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这篇文章,主要是纪念这个同事兼朋友。
我们2019年,一起加入Shell,都是各自的公司外派进去Shell的人。我的公司和他的公司可算是少许竞争对手,但也是不太严重的那种。我本人是从不对这些公司上的竞争感兴趣,纵然是竞争对手,我也是看各自的人的性格。
而这个人,我看他也只是个直肠肚子,直来直往的技术派人员,不耍奸诈,那我就和他交朋友了。也不要问我是如何知道一个人是不是直肠肚子又或者如何能知道他箭步奸不奸诈,这是靠感觉的。
我和他有交集也主要是因为他的技术和我要在Shell做的东西,有一定上的程度交接。在2019年的时候,我看他有这方面的专长,那我就建议他不如给我们做一个训练课程。他也没有推辞,欣然接受。然后在讲解课程的时候,可以看得出他的确很想倾囊相授,大家主要的目的也只是学些更多,然后一起解决Shell的问题。
这个只不过是其中一个例子说明,为何尽管我的公司其他同事会觉得其他竞争对手可能会刷奸诈,套取资料,而我就觉得这个人不是那些人。
从他那边2019年有过这个课程之后,我们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怎么联系。他做他的,我做我的。然后,2020年3月,这个新冠病毒就在全世界爆发了。而我们在Shell上班的人,就改成了居家办公。
又过了一年左右。2021年5月。
我在Shell的上司在一次的开会当中,请我去帮忙这个同事,帮他把他专业里的那些资料上传上去Shell的系统里。因为是我的上司要求,尽管我本来是避免进入他的专属范围内,结果我也是在6月左右,向他伸出橄榄枝,主要是看他做到哪里了,然后帮他上传他所有的资料。
因为这样,我和他就有了很深的交集。
一开始的时候,我现在email里对他说,我的上司要求我介入你的领域,所以我会在几个礼拜后和他详谈。这样对他解释主要是让他不要以为我是竞争对手,然后以为我要介入,抢他饭碗。如果不是我的上司要求,我都不想要介入呢!
他在email里没有反对。他把他所有的Excel资料对我公开,但是却设定我可以读取,却不能够更改任何资料。他告诉我的原因是,他和另一个人有协议,因为东西还没做完,所以最好不要打开给任何人,不然资料有可能会被更改。我听了虽然心里有点疙瘩,但是也没有去理会。我告诉我的公司同事,公司同事的第一感觉就是这个人怕我抢他饭碗,所以,不完全打开。但老实说,我那个时候,虽然不爽,但也不觉得是 这个原因。
为了能够更好让他明白我要如何帮他,我们很快就决定了7月13日在公司碰面。我准备好了所有资料,说辞,主要是让他看到我的计划,能够如何帮他,加上我要说服他,把他的资料完全打开给我。
果然,7月13日的碰面,在我一番说辞下,他马上被我的Excel功力说服了。二话不说,当场把他的资料库完全打开给我,让我任意修改。看到这,我就知道之前他不想要打开给我,的确不是因为竞争对手的关系,而是担心我把他的资料弄的更糟糕。
7月13日第一次碰面之后,他就对我抱很大希望,期望我能够把他一年来都搞不定的资料弄我。因为这个工作(上传资料),不是他的专长,一年来,他都做到很辛苦,1800个,也之大概做了150个左右罢了,而且还是有很多漏洞之类。他那天碰到我的上司,还对我的上司深深致谢,谢谢我的上司安排对的人去帮他。我看他的道谢,是诚心诚意的,所以就验证了我之前一直觉得他不是那些勾心斗角的人。
7月13日之后的两个星期里,我差不多每一天居家办公都和他通电或电邮。我查看了他的Excel资料库,其实资料也差不多做齐了,只需要“整理”一番,交给Shell的SAP团队去搞就行了。但就是这个“整理一番”,也不容易,因为要整理出个方向,方便SAP团队去明白到底要做什么。之前花了一年,做了这么少,也是因为他不会整理,SAP团队不知道要如何做。我介入帮他“整理一番”,也用了2个礼拜时间,证明也不容易。
2个礼拜里,我把他的1800个资料整理到只剩下15个还有问题,其他剩下的1700++多个,我对他保证,一个月内肯定在SAP系统了搞定,到时候,他一直苦恼的工作,马上会从5%进展,突然变成90++%进展。
他也很开心,也有向他的上司汇报这个情况。
2个礼拜后,7月27日,我第二次和他在公司碰面。这个碰面,主要是解释这两个礼拜来,我帮他做了什么,然后还有剩下的那些难搞的问题,要面对面讨论。他那天很忙,很多开会。我尽管和他预约了时间,结果还是一直推迟。结果搞到我最后4点才开始和他讨论。中午12点,我还和他坐下来聊天,他那时候拿了一个苹果。我对他说,你去吃午饭吧,我们下午才开始讨论。他说不用,吃个苹果就可以开始了。后来,我说,你去吃吧,不紧张。他说好,转身离去。然后我就去上个厕所回来,咦?他说他吃完了。哇!不可能吧?大哥,我上个厕所的时间也不过几分钟的事情,你就吃完了一个苹果?(现在想回去,我觉得他是把苹果丢了)。
下午4点,我和他开始讨论东西。讨论的中间,有一个叫Stuart的人打来电话。他一开始接这个电话的时候,是没有回避我的,在我面前说。从那个片段的聊天,我听得出Stuart是他那家公司的上司。我还记得他上司问他,你明天来不来(或者去不去)的问题。然后他说好。之后,他上司应该是又说了一点什么,我不知道,但是,这个时候他站起来回避了我,去另一边听电话了。
我也不以为意,人家总是要有私人的空间的嘛。我也没追问什么。他讲个电话,很久,之后回来继续和我讨论我们的东西。那天我还记得,就是因为他的一直耽误和推迟和讲个很久的电话,搞到我后来大概6点才离开公司,这对我来说是很少有的。通常我最迟4点就离开了。那天和他6点离开公司,那个时候公司也没什么人了,我离开的时候,还对他说,你先走吧,我去上个厕所,主要也是我不想6点离开的时候,还要和他一起搭电梯,一起下楼,一起去火车站,那时候我就心想我想要赶快回家啊。大哥!
我发梦也没想到的是…… 这个就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这个最后一次见面,是真的最后一次……
现在你问我,我的确后悔那天为什么还要介意一起离开公司?
那天的第二天,他应该出席的一个会议,他没出现。而我撑完了全场,我心里还有点怪他,这是他的范围呢,我只不过是来帮忙而已。他没出现,而另一个女的工程师进来,解释说他不舒服,请病假。
那个会议之后的第一个礼拜,我在Skype上有注意到他偶尔出现,但是放Do
not disturb的讯号,又或者away。我想他在病假,就不要烦他好了,反正那个时候,也只剩下15个有问题,就等他回来再继续吧。
又之后的一个礼拜,咦?这位大哥的skype完全是offline呢,不知道他的病情如何了?
又一个礼拜过去,我注意到他的skype已经是10天offline了呢。我心想,是不是应该发个email问候他公司的一个focal
point,看看他是否还好。我想想,多一个礼拜再不出现,我就问问看。
然后,8月26日下午。我正在开车去另一家公司开会。路上忽然看到我的
skype在闪,当我抵达目的地,停下车查看,另一个同事告诉我,喂,你有看到我们的公司总裁的报告吗?我说没有,但是我也隐隐感觉不对了。这个同事把email发过来,公司总裁说他两天前于8月24日走了。
我听了好惊讶,好难过,因为怎样都好,他最后在公司的那段时间,我想是我和他有最多的工作上交集。怎么突然就这样走了呢?他的病假?他生病?他生什么病?知道消息后的那个晚上,我半夜起来还是会回忆最后一天和他共事的一切,怎么就这样走了?
第二天,另一个来代他上班的人,在电话告诉我,他8月头就“不舒服”,24日那天就自己决定了自己的生命……
然后今天,已经是我知道后的第四天了,那个和他也有很多工作上的交集的女工程师来告诉我详情。她告诉我,她会告诉我,因为她知道最后的这些日子里,他在他的工作上和我有很多交集,所以决定把所有她知道的都告诉我。
他在今年头就已经开始陷入忧郁症了。他工作上有很多压力,他南非的家人,一个又一个离开他,每一次他接到电话,都是谁谁谁又离开了。他的太太在7月多的时候忽然离家出走。但是太太在一个礼拜前又回来了。在他没有来Shell上班的最后的日子了,他回去他那家公司一次,他们说他还好好的。然后在那个周末,他也有出去和他那家公司的同事见面,也好好的。
他那家公司的上司,Stuart就是当初把他从南非请过来的人,也算是他的朋友。也早就知道了他有忧郁症,就是Stuart来帮他安排去见心里专科的。我现在回想,那天最后一次见他,他回避我的那个电话,我肯定是Stuart打来,回避我的原因,可能是关于心里医生的话题吧。
在他决定他生命的前一天,本来已经预约了心理医生,但是他不想去,尽管Stuart好言相劝,他也没去。后来我们才学会的东西是,原来心理医生说,如果忧郁症病人不想去,我们和医生都不可以相逼。我被告知,Stuart现在很后悔,为什么当初他不加大力度逼他去?就算知道不能够相逼病人,但是如果有选择,他会加大力度坚持他去。
我现在知道了一切。我虽然不算是和他有很多的交集,而且主要也是集中在最后的那个月。但是,我的确感觉很沉重。我人生中,虽然书上读过了很多,但是那么靠近的真实事情,我还是不太能够接受。我会一直细细回想那个月的所有细节。
我那天还告诉他,你的星期二原来这么忙,看来以后我应该避免星期二来见你。他还笑着说,不好意思,对啊!以后你看看你要哪一天,我都可以来见你哦。后来我真的是改成了星期四,但是他不曾出现过,也不会再出现了。
他只要再等等多一个月,他就能看到我帮他处理的那些工作,马上会从5%变成90++%,甚至100%,然后就了结了他的一个在工作上的重大负担。我公司同事说,或许他就是知道他把所有他的资料库,放心交给了我,所以,就决定走了。但是他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