城市局传奇的存在,现在看来后继有人,柳双的身体也好得不行。
反观那个林川臣,现在还在病床上昏着。
柳初夏陪着柳双在公园里散步的时候还在想,林川臣是怎么说服柳双睡他下面的?
“初夏,”柳双喊了她第三遍,“你手机一直在响。”
柳初夏猛地回过神来,是江清玉打来的。
林川臣终于醒了。
【作者有话说】
林川臣终于可以开始追妻了(笑),也就是以正常情侣的方式追求老婆,至于为什么是阿臣追又又是因为我喜欢写攻追受,就别再我评论区问为什么攻还要追妻了,因为俺喜欢,俺几乎每一
本都是(嘬手指)
54 章及之后进行了大修,所有剧情全改了,麻烦各位宝宝们清除一下缓存和作品下载重新看一下前文,不需要二次付费,且字数比原版多,这几天一直在重写,每天输出量快五位数了,
在鱼塘动态和微博也有解释过,但是忘了有些宝宝没有关注过我的专栏,可能没有看到请假条,在这里先给久等的宝宝们道个歉,目前已经全改完了,后面会继续日更到完结。
明天见!
◇
第 70 章 交换着体温和爱情
柳初夏下意识看了看柳双。
柳双听不到电话里说了什么,懵然看着柳初夏传递过来的视线。
柳初夏一时间有点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犹豫半晌,她问:“那个……那他有没有什么失忆的症状?”
从地下河冲出来,林川臣还紧紧抱着阿诱,一直都没松手。
大概是小河将他们冲到柳林的时候他才放了手,把柳双留在了柳林里,自己又跟着冲下去一段距离。
搜救队先找到了柳双,之后才在下游一段距离看到林川臣。
林川臣的伤势比柳双的要严重得多。
江清玉没说失没失忆,只反问道:“你觉得林川臣失忆了能对柳双有什么帮助吗?”
柳初夏说她不知道。
江清玉又道:“我觉得还是先别失忆比较好,猜你想看林川臣追妻火葬场。”
江清玉这个人性格顽劣惯了,但也很有自己的想法,柳初夏觉得自己母胎单身多年,这些豪门情啊恨的事情她确实是有点琢磨不清楚了,于是便挂断了电话。
柳双还在一旁站着等她。
他现在看起来确实很正常,柳初夏将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柳双穿着黑色毛衫,之前已经有些长地头发早被剪去了,短发干练又清秀,他揣着衣衫口袋站在路边,像个大学生。
见柳初夏一直看着他,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问:“怎么了?”
“没事,”柳初夏道,“等医生说你可以出院了,就跟我们回家吧,妈妈准备好多给你穿的衣衫,还有很多首饰——”
“表。”柳双忽然说。
“什么?”
“阿臣送了我一块表,”柳双说,“好像又找不到了。”
柳初夏只觉得柳双已经没救了。
恋爱脑都没救了!
不过幸好,恋爱脑的症状还不算太严重,顺着公园走了一圈回来,柳双已经把自己之前想了什么说了什么都忘记了。
柳初夏匠人送回病房休息,又去见了宋重云。
宋重云家里有钱,从前在国外做了几年律师,手上也有些资产,回国之后整天无所事事,让江清玉养他。
柳初夏去宋重云家的时候宋重云正在客厅里摆弄他的滑翔用具。
柳初夏顺口问:“你又要出国了?”
“小玉想休假,过段时间他要去上大学了,想在这之前先去度个假。”
“那他公司怎么办?”
“有他外公管着,没事的,”宋重云又道,“请你来是有件事情想和你商量一下。”
柳初夏心觉会是和柳双有关的事情,柳双之前没有家人,林川臣也与他没有法定的关系,许多事情没办法让林川臣帮忙处理。
但现在不一样了,柳双回了家,他生病了,柳初夏和母亲都能为他主事,有些事情宋重云做决定前会先过问一下她也很正常。
“我和小玉会经过 A 国,他要顺带去转移 A 国公司的财产,我们想着要不要把柳双带过去,去见见林川臣。”
宋重云给柳初夏倒着水,又说:“林川臣也才刚醒,话也没说几句,就问了两声他在哪,现在情况还没稳下来。”
“他简直疯了。”柳初夏沉默了片刻,又说了一遍,“他真是疯了。”
原本只是让林川臣去做线人,将警察引入鬼市就好了,进了山之后信号丢失,警方失去了与林川臣的联系,才让他私自行动,在邓飞的实验室内,借制作毒品之由,生产了大量易燃易爆化学
产品,直接炸掉了邓飞的实验室。
邓飞也和他们一样,重伤,但还没死,而那个原本就已经奄奄一息的谷理已经没了命。
“他一开始就是冲着要邓飞的命去的,”柳初夏想想又觉得好笑,但始终笑不出来,憋了半晌,只是叹了口气,“是我们不够了解林川臣,当时只觉得我哥得控制,也没人注意到林川臣。”
“确实是他装得太像真的了,”宋重云说,“也不怪你们,他在 A 国风评一直很一般,出了名的心狠手辣,行事又乖张,但回了 C 国居然老实了很多。”
两个人又沉默了一会儿,柳初夏道:“你等我问问我哥,虽然,他应该会说要去。”
“他们之间的事情就让他们去处理吧,”宋重云说,“我们是外人,就不要多管闲事了。”
顿了顿,宋重云又提醒道:“你可能不知道,很多人闹分手就去找闺蜜哭诉,闺蜜能怎么办呢,只能顺着话说,说‘你对象不是个好东西’‘你们早点分了找下一个’‘天涯何处无芳草’,
转头就和闺蜜说他们和好了,对象说闺蜜挑拨离间,让他们赶紧绝交。”
柳初夏:“……”
柳初夏:“够了够了,我的乳腺也很重要。”
柳初夏觉得柳双叶不一定会这样,但宋重云说得也有道理。
她从宋重云家里出来,秋雨连绵不休,又在淅淅沥沥落着雨了。
雨珠被风卷携着,落在窗户上,又顺着窗户下滑,划出一道道长长的水痕。
柳双趴在床边看着窗外发呆。
他今天心情还算不错,雨天里,情绪也没有太过压抑。
虽然他并没有发现,身边一直陪着他的那个人其实并不存在。
受伤之后病症像是突然恶化了,以前还能区分现实和幻觉,到现在他自己也分不清了,才过了几天,也不记得自己鬼市的原始森林里发生了什么。
晚上陪床的是丁二,丁二去给柳双带饭了,柳双看着关上的病房门,忽然开口问:“他走了,你要和我说什么呢?”
站在床边的那个看不清人面的男人说:“我现在该怎么叫你。”
“就像他们一样,”柳双觉得有些茫然和疑惑,说,“就像大家一样啊,或者……或者你可以叫我的小名。”
“我可以吗?”
“当然可以,”柳双喊道,“阿臣,你现在在忙什么呢,邓飞抓到了吗,爸爸和林烈的尸骨找回来了吗?”
“我不知道。”那个“林川臣”说。
柳双觉得他不知道也正常,林川臣好像从来不关心这些,他好像只在意他的生意。
但潜意识里,柳双又觉得似乎不是这样的。
他说:“我好像去过小河边。”
“是吗?”
“是啊,”柳双仰起脸来,他还是不爱笑,不习惯去笑,于是难得高兴牵起唇角的时候,笑意还是那么浅淡,像是转瞬即逝昙花一现,“那里好像多了很多柳树呢,但我有点分不清楚了,我
把他们埋在了哪里呢?”
“又又。”
“林川臣”话音停顿了一会,又喊道:“又又,有没有可能,我们都已经死了。”
柳双的神情出现了一瞬空白。
想反驳的话堵在了唇齿间,他恍神了一会儿,丁二端着饭菜从门外进来,咋咋呼呼道:“这个医院食堂的饭感觉好难吃啊,你要不要尝尝……”
柳双睫羽颤了颤,却没再说话了。
晚饭只吃了一点点,他睡得早,梦里他还在和林川臣在一起,一起坐在小河边,柳树郁郁青青,他指着柳树说:“我死了以后也会变成树。”
“那我怎么办?”林川臣问,“你变成树了,两棵树不能种在一起,我们就要分开了。”
“你自己想办法,”柳双有些无情,“你不要学我啊,我变成树,你也要变成树吗?”
“但那样的话,会有生殖隔离的。”
“没有生殖隔离我们也产不出崽。”
林川臣看起来有点不太高兴。
柳双终于又笑起来,倾身过去,伸手去摸林川臣的脸,说:“别生气啦……”
林川臣呼吸急促起来。
他喘息着,慢慢睁开眼睛。
周围一片漆黑,只有医疗仪器的屏幕还在亮着灯光,在昏黑的病房里透着一星半点的光晕。
林川臣还带着呼吸罩,他身体四处都动不了,只能艰难抬起手指。
他其实想回到梦里。
梦里,怀中有柳双温暖柔软的身体,慰藉着紧贴着他的胸膛,交换着体温和爱情。
【作者有话说】
下章见面!
◇
第 71 章 他看向自己的眼神那么陌生
“你醒了。”
江清玉的声音轻轻从耳边响起来,说:“你昏迷了快一个月。”
林川臣带着呼吸罩,从前俊美无铸的脸上只剩下苍白病态的疲倦,也没办法说出话。
江清玉坐在他的病床边,病房里灯光不算明亮,只有他膝上平板的光照在脸上,让病房里看起来越发冷清。
大概是因为看到的不是自己想见的人,林川臣脸上不能自控地浮现出一点点失望的神情。
他偏开了脸。
“A 国的董事们‘担心’你死了,”江清玉说,“他们让国内将你送回来治疗。”
林川臣现在脑子还有些混乱,他伤得太重,多处骨折,肋骨戳穿了肺部,疮口反复感染,现在还能醒,似乎已经是上天开恩。
林氏内斗惯了,林川臣是私生子,踩着林文元和余家的尸骨上位做了家主,这么多年下来,林氏的管理层经历了几次换血,最终留下了几个还算老实的旧股东。
老狐狸们平时藏得倒是深,知道林川臣快要活不了了,就一个二个打起了林氏的主意。
要不是江清玉跟着来了 A 国,遏制住了那群人的小动作,兴许林川臣早就已经“不治身亡”了。
江清玉像是没注意到林川臣的脸色,又像是看见了,但并不在意,只说:“你应该感谢我。”
林川臣还是没办法说话。
又躺了几天,状态已经平稳下来,他终于摘掉了呼吸罩,开始查看林氏最近的情况。
江清玉道:“舆论和股市都已经稳定下来了,你不用太操心。”
“我欠了你多少?”
“几百个万吧,”江清玉将平板合上,说,“还钱的事情先不着急,你醒了我就要收拾收拾东西准备走了,宋重云要来找我,我们会顺路去其他地度个假。”
顿了顿,江清玉又说:“他会把柳双一起带过来。”
林川臣像是还在恍惚,走着神,说话很是缓慢,“柳双?”
“也是,你还不知道,”江清玉好心向他解释,“柳阿姨本来要给他输血,后来被告知他们具有血缘关系,直系亲属不能输血,所以,他已经被柳阿姨找回去了,也改回他以前的名字了,他
似乎还挺喜欢的。”
林川臣半晌没说话。
他想起那天与柳双在佛塔上分别,柳双回头看了他一眼,那时候他眼中的情绪林川臣看不清楚,也看不懂,现在也有些不懂了。
他说阿诱不是他的名字,李越也不是。
他说来生再告诉他真名。
其实林川臣乍然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竟也不觉得奇怪和陌生,只觉得这个名字确实很好很好。
不是一个毫无意义的单音,像那天匆匆一眼瞥见的茂密柳林,每一枝柳条都生机昂扬,也像柳双自己。
柳双和他说来生再告诉他。
他在很早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分离的准备,后来再见面,中间压着太多不能言说的重担,他们之间也没有太多的交流,只是短暂亲密过,像是在互相慰藉灵魂。
他抱着柳双从小河里冲出来的时候,他将柳双从推上河岸的时候,那一刻也像是能与当初跳下佛塔的柳双感同身受,也逐渐做好了永远分别的心理准备。
他要送柳双去新的“来生”。
林川臣闭了闭眼,叹了口气,问:“他还好吗?”
“他比你好,”江清玉说,“只是精神状态和记性不太好,幻觉很严重。”
江清玉又觉得林川臣看起来也不是太期待见面的模样,一时间有点拿不准了,“你不高兴吗?”
“没有,”林川臣语气平静,“我很高兴。”
柳双有了来生,失去的人与物也已经回到了身边,他爱柳双,为什么会不高兴。
但地狱门前走一遭,现在躺在病床上,昏迷那段时间总是反反复复梦见柳双从他眼前跳下佛塔,梦见他将打火机扔进实验室的那一瞬。
他没有那一刻能那么清楚地意识到,柳双是不会囿困在情爱欲望里的。
从前他总是顺从,像是没有脾气,后来林川臣发觉原来他也不是无动于衷的空壳,有灵魂和血肉,被掩藏在层层外壳之下,实则本性很是固执。
一旦认定了什么事情,他就像开了弦的弓,不会再将箭头收回来。
想要分开,兴许也是认真的。
只是自己在不停强求,追着那一只鸟,情不自禁地,追了整整十年。
想尽办法去送他礼物,给他做蛋糕,在乎他的生死,只是一步踏错,说错了话,柳双便慢慢拉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走到了自己难以触碰的地方。
林川臣觉得有点挫败。
他不知道柳双来 A 国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宋重云的意思,又是以什么理由来的。
也不清楚是不是因为身体太过疲惫,他现在格外悲观,不想看见柳双疏离的视线,怕从他口中听见自己不想听到的话语。
林川臣沉默着,江清玉也沉默着。
半晌,还是江清玉先开了口,说:“他们明天就来了,你要去接机吗?要是去的话,我怕你到时候连门都出不了。”
林川臣还是沉默。
江清玉走了。
他给宋重云打电话,说了一下这边的情况,宋重云偏了偏视线。
他现在在柳无忧家里,柳双在房间里收拾行李,他现在看起来倒是正常,收东西的速度很快,衣衫叠得整整齐齐,放进行李箱中。
“我还没告诉他是去见林川臣,”宋重云说,“他并不记得林川臣现在在哪里,以为是去度假的。”
“那就让他这么以为吧。”江清玉也查过路易体认知症的病症,他总觉得柳双现在每天都会看见林川臣的幻觉不是一个很妙的信号,那意味着他将幻觉当成了真的,等见到真的林川臣,他不
一定能认出来。
生了这样的病,向来都会伤害自己最爱的人。
“我好了,”柳双没注意到宋重云那边的动静,他将行李箱拉链拉起来,又问,“阿臣也要跟着去吧?”
宋重云有点不忍,“嗯……”
“好吧,”柳双淡淡道,“我家好像没有他的衣服,让他自己去收拾好了。”
他转身往楼下走,边走边问:“你想吃蛋糕吗?是我妈妈买的。”
“不用了,”宋重云婉拒道,“我得走了。”
“要带两块回去给江清玉吗?”
“也不用了,他在外面出差。”
“哦,我忘了。”
他将宋重云送出门去,今天天气不错,阳光落在院子里,柳双和宋重云说再见,却忽然视线模糊,迷蒙间竟将宋重云的身形看成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人。
他怔了怔,宋重云已经远去了,柳双才轻声又后知后觉般说:“明天见。”
*
“邓飞还在医院,”江清玉对着林川臣说着国内的情况,“鬼市,毒品,还有邓飞都已经在警方手里了,现在已经没什么事情了。”
今天 A 国是阴天,像是要下雨。
林川臣还是不能动,坐在轮椅里,虽然脸色还有些苍白,但周身仍旧是与往常在商界叱咤风云时一般无二的沉静冷漠,总像是在窥伺猎物。
风将他腿上摊子的边边角角轻轻吹动,他慢慢开了口,道:“没死才好。”
“嗯?”
“要是死了,才真是便宜他了。”
江清玉不置可否,只问:“你又想做什么呢?”
林川臣:“……”
“不出意外柳双要在你身边留下的,”江清玉提醒道,“你得考虑一下他的感受。”
“他也会希望邓飞被千刀万剐。”
“我说的不是邓飞,”江清玉有点生气了,“邓飞不是毒网背后最大的毒枭,他死了,还会有其他的毒枭,你难道想带着柳双一辈子活在他们的报复里?”
林川臣没说话。
飞机已经降落,他们在接机口等了一会儿,终于看见宋重云带着柳双从出口出来。
林川臣的视线一直停留在柳双身上。
头发剪短了,瘦了,但是看脸色还不错,好像……
好像过得很幸福。
柳双还保持着从前养成的警惕性,一直在观察周围。
林川臣的视线太灼热了,他终于察觉到了,于是偏了偏脸,迎着他的视线回望过去。
林川臣的瞳眸里映出了柳双的身影,他其实很开心,能看见柳双好好地站在自己面前,是一件很让人高兴的事。
但浑身血液却像是淌过了严冬,骤然间便冰冷冻结,从心口向着四肢百骸蔓延。
柳双之前说的是真的。
他总是说到做到。
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变得那么地陌生。
【作者有话说】
林川臣:一朝回到解放前了……不对,之前就没解放过(崩溃)
明天还是零点见啦!晚安!
◇
第 72 章 你还记得他是谁吗
林川臣走着神,时间也像是已经凝滞,什么都反应都没了。
柳双很快转开了视线,从前一直在海上活动,也没有身份,他没有来过这里,对这里是陌生的。
处在陌生的地方,他精神总是忍不住紧绷,觉得不安。
他觉得很奇怪,林川臣陪着他坐了飞机,他还是第一次坐飞机,觉得很新奇,说自己耳朵好像有点堵。
林川臣也不说话,这让他有点生气。
下了飞机,林川臣就不见了。
柳双问宋重云看到他了没有,宋重云说他临时有事,让他们先走。
柳双不知道他还有什么事情要忙,又想自己好像也有什么事情要去做,但他全都忘记了,想了一路都没能想清楚。
柳双走着神,走到江清玉和林川臣面前。
江清玉笑着问:“你还记得我吗?”
“江少,”柳双说,“记得的。”
“那他呢,”江清玉指着身边坐在轮椅上的男人,“你还记得他是谁吗?”
柳双再次将视线落在林川臣身上。
他看得很认真,像是在仔细辨认。
这让林川臣感到一阵焦虑,甚至已经能想到柳双会说出什么话。
他或许会说:“不好意思。”
柳双脸上神情很淡,不仔细看,似乎什么情绪都没有,只是在无情地阐述事实,“我不记得了。”
像是被判了死刑,林川臣却忽然像是松了口气般,闭了闭眼。
早有预料了。
他总是这么无情又残忍。
林川臣心中暴戾的情绪在不断上涌,膨胀,堵着胸口,像是要彻底迸发。
他手指微微蜷曲了一下,却又很快松懈下来。
想要将柳双抓起来,关起来,让他只能看着自己的念头逐渐淡去,到最后变成空白一片,什么都没有在想了。
柳双被江清玉拉着手腕,他听见江清玉说:“他是林川臣,你再仔细看看呢?”
“江少在说笑吗?”柳双脸上多了一点浅淡的笑意,说,“阿臣之前一直在我身边呢,只是临时有事先走了。”
江清玉和宋重云都沉默着,林川臣也没说话。
柳双像是觉得迷茫,他问:“我们还不走吗?”
“走吧,”林川臣嗓音沙哑,神情也很平静,“先把他送回家,管家在家里,会照顾他。”
林川臣现在还不到能出院的时候,今天出来对身体已经很勉强了,要立即赶回医院。
保镖推着轮椅将他送上车,柳双坐的是另一辆,车门关上,他便看不见柳双的脸了。
林川臣感到烦躁,又克制地压下暴戾与疯狂。
柳双的记性也没有他们想得那么糟糕,他只是分不清楚幻觉和林川臣本身,其他的反而记得很清楚。
只是说话反应有点迟钝,原本就不爱说话,到了现在更不愿意张口了。
江清玉和宋重云都是话痨,车上叽叽喳喳说了好久的话,见柳双不应声,又转了话题他们两个自己聊上了。
柳双坐在副驾驶,他撑着下巴看着窗外,忽然又觉得车里有些闷,于是便放下了车窗。
他想不出江清玉和宋重云平时生活在一起的样子,感觉像是在说相声,不会嫌对方吵吗?
思及此又记起林川臣也是个啰嗦的家伙,以前还住在林家老宅里的时候,林川臣总是阿诱长阿诱短地叫他,有时候柳双懒得回应,也不说话。
林家的宅子很大,他没事的时候也不完全往海港走,也会呆在家里,在院子里照料花草,或者去楼上花房给绿植浇水。
林川臣一间一间屋子一边找过来,一边喊他的名字。
直到柳双觉得很烦,才淡淡应一声,“我在这里。”
以前以为是自己并不爱他,现在想想,原来是讨厌林川臣叫他那个名字。
柳双走了会儿神,蓦地又察觉到有人在看他。
他视线搜寻着,在车流里看见了那个男人的车,后座的窗户是开着的,那人苍白的脸映入眼帘,正紧紧地,像是盯紧了猎物的头狼,看得柳双脖颈有些凉,像是落了狼牙似的。
他下意识摸了摸脖颈,摸到了那一道伤疤,但林川臣的车已经转了弯,看不到了。
柳双其实有觉得那个人眼熟,但陌生的感觉大过了熟悉,应该是从前见过,但不太熟悉,所以才出现这样的感觉。
他没放在心上,也压根没有发现,他所认为的“林川臣”,不过是那个二十六岁的林川臣的幻影。
二十六岁的林川臣还有些青涩和冲动,像个愣头青,做事也不留余地,这几年也逐渐收敛了一些,圆滑了很多。
十年过去了,岁月带走了他身上青涩的稚气,到了现在,终归会和十年前的模样有些不同。
柳双的病加重了从前与现在的区分,他对林川臣的记忆已经只停留在从前,逐渐把现在的人忘记了。
柳双对此一无所知。
车停在了林家老宅门口,管家在门口站着,张望着,见车停下来,脚步便动了动,迎上来。
柳双还记得管家。
谁都记得,唯独弄错了林川臣。
他和管家打招呼,问管家阿臣回来了吗,管家神色犹豫。
林川臣已经给他打过电话了,告诉过他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但他总觉得有些谎话说出去总是对两个人都不公平,却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
于是沉默片刻,管家撒谎道:“先生还在工作。”
柳双脸上浮现出一点点失望,语气却没什么变化,还是平静的,“好吧,阿臣的房间都收拾过了吗?也不知道他今晚要睡哪一间。”
他上了楼,房间都是收拾过的,柳双巡视一圈,最后缩在林川臣衣柜下层的毛绒玩具里睡了一觉。
傍晚,他从乱糟糟的梦里醒过来,房间里一片昏暗,但还是没有林川臣的气息,像是林川臣根本没有回来过。
柳双艰难从毛绒玩具里爬起来,下了楼。
林川臣警惕惯了,打扫卫生的下人向来不会再老宅里多待,做完活便回家去了,整个老宅里只有他和管家。
整个房子清清冷冷,像是没有多少人气。
柳双有点失落地站在客厅里,站久了头晕眼花,他想给林川臣打个电话,问他为什么还没回家。
手机不在身上。
他迷茫地上了楼,从卧室找到书房,翻找着自己的手机。
找了一会儿又开始走神,去找那块林川臣送他的表。
但礼物盒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柳双心跳停滞了一瞬,喃喃道:“表呢?”
“已经被你弄坏了,”“林川臣”站在他身后忽然说,“你忘记了吗?”
“我没有,”柳双矢口否认,“我怎么会弄坏,我很喜欢的,一直都好好收着。”
说着他又笑起来,道:“你还在表盘里放钻石,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很早之前就开始喜欢我了吧。”
话音未落,他迎上“林川臣”的视线,忽然噤了声。
“林川臣”的神色很是冰冷,冰冷到让柳双感到陌生。
他还是太不够清醒,下意识便觉得慌乱不安,却根本不曾想起,这是林川臣曾经对着外人的视线,又什么时候落在他身上过。
但柳双已经脑子一团乱,他无法辨认,只觉得是林川臣生气了。
他不知道林川臣在生什么气,是觉得自己没有收好礼物吗?
“我……”
“弄坏就算了,”那道幻觉却说,“我还会送你新的,新的,会更好看。”
柳双恍惚间站在原地,眼前的幻象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他一个人逐渐被黑暗吞吃。
*
“路易体认知症是会出现一点卡普格拉妄想症的症状的,”江清玉坐在林川臣的病床边翻平板,说,“简单来说,就是会产生幻觉,会把真的人看做是假的,有时候你就在他身边,他却觉得
你并不在。”
林川臣今天强行离开医院,现在情况并不好,除了骨折还有枪伤,伤口总是反复溃烂,他的脸色始终苍白,钝痛让他额上出了冷汗。
但被邓飞报复不是一次两次了,之前在公海活动时常会受伤,有时候大半个月不回家就是因为伤口还没完全好,那时候连柳双都没注意到他受过伤。
他没说话,还在走神。
“难度太大了,”江清玉轻声道,“还是让你稍微轻松一点好了。”
“嗯?”林川臣没听清江清玉说了什么。
“明天我会带柳双过来,”江清玉只道,“你今晚好好想一想怎么和他解释身上的伤是哪来的,他不记得之前发生过什么了。”
【作者有话说】
然后又又带着离婚协议来了,林川臣:“?”
明天见!
◇
第 73 章 我打算和你离婚
柳双晚上睡得不好。
从医院醒来的时候就一直这样了,晚上多有梦魇,睡得不安稳,偏偏醒来也不记得自己梦了什么,只是浑身冷汗。
柳双在浴室洗澡,雾气氤氲着,将整个浴室弥漫。
他坐在浴缸里走着神拨弄着温水,想着林川臣最近在忙什么。
依稀记得江清玉他们和自己提起过,但他总是心不在焉,没听到对方说了什么,也不好意思问第二遍,只能自己瞎猜。
柳双又叹了口气,他听见管家在敲门,说泡久了不好,让他早点出来。
又说江清玉他们已经来了,在客厅等着他。
江清玉说有事情找他,带着他出了门,上了车。
柳双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树木和高楼,觉得这段路有点熟悉,想了半天才问:“为什么要去医院?”
“去见林川臣,”江清玉解释道,“他现在在住院。”
“阿臣怎么了?”柳双皱皱眉,像是不信,“昨天我们还在一起,怎么会忽然去医院?”
“那是你的记忆出现问题了,”江清玉很无情地和他说着真相,“你之前一直看见的林川臣都是假的,是不存在的,你一直在对着空气说话,真正的林川臣在花心镇的时候抱着你掉下了山洞,
帮你挡掉了大半的创伤,当时已经快死了,治了一个月,昨天才彻底清醒。”
柳双话音堵在口中,像是忽然被剥夺了说话的能力,嗓间干涩,想说不可能,可是苍白的记忆里却断断续续浮现出混乱的画面,是他站在林川臣和邓飞面前,站在实验室门口,在邓飞对准林
川臣扣下扳机的前一瞬,点燃了打火机。
后来热流涌动,巨响之后耳朵轰鸣,他几乎一瞬间便失去了意识。
也这样丢掉了所有记忆。
柳双失神片刻,很快又清醒过来,神情也略略严肃,只道:“别骗我了,林川臣早就不要我了。”
因为林烈而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是柳双和林川臣之间的私事,他还没有想要将这些事情告诉给外人。
他倒是记得清楚,记得自己骗了林川臣,甚至将林烈拉出来当靶子,兄弟两个都被他利用过,林川臣之前就已经生气将自己赶走了,后来似乎是觉得后悔,又将他找了回来。
大概是那个时候就已经生了隔阂,所以林川臣总是不着家,柳双觉得他大概是厌烦了,反正林川臣之前也说过类似的话。
他的记忆一片混乱,很多事情的前因后果被大脑随意打乱拼接,在他脑海中生成了新的、很无理取闹的记忆。
江清玉有点无奈,忍了半晌才叹了口气,说:“等你到了就知道了。”
柳双想不通江清玉骗自己做什么呢,虽然不承认,但心里七上八下,总觉得不安。
他忘记了太多东西,之前只觉得深思头痛欲裂,在妈妈和妹妹面前使小性子犯懒,觉得累便不想了,认知训练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直将事情拖到了现在。
他忽然惊觉自己记不清他去了花心镇之后发生了什么了,听说邓飞已经抓到了,警方也来看望过他,对他表示了感谢。
但这之间发生了什么,他竟然分毫印象都没有留下。
柳双忽然觉得心焦,车已经停在了停车场,江清玉解着安全带要下车,柳双突然问:“邓飞……是怎么抓到的?”
“是……”江清玉话音停顿了一下,眼珠子一转,又扬扬下巴说,“你自己去问林川臣,我又不是当事人,我怎么会知道。”
他拽了拽柳双的手腕,催着他赶紧下车。
柳双有些恍惚。
尤其是进了电梯,上了楼,医院的消毒水味道刺激着他的鼻腔,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听到林川臣在这种地方,他觉得很不真实,但又想起来,林川臣也是个肉体凡胎,是个人总会有生病
的时候,就像自己一样。
是从前林川臣在他面前不管做什么都太游刃有余,哪怕在感情上受挫,也似乎不会对他的正常生活造成太多影响。
柳双恍神片刻,江清玉似乎说到了,病房门是开着的,他没来得及往里多看一眼,只看见医生护士进进出出,甚至因为行动太匆忙而撞到了柳双的肩,将他撞得微微后退了两步。
江清玉问:“这是怎么了?”
“病人伤口恶化了,准备手术。”
“天呢。”江清玉说,“昨天看着还可以的。”
说话的声音像浸在了水中,柳双含含糊糊听不清楚,听见了,大脑也仿佛失去了处理信息的能力,他听不明白。
只是怔怔站在原地,看着医生将人从病房里推出来,从自己眼前推走。
病床上的人脸色苍白,看不出任何柳双记忆里的上位者的模样,只是一个普通的,濒临死亡的重伤之人。
*
“喝口水吧,”江清玉将水杯递给柳双,又说,“断掉的肋骨把肺戳穿了,是这里的伤口一直在反复炎症,做过几次手术,其实恢复得还行啦,你也不用太担心。”
柳双脑子一片混乱,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江清玉又道:“这次,你认出来了吗?”
“认出来了,”柳双说,“我不记得他之前做了什么,是救了我吗?”
“算是吧,不过,你也得感谢一下小河边的那些柳树,是他们把你留下来的,不然,你应该已经和林川臣殉情了。”
柳双睫羽颤了颤,忽然道:“是他们。”
“嗯?”
“是我爸爸他们,”柳双的大脑中终于涌入了清晰的记忆,他想起来自己应该做什么了,“我得把他们带回家。”
“那等之后回去再找吧,”江清玉知道一点情况,他说,“已经过去快二十多年了,那片柳林已经繁衍扩散,要去找尸首可能得费些力气的。”
“阿臣呢,”柳双又问,“他还能好吗?”
“或许,”江清玉也不是医生,有些事情不好和柳双说,怕柳双上警察局举报他怪力乱神,他肯定要被抓起来研究的,“你先在这等着吧,我男朋友好像走丢了,我去找找他。”
“嗯。”
江清玉走了,柳双又失去了交流的人。
他现在说话总是很迟钝,不太喜欢说话,但江清玉在的时候总是会叽叽喳喳找话题,能让他没那么无聊。
他现在又变成了无聊的一个人,走着神翻着手机。
吃过药,今天出现幻觉的情况好了很多,没在手机上看见自己和“林川臣”的聊天记录和通话记录,全都是消息未读,或未接通状态。
原来都是假的。柳双怔怔地想。
原来他在和幻觉交流的时候,真正的林川臣还在病床上躺着,生死未卜。
柳双不知道自己该想什么,做什么反应,他靠在椅背上,看着来来往往有悲有喜的人群。
林川臣之前在商圈活动的时候总是很高调,他是个不喜欢藏拙的男人,像一头侵占单枪匹马独占了整个狼群的头狼,獠牙和利爪可以震慑许多虎视眈眈的豺狼鬣狗。
但高调的人容易树敌,柳双知道林川臣经常遭到暗杀和枪击,但林川臣每次都像没事人一样回到家里,柳双觉得自己像井底之蛙,被困在方寸之间,林川臣想让他看到什么,他就只能看到什
么。
他总是打落牙齿和血吞,外界不知道他受过伤,不会叫人趁虚而入,也不会让柳双担心。
所以,这还是柳双第一次看见林川臣昏迷不醒的模样。
林川臣已经从手术室里出来了,情况还算稳定,他趴在林川臣的床边摆弄他的手指,后来不知不觉睡着了。
今夜的梦没有太多乱七八糟的人和事,只有林川臣和他自己。
柳双还念着他的伤势,梦里也在追问着,问他到底还能不能活。
林川臣有点不太高兴,“什么意思啊宝宝,你很盼着我死掉吗?”
“没有啊,”柳双比他还生气,“你再这样想我真的不管你了。”
于是林川臣又只能反过来安抚柳双,说:“我不想死的,你不是和我许诺了来生,我还要来和你过来生一辈子的。”
柳双道:“什么啊,我没说过。”
“你说过。”
“我没有。”
“你说过。”
幼稚地对话了一会儿,柳双觉得很烦,他说:“我不理你了。”
林川臣心里有点慌,他伸手去拉柳双的手腕,但双手很是沉重,似乎不是自己的身体一样,他根本不能动弹分毫。
他挣扎了一下,猛地醒了。
思维还存续在梦中,他下意识寻找着柳双的身影,却在黑乎乎的病房里感知到了自己身边那一点点温度。
林川臣微微垂下了眼眸。
深秋阴雨的夜里没有太多月色,房间里很黑,只能从仪器投射的光影间看到自己床边那个毛茸茸的脑袋。
林川臣喘息着,胸肺很是疼痛,呼吸都像是折磨,但心里却安定了不少。
他终于抬起了手,轻轻地摸了摸柳双的耳廓。
柳双原本睡得不熟,他一摸便醒了,惺忪着睡眼直起身来,含糊道:“你醒了阿臣。”
林川臣说不出话。
柳双又道:“我去叫值班医生。”
还没等起身,林川臣忽然拽住了他的手腕。
柳双福至心灵,虽然林川臣没说话,但他大概明白了林川臣的意思,是想让自己留下来。
“好吧,”柳双又打了个呵欠,“那我们得谈谈另一件事。”
林川臣安静地看着他,他现在还很疲惫,思维缓慢,只觉得很高兴,柳双现在是认识他的。
哪怕是做梦,他也很高兴。
但他又听见柳双很认真地说:“我打算和你离婚。”
林川臣:“……?”
柳双甚至还有准备,他把平板从背包里摸出来,“我已经找人拟了离婚协议了,等我打印出来你就在上面签字,你现在可以看看。”
林川臣:“???”
【作者有话说】
林川臣:ber,离什么东西?
明天见啦!
◇
第 74 章 秋风掉进月亮里了
林川臣以为自己还没睡醒,否则柳双怎么会说出这种像 AI 生成的话。
他懵了一会儿,柳双手抬得有些酸了,又把平板放下,问:“你是不愿意吗?但当时是你说我们已经结束了的。”
林川臣想起来了,柳双说的是那时候他想借分开的名义将柳双送回国的事情,当时他不知道柳双病了,做了错误的决定,柳双也已经报复他了。
他当着自己的面从佛塔上跳了下去,那个时候像是连着自己的心也一起带走了,他整天魂不守舍,怨恨和后悔在心中徘徊膨胀。
他就应该将柳双关在家里,锁在自己身边,就算是邓飞和其他的毒贩报复他,那他们便一起去死好了。
可是现在看着柳双在自己面前坐着,他又觉得幸好。
幸好他们都还活着。
林川臣说不出话,唇瓣上下张合着,只用力攥紧了柳双的手腕。
柳双忽然又道:“秋风掉进月亮里了。”
他站起身,林川臣不得不松开手,看着他走到窗前去。
秋月的月光穿透轻薄云层,透过玻璃窗户,落在柳双的发丝和面庞上。
他将窗户关起来,也挡住了秋夜的风。
“我有点累了,阿臣,”柳双说,“你现在还不能说话,等你好一点,我再来见你。”
“你不怕再出现幻觉吗?”林川臣忽然沙哑着声音问,“太晚了,留在这里吧,我想……”
“你想什么?”
“……”林川臣肺部一直在阵痛,呼吸都像是吞了刀子,一下下划着胸口和呼吸道,他缓了一会儿,才说,“我想再看看你。”
柳双一时间无话可说,他站在原地,背对着月光,然后说:“可我真的要和你离婚。”
“我知道了,”林川臣勉强笑了一下,“你总得……听我解释两句。”
“解释了也要离的,解释有意义吗?”
“有的,”林川臣道,“有意义的。”
柳双又不说话了。
他将坐在林川臣床边,歪着头将他看着,像是在好奇他要说什么。
林川臣想坐起来,但身体各个地方都很痛,他没力气,也怕挣开伤口,于是只能放弃。
他像是痛得厉害,喘了会儿气,又问:“脖子上的伤是怎么了?”
柳双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颈,走了会儿神撒谎道:“一点意外。”
精神错乱的时候他是没办法控制自己的,确实也算得上意外了。
林川臣已经很了解柳双了,他知道柳双在说谎,也知道柳双不会告诉他事实。
大概不是怕自己担心,只是单纯的不想将自己弱势的一面表现出来而已。
林川臣感觉情绪很焦躁,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和柳双之间便有了很严重的隔阂,严重到相顾无言,不在危机四伏的时候也会找不到话题。
“你……”林川臣看着柳双的眼睛,他的眼睛还是很漂亮,经过了那么多的事情之后,仍然是明亮的,像一颗浸透了月光的琉璃珠,“你改了名字。”
“嗯,”柳双像是这会儿才想起自己没有和真正的林川臣说过这件事,“我见到了妈妈。”
“你之前就已经认出来了吗?”林川臣问,“那天晚上你睡不着,去院子里找她的时候,是不是就已经认出来了?”
可是那个时候,林川臣刚将柳双一直在寻找的存储卡找到,他看到了柳双和余正德的合照,他没有感到愤怒,只是觉得迷茫。
他一直知道没有人会无缘无故无欲无求地跟着自己十年,除了情爱什么都不要,原来和他想的一样,柳双是有秘密的,是带着目的来找他的。
他在怀疑试探柳双,也没有注意到柳双和柳无忧说了什么,现在想想,他们确实很像,长相和性格,似乎都能找到相似之处。
“我现在叫柳双,”柳双说,“就别再用之前那个名字叫我了。”
“或者,”柳双想了想,又有点犹豫,“或者,你可以叫我的小名又又。”
林川臣轻轻笑了一下,“不是想和我离婚,为什么还要告诉我小名?”
柳双似乎也有点懊恼,他迟钝了片刻,才继续道:“那你别叫。”
病房里安静了一会儿。
柳双真的已经困了,他靠在椅子里打呵欠,又往林川臣床边趴。
林川臣说:“去旁边床上睡吧。”
柳双又摇摇头。
他其实在贪恋林川臣的气息,只有在林川臣身边的时候他才能好好睡一觉。
他也思考过分开之后怎么办,但潜意识里总觉得他与林川臣之间是不平等的,他想要平等的感情,要让林川臣懂得珍惜和尊重。
柳双走着神,想了一会儿,又睡熟过去。
林川臣轻轻摸着他的耳廓,安静下来之后又开始感到悔意在上涌。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柳双要他的爱,他能给,他现在想要柳双的,但他已经看不清柳双的心了。
心里总是会浮现一些很不好的想法,只能想着这样对柳双不好,柳双会生气,只能这样想着才能勉强克制住。
有时候有想,如果那个时候他死了,是不是就能像林烈一样,被柳双永远记住了。
他在柳双心里真的那么重要吗?
重要到,值得他为一个人刻骨铭心吗?
林川臣高傲了一辈子,哪怕从私生子爬上家主之位的路途艰辛,也别人嘲讽过无数次,也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感到自卑而惶恐不安。
他轻轻揉捏着柳双的耳垂,听着他平缓的呼吸,慢慢合上眼,将焦虑兀自吞咽。
*
第二天,柳双早早醒了。
趴在床边睡并不舒服,虽然睡得很熟,但腰酸背痛,他站在走廊里捏自己酸痛的肩,听江清玉和医生说话,讲着林川臣的伤势。
柳双心不在焉转开视线望向病房里,林川臣还没醒。
昨晚倒像是做了个梦似的,对柳双来说并不真实。
宋重云来顶班看护,让江清玉带柳双回去休息,江清玉带着柳双下了楼,又说:“我们去看电影吧。”
柳双对看电影没什么兴趣,上了车之后身体已经很疲惫的,手抖的情况并不乐观。
江清玉拉着他的手腕帮他按揉着,说:“我记得你之前总是很忙,看电影这些事情都没时间做,现在也没事了,你看。”
他将柳双的护照拿出来,“你这可是旅游护照,就当出来旅游了,总是要好好玩一玩的。”
柳双推脱不过,手腕被江清玉按过后倒是舒服了不少,跟着江清玉也很放松,于是只能应下来。
他还没怎么过过正常人的生活。
学校,电影院,游乐场,这些对普通人来说触手可及的事物,他却已经脱节太久,每次远远路过,都像是和周围的人生活在两个世界似的。
柳双觉得陌生又新奇。
江清玉想看动画片,他没包场,说是要让柳双感受一下人间的真实感。
于是在电影院听熊孩子大呼小叫了两个小时,江清玉满脸黑,柳双以为这是电影院常态,还转过来问江清玉,“电影,你不喜欢吗?”
“不喜欢,”江清玉面无表情道,“我要投诉。”
没等打完字,他忽然收到消息,说:“诶?”
“嗯?”
“诶诶?”江清玉看起来有些惊讶,“林川臣给你点了奶茶,他什么意思啊?我的呢?”
【作者有话说】
远在医院的爱情大师宋重云:这么做,懂了吗?
林川臣:懂了(懂了一半)
明天见!晚安!
◇
第 75 章 你不会是土象星座吧!
保镖来给他们送奶茶,柳双茫然地问:“为什么给我点这个?”
跟着林川臣这么多年,他想来都是喝各种昂贵酒种或精挑细选的茶叶,有时候林川臣知道他晚上睡不好,也会让人从牧场送牛奶。
他还是第一次喝路边摊摊上的奶茶。
江清玉道:“你不要有偏见啊,奶茶很好喝的,路边摊摊的东西都很好吃的,你真是被林川臣惯坏了。”
他给柳双插吸管,又把奶茶放进柳双手里,转头质问道:“林川臣什么意思,出来玩光给他喜欢的人送奶茶是吧,朋友不管了吗?”
“先生说江少不缺钱。”
“可恶,”江清玉怒道,“他没救了!”
“那这杯给你吧,”柳双脸上没什么情绪波动,看起来没有高兴,也没有不高兴,只是有些迷茫,“我也喝不惯这个。”
“那不行,”江清玉嘟囔道,“我自己买。”
站在奶茶店面前,江清玉又说:“你不要对自己太糟糕啊,哪有什么吃得惯吃不惯的,你之前都没试过怎么知道自己喜不喜欢呢?喜欢下次再问林川臣要,不喜欢就让他换一个送。”
“为什么要告诉阿臣?”柳双还是觉得很奇怪。
他在林川臣身边十年,这十年里从来没有经历过正常的感情相处,他不太理解依赖与被依赖有什么用,反倒像是将两个人彻底绑在了一起,互相失去自由。
“爱情都是这样的,”江清玉说,“你们还好,只是有感情拉着,无关生死,关联了生死的爱情更像一道无形的笼子,将两个人彻底关在一起……但到了那个时候,或许还会感谢有这道笼子
的存在。”
柳双说他不明白。
他说:“阿臣会抗拒亲密关系,他大概和我想法一样,你看,他和我说结束了的时候是那么坦然,我想他也是能接受相爱的人不必要一直在一起的。”
江清玉有点无奈地咬着吸管看着他。
他们往公园里走,走了很长一段路,江清玉忽然又说:“我发现你总是把你的想法强加给林川臣。”
柳双脚步没停,只是沉默着。
“柳双,”江清玉问,“你到底在顾虑什么呢?”
“我没有顾虑什么,”柳双脸上浮起一道很轻很轻的笑,他确实不爱笑,像是昙花一现,消失得很快,让江清玉以为自己看错了,“都是事实,我生了病,我在失去自理能力,失去控制情绪
的能力,林川臣不在的时候我就会出现幻觉,有时候他在我也会出现,我分不清楚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对我来说也是一种煎熬,还不如直接死了心,分开了,我还能留在妈妈身边。”
“然后呢?”江清玉问。
柳双不知道自己还能说出个什么然后,他以为自己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他不知道江清玉还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样的回答。
他沉默着,像是有些抗拒。
今天江风带着凉意,将柳双的风衣衣摆吹扬起来,他扯了扯衣摆,忽然听见江清玉说:“如果我可以让你好起来呢?”
柳双觉得江清玉在说笑。
他没说话,也没说信不信,只是看着江清玉笑了一下。
江清玉觉得柳双有时候固执地让他都有点生气了,和他说什么都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一样,轻飘飘的,柳双好像也不当回事。
江清玉大声道:“你不会是土象星座吧!”
柳双又问:“那是什么?”
代沟太严重,江清玉也不说话了,他要生柳双的气。
又走了一段路,柳双实在是觉得很奇怪,以前便不擅长处理他人情绪,对林川臣他倒是熟练,林川臣生气了,他就去吻一下林川臣。
到现在病魔带走了他正确处理人际关系的能力和判断力,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怎么做,只是不远不近地跟着江清玉,忽然想,总不能他也亲一下江清玉。
宋重云知道了要闹自杀的吧。
柳双想不通,后来也不想了,安静跟在江清玉身后,跟着他在公园边散步。
林川臣放下了手机。
肺部的伤很严重,他之前已经做过几次手术了,疮口还没好,很容易再次感染。
有时候躺在手术室的时候他还有意识,总想着他是不是快死了。
如果死了,柳双会不会永远记住他。
或许是不会的。
他总是那么无情。
林川臣闭了闭眼,手机屏幕自动息屏了,也将定位信息遮掩了过去。
宋重云道:“你不用总是这么盯着他。”
“不放心。”
“不放心那就把公司迁回国内,带着他去国内生活。”
林川臣没说话了,他其实早有考虑,但现在情况有变,林家那些盯紧了自己财产的老东西们还没处理好,他现在没办法顺利转移。
柳双又态度不明,他怕自己拖久了,时间久了,很多事情就无法挽回了。
宋重云倒是说能帮他追人,但多年来养成的多疑性子已经难以磨灭,他没办法完全信赖宋重云,也无法相信柳双。
他和柳双有时候看起来是多么相似,都那么多疑且固执,都习惯于一个人单打独斗,不擅长将后背交给别人,因此在感情上格外别扭。
他又觉得自己和柳双也不是完全想象的,柳双或许对他的偏执知之甚少,谁让柳双从前表现得那么顺从,顺从到让林川臣一度以为他是听话的,是不需要自己去做太多强制性手段的。
直到柳双亲自打破了他的认知。
他早该知道,柳双是一只难以琢磨飞向轨迹的鸟,他站在原地,站在荒原之中,是很难追逐到他的踪迹的。
大概是见他很久不说话,宋重云又道:“柳双和我不一样,我是需要困住自由才能感到安全感的,所以小玉对我做的那些事情只能算是情趣,而不是强迫,这些手段用在一个追寻自由的人身
上却是大忌,他不会喜欢,他还会厌烦,会觉得不公平。”
“我知道,”林川臣嗓音沙哑,也有些疲惫了,“我知道他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
他知道柳双喜欢多甜的东西,知道柳双喜欢漂亮的饰品,虽然柳双总是将真实的一面藏在层层叠叠的虚假面具之下,但也悄悄向着林川臣透露过些许,让林川臣知道了他的喜好。
其他的,他不愿意说,不愿意表露,林川臣便一无所知。
他说:“柳双这样对我也不公平。”
“我觉得很公平,”宋重云道,“他性格很单纯。”
林川臣以为他在说笑,“是吗?”
“我在很认真地和你说,他确实很单纯,他在柳阿姨面前的时候尤其明显,单纯的爱,单纯的恨,你给了他什么,他就会回馈你什么,你对他不信任,他也会堵你不信任,你对他好,他也会
反过来对你好。”
林川臣沉默着。
仔细想想也确实是这样,柳双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什么都能忘记,但是从前不管谁给他的恩情他都不会忘掉,但同样的,自己给予他的那些故意说出去刺痛他的话,他也会明明白白地记在心
里。
确实是一个很单纯的人。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了,”林川臣说,“你看,你让我做的事情像是吃力不讨好,他并不欢喜。”
“只是不习惯而已,”宋重云适时安抚道,“你们都活得太不正常了,压抑,沉闷,他呢,小时候走丢,在花心镇长大,如果不是因为那些人,他应该会是一个在大院里长大的普通孩子,去
上学,做三好学生,然后考大学,出来做自己的工作。”
林川臣微微偏了偏头,他想,这样的人生很美好,他其实很希望柳双按照这样的人生轨迹长大,却那似乎会和自己的人生没有半分交集。
原来要得到什么,就必须要失去什么。
林川臣感到一丝绝望。
“你再好好想想吧,”宋重云接了个电话,又说,“小玉说他们去了个餐厅吃饭。”
“嗯,把电话给我,”林川臣语气没什么力气,轻飘飘道,“买单。”
【作者有话说】
清清云云齐齐发声:这对小情侣没救了!
林川臣绝望的人生里只剩下买单。
明天见,晚安!
◇
第 76 章 那你要喂我吗?
林川臣在医院里又躺了十天,伤口恢复得还不错,他也不用再纠结自己死了以后柳双还会不会记住他这个问题了。
柳双偶尔会来,来了也只是坐在他的病床边,什么话都不说。
他不是擅长表达的性子,就算是身为探望病人的普通关系,他还是不懂得如何正确地进行安抚和照料,也很少会过问林川臣的身体。
病房里没有第三个人了,柳双坐在椅子上发呆,或许是药效起了作用,这两天他很少再出现幻觉的情况,也没有再认错林川臣。
记忆是混乱的,有些事情已经忘记了,有些事情却还记得很清楚,有时候林川臣会主动找话题和他说话,说一些以前的事情,会和柳双道歉、
柳双会说他不记得了,或者说他不接受道歉。
林川臣问:“那要怎么样才能接受呢?”
“我不知道。”柳双说。
他现在也是纠结茫然的,一开始走到林川臣身边的时候是为了林烈,为了回报林烈的恩情,他要保护林川臣,也为了完成他与林烈之间的约定,要在所有坏人都绳之以法之后将他们全都带回
家。
现在事情都已经解决了,他也不再是林川臣身边枪法最准的副手阿诱,他只是柳双,是柳无忧的儿子,只是一个普通人,跟着朋友到 A 国来旅游,待不了几天便要离开。
他已经没有明确的目的了,不知道自己在林川臣身边还能做什么。
也没有太多想要和林川臣继续在一起的欲望。
他已经分不清自己的感情了,也不知道正常的、不涉及利益的感情该是什么样的。
有时候看着江清玉和宋重云相处的时候他总觉得奇怪,又觉得很羡慕,他们总是黏在一起,去哪都在一起,像是无法被分开。
柳双也说不出来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他说不出个一二三,林川臣像是也已经习惯了去克制和等待,他说:“那就先别想了,就像现在这样,是不是对你来说,会没有那么多压
力。”
柳双还是沉默着。
他知道林川臣说的“现在这样”是什么样,就是像江清玉所谓的“正常”追求者和被追求者一样相处,林川臣会给他送东西,给他买单。
他很清楚柳双的饮食喜好,柳双其实也没什么不喜欢的,只是不太习惯。
他现在味觉多少有些丧失,许多东西尝不出太多味道,只觉得寡淡,又很馋林川臣做的饭菜。
但现在林川臣还在病床上躺着,他还没有丧心病狂到要去逼迫一个伤者给自己做饭。
他走了会儿神,没和林川臣说话,林川臣也不着急,安静等着柳双回神。
柳双现在思维总是乱飘,从天南想到海北,想完妈妈的生日送什么礼物之后他才回过神来,问林川臣,“你饿了吗?”
“还好,”林川臣说,“家里请了厨师,会掐点做好让人送过来。”
顿了顿,他又说:“我看你这段时间总是食欲不振,是不是不爱吃这个厨师的手艺,要不要换一个?”
“不用了,”柳双心说那是请来给林川臣做药膳的厨师,因为自己不爱吃就换掉算个什么事儿,“只是最近有点尝不出味道。”
林川臣也跟着沉默了片刻。
柳双的身体状况和他自己不同,他只是暂时受伤了,伤好之后万事大吉,但柳双的病是慢行且持久的,往后只会越来越严重。
出现丧失味觉、嗅觉,甚至是一部分感知的情况都很常见,但并不叫人好受。
柳双像是已经习惯了,没觉得是一件太糟糕的事情,他是个很典型的悲观主义者,也很喜欢根据所有结果列出相应的计划,虽然这样很死板,遇到突发情况很容易出现长时间的崩溃,但一旦
接受现实之后便会逐渐看开,慢慢地按照自己的新计划走向终局。
他已经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很了解了,也知道病症是不可逆的,江清玉当时说的“如果”也只是安慰他的说辞而已,就算找了天底下最好的医生,也是没办法让他好转的。
因此他表现得总是那么平淡,说出去的话也是那样冷静,却很让林川臣难受。
林川臣忽然说:“如果我能替你承受就好了。”
“你在说什么胡话呢,”柳双有点无奈,“命数都是自己的,怎么可能交换人生。”
他们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了,林家来了人给林川臣送午饭,新来的那个厨师确实是有些水平的,饭菜既不油腻,很适合伤者补充营养,但仍然香气四溢,弥漫在病房里,柳双也不得不承认是很
香的,他也有点饿了。
林川臣已经可以坐起来了,柳双没地方可以去,于是也没说要走,只在病房里坐着,出着神看着林川臣吃饭。
林川臣却忽然道:“你来。”
他还是像以前那样,对柳双说话时总有上位者的主人感,但柳双或许也习惯了,也因为没有回过神,顺从地向着他倾了倾身。
林川臣夹起一筷子菜递到柳双唇边,“他今天做得好像还不错,你尝尝,要是喜欢,下次让厨师多做一点。”
他知道柳双这个人很念旧,用习惯的东西会一直用一模一样的,直到出现新的更好的替代品,吃饭也是这样,一旦发现什么菜很好吃,筷子就会一直往那里伸。
柳双只是愣了一下,很快便动起来,也没推拒,张开口咬住了林川臣的筷子。
他多少有点郁闷,含糊着问:“我刚刚说话了吗?”
最近他总是心不在焉把心里想的事情说出来,还以为是自己又明明白白说他饿了。
林川臣拿筷子的手有点没劲,时不时就要放下去缓一缓,笑道:“你没说话,但心思都写在脸上了。”
柳双在他面前很放松。
这对林川臣来说是一件好事。
他有意想转移话题,又问:“好吃吗?”
“嗯,”柳双实话实说,“还是有点淡,不过……挺好吃的。”
柳双评价事物的时候也总是很委婉,像是怕人骄傲自满似的,平时若是说了“还行”,那就代表已经很不错了。
这次说了好吃,或许是很喜欢的意思。
林川臣觉得柳双像数学课本,要想弄懂他是一件很困难、很需要耐心的事情,有时候也会觉得很累,但偶尔做对了题,又觉得很有成就感。
于是他说:“那再吃两口吧。”
“不要,”柳双突然抗拒起来,“哪有病人给看护的人喂饭的道理。”
一不小心,他就掉进了林川臣的话题陷阱里。
林川臣顺势问:“那你要喂我吗?”
“我——”
柳双话音顿了顿,见林川臣手上似乎确实没力气,身上伤还没好,吃饭很费劲。
四下又没有别人了,柳双咬咬下唇,又实在是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好道:“那你把筷子给我吧。”
他从林川臣手中接了筷子,小心翼翼夹着菜,又低声道:“林川臣,你是故意的吧?”
“或许呢,”林川臣实话实说,“我确实很希望你能把心思放在我身上。”
“你知道吗,”他又接着道,“之前在花心镇的那段时间,不完全是情急之下才会对你做那些事情,我很早之前就想这么干了,想把你捆起来,拴在身边,不能说话,不能自由行动,只能永
远留在我身边,只能永远看着我。”
柳双夹菜的手停顿了一下。
想反驳的话也没办法说出,他知道林川臣就是这样的人,只是这十年来好像没怎么表现过他的偏执,一直都将疯子那一面表露给外人,将稍许温柔的那一面面向了自己。
柳双手指又动了动,忽然说:“那你现在还想继续这样吗?
【作者有话说】
是的,清清猜得没错,们又又确实是土象星座
明天见!晚安~
◇
第 77 章 无良上司林川臣
话音刚落,柳双便有些后悔了,懊恼自己说话不过脑,怎么说了这种话,平白惹人笑话。
林川臣像是也没有反应过来,也跟着愣了愣。
半晌,他看见柳双那张似乎很少会出现情绪波动的面庞上多了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尴尬,柳双低下头,慌不择路之下,将一筷子菜全都塞进了自己嘴里。
林川臣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道:“不是说要喂我,怎么你自己吃了?”
柳双后知后觉自己刚才做了什么,菜还没咽下去,他心下一紧张,又笨手笨脚,险些被呛到。
他难得慌乱,将手中饭碗筷子全都塞进林川臣手中,起身含含糊糊说自己要走了。
林川臣还没和柳双相处够,他像是看不够柳双,也确实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他只希望柳双可以一直在他眼前,不要离开他的视线,不要从他身边远离。
他这么想了,于是也这么开了口,道:“再留一会儿吧。”
柳双走向病房的脚步停顿了一下,林川臣又继续说:“今天厨师多做了一个人的,是我让他们多做了一份的,就是想着你能留下来陪我一起吃饭。”
柳双这才注意到饭盒里的饭菜似乎确实要比往常多一些,原以为是林川臣这两天身体有了好转,于是食欲大开,想要多吃一些,原来是给自己准备的。
柳双是个懂得勤俭节约的,小时候总是几一顿饱一顿,长大了也很少会浪费粮食。
前几年身体刚开始出现症状的时候,他的食欲便开始有所下降,有时候实在没胃口甚至会放弃吃饭。
他现在真觉得林川臣就是故意的,知道他的脾气,故意让人多做了一份过来,就为了把自己留下来陪他说话。
柳双多少有些郁闷,犹豫了一会儿,他还是坐回到林川臣身边,闷闷不乐地看着林川臣吃饭。
见林川臣手不方便,忍了又忍,还是问道:“还要我帮忙吗?”
“如果你愿意的话。”林川臣明知故问。
柳双真想撕烂林川臣的嘴,但又觉得林川臣伤着确实很可怜,他愿意对伤病患者稍微耐心一点。
柳双将情绪压下去,仔细给林川臣喂饭。
两个人又沉默下去了。
林川臣不是很喜欢他与柳双之间沉默无言的气氛,他找着话题,像是要故意提醒柳双,说:“所以你现在还想和我离婚吗?”
话音刚落,他看见了柳双脸上诧异的神情。
林川臣心跳一顿,这一刻福至心灵,仿佛能从柳双的表情里看懂他想说的话。
果然,柳双皱了皱眉,反过来问他,“你是不是病糊涂了林川臣,我们结过婚吗?”
林川臣一时间沉默。
他早该知道,柳双偶然病发一次,他自己倒是很快好了,还会忘记之前犯蠢的事情,只剩下林川臣一个傻子当了真。
但还没等开口,柳双已经伸过手来,碰了碰林川臣的额头。
他的手背温度不算很高,甚至有些凉,指腹常年握枪,是有茧子的,但手背的皮肤很是细腻,触碰在额头上的时候,像是吻了一枚良玉。
林川臣喉结动了动。
却也仅限于动了动。
*
晚上六点不到,柳双就走了。
柳双晚上回了家还要做康复训练,江清玉和宋重云这几天也住在林家,晚上会陪着柳双做训练,但柳双总是心不在焉,效果也不算太明显。
江清玉抱着平板忧愁道:“这样康复训练要做到什么时候啊,要不明天你带着平板去医院找林川臣吧,有可能有他陪着你效果能更好呢。”
柳双不置可否。
他知道自己最近走神的次数很多了,柳无忧给他打电话说花心镇的事情的时候他也没办法集中注意力去听母亲说了什么。
“又又,”柳无忧有些担忧地喊了他一声,让柳双彻底回了神,“是不是休息不好,太累了?怎么一直在走神。”
“唔……”柳双眨眨眼,他还撑着下巴坐在电脑屏幕面前,只小声说,“没有妈妈,就是不太能集中注意力。”
柳无忧知道是病症导致的,她担心也于事无补,都是不能挽回的实情。
柳无忧叹了口气,又问:“川臣最近还好吗?”
“还好的,医生说已经彻底脱离危险了,只需要等着伤口好转就行。”
“在他那里过得还开心吗?”柳无忧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你回家之前,川臣还给你送了礼物。”
柳双已经不记得之前送礼的事情了,神色间多少有些惊讶,“给我的礼物?”
“他当时还不知道是你呢,”柳无忧笑道,“听我说起来我儿子生日快到了,所以送了些薄礼做生日礼物,现在还在橱柜里放着。”
柳无忧想到就去做了,将橱柜里的礼物拿出来,放在视频面前给柳双展示。
都是些常见的富家公子哥们会互相赠送的东西,车钥匙,手表,还有一架最新款的天文望远镜。
柳双又出了会儿神,很快自己便回过神来,心里却忽然不是太爽快。
他嘟囔道:“原来不是只给我一个人送了表。”
“什么?”
“没什么,”柳双有点不太高兴,但也不想将情绪发泄给母亲,只说,“我有点困了妈妈,过两天我就回国了,这里我很熟悉,不用太担心我的。”
“我知道,”柳无忧挂电话前说,“其实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更担心川臣欺负你。”
电话已经挂断很久了,柳双趴在桌子上发呆,想着柳无忧的那句话,他忽然想,林川臣确实总是欺负他。
自己是五月底的生日,先给他送了一块表,转头给另一个自己也送了一块表,亏得他还那么在意这些礼物,原来林川臣对每个人都一样。
他在桌上趴了一会儿,又去床上趴了一会儿。
深秋了,A 国已经开始大幅度降温,房间里是开着暖气的,但柳双还是觉得床上有点阴冷。
半晌,他从自己房间离开,很是熟练地打开了林川臣的房门,钻进了林川臣的被窝。
无良上司林川臣。
柳双打了个呵欠想,整个家里只有他自己的床最好睡。
*
深秋冷雨,风也是冷的,像是剔肉刮骨的刀片,接连不断地落在露在衣衫外的皮肤上,带来刺骨的寒凉与疼痛。
柳双在风里站了一会儿,直到宋重云开着车载着江清玉停在门前,江清玉对着柳双挥了挥手,让他快点上车。
车里开了暖气,很快便将寒意驱逐了,柳双的身体逐渐暖和起来,他坐在后座,江清玉没陪男朋友坐副驾驶,也跟着上了后座,和柳双凑着脑袋翻着平板说:“你做一下这个题,你不要乱猜
着填,就按你的真实情况填。”
柳双有些不明所以,“这是什么?”
“MBTI。”
江清玉年纪还不大,对这些新奇的玩意儿总是很有兴趣,嘴里也经常蹦出柳双听不懂的东西,他和柳双解释了很多,很不幸,柳双什么都没听懂。
但江清玉也没有要让柳双听懂的意思,他只想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而已,拉着柳双填完了上百个测试题,最后抱着平板躺在后座上,啧啧两声道:“果然果然,我果然没有猜错。”
柳双对他猜了什么也不是很感兴趣,宋重云正开着车往山上开去,柳双问:“今天不去医院了吗?”
“今天先不去了,”宋重云说,“去医院也挺无聊的,过两天我和小玉就要去其他地方了,趁着还没走,想着先聚在一起玩一玩,以后回国了再约。”
柳双便没再多问。
其实这段路他是记得的,山上是一座山庄,之前林川臣参加宴会的时候他跟着林川臣来过这里,那天柳双没有其他的任务,他只是林川臣身边的副手。
富丽堂皇的屋子和大厅让柳双很难忘记,他也永远记得那些人窃窃私语,或偷偷打量自己的模样。
总是会有很多人将目光放在他身上,是贪婪的,是不怀好意的觊觎,甚至有话里话外向林川臣打听自己是林川臣的什么人的。
林川臣说柳双是他的副手。
柳双记得一清二楚,于是也用言行举止让林川臣记住了他之前说过的话,和林川臣保持着距离,每每在争吵的时候故意含糊其辞提醒林川臣,他们之间还没有太多除了上下级的关系,这都是
林川臣自己亲口说出来的。
甚至也有事后,为了完成任务,柳双会去故意接近看上他的男人们。
与林川臣隔着很远很远的距离站着,他还能看见林川臣攥紧杯子的手指与青筋凸起的手背。
耍林川臣玩是一件很让人有成就感的事。
柳双这么想着,下了车,进了庄园,脚步忽然停顿了一下。
后院里是靶场,之前会有富家公子哥们在这里练枪,柳双之前没想起来,现在也记起了。
这座山庄现在似乎是林川臣的产业。
他看见了林川臣。
对方刚从医院出来,虽然还是衣冠楚楚的模样,但身体还未完全康复,脸色很憔悴苍白,摔断的腿也还没好全,他只能坐在轮椅里,在与工作人员调试着靶场的细节。
西装和大衣让他看起来很是贵气,虽然坐在轮椅上,但周身似乎气质未被削减,那股上位者的气息反而更加浓重了。
柳双恍神一瞬,林川臣已经看见了他,他们隔得有些远,说话或许听不清楚,于是林川臣只抬了抬手,示意他过去。
柳双下意识抬了脚,也没注意到江清玉在身后大呼小叫说“你大爷的到底谁是主人”,径直走到了林川臣面前去了。
林川臣拉住了他的手指,问:“天冷,怎么没戴手套?”
柳双又闻到了林川臣身上那股浅浅淡淡的桂花香水的味道,他耳垂忽然有些热,可他自己却并未察觉,只说:“没注意天气。”
林川臣便将自己的手套摘了下来,仔细给柳双戴上了。
被暖热的手套带着男人的体温,将柳双的双手完整包裹,柳双下意识想要收回双手,却还是被林川臣不轻不重地攥着。
“送你个礼物。”林川臣说,“打开来看看。”
“是什么?”
柳双问着,却已经打开了盒子,知道了答案。
盒子里躺着一把陨铁 M1911。
【作者有话说】
无奖竞猜又又的 MBTI
明天见!晚安!
◇
第 78 章 贪恋着,吞咽着他的气息
柳双睫羽轻颤着,像是火苗掉进了心里,一瞬间便燃烧起来,心跳震耳欲聋地响着。
他已经很久没摸过枪了,握枪已经成为了他的肢体习惯,有时候他也会觉得遗憾,从林烈第一次把枪放进他掌心的时候,他就深深地爱上了这样的触感,但是生了病,空间判断力出现问题,
手抖也拿不稳枪,他已经做好了一辈子不碰枪的心理准备了。
没想到林川臣还会送他枪。
“这是送我的?”柳双又确认了一遍,却知道自己这么问多此一举,林川臣送礼物一向大方,放进他手里的,自然就是送他的。
他心里很欢喜,又有点不太高兴,握住了枪把的时候又说:“送我这个有什么用呢。”
他被林川臣抓住了手腕。
林川臣的指腹温柔,轻轻揉捏着柳双的腕骨,神色温和,说:“送了你,当然就是有用的。”
“我从来都不需要你保护,”林川臣认真道,“一开始把你放在身边,是想看着你,但我不知道以什么样的名义,就只能让你做我的副手,我希望你拿着枪是因为你喜欢射击,而不是因为你
喜欢杀人。”
“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你喜欢我呢?”柳双问,“或者直接和我说,想让我做你的情人,也是可以的。”
“……”林川臣唇瓣动了动,“那个时候这样说,你真的不会生气吗?”
“不会,”柳双实话实说道,“我本来就是来找你的。”
他知道林川臣会生气,但还是直白地说:“我答应了林烈来找你,我要还他的恩,你让我做什么,我就会做什么,直到恩情还尽。”
话没说完,林川臣抓着他腕骨的手指骤然锁紧,用力到让柳双感到了一丝疼痛。
但他只是皱了皱眉,没有要挣扎和呼痛的意思,他已经习惯了忍痛,其实没有太多其他的感觉。
但林川臣还是松了手,有些后悔般垂着眼轻轻揉捏着他手腕上的红痕,轻声道:“抱歉,又弄疼你了。”
“有些疼我是喜欢的,”柳双觉得可以和林川臣说这些话,“你知道的,如果我不愿意,没有人可以逼我做一件事。”
能陪在林川臣身边十年,不完全是因为林烈。
或者说,完全不是。
他又将话题绕回到之前的问题上了,问林川臣,“所以在你心里,你觉得根本没必要和一个外人许诺什么,情情爱爱你不在意,所以名分这种东西可有可无。”
“我没有这样想,”林川臣下意识反驳,但对上柳双的视线,又忽然泄了气,“好吧,宝宝,你赢了。”
“为什么?”柳双残缺的记忆里依稀记得林烈和他说过类似的话,他问,“是因为你母亲?”
“或许,”林川臣看起来有点挫败,但他还拉着柳双的手,他说,“我母亲为了要一个名分出卖了自己的孩子,有时候,我确实很害怕亲密关系,害怕被背叛。”
“我能理解,”柳双说,“但我很需要信任,你看,每一次出现分歧,你总是会怀疑我,无端的怀疑是会消耗掉双方的感情的,我也会觉得累。”
“我以后会改的,”林川臣拉着柳双的手微微颤抖着,像是在哀求,“我真的……我只想和你永远在一起,你之前不是也说了这样的话吗,我以为……”
他嗓子忽然发紧,险些说不出话,只能艰难道:“我以为,来生已经到了。”
生死关头走了一遭,什么都该结束了,什么都该重头来过了,不是吗?
但柳双只是沉默着,沉默太久,久到让林川臣慢慢也凉了心,像是从柳双的无声里听到了答案。
正要开口,柳双忽然说:“枪我很喜欢。”
他将枪口翻转过来,问工作人员:“有子弹吗?”
“已经放进去了,先生。”
柳双上了膛,戴着手套的手指扣住扳机,他道:“这样吧,阿臣。”
还是曾经亲密无间的称呼,呼唤的时候,又像是带着无形的蛊惑。
“我不需要你承诺以后,我只看当下,”柳双脸上没什么表情,很是冷漠,又很是认真,“你说你会改,会信任我,那好,你现在去靶子前,站在十环下,让我开十枪,我给你的承诺是我十
枪都能打中十环,不会伤到你一根头发,你愿不愿意?”
柳双说话的时候是有赌的成分的。
他赌对了,满含愧疚的林川臣不会拒绝他的任何要求,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林川臣应了下来。
然后,他被工作人员推着轮椅推到靶子前,头顶正正在十环的下方几毫米。
柳双拒绝了护目镜和耳塞,他抬起枪,手臂在轻轻颤抖。
他已经拿不稳枪了。
三点一线,他对准了目标,但扣下扳机的手指又犹豫起来。
他不确定自己瞄准点是对的。
柳双隐约看见了林川臣的脸,隔得太远了,他看不清楚,只觉得林川臣似乎在安抚他。
他恍惚了一下,又想,还是算了。
要是真的不小心打死了林川臣,那他们就一起殉情好了。
柳双扣下了扳机。
“砰——”
枪声响彻云霄,子弹一瞬间擦着林川臣的发丝,打中了靶子的中心。
林川臣耳朵一阵嗡鸣,还未等消却,柳双已经开了第二枪。
子弹再次从空洞中钻出。
柳双放下了枪。
他道:“好了,测试结束了。”
他没打偏,林川臣也没有躲。
这让柳双觉得很高兴。
林川臣已经回到了他身边,他和林川臣说:“谢谢,枪很好用。”
柳双把枪放回小盒子里,又摘掉右手手套,手指触碰到林川臣的额角,轻轻将他额上汗珠抹去,问:“是哪里不舒服吗?”
难得见柳双安慰人,林川臣过速的心跳与耳鸣都还未平息,但还是笑起来,说:“没事,腿伤有点疼。”
他又想说一会儿就好了,但柳双忽然拂过他的面庞,之后俯下身,亲吻住他的唇瓣,主动撬开齿关,纠缠他的唇舌。
林川臣怔了怔,没料到柳双这个行为,很快又抬了抬手,示意工作人员离开。
靶场很快没有第三个人了,柳双从他唇齿间离开,又去吻他的下巴和喉结。
林川臣喉结耸动了两下,忍不住开口道:“宝宝,别勾我了。”
柳双的亲吻停了下来,林川臣知道,他在安慰自己。
他总是这么直白,也把林川臣想得太单纯,觉得要安抚林川臣,大概只有亲吻和做两种办法,也很喜欢用这两种办法,每次都大有成效。
林川臣觉得还不是时候,他强忍着,转了话题问:“饿了吗?要不要去吃点东西?”
“有点累,”柳双盯着林川臣的面庞看,许久都没转开视线,又说,“房间在哪?”
“我带你去。”
山庄是被他收购回来的,现在是他的产业,宋重云和江清玉要来玩,包了整个场,不会有别的人进来了。
包间都是早早准备好的,还有温泉和泳池,这里确实很适合度假。
林川臣给柳双留的房间是最好的,应有尽有,他想把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都给柳双,又怕柳双不喜欢,反而会起了反作用。
所以做什么都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出了错。
林川臣给柳双说着房间的布局,转了头,柳双站在身后,抬手锁上了门。
柳双已经很久没有发泄过了,他现在有点着急,他确实很欣赏林川臣的技术,但林川臣现在病着,伤完全没好,只能坐在轮椅里。
柳双又去吻他喉结,后来伏在他两腿间,林川臣原本抓住了他的头发,又很快松了手,轻柔地摸了摸。
过了许久,柳双揉了揉酸胀的下巴站起来,头有点晕,他顺势扑上去,抱住了林川臣的脖颈,坐在他腿上。
月光像蓝宝石,穿透山间云雾,落在泳池的水面。
波光粼粼间,柳双吻着林川臣,贪恋着,吞咽着他的气息。
……
【作者有话说】
林川臣又让你爽到了。
请了假今天去看牙,今晚又开始阴间更新……
大家时不时还是多检查一下牙齿吧,因为有一颗牙疼去检查最后发现问题不大,但有一颗完全不会痛的牙居然要根管了(哭)
明天见啦!(哭)
◇
第 79 章 蛋糕与毛线娃娃
深秋了,今年的月光最后一次落在柳双身上。
他趴在床上,趴在林川臣身边,白皙的肌肤上落了吻痕与些许青紫掌印,五官轮廓在月色下很是柔和,像月色织就的玩偶。
柳双没什么睡意,林川臣已经睡着了,他用手指轻轻触碰着林川臣的鼻梁与眼睫,之后歪着脑袋靠在自己手臂上,盯着对方身上的伤痕看了一会儿。
除了这次的伤,还有之前被报复留下的伤疤。
柳双数了数自己身上的疤痕,他这一年因为身体健康和邓飞的活跃受过很严重的伤,再往前几年数,他几乎从不犯错,能顾全好林川臣和自己。
他身上的伤还没林川臣多,难怪林川臣有时候回了国便大半个月,更甚者一两个月才回来。
原来是躲着人在养伤。
柳双打了个哈欠,睡意已经上来了,他却没有入睡,穿了睡衣起身下了床,走到了院子里。
明月还在天际悬挂,但已经被乌云遮去了部分。
柳双最近总是闲着无聊,没有事情干,数着节气和日期,数到今天,原来是冬至。
也难为月亮待了那么久,过了今晚,今年或许就见不到了。
柳双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开始学文化人伤春悲秋了,又在风里站了一会儿,他忽然听见江清玉在他身后说话,“你不冷吗?”
“啊……”柳双一时没回过神来。
江清玉走到了他身边,他是早产儿,从小体弱多病,天冷了总是要小心保暖,见柳双穿得那么单薄站在风里,他觉得有些惊讶,“人是铁饭是钢,我以为只是句谚语呢,你还真是铁做的不
成?”
“听不懂。”柳双直白地说。
江清玉也不生气,又问:“你和林川臣做了吗?”
“嗯。”
“我想不通你这么着急奖励他做什么,”江清玉说,“我记得你之前还教育我用愧疚拿捏一个人,掌控他的情绪,你这样着急,火候还不够呢。”
柳双矢口否认,“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哎呀,忘记被重置了。”
江清玉说是忘记了,但语气似乎不是那么回事儿,也没有要继续的意思,只从自己怀里摸出一根被他捂得热乎乎的红绳,问:“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柳双实诚道:“一根绳子。”
“啧,”江清玉凑近了点,“你再仔细看看呢。”
柳双仔细看了看,又补充说:“一根红色的绳子。”
“……”
江清玉欲言又止半晌,还是沉默着,捞起柳双的手,将红绳套在他手腕上。
柳双说:“送我的礼物吗?”
“是啊,”江清玉没好气道,“比不上你男朋友送的那么贵重,但是你知道吗,这绳子很不一般的,是我吃斋沐浴七七四十九日从天山脚下一路磕头跪拜跪到山顶寺庙问道士求来的。”
“天山,寺庙,道士?”柳双有点茫然,“这三个东西是可以在一起出现的吗?”
“不要戳穿!”江清玉愠怒道,“听我说。”
柳双听他说。
“这绳子有大神通,道士说了,你看到的那些幻觉是因为身体坏掉了,困不住灵魂了,所以才会看见那些东西,都是鬼鬼怪怪易容成你认识的人的样子,来带你走的,这绳子可以压制你的灵
魂,以后就看不到那些东西了。”
“好,”柳双没有多问,但很快又开口道,“我妈妈说……”
“你妈妈说什么?”
“我妈妈说要避免封建迷信,崇尚科学,一心为人民服——唔唔。”
他被江清玉捂住了嘴,江清玉生气道:“反正你不准摘,你今天必须信这个。”
刚送了手,见柳双要开口,江清玉又说:“明天也要!”
柳双只能闭上嘴,点点头。
“你信我的吧,戴上这个你幻觉的情况会好很多的,”江清玉拉扯着自己的衣襟,“太冷了,我先回去。”
“嗯。”
江清玉走出去很远,柳双还隐隐约约听见他嘟囔说:“竟敢质疑气运之子……”
柳双觉得江清玉年纪小,十岁的年龄差让他们之间也有了代沟,他有时候确实很难弄清楚江清玉在琢磨什么坏事,可他又不讨厌江清玉,觉得他性情直爽,敢爱敢恨,他很喜欢。
他看着腕上的红绳,半晌,柳双脸上多了一点笑意,拉下衣袖将红绳遮盖住了。
今夜确实没有噩梦,也没有幻觉。
不可避免的梦境是轻盈柔软的,他坐在小船头,小船荡在小河里。
“又又,”容颜还年轻的男人站在船尾喊他,“蛋糕都送给邻居家的小朋友了吗?”
“送了爸爸,”柳双挥挥手,说,“我还拿了邻居阿姨送的麦芽糖。”
“说谢谢了吗?”
“说啦!”
“就是,我就说我们家又又最有礼貌了,”男人朗声笑起来,大声说,“抓稳啦!船过了河,我们就要回家了!”
芦苇摇晃着。
水面波光粼粼。
游荡过柳林,家门近在咫尺。
*
柳双喃喃自语着。
他被林川臣抱在怀里,肌肤相亲,林川臣在感知他的心跳。
是平缓而宁静的。
柳双昨晚睡得还不错,也没有噩梦。
林川臣心里隐隐松了口气,他摸了摸柳双的面颊,轻手轻脚又格外艰难地坐回到轮椅上,悄悄推着轮椅去了后厨。
大概是常年养成的习惯,柳双一向会在林川臣起身后的五分钟内跟着醒来,哪怕他们头一夜没有睡在一起。
床的另一半还是热的,林川臣还没走太远,柳双难得睡得好,精神还是懒散的,慢吞吞洗漱之后才出了门,去找林川臣。
找了一圈,林川臣在厨房里。
他还不能走动,推着轮椅不是太方便,手里还端着蛋糕胚。
转了身他才看见柳双正站在厨房门外,林川臣怔了怔,问:“醒了,我吵醒你了?”
“没有。”柳双走到他面前来,“习惯这个点醒了。”
他没看林川臣,视线落在蛋糕胚上,又问:“什么时候能做好?”
“估计还要一会儿吧。”林川臣现在这个样子做活很是艰难,比平时要慢很多。
他大概不想让柳双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很快又转过身,状似催促般说:“你去找江清玉他们吧,他们好像已经起了。”
“不想找。”柳双说话还是很直白,又像是不懂得察言观色,“对了,有件事情要和你说。”
林川臣抓着碗的手指微微收紧,“如果是感情上的事情,我应该知道你要说什么,或许我们可以等闲下来再好好谈谈——”
“我出来的时候忘记拔房卡了,”柳双平静地打断道,“进不去了。”
“……”
“我想洗个澡。”
“……”林川臣闭了闭眼,将凌乱的心绪强压下,又放下了手上的活,把抹奶油的活交给了厨师,“我陪你回去。”
他从工作人员那里要来了新的房卡,推着轮椅往房间走,柳双悠悠跟在他身后。
刚打开房门,柳双忽然道:“我突然想起来,原来我带了房卡。”
林川臣一时间竟然猜不透柳双到底什么意思。
还没等开口,柳双已经一脚踹在他轮椅上,将他踹进了屋,反手关上了房门。
轮椅滑出去很长一段路,最后在地毯前险险停了下来。
林川臣有点无奈道:“又又,我腿上伤还没好,再摔坏就彻底好不了了,之后要怎么追你?”
“我有分寸。”柳双只这么说。
他开始脱掉睡衣,他说:“我要洗澡……你的伤口可以沾水了吗?”
说完又想起来林川臣现在洗澡还需要护工帮忙,肯定是不能沾水的。
于是他抓着林川臣的轮椅,又把人拉进了浴室。
柳双好心道:“先生,我帮你洗澡吧。”
“让护工做就好了——”
“我非要帮呢?”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僵持着,柳双生病之后一直控制不住脾气,也有可能原本在林川臣面前就很喜欢窝里横,脾气大起来的时候林川臣也招架不住。
林川臣先退了一步,说:“不想让你太累了。”
“累不累不是你说了算的。”柳双把人从轮椅上架起来,轻轻松松转移到浴缸里。
很好。
柳双想,没让林川臣的伤腿碰到水。
他跟着钻进了宽大的浴缸,趴在林川臣身上吻他的喉结。
他闻到林川臣身上带着的蛋糕香气,又问:“你现在压力很大么?”
“还好——”
“是因为我吗?”柳双打断道。
林川臣长久没说话。
“是因为我吧,”柳双从他的沉默里获取到了答案,他说,“我的态度让你惴惴不安,所以你和我相处的时候总是有很大的压力。”
林川臣苦笑起来:“你都知道。”
“嗯,我都知道,”柳双在他耳边轻声说,“我故意的。”
林川臣知道柳双是故意的。
无计可施。
他被柳双吻着喉结,想拿回主动权,却又被对方压制。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抱着毛线娃娃睡熟过去的夜晚,一点点将散了满地的毛线团捡拾起来,想要还原成最开始的模样。
然后他谨小慎微,走一步,打一个结,缠绕到最后,娃娃却好像不是记忆里的那个娃娃了。
可他还是很喜欢。
无论如何都会喜欢,也心甘情愿掉进毛线娃娃精心编织的陷阱。
【作者有话说】
江清玉(叉腰):可是气运之子哼哼
感谢大家的溺爱,主包进行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游戏战斗,所以更新拖到了现在(合十),明天我一定尽量可能也许大概准时更新!
晚安!
◇
第 80 章 近在咫尺,触不可及
“过两天我还要回国的,”柳双轻声道,“柳林已经变样了,有些人的尸骨没找到,需要我亲自去一趟。”
“然后呢?”林川臣问。
“然后,我妈妈说她快退休了,等她退休之后就会带我回西北。”
“你是西北人?”
“嗯嗯,”柳双点了点头,“不过我爸爸是中原人,但我好像长得更像我妈妈。”
他说话时又开始走神,没注意到林川臣的视线。
林川臣心里像是堵了块石头,压制住了呼吸,他喘不上气,心烦意乱。
他没从柳双的话语里听到有关他们之后的安排,他突然明白,自己似乎已经不在柳双的未来计划里了。
为什么。林川臣心不在焉想,柳双明明是爱他的。
拿走的钻石,留下的字条,每一样都在证明柳双的真心,但为什么还不能原谅他的过错。
林川臣现在像一个笨拙的学生,他已经不懂得要如何挽回一段曾经连他自己也没有想过要长久的感情。
宋重云和江清玉之间的情况和他们不一样,宋重云给的建议对他来说好像没有太多帮助,有时候总觉得柳双与自己忽远忽近,明明近在咫尺,又像是远在天边,触不可及。
他已经逐渐丢失了正确相处的能力,时间越久,柳双在他身边有意或无意做出的事情越多,他反而更加焦躁,想丢弃掉所谓的正常的交往,用强硬的手段将柳双留下来,关在自己身边。
但他还记得柳双之前说,他不喜欢被囚禁。
林川臣决自己的心已经被撕裂成了两个人,身体也要跟着被撕裂,只能强行维持着平衡,等着自己适应。
适应有一天他将会永远与柳双分开,提前戒断,以免真到了那一天,他怕自己会因为没办法接受,而做出令自己后悔的事情。
他也跟着走了会儿神,再回过神来的时候,柳双正歪着头看着他,像是在探究他在想什么。
“宝宝。”林川臣摸了摸他的面庞,他能感觉到柳双很细微地蹭着他的掌心,林川臣实在是没办法,他知道柳双在故意吊着他,像海鸟在故意耍弄自己看上的猎物。
“水快要凉了,别玩了。”
“你怎么不问我?”柳双没动,还在他身上趴着,在故意停林川臣的心跳。
“你要我问什么?”
“你觉得呢?”
林川臣沉默了片刻,他道:“你是故意那么说的。”
故意说自己未来的计划,故意将林川臣划在外面避之不谈,像是挖了个明晃晃的陷阱,等着林川臣自己往里跳。
林川臣不知道柳双想从自己这里看到什么样的反应,他觉得柳双像灵异故事诱惑人犯错,诱惑人死亡的人偶娃娃,就那样看着他,视线交融,释放着明晃晃的恶意与目的,说着蛊惑人心的话,
让他心甘情愿往坑里跳。
林川臣道:“你真的很坏,又又。”
柳双没说话,像是默认了。
林川臣想了又想,他觉得柳双的想法或许是单纯的,所以还是问道:“你就没有想过我吗?”
“我不想。”柳双脸上多了点满意的神色,又似乎是得以,但神情太淡,林川臣险些忽视过去,没能看清楚。
没等林川臣反应,他又继续道:“是你自己说要追我的,还找了宋重云来帮你,我的计划里只有我自己,你想跟着我,或者放弃我,那都是你自己的事情。”
柳双从浴缸里起了身,裹上了浴巾,擦着头发往外走了。
林川臣后知后觉他什么意思,原也不是要撇开关系的意思,还是故意让自己多想的。
他很无奈,他觉得柳双现在真的学坏了,也或许一开始就这样坏,只是坏心从没对着自己表露过,所以,他记忆里的那个柳双的形象全都是假的。
柳双总是在给他“惊喜”。
到这一刻林川臣终于松了一口气,他道:“又又,你走了我怎么办?”
柳双的声音从外面响起来,没什么情绪般,“什么怎么办?”
“我腿动不了。”
林川臣没听见柳双说话了,只听见脚步声逐渐靠近。
柳双抱着手臂靠在门口,与林川臣对视了一会儿。
柳双道:“先生,我可以去给您找护工。”
“……”
柳双是来真的,脸上神色未变,转身走了。
*
午间开始下雨。
柳双和江清玉坐在一起吃饭,他胃口还是一般,食欲不振,吃不下太多东西,只心不在焉咬着筷子,听江清玉说:“下雨了,今年就看不到月亮了。”
“今天好像是冬至。”柳双说。
“嗯嗯,是冬至,林川臣给你煮饺子了吗?”江清玉问了,又自己回答了起来,“我猜肯定没有,他根本不关心你。”
柳双觉得有些好笑,昨晚今早他一直缠着林川臣做,心思都在情情爱爱上,他或许根本不知道今天是什么节气,但是柳双没说话,也没有要替林川臣解释的意思。
江清玉又问:“一早上没看见你们了,你们做什么去了?”
柳双觉得大人的事情不能和小孩说,于是撒谎道:“没做什么。”
江清玉满脸不信,但也没再多问,只说:“你定好叫回国的机票了吗?”
柳双夹菜的手顿了顿,“还没有。”
“我听说那个邓飞最近正在接受审讯,不过听说这人很是嘴硬,有时候干坐着一整天也不说话,耗着时间。”
柳双微微抬起眼,这几天柳无忧没和他提起过邓飞的事情,在花心镇发生的很多事情他都已经略有遗忘了,后来问过林川臣,林川臣也只告诉他爆炸之后的事,其他的一改不提。
柳双轻声道:“我还以为他死了呢,可惜。”
江清玉总觉得他这话说出来让人毛骨悚然,“你……你不会还想自己动手吧,人既然已经被抓了,就交给司法部门,就别去想他的事情了。”
柳双没说话。
江清玉又换了别的话题,说:“那你之前说要送林川臣一个礼物,到底是送什么啊,又要什么时候给他,你回国之前吗?国内现在调查邓飞的资金流动,林川臣这边公司也有牵连,他肯定要
在这待着等着公司的事情处理好才能去其他地方,而且他的伤还没好,诶你说他会不会一直瘸着,我的轮椅要不要送他,当时定做了很多呢,还有人送了个镀金的过来……”
江清玉叽里咕噜说着话,柳双也没听进去,只是坐在桌前发呆。
林川臣今天下午要回医院复查,说让柳双在山庄好好休息,不用跟着他来回跑,柳双总觉得很无聊,对那些新鲜出炉的小蛋糕也失去了兴趣。
江清玉来找他玩,他也提不起劲儿,在温泉边坐了没一会儿便说自己累了,想回房间躺着。
等回了房间,房间里空荡荡的一片,蛋糕与桂花的香气还残留在房间里,柳双趴在床上出神,他又开始想有关邓飞的事情。
很多事情确实已经忘记了,他多少有点懊恼,他觉得这些事情不应该被自己忘掉。
邓飞对爸爸做的事,对林烈做的事,对那些已经牺牲的叔叔阿姨们做的事情,甚至是对自己做的那些,明明都是应该谨记的,他却已经快要全都忘记了。
偏偏那个时候,邓飞居然也没死。
柳双身体隐隐颤抖着,他埋头在枕头里,紧紧抓着被子枕头,手背青筋都已经凸起了,他觉得心烦意乱,想要发泄。
于是躺了一会儿,他又去了靶场,拿着林川臣送他的那把枪对准了靶子。
手抖得厉害,也头晕得厉害。
林川臣不在他身边,他又像是变成了并不正常的疾病患者,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情绪,控制不住想要发泄的暴戾欲望。
他抬着枪,枪口对不准圆心,扣着扳机的手指失去了力气,好像在提醒着他,他什么都做不了。
邓飞还活着这件事,似乎变成了影响柳双神志的心魔。
他又回到房间,站在房间门口,他发现自己一语成谶,真的忘了拿房卡。
一时间,柳双只觉得心中乱七八糟的情绪像是打翻了,混淆起来,堵在心口,让他快要疯魔。
【作者有话说】
也已经平静了一段时间了,最后一段剧情了,写完就完结!
明天见,晚安!
◇
第 81 章 数着星星睡去
记忆短暂出现了断片,再清醒过来的时候,柳双看见了天花板和悬挂的吊灯,他在地上躺了一会儿,后知后觉感觉到了因摔倒而产生的疼痛。
又开始突然摔倒了,柳双怔怔地想。
这段时间身体没有太多病症出现,让他一度忘记了自己还是一个患上了路易体认知症的病人。
多可怕的病,慢慢地,他就会变得什么都做不了,拿不了枪,记不住事,甚至走个路都会摔倒。
变成一个很没用的人,干坐着等待生命结束的那一刻。
柳双心里很焦躁,但也于事无补,又在地上躺了一会儿,服务员上来打扫卫生,瞧见客人在地上睡着,顿时被吓了一跳,着急要来搀扶他。
柳双摆了摆手,他自己扶着墙壁站起来,神色似乎有些迷离,连自己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听不真切了,只喃喃道:“我进不去了。”
“先生是忘记带房卡了吗,我带您去前台要备用房卡。”
“嗯,谢谢。”
他又拿到了房卡,回到房间。
床上已经没有了林川臣的气息,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
柳双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又出现了幻觉,会不会一开始林川臣就没有出现在这里,甚至连自己来到这座山庄也只是幻觉的产物,他已经分辨不清楚了。
他很焦躁。
人生的三个问题不断盘旋在他的脑海里,他不停地问自己,他是谁,他在哪里,他到底要去哪里。
或许一开始他就不是柳双,他只是家门前那棵柳树,或者是桂花树,柳双四岁的时候就已经死了,他得到了柳双的遗愿,他才变成了柳双,帮他做了一个长长的、带着疼痛和逐渐走向美好的
梦。
柳双躺在床上,燥郁在侵蚀大脑,想要破坏想要结束一切的念头在心中不断盘旋,上升,堵到胸口,像是要破开胸膛。
他开始在房间里找刀,找尖锐物品,耳边有无数声音在说话,分不清楚是谁的声音,有些熟悉,有些又是陌生的,混淆在一起,震耳欲聋,刺激着柳双的感官神经,催促着他,让他快点做决
定。
“我要做什么决定?”柳双迷惘地站在窗边,窗外雨水淅淅沥沥洒落在世间,天空是灰沉的,一眼望不到边际。
他觉得迷茫,又觉得吵闹,他问:“要怎么样才能不说话。”
那些声音还是叽叽喳喳闹嚷嚷地响着,没有任何要停歇的迹象,还是让他做决定。
柳双觉得自己的脑袋快要爆炸,他敲了敲额头发疼的地方,恍惚着下了楼,又碰上出门觅食的江清玉。
江清玉的声音像是浸在水中似的,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柳双喃喃道:“我想去找阿臣。”
“他晚一点还会过来的,你就在这待着吧,”江清玉着急拽着他,“你……你怎么了,是不是又发病了?那根红绳呢?你没戴着吗?天哪我不是说让你一直戴着吗……”
“好吵,”柳双还是一副走神的状态,“阿臣在哪里?”
他想让林川臣帮他拆掉四肢和器官,然后,他就能变回门前那棵树,不再继续沉默于虚妄的梦境当中。
尖锐的笑声充斥在耳廓,像一把把尖锐的刀子直直往柳双的脑子里戳。
他痛得想要晕倒,又想要发泄。
江清玉有点拽不住他,叫了宋重云来,两个人把他按在床上。
江清玉找了半天才找到那根因为洗澡被摘去的绳子,将其挂在柳双的手腕上,轻声道:“好了,绳结在手上了,你会好起来的,林川臣检查之后也会回来的。”
柳双木然睁着眼出神,半晌才道:“他要……好好养伤。”
“他的伤会好得很快,”江清玉顺者他的话说,“他会很好,很安全,你不需要担心,人醒了之后伤口会迅速愈合的,你得照顾好你自己。”
江清玉安抚着他,在他耳边轻声道:“就像当时宋重云死的时候你安慰我那样,所有的事情都会变好,你可以不相信这个世界,但也请相信我。”
他观察着柳双的神色,也不知是说的话起了作用,还是红绳起了效,柳双睫羽颤了颤,像是如梦初醒一般,视线里慢慢浮现出清明。
江清玉总算松了口气直起身来,说:“下次别摘红绳了。”
柳双恍惚地睁着眼,记忆还是断片的,根本记不起分毫发生过的事情。
他被留在房间里,睁着眼发着呆,直到睡熟过去。
*
雨还在继续,窗外风声呼啸,柳双迷迷糊糊听见房门响,他惺忪着睡眼往外看去,只看见林川臣推着轮椅慢慢靠近了床边。
大该是还在忙着,腿上还放着平板,开着屏幕,光亮照射在面庞上。
林川臣没注意到柳双已经醒了,他在床边待了一会儿,处理着工作。
因为长时间没有说话,柳双心想,或许这个林川臣又是自己产生的幻觉。
江清玉把红绳给他之前他就一直处在无数幻觉当中,但“林川臣”对他不算太坏,也很有自知之明,真的林川臣在的时候,幻觉就会乖乖躲起来,等林川臣走了之后再出现,所以柳双这段之
间已经不会再把林川臣和幻觉认错了,也从来不会主动和幻觉交流。
他从床上下来,去了卫生间。
林川臣原本张了张口,想说是不是自己把他吵醒了,但见柳双似乎并不在意自己,他又有些茫然。
卫生间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林川臣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无意间得罪柳双了,为什么看见他也不说话。
林川臣心里多少有点七上八下,他总觉得自己对柳双耐心已经告罄了,却并不是感情淡了,只是偏执更深,已经无法克制住自己疯狂的念头了。
林川臣深吸了一口气,他现在走动还有点困难,至少在他腿伤恢复前,他不能如愿做自己想做的事。
他抓不住柳双的。
他推着轮椅堵在卫生间门口,柳双额前发丝是潮湿的,带着水汽,还是忽视着林川臣,从他身边走过去。
然后,他被林川臣抓住了手腕。
男人的掌心温度总是那么高,也或许是柳双的肌肤有些冰凉,他总觉得林川臣的体温像是要将自己融化了似的,他下意识打了个颤,又觉得很奇怪。
以前触碰幻觉的时候似乎没有这样强烈而明显的触感。
柳双走了会儿神,又听见“幻觉”问他:“为什么不理我了?”
柳双道:“你只是幻觉而已,搭理你,不搭理你,有什么意义呢?”
“嗯?”林川臣懵了一会儿。
见他这个反应,柳双觉得是他被自己说中了,语气里多了点不易察觉的得意,说:“被我戳穿了。”
他将手腕从对方掌心里抽出来,径直往床边走,打算继续入睡。
刚走了两步,林川臣忽然再次拽住了他的手腕,将他用力拉扯回来。
柳双惊了惊,险些一屁股坐在林川臣的伤腿上,险险撑住了扶手,架住了自己的身体。
柳双下意识道:“你不要你的腿了吗!”
话音刚落,林川臣已经按住了他的后颈,将他压下来,稳住了柳双的唇瓣。
这么多年与柳双磨合,他已经不再是最开始那个接吻都会让柳双忍不住皱眉的年轻人了,他很懂得如何用最快的速度调动柳双的反应。
很快,柳双便轻轻哼了一声,微微软了身体,靠在他身上,主动迎合起来。
“现在分清楚了没有?”林川臣轻声问,“我是真的还是假的?”
“是真的。”柳双乖顺地说。
“下次不要再认错了。”林川臣轻抚着柳双的后颈以作安抚,又陪着柳双躺上床。
柳双的手指很不老实地从他的衣衫下摆钻进去,常年握枪,他的指腹有一层薄茧,抚摸上去的时候会带来轻微刺痛的酥麻。
林川臣忍无可忍地按住了他的手腕,“要摸什么?”
“伤,”柳双平静地说,‘给我看看。’
“没什么可看的,”林川臣用了力,将柳双的手抽出来,放在自己心口处,“伤口都不好看的。”
“你是疤痕体质吗?”柳双有点好奇。
“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以为你这么有钱,想要祛疤很容易。”
林川臣轻轻笑了一会儿,笑得肺又有点疼了,他才问:“你想要我的钱吗?”
柳双下意识想说不要,但违心的话说不出口,半晌,他还是很实诚地说:“没人不喜欢钱。”
“你怎么不早说你喜欢?”
“我以为这是常识,”柳双看起来也没有生气的意思,但话里话外都是控诉,“谁知道做你情人连钱都拿不到多少。”
“我给了你双倍的工资。”
“我不记得了。”
口说无凭,林川臣暂时拿不出给过钱的证据,话又堵在口间说不出来。
柳双躺下了,他打了个呵欠,说:“我后天就回家,到时候,邓飞的判决也该出来了,他会被枪毙的吧。”
柳双总归还是有点遗憾的,他叹了口气,昏昏欲睡时含含糊糊说:“只是注射药物而已,真是……真是便宜他了。”
林川臣垂着眼看身边沉睡的人,视线里情绪不显。
柳双半夜又醒了一次,睡梦间迷迷糊糊听见林川臣在说话,睁了眼只见林川臣坐在窗下,窗外已经没有月光了,阴雨的夜里没有太多光亮,只有一点路灯的灯光照射进来,落在林川臣身上,
勾勒出些许发丝的轮廓。
林川臣还在打电话,很久没有说话,柳双迷迷糊糊,也没看清他在做什么,轻轻喊了声“阿臣”。
林川臣的手微微拉开了一些,侧首回望过去,盯着柳双看了一会儿。
“我知道了,”林川臣低声对着电话说了最后一句,“去做吧。”
他挂断了电话,将手机放在玻璃茶几上,推着轮椅回到床边。
柳双已经又闭上了眼,大概是察觉到气息接近了,他嘟囔道:“快睡吧阿臣。”
隐约间,他听见林川臣说要回赠他一个礼物,柳双实在太困,他没力气问是什么礼物,也来不及问。
温暖伴随着桂花香气一起弥漫上来,他枕在林川臣的怀抱里,躺在梦里的月光下,数着星星沉沉睡去。
【作者有话说】
阿臣是绑定奶,小情侣只能绑定在一起才能满血复活。
明天见啦!阿臣要搞事了!
◇
第 82 章 像被雨水浸湿的花叶
柳双在 A 国待了两个月。
他总觉得两个月很长,但细细数来,又觉得两个月很短。
但林川臣已经快要完全好了,只是冷天受过伤的腿总是会隐隐作痛,柳双原本就是怕他死了才来这里的,既然已经好了,他也该回去了。
返程的机票在下午,午饭时间还没到,天上就开始窸窸窣窣下起雪。
柳双坐在车里心不在焉听宋重云和江清玉说话,说雪好像越下越大了,航班会不会取消,又说他们的旅程会不会影响到生意,乱七八糟说了很多,柳双左耳进右耳出,什么都没听进去,只是
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发呆。
迷离的视线里忽然出现了一道身影,柳双眨眨眼,回过神来,微微抬着头看着站在窗外的林川臣。
林川臣摘掉了皮手套,伸手摸了摸他的面颊和耳廓,又将他颊边碎发拂到耳后,“伯母说联系不上你。”
“嗯?”柳双茫然去找手机,翻了半天,才后知后觉道:“丢了。”
“没丢,”林川臣无奈地笑笑,“你放在床头柜上了,管家去收拾房间,听见手机铃声在响,让我给你送过来。”
顿了顿,他又说:“管家说他把你的被子床单收拾好了,送去清洗,你下次回去提前告诉他,他再把床单铺上。”
柳双张了张口,一下子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我……我可能永远不会回去了,”柳双道,“那里不是我的家。”
林川臣皱了皱眉,很快,快到让人难以察觉,他像是并不在意一般,只说:“你的房间会一直给你留着的。”
他知道柳双很有边界感,他只是觉得有点可惜,林家老宅确实很大,很宽敞,但也确实不像一个合格的“家”。
柳双思维跑偏了一会儿,现在才又找回重点,问:“我妈妈找我做什么?”
他从林川臣手中接回手机,翻看着消息,又听林川臣道:“她说,让你先不要回去。”
柳双手指顿了顿,茫然地扬起脸来:“啊?”
“嗯,”林川臣眸光微暗,屈指轻轻蹭着柳双细腻的面颊,“邓飞越狱了,现在正逃往国外,你现在回国的路上并不安全,她希望你暂时先留在 A 国。”
柳双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邓飞越狱了?”
“是,昨天晚上,”林川臣安抚道,“好了,别多想了,雪下得很大,航班或许要延误,先找个地方吃午饭好吗?”
柳双有点愣神,邓飞越狱这件事情让他很不安,他总觉得事情已经结束了,偏偏这个时候出现意外。
早知道……早知道当初就应该把邓飞杀了,省得夜长梦多。
柳双呼吸急促了一点,他恍惚看见林川臣肩上发丝落了雪,却忽然失去了行动的能力,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做什么。
半晌,他被林川臣拉着手腕从车里带出去,林川臣揽着柳双的肩,对车里的两个人说:“我带他去我车上。”
“去吧去吧,”江清玉挥挥手,“别摘了他的红绳就行。”
“阿臣。”柳双被林川臣塞近车里,林川臣跟着进了后车厢,关上了车门。
林川臣手肘撑着前座,一个近似禁锢的姿势,将柳双仔细看着,“想说什么?”
“没什么,”柳双稍稍清醒了一点,捂了捂脸,语气很平静,“就是有点烦。”
“别担心,”林川臣揽着他的后颈,指腹轻轻蹭着他颈上的皮肤,“越狱而已,警方那边已经很有经验了,而且……”
他话音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暗示什么似的,又继续道:“而且邓飞的旧仇那么多,或许连公海都上不了,就会被人弄死。”
“但愿吧,”柳双吐出一口气,他难得表露自己的欲望,人了一会儿又说,“谁要是报复他,能不能用一点很残忍的手段。”
“什么程度才能叫残忍?”
“就像他对我爸爸和你哥哥一样,”柳双很认真很平静地说,平静到近乎诡异,“拔了牙齿和指甲,用锤子从脚趾顺着腿骨往上一点点敲断,用钩子穿过肋骨,琵琶骨,将人拴起来……所有
你从侵略战争的恶行里听说过的行径他们都会做,他们和那些令人作呕的侵略者没什么区别,都是罪该万死的。”
林川臣的脸色变得很是难看,他捂住了柳双的唇瓣,说:“够了柳双。”
他不是自己害怕,他只是不希望柳双再去想这些往事。
“别想这些事情了,”林川臣说,“想一些让你开心的事,把这些忘掉吧,这样,你晚上就不会噩梦了。”
柳双点点头。
他忽然张开嘴,轻轻咬了一下林川臣的虎口。
林川臣松了手,又按在柳双的后脑,压着他靠向自己,吻了他的唇瓣。
柳双急急地喘着气,被吻得七零八落,最后躺在林川臣腿上发呆。
林川臣让司机开车去公司。
柳双忽然问:“老宅是你的家吗?”
“……”
林川臣沉默了一会儿。
柳双又喊:“阿臣。”
“不是,”林川臣道,“我成为家主之前,从来没有住在老宅过,甚至连踏足那里的资格都没有,说私生子会破坏老宅的风水。”
“后来的公寓是我哥用他兼职的钱买的,他说送给我和母亲,以后就是我们的家。”
“我知道,”柳双忽然道,“林烈好像和我说过,他觉得那间公寓太小了,他说他以后会给你换更大的房子。”
柳双思绪又开始混乱,乱七八糟说了一些东西,又说,“你知道吗,我家是县上一个大院子,很大的院子,院子里可以种树,种花,我经常会叫朋友们来我家玩,你可以来我家玩。”
“好。”
“你也可以住到我家。”
“好。”
“阿臣,”柳双又喊他,“我小时候很嫉妒你。”
“为什么呢?”林川臣觉得有点好笑,“小时候你都不认识我。”
“我嫉妒你有林烈那么好的哥哥,”柳双呼吸有点急促,“他好在意你,我很羡慕,有时候我在想要怎么把他变成我的哥哥,可是你看,我们谁也留不住他。”
林川臣长时间沉默起来。
柳双还在继续说话,“我也留不住我爸爸,好奇怪阿臣,他们走的时候好像都没那么痛苦,就像是要去获得新生。”
“那你呢?”林川臣忽然问,“你炸掉邓飞的实验室的时候,你又在想什么呢?”
柳双像是突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也不会说话了。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久到林川臣以为他睡着了。
他想将大衣脱下来盖在柳双身上,却听见柳双说:“我在想,我们终于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林川臣的手腕顿了顿。
“死亡的世界里不再有坏人,大家都只是鬼魂,也不会再有别离,不会有仇恨,不会有误会,大家都是亡魂一缕,身体化为齑粉,回归天地,彻底融合在一起。”
说完,柳双又道:“抱歉阿臣。”
“为什么要道歉。”
“我太累了,”柳双说,“感觉活着很累。”
“现在呢?”林川臣觉得这句话很熟悉,就像那天在佛塔上,柳双和自己说的一样,但他还是继续问道,“现在也觉得累吗?”
“有一点,”柳双说,“好像看不到尽头。”
“命运本来就是没有尽头的,”林川臣道,“没办法看到头,要是一个人从出生就能把自己的人生看尽,那他活着就没意思了没有挑战性,没有趣味性。”
“哎。”柳双叹了口气。
过了一会儿,他又叹了口气,“哎。”
“你说得也有道理。”
柳双翻了个身,又问:“去你办公室做什么呢?”
“你想做什么?”
“不想做什么,”柳双淡淡道,“我和你的办公室好像有点八字不合。”
上次,他就是在这个地方丢脸地被林川臣燥得失禁。
但林川臣还是带着他上了顶层,进了办公室,关上门燥他。
柳双趴在桌上,两条白皙的腿微微紧绷着,踮着脚尖,脚背青筋格外清晰。
林川臣将他拉回自己身前,又说:“隔间本来就是给你做的。”
“所有东西都是给你准备的,别不喜欢。”
柳双神智迷乱,他已经脱了力,趴在桌上任人摆布,面颊上都生出了细微的汗珠,像是被雨水浸湿的花叶,只能稍稍张着口喘息。
又颤抖了一会儿,他眼前晃过一阵白光,忽然感到一股热流顺着双腿缓缓往下淌去。
【作者有话说】
双:以后再也不来了(笑)(核善)
明天见!晚安!
◇
第 83 章 清洁工上去都红着脸下来的
清洁工收到消息,到总裁办公室给林川臣打扫卫生。
来的时候林川臣还没走,还坐在椅子上处理工作,已经弄脏的地毯堆在门口,隔间的浴室里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饶是清洁工是新来的,也该知道这里刚刚发生过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清洁工脸上多少也有点尴尬,听林川臣说把东西带下去扔掉,又听着浴室里的动静小了,像是老板的藏在办公室的那个人也要出来了,他也没敢多问,拿着东西便匆匆离去,生怕看到什么不
该看的。
柳双又在浴室里待了一会儿,清理都是林川臣帮他做的,柳双很不高兴,生了很久的气,林川臣哄了好一会儿都不见他高兴起来,工作上的事情又催促着,只能先一步退出去,让柳双好好冷
静一下。
柳双也听见门外有人进来了,他总觉得羞耻,在某些方面上他很是传统,不喜欢有人介入到自己的感情当中,也不愿意被人知晓自己和林川臣的亲密之事。
现在好了,让清洁工上来收拾东西,谁都要知道林川臣和情人在办公室里胡来,甚至还玩到失禁。
林川臣处理完工作,还不见柳双从浴室中出来,只能又敲敲门,道:“水快凉了,泡久了对身体不好。”
他等了一会儿,没等到柳双说话,原以为柳双在浴室里睡着了,开了门才发现他只是躺在浴缸里玩手机。
以前什么时候见过柳双沉迷手机,指不定又是被江清玉给带坏了。
林川臣叹了口气,道:“宝宝,在看什么,这么入迷。”
“新闻。”
柳双言简意赅,“邓飞的悬赏已经贴出来了,看起来,似乎是有同伙里应外合协助他越狱的。”
“或许,”林川臣双手穿过柳双腋下,想将他抱起来,“这种事情你就先别管了,伯母不是说让你撰写新闻稿,你怎么没答应?”
柳双的注意力很快被转移,“我没文化。”
“只是没上过学,和有没有文化是两回事。”
柳双觉得有道理,但话到口边又摇摇头,说:“算了,不太合适,那些视频和照片都是你拍的。”
“你怪我抢了你的功劳?”
柳双反应迟钝了一会儿,后知后觉道;“你在曲解我的意思!”
林川臣将他放在洗漱台上,用浴巾将他裹起来,笑道:“我的就是你的,反正照片上的地方和人你都有亲自去接触过,原本就是你自己的功劳,伯母将撰稿权交给你,也是想趁这个机会,给
你安置一个新的、合理的身份。”
柳双犹豫了片刻。
林川臣帮他擦头发,又说要给他吹头发,柳双想了好一会儿,思维又诡异地落回到最开始的问题上,问:“你觉得邓飞会往什么地方逃呢?”
“不是说了不谈这件事吗?”林川臣无奈道,“无路他往什么地方逃,也逃不掉下地狱的结局,有关他的事情都已经结束了,你就别再想他的事情了好吗?”
柳双想说不好,话到口边,又觉得林川臣的语气有些奇怪。
他从镜子里看林川臣的面庞,林川臣在认真给他吹头发,没注意到他的视线,眉眼间是这么多年来时常能从他眼中看到的,只会对着他一个人出现的温和神情。
柳双想了想,又将话音咽了下去,心里有了些别的打算,只问:“你最近身体好多了吗?”
“嗯,已经好很多了。”
林川臣大概觉得柳双难得关心自己,心里多少有点高兴,又想吻柳双。
柳双抗拒地推着他的脸,将他从自己身边推开了。
从林川臣办公楼离开的时候,林川臣临时接了个电话,让柳双线下了楼。
柳双路过停车场的时候碰见两个刚下班的员工在车门前小声聊八卦。
他对八卦并不感兴趣,也没打算多听,刚从那两人身边走过,两人顿时噤了声,直到柳双上了车才继续道:“那谁啊,长得好高好漂亮,像个女人。”
“不知道,没加过,是新来的秘书?”
“不会是传言里老板办公室的那位吧!”
听得一清二楚的柳双:“……”
“应该不是,要真是在老板办公室翻天覆地,现在应该是老板抱着下来的,怎么会叫人一个人下来。”
“你说得也有道理,听说战况很是激烈,弄得乱七八糟,清洁工上去都红着脸下来的……”
柳双听不下去了,柳双开着车走了。
车里有导航,他倒是没走错路,自己将车开回了林家。
管家出来扔垃圾,见是柳双从车里下来,管家愣了愣,没好气道;“你开车啊,我还以为你会开天上去,原来找得到回家的路呢。”
柳双想起来今早出门前自己才和管家说过他不回来了,全怪邓飞越狱,早上刚说着不回来的人傍晚又开着车回来了,柳双自己都觉得很尴尬。
他唇瓣上下碰了碰,管家从他身边擦边而过,说;“别挡着路。”
“叔,”柳双喊他,“我被子枕的全洗了吗?”
“没洗。”
柳双隐隐松了口气,觉得没洗就好。
还没等想完,管家又接着说:“已经全扔了,你都说再也不回来了,谁还留着你的东西。”
柳双哑口无言。
管家的身影已经远去,柳双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又接了林川臣的电话。
“宝宝,”林川臣的声音在电话里有点失真,“你把车开走了?”
“嗯,”柳双语气平静,“你自己想办法回来吧。”
“对了,”柳双又说,“管家说他把我的被子全扔了。”
“别听他瞎说,都还在呢,今早我看着他送去清洗了,今晚先睡我房间。”
顿了顿,林川臣又道:“我有事情,要去海岛上几天,这段时间你在家里呆着,就别乱跑了,我会让医生每天来家里陪你做认知训练。”
“有什么事,这么着急要走?”柳双语气里听不出太多情绪,像是单纯好奇。
林川臣轻笑道:“一点生意上的事,不用太担心。”
柳双“嗯”了一声,他听见林川臣那边传来海浪呼啸的声音,想是已经到了港口了。
林川臣和他说再见的那一瞬,他忽然开口打断道:“林川臣,你别忘了我之前和你说过什么。”
林川臣沉默了一会儿,想是在思索柳双提醒的是哪一句话。
柳双又道:“我也忘了,算了。”
他在林川臣的轻笑声中挂断了电话。
*
已经入冬了,夜里总是很冷,柳双躺在林川臣的床上,其实自己房间的被子洗不洗在不在也没多大的关系,很多时候他都在林川臣这里睡着,有他的气息在,他晚上总能睡得舒服一些。
但今晚他没太多睡意,窗外冬风呼啸着,发出声嘶力竭的呼喊,柳双趴在床上玩手机,和丁二发着消息。
丁二已经做惯了线人,再加上身份没有暴露过,正式抓捕邓飞前他就已经回到了 A 国继续任务了,这段时间他一直在 A 国,但和柳双没多少机会见面。
柳双在丁二面前说事情总是开门见山,直接问道:【你知道林川臣最近在做什么吗?】
【丁二:不知道啊,我也很久没联系他了,诶你俩还没和好吗?】
他每次都这样把话题扯远,以前柳双病得还不严重,会骂两声,把重点扯回来,但现在却不会了,迷迷糊糊被丁二带着天南地北地聊了很多东西,他才又清醒过来,想起自己到底应该问什么。
【L:我在问你正事。】
【L:林川臣去了海岛上,我总觉得和邓飞越狱有关系。】
【丁二:什么!会不会是你多想了,他不是恨邓飞恨得不行吗,怎么会帮邓飞越狱呢!】
【L:先别问了,我想请你帮我个忙,带我去海岛上。】
【作者有话说】
大概还有两三章完结!
明天见啦!晚安!
◇
第 84 章 已完成击毙
A 国的气候总有些恶劣,刚入了冬,气温便急剧下降。
刚入了夜,竟开始窸窸窣窣下起雪来。
船在海上漂荡,雪夜的海面很是平静,船体没什么太大的波动,丁二在甲板上待了一会儿,冷风吹得他瑟瑟发抖,他将门关上,打了个哆嗦,和坐在房间里把玩着腕上红绳的柳双说:“这地
方天气实在是太怪了,待了几年,年年都在骂。你和林川臣怎么回事啊,怎么大晚上去海岛上。”
“邓飞越狱的事情你应该也知道了,我妈妈和我说他最后的踪迹消失在海上,”柳双将红绳套回晚上,淡声道,“蛛网是一个庞大的势力,邓飞不完全是首领,更像是重要的组建者之一,但
少了一个邓飞还会有更多的‘邓飞’补上去,蛛网的势力盘踞在各个国家,没那么容易一网打尽。”
顿了顿,他又继续道:“我想了一下,邓飞越狱的事情应该和林川臣没有直接关系,但林川臣应该知道内情,所以才躲着我,突然说要去海岛上。”
丁二“哦哦”两声,“你是要去帮忙。”
“不是,”柳双屈起一条腿踩在椅子横杠上,又开始摩挲林川臣之前送他的新枪,“去收拾一个人。”
海浪规律地呼啸着,夜幕静谧。
过了夜半,海浪剧烈拍打着岸礁,船靠了岸。
没一会儿,一个五十余岁的男人从船上下来,身上似乎全是旧伤,走路一瘸一拐,甚至还需要有人在身侧搀扶。
岸上站着几个人,见对方下了船便迎上去,道:“邓先生,您回来了。”
邓飞微微抬起脸来,帽檐下露出他被大面积烧伤的面庞和满是阴骜的双眼。
他没多说话,只稍稍点头示意。
“邓先生请跟我们来,我们家老板已经等了您很久了。”
那几人带了路,带着邓飞往海岛中心的小别墅走去。
邓飞走得很缓慢,几人也不着急,像是很有耐心。
邓飞忽然道:“这路走得不对。”
“邓先生有所不知,”有人解释道,“之前小城堡遭遇大火,那一片被警察盯上了,是在没办法,只能在雨林里重新找位置建新居。”
“他的意思是怪我之前烧了他的城堡?”
“我们老板没这个意思,只是向您解释一下原因罢了。”
邓飞轻嗤一声。
走了近十分钟,他终于看见前方小树林尽头处出现了一片空荡的平地,独栋小别墅便建在小树林之后。
邓飞道:“这看起来不像是新建的。”
小别墅的外层已经有了风霜破损的痕迹。
那几人停下了脚步,回身将邓飞看着。
邓飞伸手摸向了自己后腰的枪支,又道:“你们老板帮我越狱,又帮我偷渡到这里,应该不是为了要我的命的吧。”
“当然不是,”其中一人轻笑起来,“老板帮你自然是为了您好,想要与您合作,又怎么会有坏心呢。”
邓飞皱了皱眉,他在原地站着,与那几人对峙着,半晌又问:“那现在是在做什么?我可看不到你们的诚意。”
“老板的诚意自然是在的,”有人笑道,“只是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捞你出来的那位老板,已经不慎落马了。”
邓飞微微一怔,像是一时间没听懂这人在说什么。
那几个带路的纷纷笑出声来,七嘴八舌道:“您的枪其实只是个哄小孩子玩的玩具枪呢。”
“您要找的那位老板现在在监狱里,您想要回去陪他吗?”
“说什么呢,我们老板不是说了要把人打死在这吗?”
“哦哦,你不说我都快忘了。”
“你们老板?”邓飞皱着眉,“是谁?林川臣?”
话音刚落,他自己便知道答案了。
能这样将他套进圈套里的,除了柳双和柳无忧,也就只剩下林川臣了。
邓飞心觉糟糕,他知道林川臣是林烈的弟弟,他对自己恨之入骨,那时候在实验室,林川臣打他几乎拳拳到肉,摆明了是想要他的命的。
他神色一凝,转身便要跑,可腿脚不便,身体又并没有完全康复,刚跑了两步他便被人一脚踹在腿弯处,重重扑倒在地上。
举起来的榔头木棍,如雨水般落下。
……
雪越下越大了。
小别墅二楼的窗户映出屋中的灯光,一道人影站在窗前,指尖掐着烟,烟雾氤氲了他的眉眼,也遮掩了他眼中的神情。
香烟的火光明明灭灭,林川臣面无表情站了一会儿,又接了个电话。
“老板,好像快没气了。”
“还没死,”林川臣淡淡开了口,“留他一条命,不要便宜了他。”
他挂断电话,看着那些模糊的人影,长长吐出一口气。
也是事情太紧急,他知道邓飞越狱,想办法先截断了与邓飞接头那人,这才将人引到自己这里来。
若不是这么着急,他真想将柳双说过的那些曾经用在其他人身上的刑罚一一还给邓飞。
到底还是便宜邓飞了。
林川臣心里多少有点遗憾。
他将烟摁熄在烟灰缸里,刚转了身,一声枪响忽然穿透了云霄,振得窗户都在轻轻震动。
林川臣脚步微微一顿。
“已完成击毙。”
柳双对着电话那头说。
“辛苦你了宝宝,”柳无忧道,“知道要怎么联系警方吗?”
“知道的妈妈。”
“那好,剩下的事情也交给你处理了,要是有不会的就给我打电话好吗。”
柳双挂断了电话。
他站起身,从山坡上跳下来。
之前那几个引路的大概也没想到会有人半路出手劫杀邓飞,两个人还拖着邓飞的腋下,人却早已被一击毙命,脑袋上多了个血洞,没了呼吸。
见柳双忽然出现,几个人很是警惕,纷纷摸出了枪。
柳双没什么反应,只平静站在他们面前,问:“林川臣在哪?”
“你找我们老板什么事?”
柳双懒得多说,多问一句是礼貌,他知道林川臣应该在小别墅里,大概是因为脸上太过冷静,已经平静到让人隐隐觉得有些可怕的程度了,几个人都一时间不敢作声,更不敢行动。
又过了片刻,有人接到了林川臣的电话。
那人脸色一变又变,对着柳双忽然恭敬起来,道:“柳先生,请跟我来,我带您去找老板。”
他将柳双送到小别墅门外,帮他开了门,又好心帮他关上了门。
那人背过身,脸上全是冷汗。
“怎么了这是?”
“脸色咋这么难看,那是谁啊?”
“你们最近有没有听说本部传来的八卦,”那人擦着冷汗小声道,“就是那个办公室秘闻……”
“……不会吧,老板娘找过来了。”
“这枪法太可怕了,我都要怀疑到底谁是谁老板了。”
又在门后听得一清二楚的柳双:“……”
柳双脸色沉静地可怕,他走过玄关,林川臣正匆匆下了楼迎上来,问:“你怎么来了?”
“我要是不来,你要对邓飞做什么?”
林川臣一时间竟没能开口。
柳双替他答道:“你想要把那些残酷的手段都用在邓飞身上是不是?”
“我只觉得还便宜了他,”林川臣冷声道,“他手上那么多条人命——”
“那也不是你该做的,”柳双怒道,“你这样和他有什么区别!”
林川臣又一次沉默下来。
柳双的情绪总是平稳的,他似乎很少会有生气的时候,现在也一样,于是只急急喘了两口气,转身便要走。
林川臣着急拉住他的手腕,“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去给邓飞收尸,”柳双道,“我叫了警察,他的尸体必须带回警局去,击毙邓飞也是我向那边申请之后的决定,就像你之前说的,这件事情对我们来说已经结束了,我们谁都不应该来蹚这
摊浑水。”
他感到林川臣靠近的动作,然后,林川臣从他身后抱过来,埋首在他颈肩处。
“你生我的气吗?”林川臣问。
没等柳双开口,他又继续道:“别生我的气又又,我只是想要让他们走得安心一点。”
“已经揍过他了,”柳双道,“揍过了,就已经够了,下了地狱,会有地狱的人惩罚他的……现在,我们有一点别的事情需要先处理一下。”
“什么事情?”
柳双抓着林川臣的手腕,将他抱着自己的双手拿开,又转过身去与林川臣对视了片刻。
他要先揍林川臣一顿。
【作者有话说】
林川臣(鼻青脸肿):QwQ
明天见啦!晚安!
◇
第 85 章 青山埋忠骨
林川臣还没反应过来,柳双已经一拳砸在了他脸上。
钝痛瞬间蔓延,林川臣脚下连连后退,后背撞在鞋柜上,人还有些茫然,柳双又冷着脸一脚踹在他没受过伤的那条腿上。
林川臣骤然单膝跪下,膝盖重重砸在地板上,剧痛让他倒吸了一口凉气,紧接着,他又被柳双踩住胸口,后背抵在鞋柜上,胸口像是要被踩碎似的。
林川臣轻咳了一声,嗓间溢出一点点血气,却抓住了柳双的脚腕反而笑起来,说:“我伤还没好全你要想打,不如再等等,万一打坏了以后怎么办?”
“当然是换个人爱,”柳双无情地说,“你还没那么重要。”
林川臣脸上笑意淡了淡,“这么无情。”
柳双这句话难得让他感到生气,大概是经历过生死,他已经不太能接受从柳双口中听见类似于分开的话,像是患上了后遗症,一旦想到柳双或许有可能会离开自己,他便开始害怕,惶恐,无
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与情绪,只想将柳双囚在身边。
他脸上神情骤然冷淡下去,柳双已经收回了脚,居高临下看着他,看着林川臣扶着胸口站起身。
他已经洞察了林川臣的念头,却没有任何恐惧,仍然平静地与林川臣对视着。
林川臣道:“别惹我生气——”
话没说完,柳双忽然上前一步,凑近了林川臣,像是要主动接吻。
林川臣呼吸一顿,却只感到脸颊一痛。
柳双对着他的脸颊咬了下去,像是要给他咬出血似的,但又很有分寸地收了力,只给林川臣留下了一圈牙印。
他见好就收,咬完人便走了,说要去处理邓飞的尸体。
林川臣满心的思绪都散得一干二净,懵然看着柳双离去的背影,半晌才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牙印很明显,还带着一点点潮湿,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消散下去。
*
柳双迎着雪又去了林子附近,A 国警察上海岛还需要时间,之前那些人也已经被林川臣叫走了,现在地上只有邓飞一个人的尸体。
那哥曾经游走在国际贩毒链条上的、声名赫赫的大毒枭,经历了那么多都没能要了他的命,甚至还让他逃出了监狱,如今便这么草率地死在了自己枪下。
柳双站在他身前面无表情垂着眼看了一会儿,那些溢出的血已经凝固在雪地里,正被风雪慢慢掩盖过去。
他视线转了转,落在一旁散落的铁锹和木棍上,半晌,柳双蹲下身,将铁锹拿起来。
他眼中多了些许明亮,神色却还是平静的,像是只是在做一件顺手的小事。
他扬起铁锹,对着邓飞的脑袋重重敲下。
“砰——”
“又又,”父亲已经模糊的面容浮现在脑海中,却像是带着笑一般,说,“要做最勇敢的孩子,也要像我和妈妈一样,保护所有人。”
“我会的……”柳双喃喃说着,又再度扬起了铁锹。
“砰——”
“学枪学得好快啊,”林烈说,“你比我弟弟有出息,我弟弟只会闹着要蛋糕,要是你们以后有机会见面的话,你一定要好好欺负他,他特别好玩的。”
“我也……见到他了。”柳双轻声道。
“还有那些叔叔阿姨,也都找到了,”他说,“你看,我原来什么都可以做到。”
风声在林间呼啸,他耳边寂静了一会儿,柳双知道自己刚刚又幻听了,误将风声当作故人语,但那是他头一次那么清晰地分清楚幻听与现实。
柳双又听见自己喘息的声音,他松了手,铁锹掉在脚前,脚下的尸体已经血肉模糊。
他恍惚了一会儿,忽然听见有人说话。
像是很多人的声音融在了一起,分不清楚谁是谁的,却都在说这一模一样的话,告诉他,“是啊,你本来就什么都能做到。”
“你是……的……”
“骄傲。”
柳双感到脸颊有些痒。
他怔怔抬手碰了碰,指尖满是晶莹的水渍,那张向来冷静的面庞上慢慢绽出一道很轻、很幸福的笑。
*
三月初,春风回归到这片土地上。
柳双在阳台处的躺椅上躺着晒太阳,他身体舒展着,像是已经睡熟了。
保镖正在一箱一箱从楼上抬行李,放进后备箱,林川臣一边清点着东西一边和柳无忧打电话。
“企业的事情已经处理好了,这次回去应该就不来 A 国了。”
“那样也好,”柳无忧道,“你们回来在我身边,我也放心一些。”
“对了,”柳无忧又问,“我这几天和又又打电话,问他身体状况怎么样,他倒是说没问题,也不知道是不是骗我的。”
“没有骗您,”林川臣道,“在这边找了个医生,做了些治疗,效果确实还不错的。”
不过那些医生林川臣也没见到,是江清玉找来的,江清玉还有点封建迷信,不知从哪里找了个道士按着柳双跳大神,虽然林川臣不信神佛,但宋重云信誓旦旦和他说烧香拜佛有用,他看柳双
最近状态也确实挺正常,只是记性比常人差了那么一点,但也不影响正常生活,于是勉强也信了一下。
但柳无忧似乎也不太信林川臣的话,她已经几个月没见到柳双了,估计要亲自来审一审柳双。
林川臣便没再多说,只道:“我们马上就要去机场了,柳双还在楼上晒太阳,我先去叫他。”
“去吧,祝你们一路顺风。”
林川臣挂断了电话,上了楼,柳双在小花房里躺着,像只猫儿似的将身体摊开来晒太阳。
林川臣伸手去挠他肚皮,柳双还没醒,只转身将身体蜷起来。
林川臣又去挠他下巴,摸摸他的脸。
柳双下意识贴过来蹭了蹭,稍稍清醒了些,含含糊糊问:“我们可以走了吗?”
“已经都收拾好了。”
柳双便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道:“这些花能带走吗?”
“可以的,会有人来收拾。”
柳双便点了点头,起了身。
他睡得太熟,现在腿还有点软,走路有点没力。
林川臣陪着他慢吞吞走到楼下,上了车,柳双忽然说:“想吃蛋糕。”
于是林川臣又去帮他买蛋糕。
提着蛋糕返回车里时,柳双正皱着眉给人发消息。
他不喜欢打电话,有时候别人一个电话过来他都会感到抗拒,要等很久才会接起来。
用文字能让他更清楚地表达自己的想法。
林川臣把小蛋糕放进车载冰箱,问:“谁惹你不高兴了?”
“报社。”柳双言简意赅。
柳无忧给他在报社找了个活,人还没回国,工作已经劈头盖脸砸过来。
柳双难得挂脸,说:“我难道不是关系户吗?”
“谁说你什么了吗?”
柳双没说话了,只把手机放到林川臣手里。
林川臣翻着聊天记录一看,两天前责编让柳双撰写新闻稿,晚上柳双交了初稿,责编给了修改意见,柳双改了一晚上,第二天交过去,责编让他大改一通,晚上柳双交出去三稿,刚刚收到责
编消息,说还是第一版更好。
林川臣:“……”
也不怪柳双生气。
柳双又把手机抢了回去,噼里啪啦一通输入,摁了熄屏。
清闲了。
林川臣给他喂蛋糕,又问:“江清玉有没有和你说过红绳的来历?”
“说过,”柳双含糊道,“说是找道士要来的。”
林川臣脸上浮现出一丝犹豫,“那……”
“不信。”
柳双像是知道他要问什么,但话音一转,他又道:“不过这根绳子绳子确实有点用处,好像戴着它就会清醒很多,也不会噩梦和出现幻觉,我问过江清玉,江清玉说这是他的秘密,不能告诉
任何人,只让我戴着红绳,只要他活着,红绳就会一直起作用。”
柳双像是觉得无所谓,“我想着怎么说我也比他大十岁,要比他早十年去世,戴着便戴着吧,也没什么副作用。”
林川臣知道江清玉这小子总是知道点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柳双自己都不觉得有什么异常,他便也没有再放在心上。
他们在傍晚的时候到了 C 国,先在柳无忧家里住泪一晚上。
第二天,是给烈士们举办的追悼会。
柳双起得很早,跟着柳无忧整理父亲的遗物,没和林川臣一起。
他有点心不在焉,柳无忧问:“你认识林烈吧。”
“嗯,”柳双点点头,“他很照顾我,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一直把我当他亲弟弟一样关照。”
柳无忧拍拍他的肩,“去找川臣吧,你爸爸这里有我和初夏在,林烈只有川臣一个亲人,你去帮个忙。”
“好的妈妈。”柳双很听话,他将一枝柳条放在爸爸的骨灰盒上,去找了林川臣。
林川臣脸上没什么表情,在认真整理着林烈的衣物,都是当初被柳双悄悄藏起来的东西,地里埋了十多年,都已经有些污脏了,清洗过也很难洗去痕迹。
柳双顺手将剩下的衣衫捞起来,帮着一起整理。
林川臣问:“怎么过来了?”
“我妈妈看你一个人可怜,”柳双说,“让我过来帮你。”
林川臣忍不住笑,“说谎。”
“没有。”
“你就有,”林川臣继续道,“你刚才在那边一直偷偷看我,我都发现了。”
柳双没想到偷看还被抓个正着,一时间无话可说。
林川臣当着他哥哥的面,偷偷勾着柳双的手指,凑在他耳边轻声说:“谢谢你。”
柳双睫羽颤了颤,耳廓一片滚烫。
他知道林川臣在谢自己什么,虽然脸上没有太多表现,但唇角还是微微动了动,说:“之前就已经说过了,这是我要送你的礼物。”
烈日高悬,将大厅照亮。
柳双和林川臣站在一起,手臂上系着黑带,胸前插着白花,听着致辞人致辞。
“烈士们,请安息吧,你们的精神永垂不朽,你们的英名流芳百世。”
“青山埋忠骨,史册载功勋。”
春风从厅中穿梭而过,拂过旗帜与鲜花,吹向遥远的将来。
——行文至此,后会有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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