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酥心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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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O》

文案:
一个浪荡了二十年的 alpha 在一个看似软绵可欺的小 omega 身上惨遭滑铁卢。
【ABO,狗血,生子,带球跑,攻前期略渣,受小心机,he,虐恋指的是前段,甜宠指的是后段】

作品标签:都市爱情 甜宠 虐恋 年上 ABO 先婚后爱

公众号:(晴崽推文 晴崽推书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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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昨夜风大,吹得老旧的窗户和木门吱呀作响,晨光熹微时才渐渐消停。
余棠被吵醒后就没睡着,于是早早起床,刷牙洗脸烧水吃药。最后一颗指甲盖大小的药片吞下肚,他放下杯子,拍了拍胸口,好不容易把翻涌而上的呕吐感压回去,闭着眼睛,如释
重负般地呼出一口气。
热锅凉油煎了个鸡蛋,余棠忽然想起昨天隔壁李婶给的包子还挂在外面屋檐下。早春天凉,山上就是天然的冰箱。
他洗了个手,冷水冻得他手指发麻,他把手放在嘴边呵热气,呵完左边换右边,刚沾了点热气的手一碰到金属门锁,又凉得钻心刺骨。
推开木门,冷不防撞上一个人,抬起头,正对上那人审视的双眸。
余棠离开的第三十五天,苏朔终于找上门来,一路跋山涉水,不可谓不艰辛。
屋门大开,苏朔扫视一圈,三四十平的小屋,内里的陈设与普通家庭并无二致,采光不好,甚至没有一个朝南的窗户,家具半新不旧,朴素到有些寒酸,屋内也没有暖气,温度低到
跟外头一样呵气成冰。
这让苏朔有些意外。他眼中的余棠是个讲究到有些娇气的 omega,大约因为从小被父母宠着长大,日常生活十分挑剔,嫁到苏家之前先列了个单子,要求婚房里有地暖壁炉,冰
箱里必须常备苏打水,床垫和枕头的牌子都是钦点的,出门坐车也挑,不坐跑车不坐小轿车,只坐安静宽敞的商务车。
可见为了给他制造麻烦,这个小 omega 这次牺牲很大,算是下足了功夫。
嘴角微微勾起,苏朔面带公式化笑容:“早啊。”
余棠起初还愣着,随即便回神,匆忙别开视线,看他一眼都不乐意似的,越过他就往外走。
苏朔天还没亮就被母亲从床上挖起来,又空着肚子爬了一个多小时的山,此刻腰酸腿软,精神倦怠,晃悠悠地跟着余棠走到窗前,看他踮着脚够挂在屋檐上的塑料袋,蹦了几次都没
够着。
苏朔知道他绝不会开口向自己求助,饶有兴致地在边上看了会儿热闹,才舍得把手从裤兜里拿出来,抬手帮他摘了袋子。
余棠垂眼接过,反身回屋,苏朔在门将要关上时用脚顶住,挤进屋大大方方往沙发上一坐,道:“在这儿度假感觉怎么样?”
余棠没理他,背对着他拿蒸笼蒸包子。
苏朔习惯了余棠对他爱搭不理的冷漠态度,不以为意道:“哟,什么时候学会做饭了?”
余棠还是不说话,灶上打不着火,他弯腰查看煤气罐。
“昨天你哥又来找我,问我把你藏哪儿去了,没想到你真没跟家人联系。”苏朔状似不经意地说,“我建议你至少跟你哥报个备,一次两次我权当让着他,再跑来跟我动手,别怪我
不客气。”
余棠终于有了反应,转身看着苏朔,眼神却依旧冷漠,像在看着一个无理取闹的陌生人。
然而苏朔却晃了神。余棠有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瞳孔大而黝黑,眼角微微上挑,看似青涩却媚态横生,就算在发呆出神,也莫名地勾人心魄。
正是因为余棠从头到脚都符合他的审美,A 大迎新晚会上他才会鬼迷心窍,把人拐了去开房。
谁知道这个看似乖巧的小 omega 不是个省油的灯,第二天变脸一哭一闹,转头就进了他苏家的门,这通天的本事让人大开眼界,不得不服。
想到这里,苏朔不禁攥紧拳头。他平生最讨厌算计和威胁,余棠把他的雷区踩了个遍,就冲这一点,他也没法劝服自己跟他好好相处。
心中烦躁,脸上却始终挂着笑,苏朔抱着胳膊道:“有这功夫盯着我看,不如赶紧给你家里打个电话,省得他们总盯着我要人。让我难办,你也别想好过。”
余棠又看了他一会儿,放下手中的碗,指着门道:“出去。”
苏朔仰靠在沙发上,慵懒地打了个哈欠:“这就是余小少爷对待客人的态度?”
“你不是客人。”
余棠的声音如他本人一样清冷,仿佛没有一丝情绪。
苏朔恍然大悟状:“哦,差点忘了,我们俩是盖过章领过证的关系,我可是你的合法丈夫,那你就更不应该这么对我了啊。”说着指指自己的脸,“来,宝贝儿,亲一个。”
余棠抿着唇,大步走到门口,“唰”地打开门,重复道:“出去。”
苏朔懒洋洋地站起来,先去灶台附近溜达一圈,看到锅里的煎蛋和包子,品评道:“卖相不错啊,我还没吃早……”
话未说完,就被大步走过来的余棠拽住胳膊往外拉。苏朔半推半就地跟他走了几步,到门口才反客为主,胳膊一转扼住余棠纤细的手腕,轻轻一使劲儿,就把他按在墙上。
余棠身上瘦,肩胛骨被墙面磕得生疼,咬牙挣扎了几下,手腕都红了,还是动弹不得。Alpha 和 omega 的体力本就不可相提并论,苏朔又比他高壮这么多,他的反抗好比
以卵击石,根本不起作用。
苏朔轻松地制住余棠两只胳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早饭都不给吃,这么小气?”
低沉暗哑的声线钻进耳朵,震得鼓膜战栗发麻。余棠咬了咬嘴唇,深吸两口气平稳呼吸,道:“我会跟家里说的,你可以走了。”
两人挨得极近,余棠身上淡淡的 omega 信息素香气在鼻间萦绕,勾得苏朔不由得低头往前凑,低声道:“我真走了,你舍得吗?”
余棠也接收到来自 alpha 强势的信息素,别开脸试图躲避,耳廓不经意间蹭到干燥暖热的嘴唇,热度瞬间蔓延,余棠触电般地梗着脖子往后缩。
苏朔原本有些心猿意马,余棠的味道恬淡怡人,像一朵养在温室里的娇花,在精心培育下散发着不谙世事的纯真和悄无声息的诱人。
然而看见余棠厌恶后退的举动,苏朔一下子清醒,五指发力,攥紧余棠的手腕,讥笑道:“不知道是谁,处心积虑往我床上爬,费尽心思嫁给我,现在又要我走,这招就叫‘欲擒故
纵’吗?”
余棠心口狠狠一颤,仰头看着苏朔,眼中似有不可置信,还有一点不知该如何自处的迷茫。
苏朔也愣了下。他很少见到余棠露出这样的神情,分明还是冷漠的,却又透露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类似于伤心的情绪,好像自己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第一次见到余棠露出这样的表情,是在 A 大附近的酒店房间,迎新晚会的第二天。
即便对酒瓶换新装的迎新晚会早就没了新鲜感,然而苏朔作为学生会会长,还是在后台监督完整场文艺演出,接着和大家一起去庆功宴。
彼时苏朔刚升上大三,身边与他同样阶级的同龄朋友都早早地出国深造,过不了多久,他也会离开校园,进入所谓的家族企业,和一帮名义上是亲人的家伙尔虞我诈,勾心斗角,要
说对学校没有一点留恋,当然是不可能的。
周围的同学纷纷向他敬酒,曾经单纯懵懂的学生也都变得圆滑势利,有意无意地跟他攀关系套近乎,更有趁他喝多往他身上贴的 omega。
放在平日,苏朔不介意跟他们玩玩闹闹,毕竟他花名在外,人人都知道他最爱尝新鲜,且来者不拒。他本人也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都是成年人,你情我愿,各取所需罢了。
为此父亲没少说他,甚至动了把外面养着的私生子接回来的念头,美其名曰兄弟俩“公平竞争”。母亲也忧心忡忡,三天两头给他安排相亲,曾经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变成深宅怨妇,
把有子孙后代当做站稳脚跟的唯一方法,偏偏她身体不好受不得气,苏朔怕惹她不高兴,只好表面敷衍应付。
他刚满 20 岁,还没玩够,怎么可能想结婚?前几天,他的酒肉朋友们说他床伴换得太勤快,小心被家里老爷子取消继承权,他还不以为意地开玩笑:“这就叫上梁不正下梁歪,有
其父必有其子。”
不知怎的,面对眼下的热闹,苏朔突然没了流连花丛的心情,跟周围的同学打了招呼,叼着一支烟就往外走。走到门口吧台处,掏出打火机刚要点烟,一个大活人冷不防扑到他跟前,
劈手就夺走他嘴上的烟,凶巴巴地扔在地上。
“不准抽烟。”那人说。
苏朔愣住,还没搞清楚情况,那人忽然笑了,一双美目弯成两片月牙,接着就张开双臂抱住他,趴在他肩上软着嗓子道:“学长,带我回家……”

第二章
如果知道“带他回家”的后果如此惨重,苏朔绝不会因为这个小 omega 很香,且刚好是他喜欢的类型,就鬼迷心窍地带他去开了房。
虽然后来的体验让他十分满意。
余棠喝了不少酒,原本雪白的皮肤染上一层淫靡的粉,在深色床单的映衬下更是美得惊心动魄。他睁着一双迷蒙大眼,朝苏朔伸着胳膊说:“冷……你过来呀。”
没有哪个 alpha 能抵挡得住这样的诱惑。何况苏朔从来不自诩正人君子,送到嘴边的肉哪有不吃的道理?
颠鸾倒凤一整晚,天亮醒来,苏朔的手顺着身边人光裸的脊背滑到他圆润挺翘的屁股上,顿时性致又起,握着纤细的小腰,再次挺进湿软的小洞。
余棠哼唧几声,配合地将双腿架在他腰侧,双眼半睁,随着他的动作一摇一晃,过了一会儿又抬起胳膊要他抱。
苏朔乐于被这样一个甜美乖巧的 omega 依赖,当即便将人抱起,让他坐在自己身上,捧着他手感很好的小屁股,自下而上地顶,弄得小 omega 呻吟不止,趴在他肩上,边
呜咽边像小猫一样挠他后背。
酣畅淋漓的性/事让人神清气爽。完事后,苏朔便下床洗澡,想着待会儿给床上娇气的小 Omega 叫份早餐。他没跟任何人正经谈过恋爱,这方面经验却足够丰富,对每一个床伴
都算得上温柔体贴,所以就算背后说他花心说他渣的言论几乎在校园论坛情感板块上霸屏,凭着出众的外貌和显赫的家世,他照样是周围几大高校都如雷贯耳的 A 大校草,照样有人前赴后
继地往他床上扑。
愉快地洗完澡从卫生间出来,苏朔完全没想到他将面对的是另外一幅光景。
刚才还在他身下扭动呻吟的小 omega 抱着被子缩在床角,完全没了昨晚的腻歪粘人,眼神冰冷,表情写满警惕和抗拒。
倒是没拒绝苏朔递给他的矿泉水,喝了一小口,秀气的眉就皱了起来,很嫌弃的样子。
“给你叫杯牛奶?”苏朔试探着问。
余棠小幅度地摇头,接着窸窸窣窣一阵响动,一条胳膊从被子里伸出,去摸扔在床底下的衣服。
苏朔弯腰帮他捡,抬头就看见两条白皙锁骨上星星点点的吻痕。余棠慢吞吞地接了,人和衣服一起缩回被子里,只露出一个黑黢黢的发顶,从被子的起伏中可以看出在里面穿衣服多
么举步维艰。
苏朔原本打算走了,看他这样,突然觉得自己有点禽兽。这小 omega 长这么漂亮却面生得很,再加上害羞生涩的反映,想必是刚入学的大一新生。
眼光倒是不错,喝醉了还知道找个最帅的碰瓷。
然而此情此景显然不宜调笑,苏朔想了想,在桌上的卡片上留下自己的手机号,说:“我先走了,有事打我电话。”
话音未落,躲在被子里的小脑袋唰地冒了出来。
小 Omega 眼睛通红,一喘一喘地吸鼻子,满脸都是未来得及擦干的泪水。
那时候的余棠,就是用这样有一点惊讶,又有一点难过的眼神看着苏朔,看得他心里发软,腿都迈不开。
而现在,苏朔只觉得讽刺。什么惊讶,什么难过,不过是这个心机深沉的小 omega 的惯用伎俩,鬼知道他策划了多久,才能做到轻轻松松一招致胜,快到他根本来不及反应,双
方家长就见了面,火速定下婚事。
眼下的余棠似是被苏朔的话戳到痛脚,眼神凌厉如刀。苏朔却对他流露出来的情绪嗤之以鼻,不屑去探索解读。
“你走。”余棠的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你让我走我就走?”被算计的耻辱感犹在,苏朔不由得拔高音量,“余小少爷好兴致,偌大一个苏家,任你呼风唤雨,来去自如,现在该轮到我享受这个特权了吧?”
余棠强迫自己抬头,直视苏朔的眼睛:“什么特权?”
“跟我回去。”苏朔道。
余棠斩钉截铁地摇头。
苏朔挑眉,威胁般地说:“那我只好待在这儿咯。”
他现在处于有家不能回的状况,母亲施压,非要他把余棠哄回来才准进家门,他原本打算在外面住两天避避风头,谁知母亲这次动真格,天还没亮就把他从床上抓起来丢到车上,下
车就看见前面一条蜿蜒曲折的山路,几个保镖虎视眈眈,他只好硬着头皮往上爬。
余棠愿意跟他回去最好,苏家最不缺的就是房间,两人结婚半年,在家里见面的机会一个手都数得过来。如果不肯跟他回去,他就在这儿待着,余棠跑到这破地方纯属为了找他的不
痛快,小 Omega 那么娇气,在这种破陋小屋必定住不了多久,又拉不下脸回娘家,到时候还不是乖乖跟他走?
回去之后就好办了,这段婚姻要么就这样名存实亡地维持下去,要么就等余棠忍受不了主动提离婚,无论哪一种,对他来说都没差。
苏朔迅速计划好一切,只见余棠双唇紧抿,仿佛在思考衡量选哪个于他更有利,半晌后妥协道:“不要待太久。”
回到房间关上门,余棠扶着门边的橱柜慢慢蹲下来,努力做了几次深呼吸。
刚才苏朔为了压制他,动用了 alpha 信息素。信息素交流这是 alpha 和 omega 之间再寻常不过的互动,然而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却是一丁点粗暴、一丁点强迫都受
不得。
额头和后背渗出的冷汗渐渐退去,余棠站起来,从橱柜里拿了药,就着屋里的凉白开喝下,然后躺在床上,朝里侧卧,用胳膊环住自己微凸的小腹,间或用手掌轻轻揉一揉。
闭上眼睛,耳边回荡着苏朔悦耳动听却毫不留情的声音,什么“呼风唤雨”,“来去自如”,余棠牵起嘴角,笑得勉强。这个人观察力不怎么样,想象力倒是一流。
他要是真的来去自如,何至于躲到这里来?
他要是真的能呼风唤雨,学长为什么还是这么讨厌他呢?

第三章
余棠躲进房间就不出来了,苏朔也不想对着他那张冷脸,出门前留了个心眼,把门口的钥匙揣进兜里一起带走。
白天他在周围四处闲逛。山不大,各项设施倒是一应俱全,填饱肚子从饭馆出来,居然发现后面不远处有一家温泉浴场,舒舒服服地泡了一下午,在包间里睡到自然醒,睁眼一看已
经夜里十点多,这才悠哉地往余棠住的偏僻小屋去。
门没落锁,一推就开,偷拿的钥匙没派上用场。卧室房门紧闭,苏朔踹了两脚,里头一点动静都没有,想是余棠反锁了门,说不定已经睡下了。
苏朔一个人乐得自在,搬两张凳子跟沙发拼在一起当床,掀了块沙发布盖在身上。
Alpha 天生体热,加上裹着羽绒服,这一觉睡得还算踏实。就是沙发太软,醒来之后肩背酸痛,边扭脖子边揉了一会儿才舒坦。
此时天刚蒙蒙亮,苏朔起身想去厨房找点喝的,路过卫生间听见哗哗的水声,走近看见门缝里透出一点灯光,余棠在洗澡。
苏朔玩心渐起,抬手敲门想吓唬里头的小 omega,孰料门没锁,一敲就开了一条缝。热气扑面而来,入眼的便是余棠光裸的后背、修长的双腿和圆润挺翘的小屁股,雾气迷蒙使
得这景色更加赏心悦目、美不胜收。
苏朔挑眉,大喇喇地吹了声口哨。
余棠肩膀猛地一抖,扭头看见苏朔抱着胳膊靠在门边笑嘻嘻地看着他,当即拿起放在架子上的浴巾往腰上裹。
苏朔失笑:“藏什么?你身上哪一块我没见过?”
余棠面上波澜不惊,手上动作飞快,把自己裹严实后,见苏朔还赖着不走,冷声道:“出去。”
苏朔无赖到底:“不是叫我走就是叫我出去,一个月不见,宝贝儿你就没有别的话想对我说?”
余棠斜睨他,眼中似有愠怒,趿上拖鞋就要越过他出去。苏朔本来就是闲得无聊逗他玩,想试试看他的会不会露出其他没见过的表情,首战失利也不气馁,胳膊一伸拦住余棠的去路:
“好,我走,我走还不行吗?”
外头没暖气,小 Omega 身娇体弱,一冷一热的可能会生病,他可不想惹上麻烦。
苏朔主动退出卫生间,坐回沙发上,打开电视拿着遥控器调台,一个能看的节目都没有,拿出手机,股市还没开市。苏朔坐不住,又跑出去溜达,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两杯豆浆和几
根油条。
余棠正在擦头发,在家里都是爸爸帮他擦,嫁到苏家半年多,也没能习惯自己打理头发,蒙着脑袋搓了半天还是湿哒哒,看见苏朔拎着早饭回来,闷声不响地背过身去,拿起梳子胡
乱梳了几下。
梳完就顶着一头湿发去灶台边点火,苏朔在餐桌前道:“我买了早饭。”
余棠不理会,苏朔无奈地过去请他:“就当你收留我的报酬好不好?”
时隔多日,两人再次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余棠不扭捏也不矫情,既坐之则安之,喝了一口豆浆,用筷子夹着油条小口小口地咬。
对面的苏朔忍不住笑,余棠把嘴里的食物吞下肚,问他:“笑什么?”
苏朔晃了晃手里的油条:“这东西就得用手抓着吃,用筷子吃不香。”
余棠看着他油腻腻的手,嫌弃道:“脏。”
苏朔笑得更停不下来,心道待在这里也没想象中那么无聊。
余棠听着他爽朗的笑声,垂眸不语,继续慢吞吞地吃油条,思绪却飘回他和他刚结婚的那段时光。
苏朔性格开朗,人缘极好,进哪个圈子都能迅速跟大家打成一片,余棠则相反,往人群中一站,周围的人就自动为他让出一块专属区域,以免被冷气波及。所有长辈都说他们俩性格
互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余棠当时也这么认为。
迫于长辈的压力,苏朔在家陪过余棠一阵子,即便他十分不耐烦,也只有在母亲面前才会扮演相敬如宾,演着演着竟也入了戏,把余棠的生活习性和口味摸得一清二楚。有次吃饭,
菜刚上桌,苏朔就麻利地用勺把蛋黄挖到余棠盘中,蛋白自己吃,看见余棠吃完了,还问他要不要再来一个。
习惯照顾人也好,演戏也罢,其实苏朔对他并没有那么坏,两人就这样平平淡淡地相处,已经是许多 omega 求都求不来的安定生活。
不是不能凑合,可是他想要的太多了,这样远远不够。
吃完早餐,余棠抱着桶出去洗衣服。
小屋用的是太阳能热水器,冬天只够洗澡用,洗衣服只能用冷水。今天稍有回温,水没那么冰,搓棉袄出了一身汗,倒也不觉得很冷。
苏朔捧着手机在屋里刷了会儿股票和期货,电话响个不停,弄得他烦躁不已。
他搬了张小板凳出来,往余棠跟前一坐,搭话道:“这什么破地方,洗衣机都没有?”
余棠没抬头:“待不惯你可以回去。”
“有你在这儿,哪能不习惯。”苏朔嘴上没个正经,嬉皮笑脸地掏手机,“来,先给你哥打个电话,让他消停消停,快把我手机打没电了。”
余棠踌躇片刻,接过手机按回拨,刚接通,那头就传来哥哥余笙高分贝的暴喝声:“兔崽子你还敢接电话?在哪儿呢?站着别动,等老子来打断你的腿!”
余棠脑袋里嗡嗡响,旁边的苏朔耸肩摊手,仿佛在说:管管你这个傻哥哥吧。
余笙和余棠是双胞胎,性格南辕北辙,除了长得有一点像,没人看得出来他们是亲兄弟。余棠闭了闭眼睛,无奈道:“哥,是我。”
余笙那边立刻灭了嚣张气焰,紧张兮兮地问:“是鱼豆腐吗?”
“嗯。”被喊小名的余棠觉得羞耻,侧身转换方向,不想让苏朔听到。
“你跑哪儿去了?我们到处找你,苗苗天天在网上发寻人启事,咱爸白天哭,夜里哭,眼泪都快把咱家淹了!”
余笙善用夸张的修辞手法,余棠知道没这么夸张,淡淡地说:“走之前我不是发短信了吗?”
“那也不能直接断了联系啊,知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
余笙作为大哥,他一直把照顾弟弟妹妹当做自己的责任,虽然有时候办事不着调,为了一家齐齐整整所做的贡献却是无法抹杀的。比如在知道自己唯一的 Omega 弟弟被全校闻名
的花心 alpha 吃干抹净后,跑到大三教学楼把人拎出来揍了一顿,创下入学第二天就被记大过的历史新记录。
余棠叹了口气,安抚他道:“我没事,不用担心。”
余笙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余棠再用苏朔的手机打电话,问:“那个老兔崽子是不是在你旁边?”
“……别这么叫他。”
好歹苏朔比他们大两岁,是他们名义上的学长。
余笙立刻改口:“好,叫那个臭流氓接电话!”
余棠无语:“哥……你别这样。”
余笙一拍桌子:“把你拐到手就不管不顾的难道不是他?这次是不是又因为他在外面乱搞你才离家出走?别以为不说哥就不知道!”
听到“在外面乱搞”几个字,余棠的眼神暗了暗,捂着手机话筒道:“没有,他……他对我很好。”
一通电话尽是余笙在唠叨,余棠不知道苏朔听见多少,把手机还给他时,下意识不敢抬头与他对视。
终于解决掉一个大麻烦,苏朔感激涕零,把手机揣回兜里,边撸袖子边自告奋勇道:“可别把娇嫩的小手洗坏了,来,老公帮你。”
余棠从未喊过他“老公”,这话犹如五雷轰顶,炸得他脑袋里一片空白,手足无措,起身就走。
一扭头,碰上往这边来的李婶。李婶眼睛尖,隔老远就看见余棠身后英俊高大的 alpha,笑着道:“我就说嘛,这么标致的 Omega 怎么会没有对象。”转而对后面的苏朔
道,“快把媳妇儿哄回家去吧,这山上凉,可不能长住。”
苏朔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满脸真诚地连声称是。
进到屋里,余棠又背对着他在灶台前捣鼓什么,锅碗瓢盆弄得乒乓响,他上前一步,余棠就往边上退一步,脸上没什么表情,一副誓要跟他保持距离的架势。
苏朔若无其事地问:“中午吃什么?”
余棠不回答,把李婶送来的食盒打开,里面整齐地码着处理干净的鱼,一块豆腐,还有一些时令蔬菜。
苏朔自说自话:“鱼……豆腐?”
余棠手一抖,白嫩的豆腐“啪嗒”一声掉回碗里。
苏朔眼底划过一丝玩味,趁他发呆又凑近一些,看着他早已红透的耳尖,说悄悄话似的低声问:“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第四章
苏朔其实就是随口问着玩,并没有期待得到回应。
余棠性格冷漠,看似对什么都不在乎,思想却意外地保守,是这个世纪难得拥有“上了床就得结婚”这种传统思想的 omega。
当时苏朔被母亲提着耳朵拎到余家,余棠的两位父亲一个哭得天崩地裂,一个眼神凶狠仿佛罗刹转世,其胞兄和妹妹肩抗大刀立于一旁,形势之严峻,让苏朔有一种“不好好说话你
就废了”的沉重压力。
余家人把唯一的 omega 儿子余棠当宝贝,提出的各种补偿措施均不接受,苏朔被弄得不耐烦,最后开玩笑地摊手道:“不然我娶了他?”
余家两位家长勃然大怒,坐在边上一直没出声的余棠却突然抬起头,应道:“好。”
这便是两人缔结婚姻关系的始末,从苏朔第一次见到余棠开始,总共不到 24 小时。就算苏朔自认魅力不凡,也实在没法自作多情到认为余棠会对他一见钟情到非君不可的地步,毕
竟余棠下了床之后对他态度极其冷淡,哭大概也是因为气愤和懊悔。
果不其然,余棠沉默片刻,面无表情道:“不是。”
苏朔“啧”了一声,觉得没意思,摘了片小白菜叶在手里把玩,过了一会儿,又问:“刚才那个是李老师家的亲戚?”
余棠切菜的动作顿了下:“你怎么知道?”
苏朔嗤笑:“这世界上哪有我妈打听不到的事儿?你就算跑到外太空,我妈也有本事掘地三尺把你挖出来。”
余棠不置可否,继续切菜。
苏朔百无聊赖地在小屋里转悠,找到一支笔,随手在菜叶上画了一只 Q 版小人,举起来跟在炒菜的余棠对比,觉得相似度高达百分之九十九点九,忍不住笑出声。
余棠扭头看了他一眼,见无事发生,又冷着脸转回去。
灶台只有一个能打着火,烹饪效率较低。苏朔闲不住,把小屋里里外外仔细转了一遍,包括之前没能进的卧室,最后得出结论:“你这不是度假,是遭罪来了吧?”
余棠走在除夕前一周,只留了张字条:【度假,一年】
言简意赅到令人发指。
回想当时,苏妈妈看到字条就把苏朔从床上拎起来一顿毒打,问他是不是又出去花天酒地了,苏朔一脸懵逼,怎么解释都得不到相信,年也没过好,有家不敢回,辗转在各大酒店之
间,又被消息极其灵通的母亲挖出来花式揍。
继青春叛逆期在学校打架斗殴被叫家长之后,这是苏朔头一回这么狼狈,对余棠这个始作俑者简直咬牙切齿,恨不得把这小 omega 抓回来,扔进房间就是一顿……一顿操。
结婚之后,苏朔就进了自家公司,过上了学校和公司两头跑的日子,偶尔收到母亲的指令还要回家演夫妻和睦,忙成这样,根本没空再出去干别的,所以被余棠无声地“诬陷”后才
这么生气,死倔着不肯去找。
所以在看到余棠朦胧的裸体后,才硬得这么快。
给自己的反应找到合理解释,苏朔安心地继续逗余棠:“还是说这山上有什么别致风景,让你流连忘返到年都不回家过?
余棠秉承着“无事不开口,开口必有事”的原则保持缄默,苏朔觉得无趣,把上面画了东西的菜叶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又双手插兜出去透气了。
平心而论,余棠做饭的手艺不错。鱼汤鲜美,豆腐嫩滑,蔬菜也炒得清脆爽口,即便挑剔如苏朔,也吃得十分满足。
“没想到你做饭这么好吃。”苏朔毫不吝惜赞美,“早知道我就常回家了啊,你也不用总拿我妈来压我。”
前半句还算中听,余棠很给面子回了句:“跟我爸学的。”
余棠有两个父亲,手艺好的显然不是那个身为天王巨星的 alpha 爸爸。
苏朔突然想到什么,兴致勃勃道:“你爸,我是说余天王,有没有兴趣接个代言?公司最近谈的项目……”
未待苏朔说完,余棠就回绝道:“不接。”
“国际知名品牌,新系列刚好面向成熟精英男士,待遇方面保证也……”
余棠再次打断他的话:“这种事找我爸的经纪人。”
苏朔不以为意:“亲戚一场,双赢互利,你爸这么疼你,不就你一句话的事儿吗?”
余棠看着他,重复道:“邀约合同发给我爸的经纪人。”
苏家上下都是商人,苏朔学的又是金融,打小就对做生意耳濡目染,最看不惯这种所谓的“大公无私”,当即便讥笑道:“哟,岳丈家规矩可够严的,一点裙带关系都沾不得。”
余棠哪能听不出苏朔在讽刺。然而若不是因为他半路出现,苏朔一定会被家里安排和门当户对的世家联姻,商人无利不起早,他知道自己在苏朔眼里没有任何价值,出于理亏,既不
反驳也不解释。
苏朔几时被谁这样接二连三地给过难堪?见余棠闷不吭声,以牙还牙道:“欸,我突然想到,李老师这么尽心尽力帮你的忙,你和他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本以为余棠又会凶巴巴地瞪他,他就爱看小 Omega 生气又不会骂人的样子。
余棠果然抬头,直直看着他。这回不知是不是错觉,那一瞬间,苏朔从他那双冷冽的眼睛里捕捉到了未加掩饰的无措和脆弱。
苏朔被余棠赶了出去,心里还憋着气,头也不回地下了山。
余棠下午三点就开始做晚饭。食盒下层有两斤新鲜的排骨,昨天让李婶帮忙带的,他一个人吃不了这么多,拿了一小半出来,焯水的时候被油脂的味弄得几欲呕吐,回卧室吃了药,
又卧床休息了半小时才好。
回到灶台前时天已经黑了,山上没有城里的浮华喧嚣,这个时间已经万籁俱寂,透过窗户只能看到零星的灯光和摇曳的树影。
余棠盛饭的时候才发现米饭做多了,两人吃也绰绰有余。他扒了几口饭就没了胃口,收拾完餐具,早早地洗澡上床。
那家伙不在,他不用为了躲着他凌晨起来洗澡,也不用反锁卧室门,明明应该睡得安心,可是睁眼闭眼无数次,依旧无法入眠。
今年是余棠第一次在外面过春节,或许是一个人也想营造点春节的喜庆气氛,又或许是还怀揣这一点难以启齿的小期待,他准备了很多食材,香肠、腊肉、年糕、饺子,一样不少。
结果除夕晚上端上桌,他就吐了个天昏地暗,满桌丰盛菜肴,一口都没能吃下去。
怀孕初期,又没有 alpha 信息素的安抚,余棠几乎度日如年,醒着的每分每秒都是煎熬。可他又不能回去,不能让其他人知道,收拾行李独自跑到山上的那一天,他就已经做好
了一个人把孩子生下来的心理准备。
他不是没有自尊心,待在苏家面对苏朔的冷言挑衅已经是他能承受的极限,他不敢想象如果苏朔不要这个孩子,他该如何自处。
想到这里,余棠深吸一口气,憋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滑过眼角后洇进枕头,消失得悄无声息,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没人知道余棠其实很爱哭,长大懂事后,见过他眼泪的唯独苏朔一人而已。
正当余棠以为苏朔不会回来了,重又恢复到一个人的平静生活时,某天清晨出去洗衣服,赫然看见苏朔靠在门口打瞌睡,忽然打开的门险些将他撞倒。
只见苏朔穿着皱巴巴的西装三件套,外头随便披了一件大衣,平时总是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此时被晨间露水打湿成几缕,狼狈地贴在头上。余棠被他这样子吓了一跳。
许是累极了,苏朔边揉眼睛边道:“醒了?还早,再睡会儿吧。”
被推进门时,余棠还蒙着,苏朔倒是不把自己当外人,搬来凳子拼沙发,然后倒头就睡。
余棠走近,想让他出去,刚躺下的人突然动了,窸窸窣窣地从大衣里摸出一个盒子,抬起胳膊举在半空中,懒洋洋地说:“给你的。”
定睛一看,是一台吹风机。
苏朔困得睁不开眼,晃晃手上的东西,没什么耐心地催促道:“拿着,以后别湿头发睡觉,会……会着凉。”
余棠踌躇片刻,还是接了过来,打开一看,粉色的,又嫌弃地扔在桌上。苏朔从始至终没睁眼,放下手便昏昏沉沉进入梦乡。
苏朔这一觉睡得极久,直接错过了早午两顿饭。
下午突然变天,外面狂风骤雨,温度骤降,余棠几次经过沙发,见苏朔把身上的大衣越裹越紧,终是看不下去,从卧室里拿一条厚毛毯,胡乱往他身上一盖。
苏朔睡觉不老实,余棠做晚饭的时候瞥见那毛毯几乎盖住了他的脸,无处安放的长腿一条蜷在沙发里,一条挂在扶手上。
余棠犹豫片刻,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去大发慈悲地给他把毛毯盖好,椅子放到正好能架住腿的位置。
苏朔睡得很沉,薄唇抿成一线,笼罩在昏黄灯光下的脸轮廓分明,总是带着笑的眼睛此刻紧紧闭着,纤长的睫毛覆在眼下,褪去了平日里的玩世不恭,变得安静又温和。
余棠抬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脸,睡着的人呼吸绵长,完全没有要醒的迹象。余棠的胆子便大了起来,指尖沿着温热的皮肤往上,掠过眉毛,摸到他饱满的额头,小心又仔细地帮他打理
散落额前的碎发。
苏朔身上没有酒味,应该不是从酒吧过来的,这让余棠觉得安心和满足,alpha 信息素温柔地包围着他,让他产生了一种离幸福很近的奇妙感受。
当人心无旁骛地沉浸再某件事情中的时候,根本顾不上观察旁的动静。于是余棠忽略了苏朔颤动眼皮,和悄悄从毯子里伸出来的胳膊。
等他回过神,在苏朔脸上逡巡的那只手已经被牢牢制住。
苏朔眯着眼睛看他,笑声溢出喉咙,低沉而狡黠:“还说不喜欢我?”

第五章
“喜欢”这两个字对苏朔来说再平常不过,而对余棠来说,是要敲开一层层坚硬的壳,剥茧抽丝,小心翼翼,才能窥见一丁点迹象的稀罕字眼。
即便余棠曾不止一次主动朝着苏朔跨出第一步。
三年前的冬天和今年一样天寒地冻,那天下午,余棠在学校上体育课时,毫无征兆地开始手脚发软、浑身燥热。
16 岁的他并没有把这种症状与生理书上的“omega 发情期”联系到一起,以为自己着凉发烧,跟老师请了假,就穿过跑道慢吞吞地往教学楼走。
摔倒在橡胶跑道上的时候,他尚有意识和知觉,听见班上的 omega 同学们此起彼伏的尖叫,紧接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未看清来人的脸,先闻到他身上的 alpha
信息素味道,比平时能闻到的浓烈无数倍。
运动会使信息素加快挥发,那人刚才大约在跑步,喘着粗气问:“同学,你没事吧?”
余棠想说话,嗓子干涩发不出声音,只得艰难地摇了摇头。
“嘶,这么烫,这是发烧了吧?”那人探了探余棠的额头,当即抱起余棠就往医务室跑。
余棠长这么大,几时被人这么抱过?他觉得羞耻,想让这个莽撞冒失的 alpha 同学把他放下,抬起的手本想推拒,在隔着一层布摸到那人同样热烫的皮肤时,不由得软了下来。
那人却误解了余棠的举动:“很难受吗?忍一忍,马上就到了。”
余棠别开脑袋,拼命克制想往他身上贴的冲动。然而这种冲动仿佛源于本能,alpha 的臂膀坚实有力,连信息素都是令人心驰神往,仿佛一颗从天而降的火种,迅速在身体里燃
起燎原大火,他无力抵抗。
到了医务室,护士姐姐看了一眼余棠后颈的腺体,便知道这是发情了,把送他来的 alpha 当家属教训:“这么明显的症状都看不出来?生理课有没有好好听讲?”
Omega 的发情期大多聚集在 18-20 岁,在中学校园里发情的情况少之又少。年轻的 alpha 愣了半天,看看躺在那儿的小 Omega,再看看自己被捏皱的运动服,
后知后觉地挠了挠头,然后脸色骤变,回头冲门口围观的同学吼道:“看什么看?都滚回去上课!”
信息素对发情期的 Omega 影响极大,有几个高三的 alpha 学生被 omega 香甜的味道吸引,徘徊流连不肯离去。那人就撸起袖子,凶神恶煞地出去驱赶:“你们几个
是苍蝇吗?赶都赶不走,要不要通知教导处给你们背个猥亵未成年 omega 的处分?”
门口的学生鸟兽散,那人也自觉地没再踏进医务室。半小时后,隔壁班的 beta 同学送来新鲜水果,里面留了张字条,上书:多喝热水,好好休息。末尾是张狂潇洒的落款:苏朔。
刚入校时,余棠就听说过苏朔的大名,或者说恶名。旷课逃学,打架斗殴,换情人如同换衣服,这样道德败坏的人,余棠完全不理解为什么班上几乎所有的 Omega 都喜欢他。
通过这件事,他似乎能够感同身受了。
余棠的爱慕如同一场龙卷风,来得迅疾又猛烈,连他都不敢相信自己会沉迷至此。
他把苏朔的字条仔细地收藏起来,时不时拿出来嗅嗅上面残留的令人脸红心跳的 alpha 信息素;他摸到高三教室,趁里面没人,坐在苏朔的座位上,摸一摸他用过的纸和笔;校
运动会上,他挤不到前排,落在一群 Omega 同学后面,拼命踮着脚,不想错过苏朔夺冠的英姿;他还写了一封表达谢意的书信,拜托窗口位置的学姐带给苏朔,期盼许久,却始终没得
到回应。
最疯狂的当属为了苏朔考进 A 大,在迎新晚会上有预谋地和他上了床,再顺理成章地逼婚。甚至苏朔不可能因为一纸婚书就乖乖就范这一点,余棠也早早地考虑到了,他不介意多花
时间,也不介意做出一些退让和牺牲,只要结局圆满,过程并不那么重要。
苏朔的手心干燥温暖,恍惚迷茫中,余棠竟有些不愿挣开。
两人在昏暗的屋里对视,耳边沙沙的雨声让气氛更加宁静悠长。
先动的是苏朔,他手上松了劲,似笑非笑地说:“不会被我说中了吧?”
余棠闷声不语,直勾勾看着苏朔的脸,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苏朔在他的凝视下慢慢收了笑容,心中没来由地生出些慌乱,生怕余棠说出什么骇人听闻的话。
跟余棠结婚并非他所愿,在他眼里,这场婚姻只是权宜之计,等到他真正掌权,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跟这个心眼很多的小 Omega 离婚。
任何事情一旦沾惹上感情就会变得复杂难解,他不想在那之前节外生枝。
苏朔松开手,撑着胳膊坐起身。余棠还是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苏朔被他盯得不自在,故意不着调地问:“有这么好看吗?”
余棠果然移开视线,站起身前指了指他的头发:“丑。”
苏朔松了口气的同时,意识到自己又一次自作多情,尴尬地撸了一把乱糟糟的头发,然后厚着脸皮冲着余棠的背影道:“我饿了,有吃的吗?”
这一顿苏朔吃得扎实,整整三大碗白米饭,桌上的菜也几乎都进了他的肚子。
余棠吃到一半就放下筷子,捧着一杯热牛奶慢吞吞地喝,对面的苏朔夹走最后一块排骨,后知后觉地问余棠:“你要吗?”
余棠摇头,用略带怜悯的眼神瞥了一眼空碗。
苏朔尴尬道:“两天没好好吃饭了,这顿吃掉多少食材,回头双倍给你补上。”
余棠弄不太明白,苏朔朋友遍天下,就算被家里赶出来,怎么会连饭都吃不上?可他不知道该如何发问,踌躇片刻,又摇了摇头。
其实苏朔下山的这几天,并没有来得及跟那些狐朋狗友见面。早在两年前,他就开了自己的公司,带着手下一帮年轻人做风险投资,打着积累经验的幌子,其实是在为自己和母亲留
退路。父亲上了年纪,猜忌心越来越重,到处都是虎视眈眈等着他行差踏错的人,他对拿下苏家全部产业这件事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这几天就是回投资公司开会去了。小生意苏家看不上,苏朔却上心得紧,没日没夜地听项目汇报、批阅文件,他对市场风向的把控极准,公司上下都在等他拿主意。
忙起来就废寝忘食,在山脚下下车时,积攒多日的疲累一涌而上,苏朔还是撑着去附近超市买了吹风机,一步三晃地爬上山,不知道余棠醒没醒,靠在门口就睡了过去。
买东西哄情人是他从前的惯用手段,这不,就算高冷如余棠,收了他的东西,还不是心软给他做饭?
想到这里,苏朔得意洋洋地推开碗筷,从兜里掏出一包烟,摸了半天没找着打火机,叼着烟跑到厨房去借火。
余棠在洗碗,湿哒哒的手从水里捞出来,不由分说往苏朔脸上伸,拿走他嘴里的烟的同时,抹了他一脸油腻腻的洗洁精。
苏朔一蹦三尺高,爆粗口道:“操,你干什么?”
余棠把烟扔进垃圾桶,简洁明了地解释:“臭。”
临近毕业学校没有课程安排,公司大部分事情可以通过网络交流解决,苏朔这回足足在山上待了半个月。
事实证明,只要他少说两句,余棠尽量无视他,两个人还是能和平相处的。
沙发睡得不舒服,苏朔买了张折叠床叫人送上山,顺便拖来一台全自动洗衣机。余棠起初不愿意用,某天做饭时苏朔瞧见他手上的冻疮,第二天就自作主张把两人的衣服一股脑扔进
洗衣机。
余棠起床一看,二话不说按暂停,把苏朔的衣服都拽出来扔地上。苏朔也不生气,还陪着他出去晒衣服,看他一蹦一跳的够不着晾衣绳,抱着胳膊在边上哼歌,满脸都是“快来求我
呀”的嘚瑟。
余棠偏不让他得逞,去屋里搬了凳子。外面地势不平,凳子踩得晃晃悠悠,苏朔看得心惊胆战,实在没办法,圈起胳膊护着余棠,妥协道:“祖宗你还是下来吧,我来吧,我帮你挂
好不好?”
从凳子上下来的时候,苏朔的手无意间碰到余棠的肚子,余棠警惕地往后缩,像在掩饰什么。
苏朔当他害羞,眉飞色舞道:“胖就胖了呗,有点肉才好摸。”
收获余棠一记凌厉的眼刀。
中午接到李老师的电话,问余棠什么时候来学校拿这学期的课本。余棠办了休学,却没打算放弃念书,当即便说下午就去。
苏朔许久没回学校,索性两人一起去。到校门口,苏朔说去学生会走一趟,让余棠把手机打开,方便联系,余棠说没带手机。
苏朔发现这段时间都没有见余棠用过手机,一个人住在山上仿佛与世隔绝,开玩笑道:“怎么,手机也臭啊?”
余棠严肃正经道:“对身体不好。”
苏朔被他的古板理论逗得捧腹大笑,分别前跟他约好五点在校门口碰头。
余棠先去宿舍取东西,寒假期间走得匆忙,办休学也全权委托李老师,算起来已经有两个多月没回宿舍了。
当初家里两位父亲不同意他住宿舍,怕他性子直不会与人相处,担心他受欺负。后来是哥哥余笙拍着胸脯担保会照顾好弟弟,又说余棠总要学着接触社会,两位父亲才勉强同意他试
住一个学期。
果不其然,这担心并不是多余,一个学期下来,余棠有一半时间住在宿舍,却依旧连个能帮忙传达班级通知的朋友都没有交到。
A 大宿舍是四人间,余棠住的那间四个都是 Omega。拿出钥匙刚要开门,余棠敏感地听到自己的名字。
“听说余棠办休学了?是怀上了吗?”
“不能吧,苏学长是被逼婚的呀,去年还当着大家的面给过余棠难堪,你们都忘啦?”
“看他冷冰冰的,在床上肯定像个死人,难怪学长结婚之后还要出去喝花酒。”
“也是,余棠也就一张脸能看,身上干巴巴的,我要是学长,也得喝醉了才能下得去手。”
“哈哈哈就算他真有了,学长也不见得要他生的孩子,万一又是个面瘫可怎么办?这可是影响家族基因的大事啊!”
“相比之下,我宁愿学长跟何聆学姐在一起,输也输得心服口服啊。”
“你可拉倒吧,不如咱们组团去勾搭学长?听说特别好勾搭,能睡一觉也不赖。”
三个 Omega 插科打诨,嘻嘻哈哈笑作一团。
余棠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还是在他们笑声未歇时开门进去。
屋里霎时鸦雀无声,舍友们假装各自在忙,余棠迅速把画册拿了,头也不回地离开宿舍。
直到坐在教室办公室里,余棠抱着画册的手还在微微发抖。
李老师给他倒了杯热水,关切地问:“是不是不舒服?老师带你去医务室看看?”
余棠梗着脖子摇头。
“你啊,”李老师叹气,“要是有你哥的一半坦诚就好了。”
因为一个是 alpha 一个是 omega 的关系,双胞胎兄弟俩从小到大很少被人拿来比较。余棠眨眨眼睛,抬头看李老师。
李老师详细说明道:“余笙话太多,嘴巴闲不住,你呢,什么都不说,都放在心里,也不怕憋坏了。”
余棠摇头,闷声闷气地说:“我没有。”
李老师:“那你现在就去告诉苏朔,你怀孕了,需要他的照顾。”
余棠不吱声了,用沉默表达抗拒。
李老师劝道:“苏朔看着不靠谱,其实心眼儿很好,你不说,怎么知道他不愿意呢?”
“他不愿意。”顿了顿,余棠低下头,“我知道的。”
“你啊,要是有你哥一半的没心没肺,就……”
“我不是我哥,老师您也不是苏学长,不一样的。”
李老师见他固执己见,便不再多言。
拿了书和课表,余棠走到门口,想想又回头:“老师,我哥他是真心喜欢你,我跟他从小一起长大,看得出来。”
李老师愣了下,佯装不满道:“你还真是一点亏都吃不得,反过来教育我?不怕我把你的小秘密捅出去?”
李老师是个 beta,斯文儒雅,气质温润,瞪着眼睛都温柔似水,毫无师长的威严气势。余棠忍不住弯起嘴角,说:“我错了,大嫂,不要把我在哪儿的事告诉我哥。”
李老师瞬间红了脸,捏住余棠的脸肉,道:“笑起来多好看,以后不要总板着脸,记得多笑一笑!”
在校门口等苏朔的时候,余棠对着墙练习微笑。看不见自己的此时的模样,他头一回感觉到了没有手机的不方便。
练啊练,等啊等,眼看西边太阳快要落山,也没看见苏朔的影子。
学校钟楼敲响六下,余棠抱着一沓厚重的书,返回校园里找人。
学生会没人,操场没人,体育馆没人,苏朔所在的班级也没人,余棠急了,跑到路上拦了个同学,问他借手机给苏朔打电话。
绵长的嘟声响了许久都无人接听,余棠四处张望,偶然透过正前方餐厅的玻璃窗看到苏朔的身影,一个 omega 女孩亲昵地搭着他的肩膀,他也不回避,就着这个姿势跟女孩耳语。
女孩正是何聆学姐,同学们口中与苏朔最相配的校花。
余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餐厅里的,站在苏朔跟前的时候,他和何聆正说到什么开心事,被打岔很不高兴。
“你怎么来了?”苏朔收起笑容,皱眉道,“我这儿有事,出去等我。”
余棠站着不动,何聆捂住口鼻往后退一步:“啧,你家小冰山醋劲儿不小啊?”
苏朔也察觉到了,余棠在释放信息素,原本恬淡的味道变得有些锐利和强势。一般 alpha 压制敌人或者 omega 诱惑 alpha 才会这样做,而 omega 体弱,随便释
放信息素对身体有害无利。
苏朔上前制止他:“你干什么?先出去。”
余棠顺势拉住他的胳膊,干巴巴道:“回去。”
“你先走,我等一下就……”
余棠执拗劲儿上来,不由分说拉着他往外走。苏朔哪能乖乖就范,抬胳膊大力甩开,余棠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接下来的一幕被整个餐厅里的学生拍了下来发到校园论坛上,当晚就热门飘红,反响热烈。
只见余棠把手里抱着的书狠狠摔到苏朔身上,书角锋利,将苏朔挽着袖子的那条胳膊划出一条两寸长的伤口,红得似要渗血。
苏朔倒抽一口气,举起胳膊看了一眼,吼道:“你发什么神经?”
余棠想上前查看苏朔的伤口,又被他凶得定住脚步不敢上前,一张小脸苍白如纸,胸膛剧烈起伏,重重喘了几口气,然后调头就走。
何聆边摇头边啧啧感叹,从包里翻出一个创可贴递给苏朔:“凑合贴上,赶紧去追吧。”
苏朔横眉怒目,没好气道:“追个屁!”
何聆撇嘴:“不追可别后悔。”说着做了个揉眼睛的动作,“你家小冰山融化咯。”
第六章
小冰山跑得飞快,苏朔连个尾巴都没抓着。
回到山上,天已经完全黑了。卧室门紧闭,意料之中地打不开,苏朔把在学校餐厅打包的食物打开装盘,捧到房门口,故意大声道:“五食堂的南瓜饼,吃不吃?还是热的呢……哇,
入口即化,齿颊留香,吃完一个还想再来一个……再不出来我可吃光了啊?”
余棠喜甜,尤其喜欢 A 大五食堂的面食甜点,有次苏朔回家打开冰箱看见满食盒的南瓜饼、绿豆饼、红豆糕,晚上起夜时发现楼下亮着灯,悄悄走过去一看,余棠正咬着筷子守在微
波炉跟前,里头热的正是冰箱里的储着的各种饼。
后来苏朔顺手从学校往家里带过几次,余棠当面不说喜欢,回头却会偷偷用精致的食盒将饼装起来,晚上饿了就热两块当宵夜吃。
小 Omega 看似难养活,其实特别好糊弄,是以苏朔认为这招百分百有效,信心十足地在心里掐表,等里面的人给自己开门。
倒数到 1,门打开一条细缝。余棠似乎没有出来的意思,在门缝里小声说:“你吃吧,我睡了。”
趁门没关上,苏朔用膝盖顶开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了进去,把盘子往里面的小桌上一放:“饭还是要吃的,吃饱了才有力气减肥。”
余棠穿着宽松的棉质睡衣,硕大的兜帽将他大半张脸遮住,站在那儿闷闷地 “嗯”了一声。
“拿奖学金的好学生,书也不要了?”把胳膊下夹着的书也放下,一堆 A5 大小书里混入一本大一号的画册,苏朔好奇地拿起来翻看,“这是你画的?不错啊……”
余棠冲上前劈手夺过画册,背在身后不让看。
苏朔当他害羞,趁他自己走近,抬手轻轻掰过他尖俏的下巴,打量他的脸,只见余棠的眼眶红红的,睫毛一簇一簇地粘在一起,确实像是哭过了。
余棠飞快地别开头,小声道:“谢谢。”
苏朔心情复杂,看小 Omega 吃瘪好像没有想象中那么令人愉悦。沉默片刻,他说:“在学校跟人谈事情,不是故意让你在门口等的。我拜托了同学去校门口找你,让你自己先回
去,你没见到他吗?”
余棠摇头。
这模样明显是不相信,可苏朔一时又找不到证据来证明。焦躁地挠了挠头,苏朔灵机一动,掏出手机翻通讯录:“我让何聆跟你说,当时她在旁边。”
余棠忙拦他:“不要。”
苏朔急于证明自己的清白,按下拨通把手机举高让余棠够到,等接通了,冲话筒喊:“姐,刚才在餐厅我有让那谁帮我去校门口带话,你听见了吧?”
何聆立刻猜到原因,在电话里笑得花枝乱颤,道:“没有啊,我什么都没听见。”
苏朔气急:“你的良心不会痛吗?亏我还叫你一声姐!”
挂掉电话,苏朔实在没别的招,无奈道:“她故意拆我台呢,下回家庭聚会你当面问她,就知道我有没有撒谎了。”
隔了一会儿,余棠问:“她是你姐?”
“昂。”苏朔光明磊落,“亲表姐,穿一条开裆裤长大的。”
余棠:“……”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他的形容。
苏朔向来摸不透余棠的心思,这回转了几个弯半天才意识到点什么,试探着问:“你不会在吃醋吧?”
余棠转身,留给他一个毛茸茸的后脑勺。
得出这个结论让苏朔有点意外,但他知道吃醋也不一定是出于喜欢,像余棠这样自我且控制欲强的人,连老公几天不回家睡都要向婆婆打小报告,哪能容忍他在外面跟别的
Omega 眉来眼去?
不过能让目中无人的余棠露出这样的反应,已经算是很大的收获了。
苏朔瞬间膨胀,绕到余棠身前,抬手揪他帽子上的小耳朵,继续逗他:“啧,连家里亲戚的醋都吃?”
余棠拍开他的手,淡定地坐下吃南瓜饼。苏朔屁颠屁颠地坐到对面,捞起袖子举起来给他看:“你弄的,看看,都出血了。”
余棠瞥了一眼,什么也没说。
苏朔又把胳膊往前送了送,竭力引起小 Omega 的注意:“嘶……巨疼。”
边说边挤眉弄眼,神态浮夸到一看就知道是装的。
苏朔胳膊举酸了也没讨到一句安慰,蔫巴巴地放下,把椅子往前挪了挪,单手托腮观察余棠吃饼,看他腮帮子鼓鼓的像个小仓鼠,笑着问他:“好吃吗?”
余棠在吃的方面很诚实,缓慢地点了点头。
苏朔见有戏,忙诱惑道:“跟我回去,每天买给你吃,怎么样?”
余棠摇头:“我可以自己买。”
计划再次失败,苏朔垂头丧气,拉长声音道:“我就不明白了,这山上有什么好?”
余棠答:“环境好。”
苏朔有的放矢:“你要是喜欢山喜欢水,我让管家给你在院子里圈块地造个小公园,用不着休学,一出门就能看到小桥流水,好不好?”
余棠认真思考片刻,道:“不一样的。”
苏朔彻底泄气,心想不知道还要在这里待多久,脑袋一歪,趴在桌上装死。
不一会儿,听到余棠趿着拖鞋在屋里来回走动,接着是翻找东西的声音,然后脚步声返回,苏朔的胳膊被一只软软的手托起,“吧嗒”一声,一块膏药把将的伤口盖得严严实实。
闻到药味的时候,苏朔就隐隐觉得不对劲,抬头看见是膏药,一蹦三尺高:“操操操,谋杀亲夫?”
余棠生活常识匮乏,经苏朔科普才知道膏药不能这么用,手忙脚乱地帮他揭下来。膏药粘力强,扯到尚未愈合的伤口,苏朔疼得呲牙咧嘴,感觉皮肉都快被扯分离了,成串脏话眼看
就要憋不住往外蹦,看见余棠眉头紧蹙的着急模样,突然就没了脾气。
葱白的几根手指在他伤口上来回抚摸,好像也不是很疼。
不过装还是要装的,苏朔把胳膊抬高:“你看,更严重了。”
或许是因为余棠冷得好像没有心,苏朔就格外想看到他被情绪牵动的样子,想知道他会不会哭,会不会笑,会不会产生普通人该有的反应。
这次也是顺水推舟的试探,他对余棠只有好奇,没有期待。
然而没想到的是,余棠几乎没有犹豫,托起他的胳膊,嘴巴凑过去吹了一下,又吹一下,仔细得像对待什么宝贝,直到苏朔整条胳膊都麻了才停止。
“好点了吗?”余棠抬头问他。
小 Omega 脸上一如既往地没什么表情,然而苏朔看着他水光潋滟的眸子,白里透粉的脸颊,身体里的某些细胞突然开始蠢蠢欲动。
好久没做了,小 Omega 身上好香。
一阵天旋地转后,余棠发现自己被扔在床中央,苏朔急吼吼地压上来,先撑着上半身扯松脖子上的领带,接着俯身,鼻子凑到颈间的腺体处,深深嗅了几下。
余棠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举动无意中引起了 alpha 的性欲,慌乱之下一手护着肚子,一手推身上的人,推不动,就改成捶打。
小 Omega 这种力道的抵抗,对于身强体壮的 alpha 来说无异于挠痒痒。苏朔一把捉住余棠乱动的那只手按在身侧,伸出舌尖在他敏感的腺体上舔了一下,alpha 信息
素蛮横地席卷、冲撞,余棠抖得厉害,微不足道的力气也被尽数抽空,身体很快便软成一滩水,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苏朔对小 Omega 臣服的反应很满意,引着他的手往自己身下摸:“这么久没做,难道你就不想要吗?”
听见余棠细若蚊吟、似在抵抗的呻吟,苏朔不禁低笑出声,理所当然地提醒他:“当初把我拐上床的不是你吗,现在故作矜持又是何必?”

第七章
余棠被迫摸到苏朔身下已经有了反应的东西,颤声道:“不……”
“不?不是还是不要?”苏朔面带戏谑,去解他的裤子,“让我瞧瞧胖了多少,看不给看,摸也不给摸。”
余棠突然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奋力挣扎,手刚摆脱桎梏,就“啪”的一声甩在苏朔脸上。
空气凝滞几秒,苏朔停下动作,抬手碰了碰自己发麻的脸颊,双目圆瞪,不可思议道:“你打我?”
余棠重重喘了几声,咬住嘴唇看他,明明是任人鱼肉的状态,却倔强得好像什么都不怕。
苏朔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可谓他成年后开荤以来的奇耻大辱。他就不明白了,不让碰外头的人也就算了,他自己不让碰,是想让他清心寡欲修仙成佛吗?他们是扯过证的合法夫夫,
这怎么弄得跟强奸似的?
苏朔咬了咬后槽牙,兴致已经被那一巴掌打没了,冷笑着松开手,从余棠身上爬起来,把扯松的领带往床下一甩:“随便你,想跟老子上床的从 A 大东门排到西门,你当全世界就剩
下你一个 omega?”
说完就翻身下床,出去时把门摔得震天响。
到外面抽了根烟,才稍稍冷静下来。肚子咕咕叫的声音在寂夜中格外刺耳,苏朔想起自己为了回来哄余棠,连饭都没吃,又气呼呼地踹门进屋寻吃的。
冰箱里有食材,大多是他喜欢的肉类。他来之后,不喜荤腥的余棠几乎每顿都做肉,还刻意重油重盐放辣椒,自己却一筷子也不尝,分明就是迁就他的口味。
想到这里,苏朔的气消了大半。omega 嘛,难免有点矫情和小脾气,刚闹完别扭不愿意亲热也属正常,再说他待在这儿的目的是要把人哄回家,让让他也没什么。
这么劝服自己,苏朔推开卧室门,里头只开了一盏床头灯,余棠的拖鞋一只在床边一只在门口,小 omega 显然没下过床,被子下面鼓起一块,连脑袋都没露出来。
苏朔上去戳戳屁股的位置:“里面闷不闷啊?”
“余棠?哦不……鱼豆腐。”苏朔哄小孩似的念道,“鱼豆腐乖乖,把门开开?”
之前听到他喊小名反应很强烈的小 omega 还是不动。
苏朔没法子,掀开被子服软道:“好了好了,不想做就不做,别把自己憋坏……”
声音在摸到余棠满是汗的脸时戛然而止,苏朔凑过去看,余棠双目紧闭,一张小脸惨白如纸,从额头到脖子再到身上,摸到的每一块皮肤都是湿冷的,软绵绵的手仿佛没有骨头,一
捏就会断。
苏朔喊了几声余棠的名字,只得到几句含糊的呓语,他片刻也不敢耽误,把人抱起来就往外跑。
下山的路不好走,抱姿不方便,苏朔把人放下,想换成背着。余棠被这么一折腾,双脚刚着地就醒了,昏昏沉沉中,攥着苏朔的衣服不让他背,嘴里咕哝着:“我要回去……回
去。”
苏朔喘着粗气,凶道:“回去个屁,难受不知道叫我?裹着被子能自己好还是怎么的?为了跟我置气命都不要了?”
余棠站不稳,没力气反驳他,靠着他缓慢地摇头,哑声道:“屋里……屋里有药。”
苏朔拧不过,又把人抱回去。在床头的抽屉里找到药,喂余棠服下两粒,半小时后,余棠便缓过来不少,歪在床头捧着一本书看。
房门没关,苏朔在门口转了几圈,还是硬着头皮进去了,问:“你……怎么了?生病了吗?”
余棠没把视线从书本上移开,轻飘飘道:“没有,信息素紊乱。”
苏朔身体素质好,一年到头连感冒都少有,只记得生理课上讲过这个病症,因为受其困扰的大多是 Omega,所以当时没好好听讲。联系刚才的状况,苏朔以为是自己意欲强上时
不自觉散发的信息素惹的祸,顿时就没了嚣张气焰,尽量理直气壮地问:“那你……你当时干嘛不说?”
余棠往后翻一页:“说了你会听吗?”
想到“故作矜持”四个字,余棠的胸口就像被一只手攥住,力道一阵紧似一阵。苏朔眼里的他就是这样无耻下作,可他偏偏又无法反驳,只能将口中的玻璃嚼碎,尽数吞下,还要面
不改色,假装一点都不疼。
苏朔脸上挂不住,回想刚才自己被小 Omega 勾得精虫上脑、失去理智的样子,尴尬挠头说:“也不一定啊……”
次日清晨,余棠推门出来,意外地看到苏朔背对着门口在厨房里捣鼓什么。
洗漱完毕,桌上摆了几个装满食物的餐盘,苏朔腰缠围裙,手拿锅铲,满脸期待地让余棠尝尝他煎的蛋。
余棠盯着盘中姑且能看出是鸡蛋的东西看了一会儿,用筷子夹起来吃了一小口,然后就吐了。
苏朔忙活了一早上,现下颜面扫地,脸都黑了。
可到底是担心占了上风,苏朔在边上给余棠递纸巾,说:“这样不行,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余棠并不是故意不给面子,怀孕近四个月,他以为稍稍沾点油腻不碍事,谁知反应还是这么大,抱着马桶,心肝肺都要吐出来了。
苏朔蹲下拍他后背,说:“吐成这样,这是有了?”
余棠接过纸巾擦嘴,偏头看他一眼,冷冷地说:“没有。”
苏朔哈哈大笑,他自己都觉得这个假设荒谬得很。他跟余棠上床的次数屈指可数,刚结婚的那两个月,余棠还能半推半就地跟他过一过性生活,自从在学校发生那件事之后,就再也
没让他近过身。
每次到回家,无论早晚,卧室总是大门紧闭,余棠不是在学校宿舍,就是关门不让他进去,活得像个没有发情期的性冷淡 Omega。
吃完早餐,去医院的路上,苏朔忍不住发出问:“作为一个 Omega,你就一点都不想?”亏他有时候憋急了还偷摸跑到余棠房门口,从门缝里捕捉那一星半点的香甜信息素。
余棠嫌弃他的车坐着不舒服,歪在后座拼命压着在喉咙口翻涌的恶心感,闻言只是抬头瞥了司机一眼,懒得回答。
打着体检的幌子进了医院,余棠不让苏朔跟着,苏朔乐得清闲,把人送到门口就拍拍屁股走了。余棠眼看着他走远,拐了个弯进了产科。
坐诊医生看着余棠的检查报告直皱眉:“上次就跟你说了这样不行,没有 alpha 陪在身边,至少得辅助使用人造信息素,不然身体会吃不消。”
余棠摸了摸肚子:“人造信息素对宝宝不好。”
医生翻白眼:“只是有一定概率会影响新生儿的遗传基因,总比你一个人苦苦熬着的强吧?你的 alpha 这么不靠谱,老婆怀孕都不陪着,你还想为他保证什么血统纯正?”
余棠点头:“他是宝宝的父亲。”
医生只觉得余棠傻,苦口婆心道:“父亲?啥也不管半年后等着直接抱娃的也能算父亲?要不要我带你去看看住院部那些丧偶的单亲妈妈一个人带着孩子过得有多难?信息素常年不
稳定,一年到头得吃上千片各种各样的药,想另寻伴侣都不行,一辈子就这么毁了。脑子一热为了一腔母爱生下孩子的 Omega 多了,到头来就没有不后悔的,你还年轻,又没被标记,
婚姻不幸福还有机会重头来过,别再为了这样的 alpha 犯傻了。”
中年女大夫在产科就职多年,看遍人间沧桑,从几次孕检中就把余棠的状况推断了个八-九不离十,这次终于忍不住,超出职责范围地多说了几句。
可是余棠不为所动。他认同医生所说的,也拿不出充足的理由来反驳,只平淡地说:“我不会后悔。”

第八章
从医院出来,余棠到公共电话亭给苏朔打电话。
苏朔这回来得很快,只是脸色不太好。刚发动车子,就对余棠说:“我先送你回去,家里有点事,午饭你一个人吃。”
余棠问什么事,苏朔无所谓地笑:“不就那些破事吗,养在外头的又闹上门来了呗。”
话音刚落,手机就响了起来,甫一接通,就听见母亲在电话里嚎哭:“小朔你别回来了,别回来了,妈收拾行李跟你一起走,我们一起去找棠棠,不在这个家里待着了,这里容不下
我们啊!”
苏朔叹了口气:“妈,你先等我,我马上就到家。”
挂电话的前一秒,母亲还在电话里哭哭啼啼。这种事情在苏家隔段时间就要爆发一次,苏朔无奈地捏了捏眉心,不知道这回又要费多少口舌才能把母亲稳住。
后座突然传来声音:“我跟你一起回家。”
苏朔扭头往后看,确定这话是从余棠嘴里说出来的,先是惊讶,然后否决道:“我还是先送你回去,家里太乱,你没法好好休息。”
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虽然苏家不止一次因为这事闹得不可开交,可苏朔还是不想让余棠经常目睹表面和睦的苏家私底下的丑态。
“没事,检查结果没什么问题。”余棠道,“很久没见伯母了,想跟她说说话。”
有余棠在的话,母亲说不定会给面子少哭一会儿。权衡利弊之后,苏朔还是带着余棠回了家。
到家时来“闹事”的已经走了,偌大的客厅里回荡着苏母抽抽噎噎的哭泣声,苏父神色尴尬地坐在一旁,见到两人仿佛见到救星,忙道:“小朔和小棠回来了。”
苏母立刻止住眼泪,拉着余棠坐在她身边,边摸他的头发边道:“我的乖儿媳,终于回来了,是不是听说妈受了委屈,特地回来给妈撑腰啊?”
余棠不喜与人亲近,然而苏母平时待他很好,眼下又情况特殊,他就由着她揉圆搓扁,顺着她的话道:“想您了。”
苏母听得又要哭,拉着余棠就开始诉苦:“棠棠你是不知道,你不在家这阵子,那个不要脸的女人上门多少次,靠着个不知道跟谁生的野孩子就妄想登堂入室……”
苏父听不下去,插话道:“什么叫野孩子?砚砚是我亲生的。”
“那小朔就不是你亲生的了?”苏母怒而反击,一点不怕让儿媳看笑话,“小朔是苏家唯一的正经少爷,怎么的,你想把苏砚接回来当二少爷?我告诉你,想都别想!只要我活着一
天,那对母子俩就别想踏进苏家半步!”
苏父脸色铁青,碍于岳丈家的声望以及这事儿的确是他不占理才没有当场发作,站起来气哼哼地甩手离去。
苏朔和余棠一人一边安抚母亲,好不容易劝住了,苏母见苏父走了,又开始抹眼泪:“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老的出去沾花惹草,年轻的也不让我省心……说来说去,还是因为只有
一个儿子,又没有孙子傍身,才落到今天这样受人欺负的地步。”
转移话题速度之快,让余棠半晌没反应过来。
苏母抓着余棠的手:“既然回来了,就跟小朔抓紧的,这屋里空荡荡的,是时候添个孩子了,你尽管生,妈帮你带。”
头一回有人期待他和苏朔的孩子,余棠心里有些高兴,还没说话,就被苏朔抢了先:“生什么生?问过我意见了吗?”
苏母呵斥他:“你在这儿没有话语权。”
苏朔也不生气,摊手道:“不止在这儿,我在哪儿都没话语权,婚姻不能自己做主,要不要孩子也没我说话的份,敢情把我当种马呢。”
苏母恨铁不成钢地瞪他:“棠棠哪里不好?你们俩生出来的孩子一定聪明又漂亮。”
苏朔最是讨厌被人摆布,烦躁地站起来,冷着脸说:“反正我不要,就算生出来我也不认。”
晚上吃过饭,苏母对余棠万般挽留,余棠只好答应等度假完了立刻搬回来,平时也会给她打电话。攻眾號:qingzaila
苏朔送余棠回山上,车里静得吓人,苏朔觉得无聊,打开音响放歌听。
放的正是最近当红的女歌手江可澄的歌,余棠记得她的声音,说话时也是这样甜甜腻腻的。
去年刚结婚那会儿,苏朔的逆反心理很严重,三天两头不见人影。有一回听同学说苏学长在操场打球,余棠二话不说就追过去,到那边球赛已经结束了,有几个同学还在兴奋地讨论
——
“没想到江可澄居然跟苏学长认识,还特地跑来给学长加油打气。”
“江可澄真漂亮啊,跟何聆学姐有得一拼。”
“她往那儿一站,全场 alpha 都打得更卖力了。”
“别想了,人家也只能看得上苏学长。”
余棠问他们苏朔去哪儿了,然后马不停蹄地又追到更衣室,进门便看见江可澄在帮苏朔穿外套,两人笑语晏晏、郎情妾意,仿佛周围没有旁的人在。
屋里其他队员看见余棠,出声提醒道:“哥,嫂子来了。”
苏朔往门口瞟了一眼,当做没看到,搂着江可澄的腰,继续跟她调情:“宝贝儿唱歌这么好听,以后的孩子一定跟你一样甜。”
江可澄早就听闻苏朔和新婚对象势如水火,迟早是要离婚的,既然豪门梦没碎,她就还有争取的机会,当即回抱苏朔,用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到的音量撒娇说:“哥哥想要,人家就给
你生呀。”
苏朔笑着点点她的鼻子:“你敢生,哥哥就敢要。”
余棠当时并没有很生气,苏朔是被他用手段逼婚的,他不是不讲理,能够理解苏朔的抵触情绪,心想等过段时间就好了,他们有的是时间互相了解。
然而现在,冷不丁忆起江可澄这个人,想到当初听到的对话,余棠身体里像被灌进寒风,恍若置身冰天雪地之中,不一会儿便手脚冰凉。
前排开车的苏朔似乎听到余棠说话,没听清,把音乐声调小了些:“你喊我?”
余棠说:“关掉。”
苏朔莫名其妙:“关什么?”
“把音乐关掉。”
苏朔眼珠一转,了然道:“怎么,又吃醋啊?听个歌都不行?”
余棠不解释,只重复说:“关掉。”
苏朔在家里受了气,心情不好,吊儿郎当道:“不关,不爱听把耳朵堵上。”
沉默片刻,余棠换了个要求:“停车。”
苏朔不耐烦:“干什么?”
“我要下车。”
苏朔皱眉:“你什么毛病?好好说话不行是吧?去我家一趟,有我妈给你撑腰,你就真觉得自己是苏家老大了?”
后视镜里的余棠垂眸敛目,看不清表情,只有嘴巴在机械地动:“我要下车。”
苏朔有气没处撒,狠狠捶了下方向盘,然后猛地拐弯,车胎在地上滑出刺耳声响,最后一脚将刹车踩到底。
余棠被急刹车弄得重心不稳,额头磕到前座靠背,顿时头晕目眩,几欲呕吐。
苏朔没好气道:“不是要下车吗?下去啊!”
余棠抬手摸了下额头,又隔着衣服轻轻拍了拍惊魂未定的心脏,然后一声不吭地开门下车。
眼看着车子轰隆隆地发动,绝尘而去,余棠抱住隐隐发疼的肚子,在街边缓缓蹲了下来。
他恨极了自己这副不中用的身体,只不过是没有 alpha 陪伴,就虚弱无能成这样。
他更恨自己没用,得不到苏朔的喜欢,连累肚子里的宝宝也不受欢迎。
即便他性子再冷,也是个天生多愁善感的 Omega。从前,他不是没有存过一丁点微小的幻想,如果苏朔知道了这个孩子的存在,会跟他一样高兴也说不定呢?
而现在,这个本就跟做梦一样虚幻的妄想被撕得粉碎,洋洋洒洒飘到空中,还没落下来就消失不见了。
学长不是不要孩子,只是不想要他生的。

第九章
车子穿过繁华市中心,眼前空旷的街道却让苏朔心中的烦躁更盛。
等红灯的时候瞥到路边的甜品店,想起余棠体检时他随手买的蛋糕还放在后备箱,又甜又腻齁得慌,也就那些个小 Omega 爱吃,还有这歌,唱的都是什么?吵得人脑壳疼,关掉
关掉。
切到广播,里面正在播天气预报,说今晚有雨,苏朔仿佛终于找到理由,立马调转方向盘回头。
小 Omega 身体那么弱,淋雨感冒了又要给他脸色看。
回去的路上有点堵车,打开车窗张望,原来前面出了追尾事故。车堵在中间一时半会儿动不了,苏朔索性下车,一路跑着去丢下余棠的地方。
离得不远,五分钟就到了,可是路边空空荡荡,哪里还有余棠的影子?
苏朔在周围转了几圈,气还是不顺,打电话喊了个人帮他看着车,自己去附近的酒吧消遣。遇到两个一起玩过的朋友,问他这么长时间没见是不是从良了,苏朔干掉一杯酒,摇摇食
指说:“我的字典里就没有‘从良’两个字。”
嗨到半夜,苏朔谁都没看上,光坐在那儿喝酒。朋友 A 打趣道:“家里的媳妇儿如花似玉,咱们苏少爷这是看不上外头的庸脂俗粉咯。”
朋友 B 道:“那能比吗,余天王的儿子,那端着的清高劲儿,跟旁人肯定不一样。”
朋友 A 喝多了没正形,一脸淫笑:“我还没上过这一款的 Omega 呢,不知道在床上是不是跟平时一样冷冰冰的。”
苏朔歪着嘴角哼笑一声,没说话。
圈子里几乎没人不知道苏朔和余棠感情不和,朋友 B 见苏朔不生气,胆子就大了起来:“omega 嘛,再清高也是装出来的,到了床上都浪翻天,是不是啊苏哥?”
朋友 A 接话道:“听说 C 大有个校花,人前学霸,人后**,上过不知道多少 alpha 的床,我看啊,她那些所谓的奖学金也是给校领导陪睡得来的,越是清高的
Omega,上起来就越是……”
苏朔摔了手中的杯子,腾地站起来,上前两步,照着朋友 A 的脸就是一拳。
场面一度陷入混乱,陪酒的 Omega 吓得尖叫,提着裙子拔腿就跑。苏朔为了在父亲面前装样子安分了两年,拳头的结实程度较从前比也毫不逊色,两个朋友被揍得一脸懵逼,还
手的机会都寻不到。
从酒吧出来的时候酒劲犹在,苏朔脚步虚浮,干脆叫了个代驾,自己倒在车后座睡觉。白天余棠在后座待过,还留了点恬淡的信息素香,苏朔深深嗅了几下,体内的躁动因子慢慢沉
淀,闭上眼睛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抵达山脚下天已经快亮了,刚经历一场春雨,山间雾气迷蒙,老远看见小屋朦胧地亮着灯,苏朔以为是小 omega 给他留的,胸中憋了一整晚的浊气顿时散去七八分。
他边走边整了整凌乱衣襟,还蹲下擦了擦被泥水碰脏的皮鞋,人靠衣装马靠鞍,全校最帅的 alpha 也要注意形象。
走到门口,发现木门虚掩着,再走近点,听见里头传来对话声。
“下回再碰到这种事直接打我电话,我这阵子都在李婶家住。”
“麻烦你了。”
“别客气,举手之劳。话说你一个 Omega 住在这儿也不害怕,这山里有大灰狼哦!”
“不怕,没有。”
“哇,你会做饭啊?”
“现在都讲究三性平权,会做饭的 omega 越来越少了。”
“这个看起来好好吃,我能尝一尝……”
话还没说完,苏朔就一掌拍开木门,扬声道:“不能。”
余棠闻声抬头,看到是他,又转回去,不慌不忙地把一个装满饺子的食盒盖上,打开冰箱往里面放。
另一人也只是起初吓了一跳,看清楚来人,脸上便带了笑:“大哥,这么巧?”
苏朔心道一点也不巧,面上却不表露分毫,大大方方地走进屋,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岔开腿一副主人的样子,皮笑肉不笑地说:“下午没在家碰到你还挺遗憾,我们小砚砚最近功力
见长,一招移形换影炉火纯青,眼睛一眨,就跑到山上来了。”
苏砚靠着灶台,顺手帮余棠关了个冰箱门,说:“哪里哪里,我是在这儿度假,跟大哥蹿上蹿下的劲头是不能比的。”
苏朔的脸部肌肉微不可查地僵了下,随即站起来,大步走到苏砚跟前,指着他冲着余棠道:“还没给你介绍,这是我亲爱的弟弟,苏砚。”转而手臂一勾,揽住余棠的肩,对苏砚道,
“这是余棠,你大嫂。”
“大嫂”两个字特地加重咬字,说得掷地有声。
苏砚不以为意:“我们认识,不劳烦大哥介绍。”
苏朔看向余棠,余棠闻到他身上的烟酒味,皱了皱眉,挣开他的怀抱,转身继续包饺子。
这态度等同于默认他俩认识,苏朔又开始百爪挠心地烦躁。
以一家之主的架势将苏砚强制“送”出门后,苏朔理所当然地问余棠:“他怎么会在这里?你跟他怎么认识的?”
余棠指了指屋顶:“灯泡坏了,打电话给李婶,他来修。在山上碰到过。”
苏朔又问:“你知道他是谁?”
余棠:“以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苏砚便是苏朔同父异母的弟弟,也是个 alpha,比他小一岁,今年刚满 20。
省去了解释的麻烦,苏朔松了一口气,说:“知道就好,以后看见他绕道走,别跟他废话。”
余棠修长的手指熟练地在饺子皮上翻飞,捏出一个个漂亮的褶,头也没抬:“为什么?”
“这还用问?”苏朔提高嗓门,“他是我弟弟。”
余棠放下一个形状饱满的饺子,偏头看苏朔:“那又怎么样?”
苏朔蒙了一瞬,他把自己放在家属的位置上,完全不觉得这个要求有什么不对。
“只有你能交朋友?”余棠紧接着反问。
苏朔哑口无言,再迟钝也察觉出余棠在跟他抬杠,一时不知该喜还是该忧,下意识先报备道:“我昨天只是喝了点酒,别的什么都没干啊。”
余棠收回视线,把案板上的饺子码整齐,往保鲜盒里装。
苏朔见他这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就着急,追着道:“真的,我不骗你,不信我打电话给今晚遇到的……”说着想起那两个朋友被他打进了医院,挠挠头,改口道,“不信你闻闻我身上,
没有别的 Omega 味儿。”
余棠不理他,径自抱着盒子去开冰箱。
苏朔就当他信了,扶着冰箱门说:“苏砚这个人看着单纯,其实心眼特别多,接近你一定没安好心,以后要有事儿千万别找他,也别找那个李婶……”
余棠猛地大力甩上冰箱门,苏朔一个趔趄,险些栽跟头,低声下气这么久,忍不住“卧槽”了一声,怒道:“又发什么疯?”
“那我找谁?”余棠道,“你说,那我还能找谁?”
苏朔先是听出他声音中的颤抖,抬头刚好对上他兔子般的红眼睛,一下子话都说不利索了,没底气道:“找……找我啊。”
余棠深吸一口气,像在忍耐什么,丢下一句“饿了自己煮饺子”,就转身回房间去了。
苏朔饿得要命,却不敢轻举妄动。
虽说是余棠自己要下车,可小 Omega 心思深爱记仇,被丢在半路肯定得记恨他,在饺子馅里下了毒也说不定。
酒劲一过,想着被他丢在半路上的小 Omega 不知道是怎么回来的,苏朔就彻底怂了,觉得自己这样简直没风度,小 Omega 脾气倔,关音乐就关音乐呗,人家刚陪着他回家
看了娘,他是哪根筋不对了非要跟他争个高下?
其实气的还是家里的态度,刚逼婚不到一年,就开始逼生,喘口气的时间都不给,简直把人当牲口。
还有那个苏砚……
想到这里苏朔就坐立不安,苏砚是个什么性子,没人比他更清楚。小时候父亲送过他一辆限量版遥控汽车作为生日礼物,当晚家里电话就响个不停,全都是苏砚打来的,父亲被闹得
没办法,又去国外定了一台新的送给养在外面的小儿子,结果第二天,那台重金订购的遥控赛车就被摔碎在家门口,原因是这台和苏朔的那台颜色不一样。
后来父亲但凡送他礼物,哪怕是生日礼物,都会准备两份一模一样的,另一份送苏砚,看上去里外和睦、皆大欢喜,实际上从没考虑过苏朔的感受。
苏朔曾经想过,要是他将来有了孩子,一定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说到孩子,鬼使神差地想到母亲说的“生出来的孩子一定跟他一样聪明又漂亮”,苏朔出去抽了根烟,抽完还是蠢蠢欲动,洗了手便缩手缩脚地往卧室那边挪。
房门没反锁,他顺利潜入,见余棠又侧卧朝里,悄悄绕到另一侧,拎着被角掀开一条小缝。
余棠果然没睡,抽了两下鼻子,蜷着身体往被子里躲,下巴被苏朔掰个正着,抬头的时候眼角还有未擦干的泪痕。
苏朔惊愕于他刚才没看错,余棠果然是哭了,紧接着视线就被余棠脑门上鼓起的大包吸引过去,这会儿迎着光看更加明显,拳头大小包红肿发亮,被周围白皙的皮肤衬得触目惊心,
苏朔一下子乱了方寸,跑去厨房拿了几个鸡蛋,回来的时候拖鞋都跑掉一只,顾不上捡,抱住余棠就往他脑门上按。
余棠由着他他摆弄一阵,实在受不了,小声道:“一个。”
苏朔专心按摩:“嗯?”
“一个就够了。”
“哦、哦。”苏朔愣愣地放下两个鸡蛋,用剩下的一个慢慢地揉,边揉边皱眉,“啧,怎么这么娇气,撞一下椅背就弄成这样……”
余棠在他怀里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苏朔没听清,附耳过去:“说什么?大点儿声。”
余棠木着脸摇头:“没什么。”
拿着一只被手掌捂得温热的鸡蛋走出卧室,苏朔径直去厨房,煮了锅开水下水饺。
水饺是猪肉馅,里头都放了剁碎的辣椒块,很合他的口味。
刚才余棠说话的声音虽小,然而距离这么近,他没道理听不清楚。
余棠说:“那你还喜欢我吗?”

第十章
一场夜雨后,山上忽然暖和起来,岸边杨柳抽枝,春天姗姗来迟。
余棠在房里闷了一会儿才出来,眼泪被擦得毫无痕迹,额头也不怎么肿了,一张小脸白白净净,只有脸颊上带着点尚未褪去的红。
苏朔在水池边洗碗,见他出来,只匆匆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水饺我多煮了一盘放在桌上,趁热吃。”说着把碗放好,迅速地洗手擦干,“我有事出去一趟,不定什么时候回来,
午饭你自己吃。”
余棠点点头,抬手拿过衣架上的外套递过去,苏朔头一回享受被送到门口的待遇,竟然没嘚瑟,也没有像平常一样口头调戏,匆忙接过衣服往身上套,临走也只留下干巴巴的一句:
“苏砚要是再来,别给他开门。”
余棠不擅人际交往,起先尚未有所察觉,直到苏朔离开的第五天,连“今天有事不回来”的电话都不给他打了,他才确定苏朔是在躲他。
一个人倒也清静,余棠把画架支起来,画画山间景色,再把之前没完成的几张画仔细上色,他耐心极好,一坐就是一整天。
就是腰酸得厉害,孕期进入第九周,肚子跟吹气球一样鼓了起来,几乎一天一个样,余棠不得不穿上宽松的衣服,并时常站起来走动。
这天出去转悠时顺便去李婶家送水饺,在门口碰到苏砚。
苏砚笑得阳光灿烂:“嗨,又见面了。”
余棠客气地同他打招呼,把东西放下要走,李婶留他吃饭,随口问他:“小余你的 alpha 呢?怎么这几天都没见着?”
“他忙。”余棠说。
苏砚嗤笑一声,像听到什么荒唐话。李婶拍了他一下,叫他来厨房帮忙,他边帮李婶摘菜,边跟余棠搭话:“你在这儿住多久了?”
余棠在心里算了算,答道:“两个月。”
苏砚“哇”地惊叹一声:“这里这么无聊,你也待得下去?”
李婶把一根泛黄的菜叶甩他脑袋上:“这么无聊,你小子还不赶紧下山去?”
苏砚立马嬉皮笑脸:“我随便说说,山上好着呢,环境优雅,空气清新。”顿了顿,眨眨眼睛道,“还有世界上最漂亮的 Omega。”
整个屋子里唯一的 Omega 余棠恍若未闻,淡定地喝茶。
吃完饭,苏砚自告奋勇地送余棠回去,路上先是东拉西扯地说山上风景,又问余棠平时的兴趣爱好,最后话题转移到学业上,问他为什么待在这里不去上学。
余棠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聊到这里,反问道:“那你又为什么待在这里?”
苏砚道:“家里吵得很,寻个清净。难道你跟我一样?”
余棠不点头也不否认,只说:“这里也不清静。”
“可不是吗。”苏砚笑了,“有你在的地方,我的心脏就扑通扑通的,根本停不下来。”
余棠偏头看了他一眼,清澈见底的目光仿佛能将人一眼看透,苏砚怔住片刻,随即催促道:“走吧,回去还能睡个午觉。”
到门口,苏砚想跟进去,余棠挡在门口,说:“谢谢,请回吧。”
苏砚笑着说:“连杯水都不给喝吗?”
余棠眨了下眼睛,似在思考,过了一会儿回绝道:“不太方便。”
苏砚仰头往里张望,巡视一圈发现没别人,露出了然的神色,半开玩笑地问余棠:“大哥不在就不让进了?怕我趁他不在干坏事?”
余棠摇头:“你不会。”
苏砚脸上的笑敛去大半,不知是忘了掩饰还是不屑掩饰:“什么?”
余棠不愿多说,转身要就进去,苏砚从后面拉了他一把,伏在他后颈腺体处迅速闻了闻,然后又笑了:“都结婚了还没被标记,难怪会害怕。”
余棠条件反射地躲开,手伸过去想把门带上,苏砚不知什么时候用脚顶住门框,关不上。
被看穿的苏砚显得有些焦躁,他把原定的计划尽数跑到脑后,一不做二不休道:“为苏朔那种人,值得吗?”
余棠按着门框的手松了松,眼中有一丝迷茫。
苏砚以为他动摇,接着道:“他整天在外面干什么,你真的一点都不知道?一点都不生气?”
前不久从母亲口中听说苏朔的配偶离开苏家的事,苏砚当时就觉得机会来了。这些年他与苏朔明争暗斗,为的就是把属于他的东西夺回来,他要的不仅是跟苏朔平起平坐,苏朔有的
他都要有,如果这东西只有一件,那就抢过来。
余棠听了他的话,表情似有波动,呼吸都变得急促:“不关你的事。”
苏砚轻而易举地听出他故作淡定之下的情绪翻涌。想来也是,余棠这样心高气傲的 omega,哪里能容忍自己的 alpha 一而再再而三的无视和背叛,离家出走估计已经是他
无可奈何之下使出的最后一招了。
苏砚乘胜追击:“昨天晚上,我朋友还看见他出现在首都最有名的约炮酒吧,左拥右抱好不快活,你在这儿为他守身如玉,他才不在乎。”
余棠的目光迅速暗淡,像是受了不小的打击,嘴唇嗫嚅几下,一个字都说不出。怪不得这几天苏朔都没有回来,连短信都懒得发,原来是玩得太快活,快活得把他抛到脑后,根本记
不起来了。
只有自己,惦记着苏朔施舍的一星半点的温柔,痴痴傻傻地在这里等。
“不……不关你的事。”余棠重复一遍,比刚才更没有底气,眼角微微泛红,显然是受了委屈在咬牙强忍。
苏砚在心里叹息苏朔暴殄天物,家里有这么个尤物还成天出去勾三搭四。这么想着,他上前一步,凑近了闻余棠身上的恬淡清香,挑眉道:“怎么不关我的事?他不懂得怜香惜玉,
我懂啊。”
Omega 到底是 omega,表面的冷傲也遮不住骨子里的娇弱和敏感,余棠受惊似的往后退,慌乱地缩了缩脖子:“你想干什么?”
苏砚见鱼儿上钩,禁不住勾起唇角,低声道:“我喜欢你啊,想……要你。”
余棠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紧张得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苏砚更加得意,他就知道自己魅力十足,没有哪里比不上苏朔,苏朔有的,他全部都要抢过来。
他抬手轻轻摸了下余棠后颈的腺体,毫无意外地引来 Omega 的一阵颤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你跟了我,我会标记你,只标记你一个。他不能给你的,我全都可以
给你。”
春季雨水多,周末清晨的一场小雨弄得山路湿滑难行,想上山春游的人都没了兴致。
中午苏朔难得给余棠打电话,问他有没有想吃的东西,余棠以为他要来,忙说山路不好走,等放晴了再来。苏朔那头沉默片刻,说:“不是我要来,想吃什么,我差人给你送。”末
了又补充一句,“我妈让的,怕你在山上吃不好。”
挂断后,余棠一个人在电话机跟前坐了很久,直到屋门被敲响,听到有人喊他名字,才慢吞吞地去开门。
“天气总算暖和了,我猜你还要在这边多待一阵子,就做了些吃的给你送来。李婶不知道你怀孕,做的东西可能不和你口味。”李老师把带来的食物放进冰箱,看见柜门上摆着的一
瓶吃了一半的辣酱,诧异地问余棠,“苏朔找来了?”
余棠点头。
李老师四下张望:“那他人呢?”
“走了。”余棠说。
李老师忍不住又劝他:“既然他先让步,你也别太倔,服个软又不会掉块肉,你是 omega,发挥优势,以柔克刚才是上策。”
余棠不置可否,却依旧提不起精神。他不是没有软化过,也不是没有示过弱,刚才他想了很多,把和苏朔有关的一切反复咀嚼,可惜没找到任何往好的方向发展的迹象,只觉得心在
一点点变凉。
他甚至开始思考自己是怎样喜欢上苏朔的,为什么会喜欢他,还有,能不能不再喜欢了。
“何况,你肚子里还有他的宝宝。”李老师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没有哪个 alpha 会不喜欢自己的后代,我觉得你还是趁早告诉他,再拖下去容易影响夫夫感情……”
跟跳脱的哥哥余笙相比,李老师老派得有点迂腐,生平做得最大胆的事大概就是跟学生谈恋爱了。
余棠扯开嘴角笑了笑,假装接受他的意见,心里却开始盘算起了别的。
他做事向来计划周全,按部就班,但也不是冥顽不灵,全然不懂变通。吊死在一棵树上这种事,这辈子都不会发生在他身上。
此时的另一头,苏朔也在接受来自长辈的良心拷问。
“都这么久了,棠棠怎么还不回来?你小子是不是又干什么混账事了?……那个女明星,别以为我不知道昨天你又去给她捧场了!……什么?公司忙?你那也能叫公司?……不需要
你未雨绸缪,把你爸交代给你的事做好就行,现在当务之急是赶紧把棠棠哄回家,给我生个大胖孙子……别总拿年轻当借口,知道棠棠年轻,你还敢把他往床上拐?……哎哟我的命怎么这么
苦,老子不像话,儿子也不让我省心……”
挂掉电话,脑袋里还在嗡嗡作响。苏朔揉了揉太阳穴,刚清静不到半分钟,副驾上又传来女孩抽抽噎噎的哭泣声。
“哭什么?不是说了如果出事我负责到底吗?”苏朔不耐烦道。
江可澄委屈地摸自己的肚子:“可是伯母,伯母不会接受我……”
苏朔侧头看她,忽而笑了起来:“我说的是如果,如果,懂这两个字的意思吗?”
江可澄瞪大眼睛:“可是那天……那天晚上,他们都看到我和你,你把我……”
“谁亲眼看到了?”苏朔笑得敷衍,眼中没有丝毫温度,“我是看在曾经的情分上让你上车,不是让你来随便给我扣帽子。”
江可澄面露一丝慌张,强装磊落道:“那天你……你喝醉了,不记得了,我一直跟你在一起啊。”磕磕巴巴说了半天,觉得还不如撒娇管用,又忙改口,“哥哥,人家只有你啊,你
……你怎么能不信我呢?”
苏朔闲暇时爱跟杂碎们玩在一起,不代表脑子也被他们带蠢了,去年利用江可澄气余棠的时候,他就看出这个女人没安好心,要是知道会整出这么个麻烦,他当初一定会选个聪明点
儿的,或者干脆作罢,毕竟看余棠生气其实也不怎么好玩。
结婚后他就混过一次酒吧,真有这么巧一次中标,他觉得自己可以不用去争什么家产了,路边买几注彩票做暴发户得了。
苏朔点了根烟,慢悠悠地道:“行吧,生下来再打我电话,到时候做个鉴定。”
江可澄委屈:“已经显怀了,之后的半年我都没法工作……”
苏朔想了想,又提议:“要不现在就去医院,听说市三院刚进口一台新机器,可以通过信息素做亲子鉴定,准确度达到百分之八十以上,我在那边有熟人,咱们做个十次,这准确率
应该就没跑了,你看怎么样?”
江可澄听完脸色煞白,不知是气的还是怕的,哭着下车摔门而去,自己拦了一辆出租走了。
苏朔在车上抽完一支烟,开窗时晚风徐徐灌入,脑子也跟着清醒不少。
其实他并不是很确定。如江可澄所说,他那天心情不好,确实喝了很多酒,后来发生的事情在脑海中断断续续拼不完整,他不确定有没有跟别人上床,如果上了,也不可能起来对方
是谁。
这种行为算得上婚内出轨,如果让余棠知道了,说不定会跟他闹离婚。
奇怪的是,想到“离婚”两个字,苏朔却没有想象中的轻松愉快。
即便不愿承认,这几天他确实是在躲着余棠。余棠突如其来的告白让他措手不及,之前他对余棠信手拈来的调笑甚至挑衅,全部都放在“余棠不喜欢他”这个前提下,现在突然告诉
他不是这样的,余棠对他不是完全没有情意,即便当时已经装作没听到糊弄过去,时至今日,他依旧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说到底,还是对小 omega 逼婚的事心有余悸,或者说心怀怨怼,就算小 Omega 真的喜欢上他,他也不确定自己能毫无芥蒂地回报同样的感情。
是非爱恨都弄不清楚,谈将来还太早了些,再说他现在又摊上风流债,自身都难保。
车子停在山下,苏朔踏着月光上山,走到门口抬手一推,门就开了。苏朔想着,小 Omega 仗着小屋地处偏远又没锁门,明天得打电话提醒他提防着点苏砚,那小子爱耍小心眼,
违法犯罪倒不至于,就是让人闹心。
本想放下东西就走,黑暗中转身时不小心碰到桌子,一个塑料药瓶掉在地上,咕噜咕噜滚到门边。苏朔走过去捡起来,迎着窗外的一点亮光看药瓶上长串的英文说明,边看边疑惑地
皱眉,里面并没有关于信息素紊乱的字样。
他掏出手机,把药品名称输入搜索栏,出来的结果让他愣了下,随后仔细将药品上的字和屏幕上的字对照三遍,才确定自己没有弄错。
苏朔在原地站了半晌,接着在黑暗中勾起唇角,自嘲地笑了。
估计全世界都找不出第二个能在一天之内两次喜当爹的 alpha 了,自作多情果然要不得。

第十一章
这天余棠起得稍晚,推开卧室门看到沙发上坐着的苏朔,惊得后退半步,随即便恢复如常,慢吞吞地走到厨房,先把水烧上。
捧着温水去房间里吃药,在床头来回找了几圈也没找到药瓶,趴在地上往床底下看时,听到门口传来苏朔的声音:“在找这个?”
余棠扭头,看到他手上的药瓶,脸色一下子变了。
苏朔倒是从容,走进房间把药递过去,余棠伸手去拿,他又收回手,高举药瓶放在眼前:“我来看看,每日两次,每次一粒,对吧?”说着便打开瓶盖倒出一粒送到余棠面前,“喏,
吃吧。”
余棠咬了咬泛白的嘴唇,缓慢地抬手,碰到苏朔掌心的指尖凉得仿佛没有体温。
吞药的时候喝水呛到,余棠咳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苏朔半蹲下,轻轻拍他后背,还问他急什么,不就吃个药吗?
吃过药,余棠去厨房做早餐,回头便看到苏朔笑眯眯的倚着门框站,错眼不眨地看着他,眼神露骨得让人如芒在背。
吃早饭时两人都没说话,苏朔吃完出去抽烟,这回时间格外久,余棠洗过碗扫过地,把衣服都塞进洗衣机,他才悠哉地进来,见余棠忙完了,道:“去趟医院吧。”
余棠显然是在这段时间里做好了心理准备,表情没有一丁点慌张,问:“去医院干什么?”
苏朔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你说呢?”
余棠别开脸:“不去。”
苏朔不知道他哪来的底气,事到如今还能如此淡定,不由分说抓起他的手腕就往外走。Omega 的力气与 alpha 不可同日而语,余棠没来得及反抗,就被苏朔拖到下山的小
路上。
“你放手,我不去。”余棠挣扎得气喘吁吁,脸都涨红了。
“为什么不去?”苏朔不仅没松手,反而握得更紧了,“检查身体,对症下药,不比自己买药乱吃一通强?”
余棠不确定苏朔是不是在开玩笑,一路小跑着被拖到山下,刚在后座坐好,车子就飚了出去。余棠心跳很快,下意识护住肚子,抖着嗓子小声道:“开慢一点。”
苏朔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收回视线后,踩着油门的脚却一点没松。一路风驰电掣地来到医院,下车时余棠扶着车门站都站不稳,忍了好久才将呕吐感压下。
右手腕被攥得生疼,余棠跟在后面有气无力地说可以自己走,苏朔见他态度软化,反而更加心烦意乱,松开手径自大步往前走。
私人医院人不多,走道尽头拐了个弯,苏朔突然停住脚步,转身看着跟得气喘吁吁的余棠,沉声道:“我们谈谈。”
两人转移到医院楼下的小花园,余棠在长椅上坐下,刚喘匀气,就听苏朔道:“离婚,或者打掉,二选一。”
余棠怔住,张了张嘴,有些茫然:“什么?”
苏朔直到刚才还在犹豫,能把这句话说出来已经不容易,这事明明是他占理,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纠结什么,干坐了一整晚还是不能果断做决定。
没等他重复一遍,余棠迟钝地接收到了他的意思,磕磕巴巴回答道:“不……不离婚。”
苏朔哼笑一声,都到这时候了,这个坏心眼的小 Omega 还以为整个地球都能顺着他的心意转。
他在余棠身边坐下,诱哄般地说:“离婚有什么不好?我不会把这事说出去,你可以放心跟你的情郎双宿双栖,这样岂不是皆大欢喜?”
余棠依旧迷茫,目光没有落点,稍微偏了偏头,听不懂似的:“情郎?”
苏朔更想笑了,岔开腿往后仰,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说:“怎么,不承认?上一次当就够了,你以为我还会栽第二次?”
回想起余棠过往的种种手段,苏朔心中依旧是恼火居多。他和余棠只在结婚初期有过几次房事,且几乎都是他主动,余棠不拒绝也不配合,只在舒服狠了的时候从喉咙里逸出几声呻
吟,活像在执行任务,搞得苏朔也渐渐没了兴致,再加上后来工作忙,在家碰面的次数少,他连余棠的发情期在什么时候都不知道,如今掐指一算,两人至少有半年没上过床了。
余棠肚子里的孩子怎么来的可想而知,苏朔原本就对余棠突然离家出走的举动存疑,如今恍然大悟,什么度假一年,分明是为了给情郎生孩子找的借口。
亏他还因为这小 Omega 前几天的“表白”心神不宁。
独占欲强是几乎每个 alpha 的通病,全世界也没几个 alpha 能接受这样被戴绿帽。苏朔此刻根无暇顾及旁的情绪,能冷静地坐在这里说话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他咬紧
后槽牙,尽量使自己保持冷静。
让他没想到的是,余棠听了他的话,还在装不懂,黝黑澄澈一双眼睛直直看着他,就算被揭穿,还是镇定多于慌乱,语气平缓道:“没有情郎。”
苏朔失声大笑,引来路过的两个小护士频繁侧目,笑完坐着半晌没动,忽而直起身子靠近余棠,再次贴在他耳边:“那你告诉我,脖子上的咬痕是谁留下的?”
回去的路上,苏朔把车开得飞快。他觉得自己今天有点失控,这感觉很糟糕。
他没有标记余棠,也从未想过标记他,余棠惯穿高领衣服,尤其是在这种乍暖还寒的天气,是以周围人大多不知道这件事。
从前,这一点被他用来标明自己的立场,现在却成了个笑话。
竟然被别人抢了先,苏朔一面觉得好笑,一面又没来由地怒火中烧,不知道是哪个 alpha 搞大了余棠的肚子,让他一个人躲到山上,还妄想标记他,什么便宜都占光了,到这种
时候反倒不敢站出来了,怂货,孬种,废物!
看上这种垃圾 alpha,余棠是瞎了吗?
思维已然跑偏,苏朔却浑然不觉,只顾着生气,接表姐何聆的电话也没好气,弄得何聆险些摔电话,骂道:“就你这讨人嫌的臭德行,活该连个小 Omega 都搞不定!”
苏朔梗着脖子跟她对杠:“谁说搞不定?”
何聆无情嘲讽:“我可听说了,你家小冰山年前离家出走到现在还没回来,呵呵,终于看清你的本性对你死心啦,弄不好现在正在哪儿跟别的 alpha 卿卿我我,想着怎么跟你离
婚呢!”
“放屁!”被说中心事,苏朔整个人都不好了,“逼婚的是他,现在又想跟别人好,做梦!”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声音一下子降了几个度:“……他真跟别人好上了?”
苏朔看着二不挂五,实际上精明得很,说话做事都有自己的一套分寸,不然也不能一个人把公司上下管得井井有条,说漏嘴这种事从他不尿床开始算起,这还是第一次发生。
直到跟何聆面对面坐下,苏朔还有点回不过神。小时候穿同一条裤子姐弟俩之间气氛尴尬,咖啡喝到一半才稍稍缓和。
“他……我说你家……余棠,真把你绿了啊?”
何聆大概是怕伤害他,问得欲言又止,扎心程度却丝毫不曾削减。苏朔把昨晚看到的药的英文名在手机上打出来给何聆看,何聆的男朋友是医生,不到三分钟就确认了这是孕中期
Omega 会服用的一种保健药,何聆震惊不已:“都孕中期了你才发现?”
苏朔一个头两个大,感觉自己脑袋上土壤肥沃,青青草原愈加茂盛。小 Omega 那么会藏,又不让他近身,他怎么发现得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何聆问。
苏朔稳住心神,道:“我跟他说了,离婚,打掉,二选一。”
“他选什么?”
“他不肯离婚。”
何聆用指腹轻敲桌子,蹙眉道:“这就怪了……既然另有所爱,为什么要跟你结婚?假设结婚跟你一样是迫不得已的话,那现在为什么又不愿意离婚?”
这也是苏朔弄不明白的地方,事到如今,他不觉得余棠有什么非他不可的理由。
何聆思考片刻,道:“虽然没见过他几面,但我从他的眼神中可以看出来他很喜欢你,就差在你脸上刻他的名字了,这情况也太反常了吧?是不是另有隐情?”
余棠的“喜欢”苏朔是不敢认的,他也不是没想过余棠被人强迫的可能性,然而余棠这么聪明,家里又有坚实后盾,除非他自愿,还有谁能强迫得了他?
一整晚没睡,脑袋里来来回回盘算这些事,刚才又发了好大一通火,苏朔整个人疲累不堪,捏了捏眉心说:“不知道。”
何聆看着小表弟长大,知道他最近为家里的事头疼得厉害,这种情况下也没心情开玩笑,沉默片刻,突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拿出一个 U 盘:“呐,你拜托我查的东西,那个姑娘两个
月前确实不是一个人去的医院,身边还有一个男人,两人挨得很近,举止亲密,不过那男人戴了帽子,看不清脸。”
这算是这两天唯一的好消息,苏朔舒了一口气,收下 U 盘,向何聆道谢。
临分别前,何聆给他提议道:“我觉得你们俩的问题还是在频道对不上,找个时间心平气和坐下来好好谈一谈,抛开成见,坦诚相对,成天横眉竖眼的把对方当敌人,什么事都解决
不了。”
苏朔又琢磨了一路。
他不是没想过跟余棠好好坐下来谈,包括刚结婚那会儿,他觉得他们两个人八字不合命里犯冲,余棠喜欢安静他喜欢热闹,余棠喜欢淡雅他喜欢花哨,就连口味都南辕北辙,余棠喜
甜他嗜辣,吃都吃不到一起去,非要这么凑合过一辈子,他迟早得疯。更遑论这段婚姻算是他无力反抗家里的耻辱标志之一,是以离婚的心思从未断过。
可是每次提到这茬,余棠总是不动声色地扯开话题,或者拒绝沟通,又或者像今天一样咬死不离婚,一次两次倒也罢了,每次都不惜把他的怒火勾起,仿佛比他妈还了解他的爆点在
哪,每每都要惹得他丧失理智,说出一些混账话或者干出冲动的事,事后清醒了再后悔,回头去哄。
苏朔从小就认为 alpha 让着 Omega 天经地义,他的新鲜感来得快去得更快,游戏花丛这么些年,哄过的 omega 没有成千也有上百,哪个不是随便一哄就低眉顺眼乖
得不得了?只有余棠,反复在他的地界上踩雷,他直到今天才觉得有些反常,余棠这些举动不像是不小心触了他的逆鳞,反而像是在为不愿坦诚什么而做掩饰。
步行到山上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苏朔把叼在嘴里的烟头吐掉,两手插兜晃到小屋前。上午跟余棠在医院门口不欢而散,这会儿他怎么也该到家了。
苏朔觉得表姐说的有道理,这么干耗着,不如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和余棠弄到这个地步,可以说是正中他下怀,他本来的目的就是想离婚。上午因为不甘心说了些气话,现在冷静下
来想,即便余棠无论如何不想让他知道不肯离婚的原因,他也会遵守承诺不把这件事让任何人知道。
毕竟他和之前的每一个床伴都是好聚好散,没道理到余棠这里就要区别对待。
想通一大半,苏朔却没来由地有些怅然,心口像被塞了一团浸了水的棉花,闷闷的喘不上气。他抬脚踢了一下没关紧的门,门应声而开,原以为余棠又躲在卧室里哭鼻子,没想到入
眼的是在墙边相拥的两个人。
衣衫不整的余棠靠在墙上,松垮的毛衣被粗鲁地扯开,他面色潮红,露在外面你的肩膀随着激烈的喘息上下起伏,双手轻飘飘地搭在面前的男人胸口,与其说是被强迫,看上去更像
是情动的难以自制。
压着他的人闻声转头,放在余棠身上的手却没放下,充满占有欲地揽着他的肩,看见苏朔一点也不怕,展颜一笑,道:“是你啊哥,进来怎么不敲门?”

第十二章
琥珀色的瞳孔急剧收缩,苏朔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一把拽住苏砚的领子,抬手就是一记重拳。
苏砚没有躲闪,被打了还在嘿嘿笑,抹了一把嘴角渗出的血,道:“原来哥也会生气啊?”
苏朔非但不理,还要继续打他,二十出头的 alpha 正是荷尔蒙最旺盛的时候,这种情况下理智早就出了窍,谁还管他三七二十一。
“我有没有警告过你不准碰他?”苏朔质问道。
苏砚被他按在地上揪着领子,脑袋被迫后仰,本该是狼狈的,眼中笑意却更浓:“有吗?或许有吧……”
苏朔的捏紧的拳头再次扬起。
“不过,”苏砚又道,“他情我愿的,哥你管得着吗?”
苏朔目光一滞,愣住片刻,问:“什么意思?”
手上不由得松了劲,苏砚趁机逃离,刚站直身体,就大摇大摆朝还在墙角边站着的余棠走过去。
苏朔扭头便看到苏砚在给余棠整理凌乱的衣服,余棠不知是被吓到还是怎么了,站在那里不动,只在苏砚的手往他脸上摸的时候稍稍偏头躲了一下。
“乖,今天我们出去吃,你昨天不是说想吃海鲜吗?”
语气亲昵,仿佛热恋中的情侣。
余棠没回话,苏砚便拉起他的手往门口走,经过苏朔身边,被伸出来的胳膊拦住去路。
苏砚整张脸上都是明晃晃的得意:“一起啊,大哥?”
苏朔面如寒霜,这会儿才有了点被绿了的 alpha 的正常反应,眼里迸出几条鲜红血丝,目光死死胶着在余棠脸上,似乎想从他的表情中寻到哪怕一丁点不甘愿。
苏砚拉着余棠,想绕开挡路的出去,苏朔伸手拉住余棠另一边手腕:“我们谈谈。”
一天之内就同一个话题谈两次,原本并不符合苏朔的行为习惯。
他最爱尝新鲜,从前的他,一周之内都不会跟同一个人上床,跟炮友也是好聚好散,对方想走,他也乐得洒脱,从不挽留。
可是这些对他来说几乎是约定俗成的规律,全都被这个叫余棠的小 omega 打破了。
苏朔脑中乱成一团,理不出一条清晰的线,只问他:“是不是苏砚强迫你?”
屋里只剩两个人,余棠的眼中依旧满是茫然,看向苏朔的视线都没有焦点,原本紧抿的嘴唇嗫嚅几下,接着短促地摇了摇头。
时至此刻,苏朔竟也弄不清自己想听到什么样的回答,好像哪一个都无法纾解心头盘踞的躁郁,哪一个都不能让他如释重负。
“那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余棠又摇头。
苏朔怒极反笑,呼气的时候喉咙口都在发颤。他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几天前还不厌其烦地提醒小 Omega 离他弟弟远一点,谁知道人家早就勾搭上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才
是多管闲事的那一个。
苏朔深吸一口气,还是问:“孩子是他的?”
回应他的依旧是余棠沉默的摇头。
苏朔勾着嘴角,笑容没有温度:“那是谁的?”
余棠从刚才到现在都没吭声,听到这个问题才有了点反应,抬头看着苏朔,眼睛一眨也不眨。
苏朔反手指自己:“我的?”
余棠犹豫了几秒,然后小幅度点了点头。
“余棠,”沉默良久,苏朔直呼大名,头一回觉得这个听起来很甜蜜的名字让人心里发凉,“过去的事我不想计较,已经到这个地步了,还要继续耍我吗?”
余棠睁大眼睛,十分惊讶的样子,突然挣动胳膊,引着苏朔的手摸自己的肚子,执拗地说:“你的……你的。”
苏朔不想摸,拼命压抑的怒火终于被余棠这个动作彻底点燃,他狠狠甩开余棠的手:“你疯够了吗?”
他已经够迟钝的了,之前余棠那些古怪的举动中其实早就有迹可循,发情期那么难熬他也从来不向自己求助,休学躲到山上不敢回家,以及现下前后矛盾的说辞。
一个正常的 Omega,每个月都有发情期的 Omega,怎么可能没有那方面需求?除非他早就找了别的 alpha。
苏朔觉得自己不该生气,这段婚姻的原本就很荒唐,他压根也没放在心上,现在眼看就要解决了,有什么可生气的?明明是想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可是浑身的血液仿佛都涌入大脑,
弄得他手足无措、思考不能,只想找个地方发泄掉这匪夷所思的暴躁情绪。
余棠被推得一个踉跄,后退几步,扶住边上的桌子勉强站稳。他脸色忽地煞白,闷吟一声,额头和鼻尖渗出冷汗,似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苏朔冷笑一声。又在装,结婚碰瓷,孩子碰瓷,现在连碰一下都要借题发挥,他简直要为小 Omega 卓越的演技鼓掌。
摔门来到外面,苏砚那小子已经不知去向,苏朔抽完一根烟,觉得里面那位也应该冷静些了,又推门进去。
事情总要解决。
打开门,原本站在桌边的小 Omega 蜷地上抱着肚子,双目紧闭,嘴唇上都被咬出一道道蜿蜒血痕。
跑车风驰电掣地驶向医院。
门口没有担架和推车,苏朔等不及,横抱起余棠就往产科跑。小 Omega 的身体很轻,轻得根本不像一个怀孕四五月的 Omega,苏朔在心里狠狠地想,不是很有本事、很会
耍心机吗?怎么连自己的 alpha 都管不住,把自己弄成这副惨样子?
把人放在诊室的床上,苏朔想让开位置给医生,余棠在昏迷中抓住他的衣摆,手指蜷得死紧,掰都掰不开。
“你是他的 alpha?留下吧,Omega 需要信息素的安抚。”医生道。
苏朔没办法,在床边坐下,余棠似乎察觉到这人暂时不会走,紧张绷着的身体放松下来,呼吸也渐渐平稳。
医生先给测了下信息素,然后翻了翻病历,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仔细瞧余棠的脸,让护士安排挂上盐水,转过来面对苏朔时,已然换了一副凶神恶煞的面孔,撕了一张纸递给他:“姓
名,电话,身份证号。”
苏朔莫名其妙:“干什么?”
“去 omega 保护协会告你。”
“告我?凭什么。”
医生指躺在床上的余棠:“就凭你家暴 Omega,人家辛辛苦苦怀个孕,你不照顾着,让他每次产检都一个人来也就算了,居然还动用 alpha 信息素压他,你还是人吗?”
苏朔本该理直气壮,话到嘴边却变得有些苦涩:“我不是他的 alpha,孩子也不是我的。”
“你要不是,他能使劲儿这么攥着你?他都昏迷了还依赖着你呢。”医生凑过去闻了闻,白眼一翻,“他身上都有你的味儿,还说不是你的?”
说到这个苏朔就恼火,没好气道:“我没标记他,那是我弟弟,信息素味道差不多。”
这话里的信息量有点大,医生愣了下,随即嗤笑道:“哪有给自己扣绿帽子的?我当医生二十年,鼻子比机器还灵敏,还从来没闻错过。”
苏朔不服气,梗着脖子道:“要是错了怎么办?”
医生又埋头开单子,撕下一张化验甩给他:“要是错了我收回要举报你的话,当着所有人的面给你道歉,喊你爸爸。”
苏朔觉得女医生这个赌注下得有点大,怕她到时候输了面子上挂不住,提取信息素化验后没去拿结果,拖着拖着就忘了。
余棠一直没醒,梦里呢喃几句胡话,苏朔凑过去听,“学长学长”的,也不知道在叫谁。
深夜,苏朔还是没能打通苏砚的电话,骂骂咧咧地把手机拍在桌上,这一拍惊动了床上的小 Omega,余棠又无意识地往他身边靠了靠,嘴巴里哼哼唧唧的,像在撒娇。
除去他们的第一晚,余棠在他面前就没这么乖顺过。得来不易总是让人格外珍惜,苏朔用棉签沾了点水,给他擦了擦嘴上干涸的血迹,小 Omega 瘦得只剩脸颊和嘴唇有点肉。
苏朔看了一会儿,鬼使神差地抬手去摸他的脸,手指将将要碰到皮肤,又想到这个小 omega 是他弟弟的相好,肚里还怀着他弟弟的孩子,又咬牙收回手,心想这**是造的什么
孽。
鼻间萦绕着小 Omega 香甜的信息素味道,苏朔在病房的椅子上凑合眯了一会儿。他昨晚上就没睡觉,然而越是疲累却越是睡不着,不知道是不是太长时间没跟 Omega 一起
睡,脑袋里敲锣打鼓精神得很。
眼看余棠睡得安稳,晚上医院有查房护士,苏朔便离开医院,到附近酒店开了个房间,调了个早上八点的闹钟,然后倒头进入黑沉梦乡。
余棠在天刚蒙蒙亮时睁开眼,盯着雪白的天花板看了半晌,查房的医生推门进来,他才收回视线,缓慢地扭头往门口看。
“醒了?”医生四处张望,“那个臭小子呢?”
余棠想说话,张开嘴只发出几缕嘶哑的气音,医生给他倒了水,扶着他喂他喝,边喂边骂:“让他好好守着你,这就跑了,还死不承认孩子是他的,这下证据摆在眼前,我看他还想
怎么抵赖!”
喝完水,余棠接过医生递来的化验报告。
“我在产科这么些年,信息度匹配度高的夫妻见得多了去了,可还从来没见过像你们俩这么高的呢,百分之九十九,啧,这得一见钟情了、非他不可了吧,就像歌里唱的,人群中只
能看到他的那种?怪不得你死活不肯跟那混小子分。”医生笑呵呵道,“要是我也不肯,我看那小子也不是对你没有情,肯定是误会什么了,你跟他好好说说,自己的亲骨肉还能不认吗?这
可是天定的缘分,小两口就别再瞎折腾了。”
面对女医生与从前截然相反的态度,余棠却高兴不起来。
他当然知道信息素匹配度的重要性,很多相恋的情侣会来医院特地测试一下匹配度,如果不合适,甚至会快刀斩乱麻结束关系,以免为今后的婚姻埋下隐患。
可是自己和他……
余棠盯着纸上的“99%”,直到眼前蒙上一层水雾,数字渐渐模糊,灵魂仿佛飘入一个虚空世界。
原来那份没来由的吸引力来自这里。
他身上还留着苏朔的味道,提醒着他昏迷前发生的事。别人家的 alpha 都是竭力安抚 omega,生怕有个闪失,只有他,承受的是来自 alpha 强势信息素的压迫。
苏朔的信息素应该是醇厚迷人的,一如初见时,让他甫一靠近就不由自主地沦陷进去,而不是像之前那样,变成一条坚固的绳索,冷酷无情地将他束缚,让他无法反抗,让他痛不欲
生。
原来即使是“天定的缘分”,也没办法让他喜欢上自己。
苏朔拎着早餐迈进医院大门时已经上午十点多。
许是前晚一宿没睡的关系,他这一觉睡得格外沉,手机闹铃也没能把他弄醒。
赶到住院部大楼,下电梯拐个弯,和在病房门口伸长脖子张望的苏砚碰个正着。
苏朔果断扔下手里的东西,揪住他的领子就把他往墙上按:“臭小子你**还敢来?”
苏砚被掐着脖子,喘气艰难:“不是……不是你发短信……让我来的吗?”
“听你这口气,还挺不乐意?”苏朔拽着他,让他的脑袋离开墙面,又重重磕上去,发出“砰”的一声巨响,“人家怀着你的崽,你不陪着不哄着,跑得倒是快!”
苏砚被撞得头晕目眩,更说不清楚话了:“什……什么……什么崽?”
有路过的医生护士过来拉架,请他们保持安静,苏砚把人提到楼梯间,两人二话不说扭打在一处。
终是苏砚不敌苏朔在打架方面有经验,被苏朔反剪着胳膊质问:“你敢说余棠肚里的孩子不是你的?”
苏砚连着两天被打,刚才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挨揍,这会儿动都动不了,昨天嚣张的气焰一扫而光,怂哒哒地说:“不是啊。”
苏朔见他不认,凶神恶煞地又要上手,苏砚无奈,边躲边全盘托出道:“我是想勾搭他来着,但他对我忽冷忽热的,怎么看怎么奇怪……再说我这个月刚跟他说上话,嘴都没亲到,
哪有本事让他揣上我的娃?”
苏朔太了解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了,幼稚,好斗,恃强凌弱,自以为聪明,从小以抢他的东西为乐趣,他越是在乎的东西,苏砚越是要抢。所以先前几天没上山,也不全然为了
逃避,他想让苏砚知道他对余棠没兴趣,从而让苏砚自动放弃。
所以他看到两人抱在一起,脑袋一热,就轻而易举地接受了“孩子是苏砚的”这个观点,余棠的解释他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赶往病房的路上,苏朔脑子里前所未有的乱。不是苏砚的,那是谁的?余棠身边不像有别人的样子。
他想起昨天余棠让他摸肚子,小声说“你的”,忽而又想到江可澄拿给他看的孕检报告,上面写着“孕 18 周”,算起来正是孕中期。
他喝醉了容易往事,江可澄说的那天晚上他几乎没有印象,只记得一双体温略低的柔软小手在他脸上来回逡巡,就好像……好像和余棠上次趁他睡觉偷摸他的触感一样。
思绪尚未梳理清晰,苏朔就急吼吼推开病房门。
房间里空荡荡,只留一缕恬淡花香,哪里还有小 Omega 的影子?攻眾號:qingzaila

第十三章
被从余家赶出来的时候已经晚上九点多,站在门口还能听到里面的交织纷乱的声音,有叫骂声,有啜泣声,还有柔声细语的安抚。
苏朔有点恍惚,觉得这才像一个家。
刚走出去两步,身后的门再次打开,几个礼品盒乒乒乓乓砸到他身上,余棠的哥哥余笙边扔边骂道:“拿着你的破东西滚,老兔崽子你给我听好了,要是我们家鱼豆腐出什么事,老
子就拿你偿命!”
他身后的少女提着扫帚,单手叉腰,凶道:“我们先去找二哥,回来再收拾你。”
苏朔没去捡东西,本来就是随便买的,给婚后第一次上门找个借口,顺便装点门面。
能找的地方都找过了,山上小屋,医院,苏家,学校,李婶家……到处都没有余棠的影子。
兴许是一时赌气,躲起来了吧,就跟之前离家出走跑到山上去一样。他一个 omega,还怀着孕,能跑哪儿去?
这么想着,苏朔还是报了警,并把医院提供的监控纪录提交给警察。视频上的余棠身形单薄,在病房门口扶墙休息了好一会儿,才佝着背继续往前走。最后出现的地点是医院大门口,
苏朔一眼就能找出余棠,他走得慢,在周围的人来人往中显得格格不入,中途还有个从急诊大楼方向过来的女护士跟他说了几句什么,伸手想要扶他,他只停留片刻,还是汇入人群,慢慢消
失在画面中。
找到那名护士的时已是隔日清晨,她和诊治余棠的医生一起到警局做笔录,边回忆边道:“我看他脸色很差,就问他是不是需要帮助,他摇头说没有,问他哪里不舒服,他说刚办了
出院手续,我看他小腹微鼓,才知道是个怀孕的 Omega,也不知道他的 alpha 跑哪儿去了,出院也不来接。”
边上的产科医生冷笑:“天知道跑哪儿鬼混去了,老婆孩子都不管,这种 alpha 就该拖出去浸猪笼。”
苏朔在门口拦住医生,问余棠走之前有没有说别的,这下直接撞枪口上,医生指着他的鼻子怒道:“你还要不要脸?看看好好的一个人被你折磨成什么样子?他从刚怀孕就三天两头
往医院跑,每次都是一个人,我还以为他的 alpha 死了呢!你知道怀孕的 Omega 身边没有 alpha 陪着,没有信息素的安抚会怎么样吗?会流产,会崩溃,会出人命!他还死
活不肯用人造信息素,说怕孩子不知道父亲是谁,万万没想到居然是你这么个混账,亏我看到化验报告,还劝他说这是天定的缘分,让你们俩解开误会好好过!”
女医生义愤填膺,苏朔被骂得狗血喷头,一个字都没反驳。
从警察局出来,他抱着最后一点希望,敲响了李老师家的门。
周末没课,李老师在家看书,鼻梁上架着的眼镜让他看上去比平时严肃不少。听明苏朔的来意后,腾地转过身,茶也不倒了,瞪着眼睛问:“你又把他气走了?”
苏朔不知道算不算被“气”走,僵硬地点头。
李老师放下杯子,在屋里来回踱步,间或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瞪苏朔,好半天才组织出一句完整的话:“你啊你,真是要气死我,早知道结果是这样,当初就不该帮他躲到山上,直
接劝他出国得了。”
苏朔眼睛一亮:“他出国了?哪个国家?”
“现在着急了?之前是我故意让李婶透露消息,你才能找对地方,余棠大概也猜到了,你认为他还会找我帮忙吗?” 李老师没好气道,忽而又意识到什么,一拍桌子,“怪不得余
笙说这两天没空,臭小子居然瞒着我。”
最后一条线索也断了,苏朔有些丧气,垂着脑袋抿唇不语。
李老师平复完心情,还是给他倒了杯水,问他:“你都知道了?”
苏朔难得沉默,无声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李老师又问:“想通了?”
苏朔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交握的双手往里紧握,十指扭搅在一起,天人交战似的,末了才开口:“先找到他再说。”
“我建议你先想好再找。”李老师无奈道,“棠棠从来没跟我说过和你有关的事,但是我看得出来,他非常爱你,也渴望能得到你同样的爱,他那样一个冷性子的人,离开已经是他
最后的退路,你啊你,究竟要把人伤成什么样,才肯信他的真心?”
苏朔的嘴唇蠕动几下,却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或许是不信,亦或是不知道,他自己都弄不清。
回到车上,瞥见放在副驾上的化验单,苏朔又拿起来看,百分之九十九的匹配度,白纸黑字,却让人有些看不懂。
临走前,李老师对他说:“如果实在不喜欢他,就别去找了,看到希望又失去,对他来说更加残忍。”
苏朔突然没来由的心慌,他似乎知道了小 Omega 离开的原因,连忙发动车子,返回山上。
屋子很小,只是少了个人就变得有些空旷。当时医院里到处找不见余棠,苏朔以为他自己出院了,回来就把这间不大的屋子翻了个底朝天,连床底下都没放过。
然而余棠根本没回来过,昨天洗的衣服还晾在外面没收,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杯子打翻淌在桌上的水都快蒸发干了,也没用抹布擦一擦。
苏朔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起身整理屋子,打算把弄乱的一切恢复原位。
客厅墙角边立着一块画板,上面有一副已经完成的画,仔细一看是一盘黄澄澄的南瓜饼,不多不少刚好五个,是 A 大五食堂一份的数量,盘子也是小屋厨房里素色带花边的那款。
苏朔以为这是余棠闲来无事画着玩的,从卧室的枕头下找到余棠很宝贝的那本画册,想把这幅画收进去,翻开时,目光不自觉停留在一张风景画上。
操场、钟楼,还有成片的冬青树,场景有些熟悉,往后翻,教室、黑板、桌椅,看着像是中学课堂。再往后翻便是大学校园,余棠很擅长画静景,寥寥几笔便能勾勒该场景的特征,
是以每一张都让苏朔觉得熟悉。
不知是为了做记号还是隐喻什么,每张画上都能看到一只蝴蝶的轮廓,在操场上飞舞,在教室里睡觉,在 A 大礼堂的台上演讲……一头雾水地往后翻,翻到一张背景为室内的画,蝴
蝶身边出现一朵粉白花瓣、嫩黄蕊的小花,花有表情,这张画上是笑着的,眼睛眯成弯弯的两条缝。
苏朔似乎意识到什么,翻页的动作慢了下来。
下一张画的是苏家庭院,花期将尽的木槿依旧鲜艳明丽,蹲在院子里看花的小粉花却没什么精神,嘴角蔫蔫地垮着,那只蝴蝶不见了。接下来连续几幅画里都没再出现蝴蝶,只有小
粉花一个,独自睡觉,独自上课,独自吃饭,独自在校园里行走,这几张画得有些潦草,能看出作画者因为蝴蝶不在有些颓废,态度都变得敷衍应付。
转变发生在深冬,窗外飘雪,蝴蝶耷拉着翅膀侧卧在床上,小粉花和它挨得很近,用柔软的花瓣轻轻摸它长长的触角。再下一张,蝴蝶又不见了,小粉花身边出现了一个圆乎乎、红
彤彤的东西,有茎叶,看着像某种植物的果子。
小粉花带着果子来到山上,果子一天天长大,它会在太阳刚出来的时候起床,蹦蹦跳跳出门,站在路口往山下眺望,会在夜幕降临时舍不得熄灯,会在蝴蝶偶尔飞来时,挨着它不让
它走。
像是在替小粉花传达那些不愿说的话、不敢做的事。
再往后就没有了,只剩下几张尚未涂画的空白画纸。
不知从哪一张开始,苏朔的胸腔里有一团气体在发酵,他固执地往一张张后翻,翻到最后,发现封底与画纸之间夹着的东西时,那团闷重的气体膨胀到极限,好似就要冲破胸腔,濒
临爆破。
那是一片菜叶,由于摘下的时间太长已经枯黄发干,叶片斑驳,勉强看得出上面用水笔画的拿着锅铲的 Q 版小人,右下角还跟前面的画作一样,一笔一划认真标了日期。
苏朔忽然想起结婚前,余棠的 omega 父亲曾私下里找他,同他交代过一些话。那时候的他正因为被逼婚恼羞成怒,保持表面上的尊重已是勉强,根本没心情耐心听他说。
现在回想,只依稀记得那位 Omega 父亲说:“余棠年幼时生过一场大病,我们当时过分保护,不让他出去玩,还限制他交朋友,他本来就不爱说话,长此以往,就养成了把所有
事情都藏在心里自己消化的习惯。我想他非要跟你结婚一定是有原因的,他的心很软,只要你对他温柔,他就会记在心里,然后想尽办法回报……我没有立场要求你什么,只希望你至少给一
点耐心,一点点就好。”
放下画册,经过小厨房,苏朔打开冰箱,猪肉辣椒馅的饺子摆满整整两个食盒,小小的冷冻室也堆满了肉制品。余棠不吃辣,不好荤腥,他不爱表达,不习惯与人计较付出,却在日
常的点滴中悄悄渗透他的温柔,无声而笨拙。
苏朔倒是习惯处处赠与,可细究起来,这温柔几乎没有分给余棠,所以就连这小小的一丁点,余棠都要当宝贝悉心储藏,牢牢护在怀里,生怕被人看到,生怕被人抢走。
可是,即便拥有与生俱来的百分之九十九的契合度,仅仅缺少那百分之一的理解和回应,也无法将两颗心连接起来。
苏朔去水池边洗了把冷水脸。
山上风急,窗户开了一整天,屋里小 Omega 的香味已经散尽,只余耳畔吧嗒吧嗒的滴水声。
苏朔坐了一会儿,咧开嘴,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谁说这个小 omega 不懂表达?余棠做的事桩桩件件往他心口里戳,如今回忆起来,每个都让他抓心挠肝,恨不能立刻把人逮回来,将心中的猜测向余棠逐一核实,问他为什么一
开始不明说,是不是故意让我后悔,让我难过?
苏朔天性洒脱,他 20 多年的人生中几乎寻不见“后悔”这个词,在此之前,唯一让他有点懊丧的是那天把喝醉的余棠带上床,也只有一点而已,他骨子里还是充满自信的,觉得没
有什么人、什么事会脱离他的掌控。
然而从余棠昨天失踪到现在,他每分每秒都在后悔,后悔那天晚上没有留在医院看着他,后悔说不要孩子,就算生出来也不认……更后悔余棠恳求般地拉着他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
甩开了他的手。
深吸一口气,感觉神智恢复清明,苏朔起身,拿着外套走进夜色中。
这些事,等把人找回来再计较也不迟。

第十四章
一找就是两个月。
这天,苏朔又花大半天时间跟踪余笙,没有得到任何线索,把车停在学校后门,车窗降下一半,颓然地点燃一根烟。
时间进入六月,天气转热,有几个学生在路边的店里买奶茶,大着嗓门喊:“老板记得多加冰!”
这让苏朔想起一件事。
在他的印象中,余棠因为身体原因不近生冷食物,凉水也很少喝。去年中秋朋友送了大闸蟹和两瓶果酒,苏朔拎回家去,为在父母跟前装样子,没想太多,上桌就给余棠拎了两只大
螃蟹,满上一杯果酒,还加了好几块冰。
余棠把他给的都吃了,果酒也喝了个底朝天,结果半夜不舒服,也不知道喊人,硬生生忍到早上自己去医院,害苏朔被母亲骂个半死。
当时的苏朔以为余棠是故意整他,目的就是不让他好过,直到前阵子跟母亲坐下好好聊天,才知道余棠嫁进苏家的这大半年,从来没有向她告过一次状,偶尔问他们俩处得怎么样,
余棠也都是笑着说挺好的。
听到这话的苏朔还是心存抵触,觉得这小 omega 确实有能耐,把自己亲妈收得服服帖帖。
苏母一巴掌拍他脑袋上,横眉怒目道:“你当我是瞎的啊,他是好是坏我能分辨不出?全世界都看得出来棠棠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了,就你个傻子看不见!”
苏朔有苦难言。喜欢他的人那么多,个个都挂在嘴上说个不停,他懒得去分辨真假,余棠是第一个藏那么深的,并且一点提示都不给,让他上哪里猜去?
想到这里,苏朔福至心灵地抓住脑中急闪而过的几片蛛丝马迹,随便拼拼凑凑,竟成了一段说得通的证明。
他给的任何东西余棠都不拒绝,表面不在意实际上把他送的东西都珍藏起来,趁他睡着了偷偷靠近他,有了孩子不告诉他而是自己躲到山上,嘴上说着让他走却默默给他准备合口的
饭菜……
这些或许便是余棠给的“提示”了,他骨子里的骄傲不允许他低头示弱,求取同情。苏朔甚至可以预料到,在自己开口说“爱”之前,余棠绝不会在他跟前透露一个字,哪怕他的追
逐的眼神和下意识的举动早已将他出卖。
苏朔苦笑,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竟对这个小 Omega 如此了解,他自己都没发觉。
忽然有人敲车窗。
“一个人傻笑什么?”何聆在车外用奇怪的眼神看他,“找不到老婆疯掉啦?”
苏朔帮何聆往学校画室搬东西。
何聆今年大四,现在正在自家公司实习,画画是她保持了十多年的业余爱好,A 大的画室面向所有在校学生,她偶尔会回来坐坐。
“欸你动作轻点儿,这些可都是宝贝。”
何聆指引苏朔把手上的画作放在橱柜上,然后撸起袖子亲自上手整理。
苏朔在学校三年多,从未来过画室,这里跟想象中一样宁静安详,绕着外围转一圈,夕阳从玻璃窗里透进来,给窗边画板上的白纸铺上一层淡淡的暖色,苏朔看着看着便出了神。
何聆整理完东西走过来:“干什么呢?睹物思人?”
苏朔愣了下:“什么?”
何聆指指角落的画板:“你家小冰山有时候会来画画,经常坐那个位置,我撞见过几次,画得真不错,一开始还以为他是美术学院的。”
从前不知道,现在的苏朔比任何人都了解余棠画画有多好,仿佛每一笔都画在他心口上,又酸又疼。
何聆继续道:“有次画室拿他的画稿去参赛,还被一家美术杂志刊登了。后来那家杂志社还跑到学校来跟他约稿,想跟他长期合作……”
听到后半句,苏朔愣了不到半秒,忙追问:“哪家杂志社?”
何聆思索片刻:“记不清了,余棠当时好像没接,他又不缺钱,画画也是爱好,没道理接受啊。”
话虽这么说,苏朔还是不想放过来之不易的一条线索,拜托何聆好好想想。
何聆拗不过他,掏出手机:“我帮你问问当时在场的同学。”
日升日落,又是一个昼夜。
这天余棠起得略晚了些,昨日为了赶稿在画板前站了几个小时,肚子隐隐坠痛,睡了一觉,腰酸比昨日更严重几分,余棠先就着床头放着的水吃了药,觉得舒服些了,才慢慢爬起来,
去厨房准备早餐。
他现在住的是城市边缘的短租房,条件不怎么好,唯一的优点就是不需要身份证实名登记,周围没人知道他是谁,也没人关心他为什么住在这里。
今天要出门,去市里的班车路途遥远,余棠没敢喝太多水,只带上昨天完成的画稿就出门了。
自从知道怀孕之后,他就在外面漂泊,光是生活开销就十分巨大,更别说昂贵的孕期保健药,四个多月下来,几乎把他身上的积蓄耗了个空。
这就是他不得不接活儿的原因。幸好他记得那家杂志社的联系方式,他习惯手绘,平时和编辑通过公用电话联系,偶尔去送一趟画稿,倒也不是很困难。
孕期进入六月,余棠的身子越发笨重,出版社也知道他行动不便,今天本来说好了是编辑过来取,昨天下午电话沟通时,编辑说明天临时被安排了别的事,拜托了另一位编辑过来,
余棠不希望太多人知道他的行踪,当即便说他亲自送去。
其实还有别的原因,余棠原本就计划出门,送画稿只是顺路而已。
他在半路下车,沿着人行道左拐再右拐,走进一家规模不大的医院。
一个半小时后从医院出来,手上多了份文件袋。
直到走进杂志社,余棠嘴角都噙着一抹浅笑。接待他的是副主编,去学校里找他约稿的那位,见他今天心情不错,搭话道:“有什么开心的事儿,说来我也高兴高兴?”
余棠腼腆地摇摇头,下意识捏紧了手里的文件袋。
交完稿件他就要走,副主编出言挽留,一会儿说附近有家新开的餐馆菜色丰富,邀请他共进午餐,一会儿又说这星期的样刊快送来了,看完再走也不迟。
余棠坚持要走,副主编没办法,殷勤地把他送到门口,期间不停看腕表,像在等什么人,嘴上还以“天太热中午很晒”的理由拖延时间,企图让余棠留下。
余棠敏感地察觉到古怪,看见车来了,就匆忙跟副主编告别,头也不回地爬上公交车。
回到住处反锁门,吃过午饭也没发生什么事,余棠他收拾完碗筷,洗干净手,把带回来的文件袋打开,从里面抽出一张彩超图。
就在这时候,门被敲响了。
余棠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咬着牙不敢出声。
外面又敲了几下,接着传来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有人没有啊?收电费了!”
余棠又松了口气,取笑自己想太多,随后应了一声“马上来”,先去枕头底下取了几百块钱,再去开门。
房东太太最喜欢他这种给钱爽快的租客,嘴巴咧到耳朵根,问他上午去哪儿了。
“去医院了。”余棠回答。
房东太太低头看了一眼:“欸,我怎么觉得你的肚子都没怎么变大啊?跟两个月前差不多,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余棠解释道:“在长的,今天医生说宝宝变大了,大了很多。”
余棠难得愿意跟人说话,房东太太是个生过三个孩子的 Omega,忍不住同他多聊了几句,传授经验,拉拉家常,末了说家里做了绿豆汤,等她盛点儿送过来。
余棠说不用,房东太太热情似火,扔下一句“等我一会儿啊”就跑了,余棠没办法,把门开着留了条缝,返回屋里看桌上的彩超。
他看得太入神,以至于有人进来了都没察觉。
苏朔接到杂志社副主编的通知,就火速驱车赶来,到地方之后听说人刚刚坐公交走了,站台有电子信息牌,得知刚离开的公交车牌号,苏朔便顺着路线追,终于在终点站看到最后一
个下车的余棠。
苏朔心跳很快,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一路小心翼翼地尾随,看着余棠走走停停,间或揉揉腰,然后目送他进门,在墙角里踌躇许久,听完了余棠和房东太太的对话,才喘匀呼
吸,走过来推开眼前没关紧的门。
短租房比山上条件更差,床、衣柜、桌子都挤在一起,所谓的厨房和卫生间也只是简单用帘子隔开,面积虽小,一眼看过去却收拾得很整齐,说明住在这儿的人很爱干净。
即便这样,苏朔心里还是一阵紧似一阵,说不出的难受。
由于地方小,几乎刚迈进去就看见背对门口站着的余棠,从背后看,他的身形与两个月前几乎没有变化,仔细看甚至更瘦了些,他低着头,细白的后颈上有块突出的骨头。苏朔不禁
咬牙,这个小 Omega 搬到这破地方来,把自己弄成这幅样子,分明就是算准了他会心疼。
他步步靠近,余棠浑然不觉,专注地看着手上的东西。苏朔比他高不少,距他还有一米远,就看见他手上捧着一张纸,好奇地往前凑了凑,在看清上面的轮廓时,眸色一深,僵在原
地。
这时候去而复返的房东太太推门进来:“刚出锅,你要是嫌烫,就放……”
话音戛然而止,余棠转身对上离他不到半米远的苏朔,惊得连连后退,被苏朔眼疾手快地捞住腰才站稳。
房东太太很有眼力见,放下东西就告辞了。
屋里两个人谁也没说话,苏朔平时舌灿莲花好不正经,这会儿不知怎么也哑炮了,余棠低垂眼帘,双手背在身后,捏着彩超的指腹都泛了白。
苏朔慢慢松开手:“没事吧?”
余棠往后退了一步,慢吞吞地说:“没事。”
苏朔琢磨一圈,也没找到合适的话题切入点,急得抓了抓头发,指指他身后:“那是什么?”
余棠咬了下嘴唇:“没什么。”
“让我看看。”苏朔伸手要去拿。
余棠又往后退:“没什么好看的。”顿了顿说,“你走吧。”
见面不到三分钟就被驱逐,苏朔却一点都不生气。
之前两个月多少次苦寻未果,每次他都在心里狠狠想着,等找到了要打一顿小 Omega 的屁股泄愤。如今真找到了,那些失望和艰辛瞬间烟消云散,他不仅不气了,甚至有点高兴,
还想逗小 Omega 玩,让他给自己笑一个当做补偿。
“就给我看看呗,别这么小气。”
苏朔耍赖皮,跟余棠在狭小的屋里玩起了猫捉老鼠,借着胳膊长腿长的优势,趁余棠躲到卫生间里帘子还没来得及拉上,飞快夺过他手里的东西。
苏朔把彩超图高高举起,正好迎着窗外的阳光,图上蜷缩着的小家伙全须全尾,每一根手指头都清晰可见,其中一只小手握成拳揉眼睛,一副没睡够的可爱模样。
余棠原地蹦了两下,没够着,一向淡定的他显得有些急躁,拽着苏朔的胳膊弯,颤声喊:“还给我。”
苏朔深吸一口气,说不清自己现在的心情,先前知道余棠怀孕都没有这张彩超对他的冲击力大,震得他脑袋一阵阵发晕,还嗡嗡直响。
等他看够了还给余棠,余棠的眼眶已经憋得通红,气极了的样子,把彩超图往文件袋里塞的手都在发抖。
苏朔赖着不想走,又不知道该怎么哄他高兴,硬着头皮道:“我的儿子,我不能看啊?”
余棠猛地扭头看他,苏朔被他黑亮的一双眼睛看得发慌,又怂了,改口道:“我是说……”
话未说完,看见余棠轻轻眨了下眼睛,两颗豆大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

第十五章
苏朔慌了手脚,摸遍全身没找到纸巾,急着用手去擦,余棠别开头不让他碰,吸了两下鼻子,拿着文件袋要转身就要跑,被苏朔眼疾手快地从背后抱住。
余棠瘦,穿着衣服看不太出来,抱在怀里才能明显感觉到腹部的隆起。苏朔的手掌隔着衣服轻轻地摸,心想我是不是瞎?为什么之前愣是没看出来?
“放手。”余棠鼻音浓重,隐约能听出点哭腔,用力掰苏朔乱摸的手,“你出去。”
苏朔不仅不放,还反客为主地抓住他的手,攥在自己掌中,让他跟自己一起摸圆隆的肚子,嘴巴贴在他耳边,沉着嗓子道:“我的儿子,我不能摸吗?”
他知道余棠委屈,也愿意做出补偿。他曾经以为自己会很抵触在这个年纪当爸爸,背负另一条生命对他来说太过沉重,他不认为自己能担负起这样的责任,也不想负担。
然而余棠怀的就是另一回事了,苏朔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尤其是在亲眼看到、亲眼摸到的当下,他瞬间抛去了先前的自私冷漠的想法。这是他和余棠的孩子,小小的一个,现在正
躺在余棠的肚子里睡觉,这感觉既新鲜又奇妙,占据了他所有的感官,全部的思绪。
时至今日,苏不得不承认余棠对他来说是不同的,百分之九十九的匹配度也好,朝夕相对日久生情也罢,至少现在能确定的是,他不想放开余棠的手,想把他带回家好好护着。
苏朔沉浸在这种陌生又令人战栗的情绪中,尚未理清来源和去向,就被身体的疼痛硬生生拉回当下。
余棠踩了他一脚,狠狠的一脚。
苏朔吃痛松开手,余棠趁他没反应过来,一把将他推出门去,木门“砰”地在眼前关上,险些撞到鼻子。
半晌后,苏朔才接受了自己被赶出来的事实,敲了敲门,里面没有一点反应。
或许余棠一时接受不了,需要缓冲的时间。这么想着,苏朔安心地点燃一根烟,深吸一口,烟圈随着绵长的吐气飘到空中,他勾起唇角,露出了这些日子以来第一个如释重负的轻松
笑容。
苏朔以为最多等到傍晚,结果太阳都落山了,也没能进到屋里。
贴在门上听里面的动静,有哗哗的水声,也有炒菜下锅的刺啦声,余棠在做饭。苏朔不死心地又敲了敲门,冲里面喊:“油烟大,开门透透气吧?”
并没有人理会。
“鱼豆腐乖乖,把门开开?”
还是没人理。
苏朔又学房东太太的语气,捏着嗓子喊:“收水费啦!”
余棠不上这个当。
苏朔没办法,叫了个外卖送到这儿,一溜的甜食,把开盒子的动静弄得老响:“哎哟,可香了,这南瓜饼比我们学校食堂的还正宗!”
里面的人依旧不为所动。
小 Omega 天性敏感,脸皮又薄,需要点时间也是正常的。找到合理的解释,苏朔在门外守了一夜,第二天清晨,把开门出来的余棠抓个正着。
余棠走得飞快,苏朔怕他伤了身体,不敢跟太紧,在附近的小巷里左拐右拐,险些把人跟丢。
刚走到大路上,就被迎面走来的巡警押上警车,苏朔问他们干嘛抓他,警察说:“接到群众举报,说这边有人鬼鬼祟祟地跟踪单身 Omega,欲行不轨。”
一般人都不会随身携带结婚证,向警察证明他和被跟踪的 Omega 是合法夫夫的关系就费了不少时间,被表姐何聆从警察局提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
苏朔在附近仔细搜寻,所谓的“举报人”的半个影子都没找到,气得踹警车轮胎泄愤。
何聆觉得好笑:“会不会是你家小冰山自己举报的啊?”
苏朔被她说得一愣,然后风风火火赶回群租房,边敲门边问里头的人:“是不是你报的警?”
里头还是没动静,苏朔敲一会儿就泄了气,咬牙告诉自己忍字头上一把刀,作为 alpha 能屈能伸,孕期的 Omega 脾气不好,让他发泄发泄没关系。
然而直到这周过去,苏朔也没能进得了这间屋子,更别提近余棠的身。
群租房附近人多嘴杂,苏朔不方便一直在门口蹲着,但凡他一出现,房东太太也会跟着冒出来,是以余棠每次出门都有人陪同,被警察抓走的事情重复上演了数次,这片区的巡警都
脸熟他了。
这天下午又被逮到警局,其中一个 Beta 警察一边做记录一边劝说他道:“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个 O?你家对象冷冰冰的,每次打电话来都是直接报地址,说被陌生人
尾随。啧,随这年头不兴死缠烂打了,合则聚不合则分,实在不行你们俩去民政局调解调解?别为难我们啊。”
苏朔这会儿才察觉到小 omega 的厉害之处。
余棠有的是办法让人无法接近,之前让他得逞,完全是懒得使手段,或者说是故意给他机会。
苏朔琢磨了一路,把车停在群租房前面的路上,给余笙发了个定位。
余家人在一个多小时后就赶到了,余棠的 Omega 父亲、alpha 大哥、alpha 小妹一个不少,连平时很难能见到的天王父亲也来了。
苏朔下车跟长辈问好,余笙撸起袖子要上来揍他,被他的 alpha 父亲拦住了。接着,苏朔就被余天王提着衣领拉到墙角无人处,狠狠打了一顿。
把定位发出去之前,苏朔就料到会受点皮肉之苦,只是没想到岳父如此生猛,看着斯文冷清、惜字如金的一个人,身手好得像受过专业训练,把他按在墙上就是乒乒乓乓一顿揍,专
捡非要害又很疼的那些部位,苏朔不敢对长辈还手,疼也只好咬牙忍。
他们进去谈了很久,出来的时候 alpha 岳父在给 Omega 岳父擦眼泪,苏朔在一边看着,突然了解余棠这看似冷漠实际上脆弱又爱哭的性格是怎么来的了。他不禁想,不知
道余棠肚子里那个将来会是什么样,像我多一点还是像他多一点?
余棠没跟家人一起出来,苏朔一瘸一拐地上前问他怎么样了,余笙攥起拳头骂骂咧咧地上前,被 Omega 父亲拦住:“这事儿不能全怪他。”转过来面对苏朔,尽量用平缓的语气
说,“余棠在里面等你,你们把话说清楚。”
苏朔不太懂“把话说清楚”的意思,推门进去看到坐在桌边的余棠,他莫名紧张,手心都沁出一层薄汗。
余棠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红红的眼眶证明他刚才哭过。
苏朔本想故技重施,装个可怜卖个惨之类的博取同情,然而余棠看都没看他一眼,径自去给他倒了杯茶,把杯子放倒桌子上的时候,说:“我想通了。”
苏朔呼吸一窒,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
余棠的状态很平静:“我们离婚吧。”
苏朔脑袋里茫然了一瞬,嘴唇动了动:“什么?”
“我们离婚吧。”余棠重复道,“需要什么补偿你尽管提,耽误了你近一年的时间,对不起。”
苏朔脑中百转千回,实在无法消化这段说明:“离婚?为什么?”
余棠坐下,指尖碰了碰杯壁,又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来,缓慢地说:“你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没有感情的婚姻走不下去。”
苏朔像听到什么笑话:“你不喜欢我?”
他看到的那本画册,那一页页的回忆,难不成是他凭空臆想出来的?
余棠怔了片刻,然后轻轻摇头:“以前喜欢过你,那是因为信息素的吸引,你应该知道了,我们有高达百分之九十九的匹配度。”
苏朔好像突然知道余棠要说什么,他有点不再想听下去了。
然而此刻的余棠并不关心他的想法,把视线从杯子上转移到苏朔身上,眼中一丝波澜也无,只顾说自己的:“分开的这两个月,我想清楚了,信息素的吸引算不得数。”
说到一半稍作停顿,只是语气上的停顿,而非难以启齿。余棠抿了抿唇,接着道:“我现在不喜欢你了,我们离婚吧。”

第十六章
老旧的时钟在沉默的空气里滴答滴答。
良久,苏朔扯了扯僵硬的嘴角:“你说真的?”
余棠点头:“真的。”
苏朔脑子里兵荒马乱,想了想,道: “说结就结,说离就离,你当这是在过家家?”
余棠看着他:“离婚或者打掉,二选一,是你说的。”
苏朔又懵了,在记忆库里搜寻半天,才想起自己在暴怒下确实说过这么一句话。
打脸来得猝不及防,苏朔勉强理清思路,说话底气略有不足:“那时候以为你跟别人……”
“嗯,如果是我,也会误会。”余棠罕见地打断别人说话,语气却是事不关己的,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是我的错,从逼你跟我结婚,到后来的一切,都是我一意孤行。现在还不算
晚,还来得及把错乱的一切回归原位。”
这是苏朔第一次听余棠说这么多话,他曾经很期待余棠能对他说出这样的话,他就可以全身而退。可是现在,他只觉得这话刺耳,像被迎头浇了一盆凉水,被迫清醒,却宁可自己还
在梦里。
“那孩子呢?” 苏朔迟钝地抓到重点,“已经到这个地步,怎么可能‘回归原位’?”
余棠几乎没有犹豫:“孩子是我的,跟你没有关系,如果你担心我利用这个孩子胁迫你,我可以跟你签责任书,他的一切全都由我负责。”
苏朔是抱着负责任的想法找来这里,余棠的冷漠和拒绝让他气闷不已,他竭力让自己保持冷静:“他是一个孩子,不是什么可以当做砝码交易的物件。”
“你可以当他不存在。”余棠轻飘飘地说。
苏朔快被气笑了:“我是孩子的父亲,怎么可能当他不存在?”
余棠的眼睫微颤,看着他的眼神变得冷冽:“这一年来,你不是也当我不存在吗?”
苏朔愣了下,大脑告诉他这两件事没有可对比性,然而喉咙口像被堵住,堵得他说不出话。
“就当我从未出现过。”余棠接着道,“如果你担心百分之九十九的匹配度会对你将来的择偶造成影响,我可以去切除腺体。”
听到这里,苏朔瞳孔猛地一缩,下意识阻止:“别胡说,我怎么可能要你……”
切除腺体对 Omega 的身体有多大损伤,生理课上从未认真听过讲的苏朔都知道。
“总之,我不会再利用任何人任何事来威胁你,这一年就当作一场荒诞的梦,由我开始,就由我结束。”说到最后,余棠嘴角微弯,像在礼节性地为这场“谈判”收尾,“这些就是
我想说的,希望没有耽误你太多时间。”
回到车上,苏朔掏出一根烟叼嘴里,按了半天打火机,没点着火,烦躁地把烟吐了,身体后仰靠在椅背上,无意中看见后视镜里自己红紫斑驳的一张脸,心情糟得想打人。
他自认心理素质不错,见过无数大风大浪,鲜少有无法自我排解的烦恼,所以每当碰到这种棘手的特殊情况,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依旧是去泡吧。
在酒吧里遇到之前被他当出气筒揍过的其中一人,那人见到他跟见了鬼似的转身就跑,被他提着后领拽回来:“陪我喝两杯。”
苏朔是典型的社交型人格,每次喝酒都呼朋引伴,左拥右抱,怎么热闹怎么来。这位不幸被抓来的朋友连着两次遇上苏少爷心情不好,周围一个能帮他的都没有,苦着脸在心里自忖
倒霉。
苏朔连喝三杯,好似完全没察觉对方不自在,眯着眼睛看他:“怎么不喝?”
那人擦了擦额角的汗,端起杯子:“喝……喝。”
嘴唇刚触到杯沿,就听苏朔问他:“你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
那人险些把自己呛着,勉强把嘴里的酒咽下肚,磕磕巴巴道:“有……有啊。”
苏朔眉宇微蹙:“喜欢,是什么样的感觉?”
那人不敢瞎说,踌躇半天才开口:“想……想跟她上床?”
苏朔“啧”了一声,很不满的样子:“还有呢?”
那人在心里叫苦,不知道这个花花公子突然发什么疯,拉他聊情感问题。他摸不清苏朔想听到什么样的答案,怕一言不合又挨揍,脚尖朝外随时准备开溜,小心翼翼道:“就……就
想跟她待在一块儿,想对她好吧,要不您再问问别人?估摸着都差不多……”
苏朔病急乱投医,当真听进去了,摸着下巴开始思考:“……想对他好?”
“嗯嘛,”那人见说到点上,忙拍马屁道,“就像您之前那样,送花,送包,带出去玩,这就是对他们好的表现,这一点没有谁比您做得更棒了。”
苏朔并不赞同这个解读,他从前的床伴送花送包,只是为了哄他们高兴,他们高兴了,就会好好伺候他,让他也高兴。这跟做生意一样,是利益的驱使,是一种有来有往的等价交换。
而他对余棠,分明不是这样的。
想破脑袋也没弄明白,苏朔窝在沙发里昏昏沉沉睡了过去,然后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面前有一扇门,推门进去,便看见余棠背对着他在开另一扇门,门缝里透进来的阳光直射瞳孔,让他一阵眩晕恍惚,等他追上去打开门,又进了另一间一模一样的房间,眼前依旧是
余棠头也不回的背影。
醒来时还在大口喘气,仿佛真的在梦里追了一整夜,一个接一个的房间,一扇接一扇的门,余棠明明近在眼前,他却无论如何都追不上。
苏朔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即便醒了,让人窒息的绝望还是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做恶梦了?”何聆把一杯水放在床头,顺便看了他一眼,“这脸怎么弄的,我打开灯还以为领错了人。”
苏朔打量四周,后知后觉到自己在酒店,皱眉道:“怎么又是你?”
何聆简直想把水泼在这个不要脸的臭小子脸上,嫌弃道:“这话该我问你,是你的酒肉朋友给我打的电话,让我到酒吧领人。”
苏朔揉按太阳穴,缓解宿醉的头晕脑胀,撑着胳膊坐起来:“这么巧,偏偏打给你。”
何聆翻白眼:“人家拨的第一个号码是你通讯录里的‘老婆家’。”
苏朔眼皮倏地一跳,有点期待地追问:“他接的电话?他怎么说?”
何聆耸肩:“他说找错人了。”
苏朔神色颓然,像是不信,又像是受到不小的打击。
“怎么,还没把人哄回来?”何聆问。
苏朔摇头,如果能靠“哄”来解决倒简单了。从余棠离家出走开始,给他的“惊喜”就没停过,他根本不知道余棠是那样牙尖嘴利,说话不留丝毫情面,句句往人要害上捅,然而他
底气不足,连一句有力的反驳都说不出口。
何聆本来准备走了,看表弟那副为情所困的样子又于心不忍,叹了口气,问:“他跟你说什么了?姐姐给你分析分析。”
沉吟片刻,苏朔低声道:“他说不喜欢我了。”
何聆咋舌:“哟,看不出来,他原本居然是真的喜欢你?就你这么个二傻子他看上你什么了?”
苏朔破天荒地没有给她抬杠争个高下,抓了一把乱糟糟的头发:“不知道。”
何聆对他的反应有些意外。
苏朔从小便自负要强,有时候甚至有些自恋倾向,遇到难题懊恼的模样十分罕见。虽说现下的情况纯属他活该,可何聆看着他长大,他从小长在这样的家庭,父母婚姻的不幸让在感
情的认知上缺乏正面的指引,本身又是个爱玩爱闹的花蝴蝶性格,跑偏也并非完全不能理解。
何聆稍稍恢复正经,支招道:“那你就跟他说你喜欢他呗。”
苏朔更加烦恼,艰难道:“可是我不知道……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他。”
正是因为弄不清这一点,他才没有底气,像个没头的苍蝇,谈判技巧统统发挥不出来,思维全程被余棠带着跑,倒真像个窝囊的傻子。
何聆愣了一下,旋即便哈哈大笑:“说你是傻子你果真傻,整整两个月了,你都没照镜子瞧瞧自己失魂落魄的鬼样子吗?这还不叫喜欢?”
太阳落山之前,余棠就把为数不多的行李归置完毕。
这里是他住了十几年的房间,去年离开家的时候,他以为以后只会偶尔回来,不会再搬回来长住。
然而不到一年,他就灰溜溜地回来了,带着尚未出世的孩子,还有满身看不见的伤口。
这段几乎不能称之为感情的关系,对于苏朔是短短的一年,对于他来说则是整整三年,他眼睁睁地看着满腔的热情在流逝的岁月中被一点点打磨殆尽,看着希望的火苗一点点熄灭,
这个过程既是漫长的,又是短暂的,短到他如今走马观花地回忆一遍,也不过只要需要三分钟而已。
他不爱表达,不习惯外露情绪,不代表他不会难过不会哭。试过了,失败了,也是他咎由自取,虽然现在碰一碰还是会疼,可是伤口总会愈合,需要的不过是时间罢了。
晚饭时间有不速之客登门造访,余棠按住站起来满地找武器的大哥和小妹,回屋去拿了刚拟好的离婚协议,送到门口站着的苏朔手上:“没问题的话签个字。”
他安排得妥当,苏朔却没有接受的意思,杵在那儿直愣愣地盯着他看,视线一秒钟都没转向那份离婚协议。
余棠被他灼热的视线看得发慌,以为他有意见,翻开文件指给他看:“如果有疏漏,你添在最后一页,我让律师重新起草。”
苏朔这才敷衍地瞟了一眼,然后斩钉截铁道:“我不签。”
余棠抬头,不解地看着他:“昨天不是说好了……”
“那是你单方面决定,我可没答应。”苏朔道。
余棠并不想跟他多作纠缠,道:“需要补偿的话也写在后面,律师会一并……”
苏朔突然上前一步,拉他的手,靠近他道:“我现在就要补偿。”
余棠吓一跳,不知道他又在搞哪一出,急急往后退:“你说就是了,别……”
苏朔低头,把他的手送到唇边,迅速亲了一口他的手背,接着狡黠地眨了眨眼睛,指指自己的脸:“现在轮到你了。”
余棠怔在那里半天回不过神,最后是被小妹扶着进屋的。回到房间里,楼下余笙的怒骂声还在耳边回荡,他下意识攥了攥拳头,后知后觉地发现手心里有什么硌手的东西。
是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条,大概是苏朔趁他刚才懵着的时候塞的。
余棠没打开,把它扔到纸篓里,眼不见为净。
第二天楼下又有喧闹声,疑似昨天那人又来了,余棠干脆没下楼,把离婚协议让哥哥转交,自己躲在房间里听胎教音乐。
宝宝这两天会在肚子里动了,这会儿像是感知到什么,伸胳膊伸腿动来动去,余棠的手轻轻按着腹部画圈抚摸,好一会儿才让他平静下来。
睡前,余棠似乎听到外面有奇怪的动静。他住二楼,房间外面有个小阳台,只听“咚”的一声响,阳台玻璃门被什么东西砸中了。
余棠拉开窗帘,外面风平浪静,他看见地上有一张小纸团,犹豫片刻,并没有开门去捡。
半夜下了一场暴雨,清晨放晴时地面还有未蒸发干净的积水。余棠开门透气,一脚踢到什么东西,那纸团早就被雨淋湿打烂,露出里面的首饰盒。
他认得这个首饰盒,里面装着他和苏朔的婚戒,只有他那一枚。他平常戴得少,却一直放在身边,离开苏家的时候也带上了,没想到会被苏朔找到。
余棠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枚戒指,也不知道苏朔想干什么。他把包着首饰盒的纸捡起来准备扔掉时,偶然发现这纸是从那份离婚协议上撕下来的,上面依稀可见双方姓名,下方有一
团墨迹,写的字已经在雨水的浸泡下完全看不清了。
余棠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对苏朔的意图愈发疑惑,思来想去,还是回屋把扔在纸篓里的那张纸条找出来,展开约 A5 大小,居然是一幅画。
幼稚的画风,流畅都称不上的线条,一看便知出自谁手。画上的小粉花抱着果子在前头跑,蝴蝶扑棱着翅膀在后头追,一根绳子把两人系在一起,绳子中间画了个大大的爱心。
许是怕他看不明白,或者领会成别的意思,落款处“苏朔”的大名后又跟了三个字——“爱余棠”。

第十七章
整整一周,余棠都没有出家门。
因为找人耽误的工作堆积如山,苏朔必须回公司处理,没办法时刻守着,于是从公司里调了个员工来看大门,吩咐他人一出来立刻给他打电话。
这天看见来电显示,苏朔就扔下手头的事快步出门,边发动车子边接电话:“他出门了?往哪儿去?”
员工支支吾吾:“出去是出去了……不过是跟别人一起。”
苏朔一脚油门踩下去:“谁?他哥?”
“不是,没见过的一个 alpha,开车来把他接走了。”
苏朔让员工小心跟上,时刻给他发定位。七拐八拐追了一路,最后定位停在市中心某商场附近,员工报告说:“他们进咖啡店了。”
苏朔气势汹汹地赶到现场,在门口还不忘对着玻璃橱窗整理了下仪容,进去一眼便看到和一个男人面对面坐的余棠。
几天不见,余棠气色似乎好了些,身上也长了点肉,宽松的衣服都遮不住他圆隆的肚子。两人不知在聊什么,余棠那张向来冷漠脸上竟然带着笑,眼睛微弯,明媚得比外面的阳光还
刺眼。
苏朔心情复杂,不知该为他看起来过得不错而开心,还是为根本不需要自己而郁闷。
他不紧不慢地上前,在对面的人开腔前一屁股坐在余棠身边的空位上,熟练得好像这里本来就是属于他的位置。
“这么巧。”苏朔先冲余棠打招呼,接着看他面前的杯子,道,“这果汁是鲜榨的吗?别喝了,看起来不太新鲜。”
余棠看见他先是愣住,随即便问:“你怎么在这里?”
苏朔自作主张地把余棠面前的果汁拿开,抬头打量了下对面坐着的 alpha,确定从前没见过这人,目光带了些审视和警惕,转回来面对余棠时又换上笑脸:“来找你啊,以后别
自己出门,一个电话我就来接你。”
余棠蹙眉,觉得自己刚才就不该搭理他,想了想,冲对面的 alpha 道:“学长,我们换一家吧。”
“学长”两个字戳到苏朔绷着的弦,他目光一沉,按住余棠:“急什么?你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先互相介绍一下?”
对面的 alpha 始终面色温和,对他俩的关系完全不好奇似的,伸出一只手:“你好,我叫宋远征,余棠的学长。”
“巧了,苏朔,也是他学长。”苏朔笑得礼貌,懒洋洋地伸出手跟对方拍了一下。
宋远征也不意外,收回手道:“久仰大名,我们工作室先前去 A 大招聘,走到哪里都能听到你的名字,还没毕业就拥有自己的事业,难怪会成为校园偶像。”
苏朔没什么好得意的,也没心情跟他商业互吹,但他既然这么说了,不借题发挥一下实在浪费,于是谦虚道:“哪里哪里,养家糊口罢了,毕竟马上就当爹了。”
再听不出他的敌意就见鬼了。
余棠看向别处,嘴巴动了动,终是什么都没说。
喝完饮料,宋远征和余棠去隔壁看画展,苏朔以“吃多了溜溜食”为借口跟上。
两人行被迫变成三人行,余棠尽量忽视某人的存在,和宋学长在场馆里边走边聊。
起先苏朔还插两句嘴,然而他整天与数字打交道,绘画领域从无涉猎,也不感兴趣,跟着跟着就哈欠连天。
某个角落拐弯时,走在前面的二人便没再看到苏朔的身影,宋远征问余棠要不要打个电话找找,余棠摇头道:“不用了,他应该已经走了。”
画展看到一半,宋远征体贴地引余棠来到休息处坐下,走开去给他买喝的,余棠目送学长离去,这边屁股还没坐热,放在膝上的手腕就被牵起,苏朔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拉着他就走。
大庭广众下,余棠不想引人注目,压低声音道:“你干什么?”
苏朔并没使劲,但也没打算放手,回答道:“不是看完了吗?我送你回去。”
“学长,学长还在……”
苏朔不满地打断:“学什么长,他对你图谋不轨,你看不出来?”
余棠惊讶于他的用词:“你别胡说。”
苏朔半推半搂地带着他走,边走边道:“刚才在咖啡店,他就在释放信息素勾引你了,如果不是我来的及时……啧,我是 alpha 我知道,你当然看不出来。”
余棠消化不了他这堆歪理,到了门口坚持不肯上他的车,要进去找宋学长。
苏朔被他一口一个“学长”弄得心烦,他还记得那次在医院余棠做梦都在喊“学长”,先前他不介意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喜欢上余棠,可现在不一样了啊,这么亲昵的称呼,必须只
能由他一个人享受。
“什么学长,他没有名字?你哥怎么会放你跟这种没安好心的人出门?”苏朔问。
余棠虽然莫名其妙,却没有被他这理直气壮的态度搅乱逻辑,深吸一口气,道:“你想干什么?”
苏朔坦然道:“送你回去啊。”
“新的离婚协议已经送到你手上了,签完联系律师就行,不用找我。”
这话无异于撇清关系,把苏朔守了几天大门的诚意全部抹杀,即便苏朔来前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刚才气势瞬间失了一半,苏朔迟疑地问:“我给你的画,看到了吗?”
从余棠搬回家开始,苏朔每天晚上都会朝他阳台上投掷东西,往往都会附带一张画纸。怕余棠不肯看,还故意撕了离婚协议引起他的注意。
“不小心看了一张,其他的都扔掉了。”余棠冷冷道,“以后不要再来了。”
苏朔原本是笃定余棠会心软,此刻大约是没想到余棠会如此不留情面,权衡后还是决定先一步示弱服软:“我不去找你,还能找谁啊?”
余棠却把这句话视作和从前一样的调笑,答道:“有那方面需求的话找别人吧,我不太方便。”
苏朔急了:“谁说我找你是要……”
相比他的慌张,余棠的状态淡定得仿佛和他不在一个空间。
“找别人吧。”余棠说,“你不是有很多床伴吗?只要我不说,就不会有人知道,对协议书上的补偿条例不会有任何影响,你大可以放心。”
这个回答让苏朔一下子懵了。
他当然不会忘记从前余棠看到他“偷腥”时的反应,余棠不怕被人笑话,哪怕在学校,也大大方方地出来“捉奸”,表面浑不在意,实际上恨不得在他身上贴牌告诉全天下“这是我
的 alpha 谁都不准打他的主意”的举动,至今都让苏朔觉得可爱极了,尤其是弄清楚自己的心意后,这些就是说明他和余棠两情相悦、天造地设的最好的证明。
然而现在没有了,余棠单方面宣布他不在乎了。苏朔的心像一块被推入悬崖的大石,朝着深渊,越沉越底。
没等到回答,余棠就着急要走。
苏朔伸手拦他,挣扎道:“我把你喜欢的画买了,就在车上,你跟我……”
余棠的神情没有丝毫转变:“退了吧,不是喜欢就必须要拥有,现在喜欢,说不定明天就看腻了。”
两个小时后,画展散场,苏朔的车还停在门口,后座摞着几幅装裱好画。
在场馆里,他亲眼看见余棠在这些画跟前驻足停留,目不转睛地看着,专注而热切,一如从前追随着自己的那道目光。
苏朔缓慢地抬起手,随着呼吸喷薄在掌心,狠狠搓了一把自己的脸。
不是什么小心机,更不是欲擒故纵,他现在有理由相信,余棠是真的不喜欢他了。

第十八章
之后几天,余棠的生活没再受到打扰。
他换了个更宽敞的卧室,原来的房间在哥哥的协助下改造成画室,白天在院子里散步,累了回到画室随便画上几笔,晚上回房间休息,他本来就不爱出门,这种与世隔绝般的宁静生
活对他来说再好不过。
家里人似乎商量好不在他面前提到与那个人有关的事,这天出门产检前,Omega 父亲没忍住,叫他开点人造信息素回来,余棠乖巧答应,到医院开药时,还是将这一项从药单里
剔除了。
“不是在办离婚手续了吗?为什么还要拒绝人造信息素?”女医生不解地问。
余棠道:“习惯了,我不需要那东西。”
女医生叹了口气:“先前我看那小子醒悟过来,还以为你俩能重归于好,没想到……”
余棠抿唇一笑:“我跟他从来没好过,怎么重归于好?”
也许是因为怀孕的关系,余棠整个人变得比从前柔顺许多,本就长得清秀,这一笑更加乖巧可人,怎么看都是个被宠着的小 Omega,此时他的丈夫一定就在门外候着,任谁也想
不到他自怀孕以来就独自一人生活,现在正在跟孩子的父亲办离婚手续。
乖顺什么的只是表象而已,女医生早就瞧出他骨子里的几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倔劲儿,摇摇头表示叹惋,便不再多言。
离开产科,余棠拿着单子去窗口拿药,排得好好的,忽然有个踩着高跟鞋的女人挤到他前面插队。
余棠不着急,刚打算后退让那人上前,就听见一个尖刻的女声道:“哟,我还当是谁呢,这不是苏家大少奶奶吗?”
即便那人带着口罩,余棠还是能通过声音辨认出这是跟苏朔有过一段的女明星江可澄。
余棠不想搭理,又往后退让一步,让她有足够的空间站在前面。
然而江可澄没打算放过他,朝他身后张望,确定他是一个人来的,更加趾高气扬,上下打量他一番,笑道:“让我猜猜,逼婚不成就弄个孩子出来,结果人家不承认,哈哈哈,怪不
得会被苏家扫地出门。”
刺耳又充满恶意的言语让余棠下意识皱眉,他仍旧没回答,默默转身准备换个窗口取药。
江可澄前阵子在苏朔跟前吃了瘪,接着又被监控记录等证据打脸,豪门梦彻底破碎,把孩子流掉之后一直憋着气无处发泄,这会儿好不容易逮到“罪魁祸首”,哪儿能这么轻易放过
他?
她追上前拦住余棠的去路:“你跑什么?”
余棠无奈:“麻烦让一让。”
江可澄咄咄逼人:“怎么,被我说中了……心虚啊?”
余棠不想跟她扯皮:“你觉得是那就是吧。”
江可澄印象中的余棠对苏朔占有欲极强,有个风吹草动他都要跑来摆正宫架子,冷冰冰地站在那儿吓唬人。是以他这会儿的妥协让江可澄有些惊讶,惊讶过后便是生气,觉得很没面
子,好比一只快要爆炸的气球碰上颗软钉子,反复撞上去都戳不爆,既没劲又憋屈。
越看他那圆滚滚的肚子就越觉得碍眼,江可澄想到自己尚未出世就被迫流掉的孩子,陡然心生怨怼,叉着腰就是不让余棠走。
余棠没办法,退开打算走边上绕过去。江可澄越想越气,愤怒和不满积攒到顶峰,想也没想,抡起胳膊就搡了余棠一把。
江可澄是个娇滴滴的 Omega,使不出多大力气,然而旁边保洁阿姨刚拖过地,地面湿滑,余棠一个踉跄,伸手没扶到支撑物,重心不稳地跌坐在地上。
苏朔赶到的时候,护士正在给余棠拔针。余棠掀开毯子要下床,苏朔快步过去按住他:“别动,再躺会儿。”
江可澄被围观群众看押在门口,捂着脸抽抽噎噎地哭,有个阿姨看见苏朔进了病房,探头进来边观察边道:“哦哟,放着漂亮老婆不管,在外面找小三的就是你啊?看着挺正常一个
小伙子,年纪轻轻怎么就瞎了呢?”
周围几个叔叔阿姨见当事人来了,都开始议论纷纷,为里面躺着的 omega 鸣不平,恨不得把他和江可澄捆起来钉在耻辱柱上。
虽然他们讨论的不全是事实,苏朔还是被说得无地自容。他先把江可澄打发走,然后接了杯温水打算喂余棠喝。
余棠别开头,道:“你走吧,我家人马上过来。”
苏朔见他唇色发白,虚弱得声音都是干哑的,心疼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放下手中的杯子,躬身轻轻捏了捏余棠放在身侧的手,在余棠抽手回去的时候,叹息般地说:“对不起。”
不到一刻钟,余笙和李老师一起来了,苏朔没有回避,医院里险些发生械斗。尤其是当余笙听女医生说了余棠动胎气的原因,气得火冒三丈,要把苏朔就地正法,李老师温声相劝都
拦不住,最后是余棠淡淡的一句“我和他已经离婚了”,才勉强让哥哥冷静下来。
半小时后,余笙扶着弟弟走在前头,李老师叫住要追上去的苏朔:“怎么搞的?不是已经弄清楚了吗?为什么还要离婚?”
苏朔苦笑:“我不想的,他铁了心要离。”
回去的车上,李老师问余棠是不是真的不能原谅他一回,余棠道:“他没有错,不需要我的原谅。”
李老师觉得这话听上去不像在讽刺,反而像在陈述事实,本着劝和不劝分的原则劝道:“那为什么不再试试呢?你看你离家出走这么久,除了把自己折腾得要命,还得到什么了?苏
朔现在知道错了,也诚心想改,真心想对你好,你们的孩子再有两三个月就要出生了,你就一点都不着急?宁愿孩子一出生就没有 alpha 父亲?”
余棠认真听完,不承认也不反驳,扭头看向窗外,眼睛一眨也不眨,任由窗外的景色映在瞳孔里,飞驰而过。
半晌后,他脑袋抵着玻璃窗,自言自语般地小声道:“不急,急不来的。”

第十九章
苏朔垂头丧气地回到家,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闹哄哄。
父亲养在外面的女人又上门耀武扬威来了。这回比之前聪明,带着儿子一块儿来,苏砚看见苏朔就笑着喊哥,苏朔没理会,径自上楼去,被父亲拦住教训了两句,说他不如弟弟谦逊
知理,没有当哥哥的样子。
苏朔冷笑:“知理?那倒是,背着大哥勾搭大嫂,这种事一般人的确做不出来。”
苏母听了这话,架也顾不上吵,忙问儿子:“他勾搭棠棠?”
上楼的必经之路被堵住,苏朔转身把外套往沙发上一扔,坐下道:“你们问他去。”
面对几位长辈震惊的目光,苏砚也不慌,坦然地微笑,说:“哥你误会了,我只是刚好在山上碰到大嫂,大家都是一家人,互相帮忙照顾是应该的,再说……”说到一半顿了顿,像
在故意卖关子,等到苏朔的目光移到他身上,他才得意地继续道,“大哥不是已经快跟他离婚了吗?前大嫂,我为什么追不得?”
苏家上下彻底炸开了锅。
苏朔猜准了他的好弟弟会把这事儿捅出来,他正好不知道怎么跟家里说。
几个人各自划分阵营,稀里糊涂吵了一阵,这种情况下苏父最尴尬,站哪边都不对,越想越觉得都怪两个儿子不争气,于是到处找鞭子,说要用家法。
各妈管各娃,苏母张开胳膊护着苏朔:“我就这么一个儿子,要打你先打我!”
苏砚的母亲哭得梨花带雨,指着苏父悲愤道:“这些年我没名没分的跟着你吃了多少苦?你要打砚砚,就先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
苏父自知理亏,这个打不得,那个也不能碰,丢了鞭子气哼哼地负手离去。
一场家庭***战因为话题跑偏草草收场。
苏母拉着儿子进房间,关上门忧心忡忡地问:“怎么回事啊?棠棠真的要跟你离婚?”
苏朔先前以为余棠只是闹小脾气,哄哄就能跟他回家了,所以并没有跟母亲说这件事。如今事情被捅开,他呼出一口气,点头道:“嗯。”
苏母急问:“因为苏砚那小子吗?”
“不是。”苏朔道,“是我的问题……我伤了他的心。”
苏母松了口气:“我猜也是,怎么看也是你更优秀,棠棠怎么可能看上那混小子。”
自从上了年纪,苏母大部分时间都在家自怨自艾,难得自信一回,自信的原因却让人哭笑不得。
她拉着儿子絮絮叨叨地告诉他该怎样对老婆好,怎样把人追回来,用自己的经历来给他出谋划策。苏朔听着听着,心酸苦涩在胸口蔓延,他沉下一口气,道:“妈……别难过,你还
有我。”
苏母怔住,眼角涌上湿热,随即瞪了苏朔一眼,掩饰般地摆出嫌弃的表情:“要你有什么用?尽给我找麻烦,小时候调皮捣蛋,上学打架惹事,好不容易长这么大了,还是不消停,
到处拈花惹草勾搭小 Omega,跟你爹一个臭德行!”
苏朔举手投降:“我错了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从前他见多了母亲为父亲的花心流泪,直到最近,才通过一些事深刻了解这种行为对人的伤害有多深。在这即将离婚的档口上,他看到余棠和别的 alpha 走在一起,都会怒不可
遏、心痛难当,回想曾经处在新婚中的余棠,不仅要忍耐他的不忠,还要承受他的挑衅和迁怒。那时候的余棠该有多难过啊。
苏母哼了一声:“亏你长得像我,不然你看棠棠肯不肯跟你好。我把话放这儿了,你妈妈我,就认棠棠这么一个儿媳,这整个苏家将来都是要交给他来管的,可别让他跑了,不把他
给我完完整整地带回来,你就给我有多远滚多远去!”
苏朔笑了,先前的灰心失望散去大半,终于重燃了一点信心:“跑不了,他肚子里还揣着我的娃,能跑哪儿去?”
一周后,太阳当空的上午,苏朔在民政局大厅里等到了只身前来的余棠。
即便对来这里的原因心知肚明,苏朔的第一反应还是迎上去,主动接过余棠手里的东西,问他:“一个人来的?渴不渴,要不要喝水?”
余棠体寒,夏天也不怎么爱流汗,他小声说“不用了”,然后便往大厅里走,伸长脖子找哪里是办离婚的窗口。
苏朔来得早,他当然知道在哪里,可是他不说。能见余棠一面不容易,耽搁的时间越长越好,他得抓住这宝贵的机会好好表现。
“这几天睡得好吗?我妈说怀我的时候经常被我闹得睡不着,宝宝有没有踢你?”
“这个药是我托国外的朋友买的,据说对缓解孕期腰酸疲劳很有用,放你包里,回去记得吃。”
“听说下周在国展中心有个画展,里面有你喜欢的那位作家的作品,想不想去看?我帮你弄票。”
“排队的人太多,也没个坐的地方,先去隔壁吃点东西看个电影吧?等我们回来应该就没这么多人了。”
苏朔说了一路,余棠一句都没应,权当他在对空气自言自语。
苏朔也不气馁,道:“对了,你的画册还要吗?就是之前丢在山上没带走的那本,要的话我下次给你带来。”
这句话果然起了点儿作用,余棠停住脚步,目光在苏朔脸上停留片刻,似乎在思考如何拒绝这个“下次”的约定,片刻后便做出取舍,冷冷道:“不用了,把它扔掉吧。”
民政局五个窗口办结婚,只留了一个小角落办离婚。
两人在角落的凳子上坐下,办事员问他们要结婚证,余棠把红本从包里拿出来,放在面前的桌子上。苏朔摸遍全身上下,什么都没摸出来,一拍脑袋:“糟糕,我好像把结婚证落家
里了。”
余棠平静道:“你回去拿,我在这里等你。”
苏朔又开始掏口袋:“今天出门好像没带钥匙……”
余棠从包里翻出自己的一串钥匙,把其中一把拆下递给苏朔:“我这儿有,正好还给你。”
苏朔接过苏家大门钥匙,站起来刚要走,突然又想起什么,迷迷糊糊地摸脑袋,弯腰在桌子下面凳子下面到处搜寻,嘀咕道:“咦,我车钥匙呢?刚才还在兜里呢,掉哪儿去了?”
余棠忍无可忍地站起来:“别找了,我去帮你拿。”
苏朔追上去,余棠只顾往前走,根本不理他。艰难地穿过人群到门口,苏朔才抓住余棠的手腕,恳求般地道:“别走,听我说两句,就两句,好不好?”
余棠气得脸颊微红,胸膛剧烈起伏,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苏朔就当他是同意了,生怕他反悔似的,着急说:“上次在医院没说完,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我知道以前做了很多错事,以后,从今以后,我保证再也不会让你难过了,我保证,
再……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话听着简单粗糙,可也是对着镜子练了无数遍的。对于苏朔来说,不走心的花言巧语,他能闭着眼睛说出一箩筐,这种看似简单的道歉和承诺,对他来说却难于登天,等于按着他的
脑袋让他承认自己先前说过的话发过的誓统统都是愚见。
坚决要离婚,坚决不要孩子,坚决不接受被别人安排的人生……全部推翻,什么骄傲什么自尊,面子里子一丁点儿都没剩下,自己打自己的脸,还得为自己鼓掌叫好。
然而余棠并不领情,像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不耐地皱了皱眉,试图挣脱苏朔的钳制。
“还有一句,让我说完。”苏朔拼了命才控制住自己不乱用 alpha 信息素,拉着余棠的手也不敢收紧,生怕弄疼了他,“我知道,我知道你现在不喜欢我了,不喜欢就不喜欢吧,
也没人规定必须要互相喜欢才能在一起,结婚都没这项要求,你喜欢谁就跟谁玩儿,但是你不能阻止我喜欢你,这是我的自由。”
这通歪理邪说不乏即兴发挥的成分,左一个“喜欢”右一个“喜欢”,把苏朔自己都绕晕了。
做任何事情都游刃有余的他,先前哪里能想到表白有这么多讲究,他自己都觉得这番话听起来没什么诚意,而且一点都不感人。余棠现在就像是一把刚被浇熄的柴火,身体里还攒着
湿气,本就难点着,他这把火烧的又不是地方,折腾半天,做的全都是无用功,白瞎了好不容易争取到的两句话的时间。
果然,余棠根本没听进去,问他:“你说什么?”
苏朔懊恼地抓了下头发:“没什么,我说我回去拿,你在这儿坐着等。”
余棠神色有些茫然,被苏朔牵着的手倒是不挣扎了,嘴唇蠕动几下,慢吞吞地说:“……前面一句。”
苏朔愣了半天,在脑子里反复核实,确定余棠问的确实是那句,带着点试探,还有些他以前从未感受到过的悸动,专注地看着余棠,一字一句地重复:“我喜欢你,这是我的自
由。”

第二十章
余棠听完,半晌没有回应,视线没有焦点地落在地面上。
起先苏朔以为有戏,想趁热打铁多来几句,又发觉余棠的状态不太对,唤了他几声,他整个人呆呆的没反应,苏朔掰着他的肩膀喊“鱼豆腐”,才把他的魂儿喊回来。
分散的目光聚拢,余棠看清面前的人,说翻脸就翻脸,胳膊一挥,将苏朔的手甩开,扭头就走。
苏朔还没弄清楚状况,懵逼地跟在余棠后面:“怎么了?又生上气了?……有气冲我撒,不要气坏了自己和宝宝……欸走慢点,小心车……”
余棠在公交站台等出租车,苏朔明知道这里打不到车,也不告诉他,耐着性子陪他一起等。
大太阳底下晒得慌,苏朔不知从哪儿捡来一张传单,对折两下,当扇子给余棠扇风,余棠躲到哪儿,他就追到哪儿。余棠不想离站台太远,索性不躲了,苏朔又找了张传单,铺在站
台的金属长凳上让余棠坐,自己在边上扇风,十足狗腿。
最后还是坐了苏朔的车,因为实在等不到出租车,再等下去民政局都快下班了。
苏朔故意把车开得很慢,他经常开车在市里转悠,这个时间哪条路最堵,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就这么慢悠悠地磨蹭到饭点,后座的余棠有些坐不住了,频繁往窗外看,苏朔偷偷从后视镜里看他,那样子不像是饿了,反而像……
“停……停车,我要下去。”终于,余棠憋不住了,颤抖着开了口。
苏朔立刻停下。
停车的位置刚好靠近某商场,余棠进去找到卫生间,一头扎了进去。苏朔在外面抽了根烟,还没见余棠出来,敲了敲隔间的门:“需要帮忙吗?”
里面有窸窸窣窣的响动,余棠闷声道:“不用。”
出来的时候,苏朔敏感地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香气。余棠的信息素是甜淡自然的花香,静悄悄的、润物细无声的那种诱人,然而现在掺上了一点甜腻的香,且不像是从哪里沾染的味
道,更像是由内而发的。
余棠似乎有意隐藏什么,拖着笨重的身子,步子迈得飞快。苏朔心惊肉跳深地跟着,试着劝道:“饿不饿?我们先去吃饭吧?中午民政局休息,下午得两三点开门,吃个饭再去时间
刚好。”
余棠自是不应,苏朔只好继续往家里开,依旧故意开得很慢,再加上午高峰主干道上堵了会儿,余棠又坐立不安,红着脸喊停车。
这回停在 A 大北门附近,余棠跑进离门口最近的图书馆,刷学生证进去。苏朔身上什么都没带,图书馆的新管理员不认识他,刷脸失败,只好在大厅找个阴凉地等着。
刚坐下不久,就有两个抱着书的姑娘从里面出来,在苏朔背后的座位上边整理东西边闲聊。
“刚才进去的那个是余棠吧?挺着大肚子来学校,厉害了。”
“是他吧,他们班同学说他很久没来上课了。”
“原来是怀孕了啊,真是突然,之前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对哦,你不说我差点忘了,苏学长不是很讨厌余棠的吗?怎么会让他怀上?”
“啧,这种事电视报纸上见得还少?想尽办法弄出个孩子稳固地位呗。”
“前阵子那个女明星不是还到咱们学校来找苏学长吗?据说苏学长还经常去夜店呢,根本不回家。”
“哈哈哈,依我看,这个孩子还不知道是怎么弄出来的呢……”
两人聊得热火朝天,浑然没注意前面隔了一张桌子背对着他们的人。只听毫无征兆的一声巨响,大厅里零星分布的几个学生和门口的管理员都被吓到,纷纷往声音的来源处看。
拍完桌子的苏朔站起来,转身往两个女学生那边走,嘴角噙着笑,眼神却是冷的,平常和和气气的人,如今看起来有些阴森可怖。与此同时,Alpha 的强势信息素迅速在四周蔓
延,仿佛支起一张无形的网,压得人喘不上气。
两个女学生早就收了声,脸色煞白,脚底像被钉在地上似的,吓得路都不会走了。
苏朔只上前两步便站定,说话声音不大,足够大厅内的所有人都听清楚:“是学业太轻松,还是当代大学生道德品行败坏,书不好好念,无中生有、信口捏造的下作手段倒是学了个
十成十。”说着哼笑一声,“孩子是怎么弄出来的?不是我弄出来的难不成是凭空变的?”
偌大的场馆鸦雀无声,苏朔用锐利的眼神环顾一圈,接着慢悠悠道,“以后敢在背后编排余棠,有本事就别让我听见,否则我不保证造谣的人会落到什么下场,谁跟他过不去,就是
跟我过不去。大家应该都知道我脾气暴躁,有时候脑子转不过来弯,到时候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别怪我不讲道理。”
余棠借完卫生间,顺便借了几本书。
自从和苏朔结婚,他走在校园里就经常被人指指点点地议论,时间长了,就学会了主动屏蔽周围异样的目光和声音,抱着书从里面出来时,外头的安静反而让他有些不习惯。
苏朔上前接过他手里的书,然后顺势拉他到自己怀里,以一个极其亲密的姿势揽着他的肩膀往外走:“饿了吧?走,吃饭去。”
余棠不知道他又搞哪一出,饿倒是不饿,只是就算他不饿,肚子里的宝宝也要吃饭的,于是被半哄半强迫地来到离图书馆最近的食堂。
苏朔是现任学生会会长,虽然最近很少来学校刷脸,依旧走到哪儿都有认识的人,一路上不断有同学打招呼问他去哪儿,苏朔笑得见牙不见眼,统一回答:“带老婆儿子去吃饭。”
在窗口前排队,苏朔非要跟余棠挤一块儿,轮到余棠了,他就在后面大大咧咧地喊:“阿姨麻烦多给些菜,我老婆饿了。”
“好嘞!”打饭阿姨笑嘻嘻地舀了一大勺红烧肉,把餐盘递到余棠手里,“怀孕就要多吃,不够吃再来阿姨这儿添!”
这一路的动静足够惹人注目,余棠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吃饭,还是能感觉到四面八方聚集过来的视线,好奇的居多。就算习惯了被围观被说闲话,这感觉偶尔还是让他很不舒服,
他勉强吃了几口干硬的白米饭,就有些食不下咽了。
刚放下筷子,另一只餐盘出现在对面,苏朔坐了下来,帮他挡住那些探究的视线,把另一只手上装着南瓜饼和绿豆糕的甜点盘推到他跟前:“刚出炉的有点烫,慢慢吃。”
余棠不说话,端起餐盘要走,苏朔先一步按住他的手腕:“你不是最爱吃这个?孕期少吃点甜食没关系。”
余棠无视了苏朔的体贴,说:“我吃饱了,去外面等你。”
苏朔也跟着站起来:“不想吃这个?那咱们去吃别的。”
“不用了,我不饿。”
“再吃一点吧,在外面待了一上午,宝宝一定也饿……”
“关你什么事?”余棠突然扬声打断他,“是我的宝宝,不用你管。”
苏朔惊愕于余棠突如其来的发作,转念一想便明白了,抓住余棠的手又收紧了些,身体微微前倾,定睛看着他道:“你以为,我不想跟你离婚是为了这个孩子?”
余棠垂眸不语。苏家的情况他是了解的,从苏母先前催生的态度就可见一斑。
苏朔重重地叹了口气:“我从前说过不要孩子的混账话,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如果这孩子不是你的,我还真不稀罕要。”
余棠的睫毛轻轻动了动,并没有抬眼看看他的意思
苏朔拉着余棠的手放在自己胸口:“我在乎的是你,不信你摸摸,我这颗心从早上开始就没正常过,想到你要跟我离婚,它就疼得厉害,被锤子抡被车轮碾似的……之前,你是真的
不知道我在楼下吗?窗户都不肯开,还把我送你的画都扔了,那天我都快哭了。”
余棠太了解他说情话和耍无赖的本事,努力过滤这些诱惑人心的话,抽手便要走。攻眾號:qingzaila
苏朔仗着身体优势,猴一样地窜到余棠身前,再次把人拦住,然而对上那张冷漠的脸,不免受到打击,顿时有些颓然无力。
他懂得很多哄人的小把戏,最是擅长不走心的甜言蜜语,然而掏出真心放在太阳底下的事却是平生头一遭。他像个初尝情爱的毛头小子,迫不及待想让对方知道自己的心意,又生怕
说错哪句话惹得心上人不高兴。
原来真正的喜欢会让人变得胆小,也会让人心痛。余棠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受了那么多委屈,捧着一颗真心被他反复糟蹋,被他弃如敝履,到外面还要被众人戳脊梁骨冷嘲热讽。
不在他面前提,不代表他就不痛,就是因为痛狠了,才能够狠下心放手离去。
感同身受来得太晚,苏朔现在只恨自己没有早早地标记余棠,至少能借着百分之九十九的匹配度帮他分担一些痛苦,至少能早一点发现自己的心意,不至于现在连把人留下的底气都
没有。
苏朔的笑容变得苦涩,他搜遍全身上下也拿不出实实在在有力的证据,只好再次牵起余棠紧握成拳的手,不抱希望、垂死挣扎般的说:“我发誓,这是我活了二十一年最认真的一次
……你再摸摸我的心,再摸摸,一定能感觉到它有多不想看你哭……有多喜欢你。”

第二十一章
余棠手心发烫,蜷着手指不愿松开,将将要碰到苏朔的胸口,手机不合时宜地铃声大作。
苏朔把手伸进口袋里迅速按掉铃声,急道:“我……”
刚说一个字,手机又响了起来。
诉衷肠的气氛很难营造,却极其容易被打断。余棠慢慢抽回手:“接电话吧。”
苏朔懊恼地抓了抓头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到来电显示上的名字,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背过身去按接听:“喂,爸。”
苏父很少给儿子打电话,真有什么事也不会追着打,直觉告诉苏朔,一定没什么好事。
半小时后,车子停在苏家大宅前面的辅路上,苏朔没拔车钥匙,嘱咐余棠道:“在车上等我,如果困了就睡一会儿。东西我不记得放哪儿了,可能得找一阵。”
“东西”指的是结婚证。
苏家大门紧闭,苏朔敲了半天,阿姨才急匆匆来开门,看见是他,差点就要哭了:“少爷您可回来了,快去看看夫人吧。”
苏朔大步流星地走进里屋,眼前的景象比他想象中还要糟糕——地上到处都是撕碎的照片,母亲披头散发地坐在床上,手上捧着一本残破的相册,父亲坐得远远的不敢靠近,见到苏
朔像见到救星:“小朔,来,快劝劝你妈妈,我这道歉也道过了,哄也哄了,她就是不听。”
苏朔支开父亲,抽了两张面纸,半蹲在母亲面前,故作轻松道:“我就半天没在家,怎么又哭鼻子啦?”
苏母自觉在儿子面前哭很丢人,接过纸巾背过身:“我没事,你先出去。”
苏朔拿走她手上的相册,随手翻了翻,发现除了有他的照片,其他的几乎全都被撕碎扔在地上,不由失笑:“妈,你怎么连自己的照片都不放过?”
苏母哼了一声:“拍得不好看,就撕了。”
苏朔不问发生了什么事,岔开话题逗母亲开心:“撕了就撕了吧,改明儿我给您找个专业的摄影师,咱们拍一套更漂亮的,把这些空位都填满。”
苏母看了一眼遍地的纸片,明明心疼得不得了,还咬牙切齿说狠话:“填满干什么,留给你爹当个念想?好啊,走,咱们现在就去拍。”
苏朔的爹苦着脸在门口拦,苏朔一问,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苏砚的母亲要儿子在苏氏集团里讨个重要职位,苏父想着反正两个儿子都还年轻,等过两年再议也不迟,苏砚母亲那头就敷衍地应了,谁知她耀武扬威地把电话打到家里,以此
证明自己儿子才是苏家真正的继承人。苏母哪里受得了这个气,当着苏父的面把结婚照、相册,甚至结婚时的录影带都砸得稀巴烂。
用苏父的话来说,就是“像个市井泼妇”。
苏朔讨厌父亲的说法,却也不赞同母亲这样的行为。等到单独相处的时候,他对母亲道:“如果累了,咱们就搬走,不稀罕这点家产。”
苏母的脸色立刻变了:“不走,不能走,这些应该属于你,凭什么我们娘儿俩走。”
这些年来,母亲给苏朔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就是执念过重,他软言相劝道:“我现在能挣钱了,放心吧,再来几个您这样的我也养得活。我只想您每天开开心心的,逛逛街,遛遛狗,
打打麻将,咱们不需要、也没必要去抢。”
苏母先是怔了一会儿,随即扯开嘴角地笑了:“傻孩子,你错了,妈妈争的其实是一口气。”说着,她将目光转向躺在地上的结婚照,“结婚的时候,我刚怀上你,不顾全家反对非
要跟你爸结婚,你爸在婚礼上发誓说这辈子都会对我好,任何东西,只要是他拥有的,就全都是我的。可是慢慢的,他就把这些忘了,谁稀罕他的房子他的公司啊,我只希望他记得自己说过
的话,只能一遍一遍地提醒他,好声好气地说,没用,我就跟他吵架,吵架也不管用,我就哭闹,明知道自己的样子有多丑多丢人,可是我难受啊。”
苏朔看着母亲瞳孔里的光和地上相框一样碎得四分五裂,顿时如鲠在喉,一句话都说不出。
过了许久,苏母再次开口,脸上的笑变得从容许多:“你说得对,何必要争抢?这么多年了,我早该知道,人心变了就是变了,回不去的。”
安抚好母亲,苏朔去卫生间洗了把冷水脸。
他心里堵得难受,好像有什么东西源源不断涌进来给他施加压力,又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悄悄溜走,抓也抓不住。
结婚证就放在床头。他记得之前两本结婚证是放在一起的,余棠把自己那本夹在他这本里面,如今打开抽屉,只剩一本孤零零地躺着,说不定过一会儿会变成一本绿色的,同样是三
个字,却象征着两个人从此再无关系,过往的一切都将在岁月的流逝中逐渐远去,直至消失。
苏朔想到余棠那句“我不喜欢你了”, 从未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恐慌的潮水四面八方涌来,呼啸着要将他整个吞没。
他硬着头皮没带上结婚证,两手空空地下楼,边开门还边在想接下来的说辞,余棠愿意打他骂他还好,如果不愿意,他就抓着他的手往自己脸上招呼。
苏朔在门口演习了几遍,确定自己能把这套动作干净利落地完成,才沉下一口气,视死如归地抬起头。
然后便撞上余棠冷冷看着他的黝黑双眸。
苏家因为余棠的到来一扫阴霾之气,苏母飞快地把自己拾掇精神,吩咐厨房准备茶点,就拉着余棠做到沙发上聊天。
余棠并不是有意拜访,他刚才在车上等了许久不见有人出来,想着苏朔下车前凝重的表情,以为苏家发生了什么事,便下车走到门口看看,谁知这么巧和苏朔碰个正着。
此刻的苏母看着光彩照人,可通红的眼睛却骗不了人。余棠毕竟在这里住过大半年,苏家那些事儿他略知一二,苏母平时待他很好,所以这种情况下,他实在不忍心扫长辈的兴说要
走。
“棠棠你也真是,有宝宝居然不告诉我,害我手忙脚乱,什么都来不及准备。”苏母拉着余棠的手,满脸笑容,“楼上的婴儿房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回头你上去看看还有没有什么
要添置的。婴儿床是小朔亲自组装的,你别看他整天上蹿下跳能得不行,装个婴儿床把手都砸破了,笨得要命。”
苏朔急需要母亲的助攻,却又怕她什么都往外说,有损自己的英明形象,于是坐在她身边拼命递眼色。
然而苏母好似完全接收不到来自儿子的暗示,自顾自对余棠道:“孩子以后像你好,聪明又文静,长得也好看,谁见了都喜欢。”说着抬手便捏苏朔的脸,“千万别像这臭小子,一
天到晚没个正形,就知道耍滑头。”
眼看余棠一时半会儿走不了,脸疼的苏朔躲到厨房里帮阿姨切水果,把口袋里硌得慌的结婚证拿出来往冰箱顶上一放,觉得余棠的个头应该够不着。
外头的两人天南海北地聊,聊着聊着就说起过去的事。
苏母抿了一口茶,看一眼厨房那边在用手在自己和冰箱之间来回比划的苏朔,笑眯眯道:“这小子从小就调皮,看着嬉皮笑脸,其实处处争强好胜,因为没尝过失败的滋味,所以傲
得很,从不向人低头,越是逼他,他就越是要跟你对着干。”
刚被苏朔死皮赖脸软磨硬泡了一整天的余棠面露不解。
苏母放下茶杯,语气平缓而认真:“这个毛病也表现在他对待感情的态度上,其实从你第一次来家里,我看他对你吹胡子瞪眼,就知道你在他心里是特别的。他的那些耀武扬威的小
动作其实不是在挤兑你,而是在心里跟自己搏斗。”
余棠神色不变,懵懂地眨了眨眼睛。
“幼稚是幼稚了些,不过他只要跟自己斗完了,就会变得温顺服帖,好像一艘驶入港湾的船,再也不想出去经受那些风吹雨打了。”苏母也学着他俏皮地眨了下眼睛,笑着道,“棠
棠这么聪明,一定懂这个道理。”
苏朔不知道母亲把他的老底都掀干净了,他只知道余棠在母亲的邀请下愿意在家里留宿一晚。虽然是陪伴苏母,不是他一起睡,可这个结果已经很好了,简直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让他激动得半宿没睡着。
天蒙蒙亮的时候,苏朔顶着昏昏沉沉的脑袋去卫生间,推开门看见衣襟半敞的余棠,恍惚间以为自己在做梦。
余棠合拢衣裳就要出去,经过苏朔身边时,被他长臂一伸,从背后搂进怀里。
苏朔半梦半醒,鼻音浓重,话都说不清楚:“别走,鱼豆腐……别走。”
被喊小名的余棠有些羞恼,使劲儿去掰苏朔放在他肚子上的手,谁知越掰就收得越紧,苏朔的身体和他贴得密不可分,脑袋埋在他脖颈里到处嗅:“鱼豆腐好香啊,我好喜欢……”
Alpha 和 Omega 的吸引本就是双向的,何况余棠怀孕以来就一直缺乏 alpha 信息素的安抚,此刻醇厚浓郁且富有侵略性的气味铺天盖地将他围住,他深吸几口气,咬
紧牙关道:“可是我不喜欢……我不喜欢你。”
苏朔的脑袋又往下低垂几分,随即又强迫自己打起精神:“你再试试,说不定……说不定能再喜欢上呢?”
说完,未等余棠有所反应,他便大着胆子低头用嘴唇去碰余棠纤细的脖颈。
那里正是 Omega 腺体所在的位置,余棠浑身过电般地战栗,腿软得险些站不住,苏朔扶住他,换了个位置让他倚靠墙壁,轻轻捏住他的下巴,抬高,对着那朝思暮想的红唇,又
吻了下去。
苏朔担心远离 alpha 信息素很久的余棠适应不了,只碰了一下便迅速分开,见余棠状态尚可,除了目光涣散失神之外并无其他异状,才放开胆子凑过去继续亲吻。
唇舌缠绕,呼吸交融,余棠原本微凉的皮肤也渐渐升起热度,两片灼烫的唇掠过他的嘴角、唇珠,轻揉慢碾地摩挲,时不时被某个湿热的东西轻轻碰一下。这感觉太过陌生,却让他
觉得温暖,忍不住靠近,还想要更多。
苏朔察觉到他的回应,心中欣喜,更是想把余棠当宝贝好好珍惜,听见他呼吸变得急促,就依依不舍地松开他的唇。
窗外一点晨光透进来,苏朔抬手抚过余棠如画般的眉眼。
冷不丁又陷入自己我怀疑,他想不通自己从前是怎么了,竟然舍得让这个小 Omega 伤心难过。
在苏朔懊悔的片刻里,余棠重拾理智,挣扎着要走。
苏朔这会儿有了点底气,反正高匹配度什么的是天生的,不用白不用,靠信息素留住 omega 也是一种本事,他揽住余棠不放手,厚着脸皮道:“答应我,再试试好不好?”
余棠梗着脖子说“不”。
“真的不要?”苏朔腾出一只手,沿着小 Omega 的后背摸到前胸,趁他没反应过来,手指隔着衣服在他胸前的凸起上不轻不重地按了一下。
“啊……”余棠喉中溢出一丝难耐的呻吟,随即惊慌地咬住下唇。
苏朔对他的反应很满意,一面把手慢慢伸进他尚未合拢的衣襟,一面在他耳边低声道:“书上说怀孕的 Omega 在情动难耐时会提前分泌乳液,昨天在车上,你是不是就希望我这
样抱着你、这样亲你了?”
修长的手指触到胸前那颗小小的肉粒,刚摸上去,指腹便沾染些许水渍,湿而不黏。
余棠猛地哆嗦了几下,白皙的胸膛上迅速以嫣红的凸起为圆心,铺上一层薄薄的粉色。
苏朔两指并拢,打着转儿轻轻揉搓碾压,甜腻的香气挥发到空气中,他弯下腰,歪着头,以一种诱惑勾引与迷恋臣服各半的姿态,询问睁着迷蒙大眼看着他的余棠:“这里……想不
想要?”

第二十二章
当下的情形看似是苏朔妥协,实际上被胁迫的依旧是余棠,Omega 对 alpha 的臣服才是与生俱来的,即便他并没有被苏朔标记。
余棠感觉自己的呼吸变得急促,身体不由自主地往热量来源处靠。然而他的神智仍在,双手抵住苏朔的肩膀,拼命把人往外推,嘴上做着没什么威胁力的抵抗:“不,我不要。”
苏朔不管不顾地亲了一下那挂着汁液的小红豆,用半蹲的姿势仰起脖子问:“真不要?”
余棠抿着唇,上下牙咬得死紧,咬得腮帮子都疼了,还是在摇头。
苏朔又怎会不知道小 Omega 在逞强?这些天他恶补了不少孕期知识,包括没有 alpha 陪伴的 Omega 有多辛苦,尤其是像余棠这样,没有接受过标记却先有了孩子,
身体里没有足够的 alpha 信息素保护,从里到外都处在极度不安的状态中,按书上的话说就是一种“足以让 Omega 心智崩溃的煎熬”,建议立刻服用人造信息素,或者进行堕胎
手术,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小 omega 没用人造信息素,咬牙忍到现在。他那么娇气,吃个螃蟹、喝口冷水都能把自己弄进医院,苏朔想象不到,当时的他得知自己怀孕后,如何做到一个人搬出苏家,
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在无数次被自己的轻蔑和不屑伤害后,还能打开山顶小屋的门,默不作声地等他回头。
苏朔的心像被划开一条大口子,冷风呼呼地往里面灌。那么多次,他都没有珍惜,所以余棠心灰意冷,宁愿头破血流地违抗本能,也要与他分开。
活该,真他妈活该。
苏朔在心里狠狠地啐了自己一口,行动上却没有丝毫退缩,嘴唇沿着余棠光裸的胸口一路往上,再次站直身体,下巴他脖子里又蹭又拱,大型动物撒娇似的,闷声道:“要的,你要
的,你看你身上都发烫了,分明是想我了。”
其实心是难受的,而且一点底气都没有。可是这么香这么甜这么好的小 Omega,让他怎么舍得放手,怎么舍得交给别人?
余棠背靠着墙,无处可躲,眼底水汽氤氲,要哭了似的。alpha 信息素浓郁而温和,身体迅速适应了被他拥抱着的温暖,肚子里的宝宝也在伸胳膊伸腿地表达舒适,这副身体已
经干旱贫瘠得仿佛一口枯井,以至于只要这么一丁点,就哆哆嗦嗦地敞开怀抱,希望被浇灌、被眷顾。
“走……”余棠仰着头,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颤抖阴影,声音打颤,“走,你走啊。”
苏朔知道他快坚持不住了,虽然口中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裹着一层冰,然而细细聆听,都脆弱得不堪一击。就像他这个人,看似冷硬倔强、浑身带刺,实则温柔绵软,待他好一点,
他就露出像棉花糖一样的内里,舔一下,心尖都要甜化了。
甜中尝到的一丝酸楚,那都是拜自己所赐。苏朔闭上眼,缓慢地呼出一口气,试图把懊悔和退缩排出体外,让勇气填满充盈,然后捧起余棠的脸:“不走,我不走。”他看着余棠,
用眼神表达坚定,“以后我会对你好,只对你一个人好。”
余棠的视线无处躲避,想捂耳朵,却连手都动不了。他不发抖了,可是依旧不能自主,眼前苏朔的脸那么清晰,和传入大脑的声音一样,真实到他搜寻不到任何动作来做出回应。
他等了太久,深埋在心底的渴望像一株被雨水滋润的藤蔓,在无人知晓的暗处,分裂出无数枝丫,以疯狂的速度生长蔓延,将他整个人团团包围。
大概在看到苏朔写下“爱”这个字,听到他说“喜欢”时,心口里就在蓄积能量,翘首等待一捧甘霖的浇灌,然后再次破土而出。
(肉章待补)
高潮后,苏朔大口喘气,间或轻轻啄一下余棠散发香甜气味的腺体。
他自由散漫惯了,最是讨厌被安排,害怕担责任,可他现在居然产生了标记一个 omega 的欲望,几乎控制不了的欲望,如灭顶般强烈,既陌生,又让他喜不自胜。
与他相比,从高潮的余韵中挣脱出来的余棠就显得有些无情,弓着背、缩着脖子躲他,警惕地不让他咬。
苏朔气闷,又觉得自己没有立场生气,按着余棠的肩问:“还要不要我走?”
余棠眼中的湿意还未退去,眼睛通红,睫毛上还挂着水珠,愣愣地看着苏朔,鼻子一抽一抽地发出几缕气音,像只被欺负惨了的小白兔。
苏朔看着欢喜,凑过去亲他,左边眼睛一下,右边眼睛一下,鼻头两下,嘴巴五下,最后还亲了亲圆滚滚的肚子,和搭在肚子上的小手。
亲完余棠还是没有回答,等待的每分每秒都是煎熬,苏朔后悔了,不想从他口中听到肯定的话,于是再次拥住余棠,小孩子一样,自暴自弃地把脸埋在他脖子里:“我不管,是你先
撩的我……我是你的 alpha,就算你要我走,我也不会走的。”

第二十三章
这么一耽搁,早餐自然没赶上。
苏母怕两人饿着,吩咐厨房早些做午饭。苏家餐桌大,苏朔坐在余棠边上,殷勤地给他夹菜,见余棠没什么胃口,问阿姨家里还有没有热牛奶。
苏母笑道:“哟,知道疼媳妇儿了。”
苏朔直到刚刚才深切体会到“性/爱是爱情的催化剂”,他笑眯眯道:“喝啥补啥。”
余棠冷不丁呛了一口,低头轻咳两声,脸颊浮起两抹不易察觉的红晕。
吃过饭,苏朔主动去厨房帮忙洗水果,余棠也跟了来,苏朔忙把他送回去休息,却听他地问:“结婚证找到了吗?”
苏朔愣在那里,半晌才强撑笑容回道:“没、没有啊,你看今天都这么晚了,要不改天……”
余棠垂眼道:“那我先走了,感谢昨天和今天的款待。”
这话如同迎头泼来一盆冰水,苏朔的心瞬间拔凉拔凉,无措地挽留道:“先吃水果吧,快弄好了。”
余棠坚持要走,苏母都没能留住,只为苏朔争取来一个送他回家的机会,开到半路余棠还改了口,说把他放在 A 大校门口就行。
A 大离苏家只有不到半小时的路程,苏朔有理由怀疑小 Omega 是故意的,为的是不跟他在一起多待。苏朔偏不遂了他的愿,到地方下车,闷声不响地跟在余棠后面,一路跟着
他进了教学楼。
余棠进办公室,苏朔在外面守着,李老师惊喜道:“你们俩和好啦?”
余棠不肯定也不否认,直接道明来意,说要多请三个月的假。
李老师掐指一算:“三个月后孩子才出生不到一个月吧?这么着急做什么,这会儿快到暑假了,不如再休息一个学期,明年开春再复学。”
余棠摇头:“我落下的课程太多了,在家闲着也是闲着。”
“等孩子生下来你就不会这么觉得了。”李老师笑着说,“小小一个肉团子,大眼睛圆溜溜地盯着你瞧,一会儿对你哭一会儿对你笑,保准你人在学校,心却扑棱棱地往家里飞。”
余棠性子冷,对没经历过的事情几乎产生不了同理心。他摸了摸肚子,这个孩子的到来对他来说也是意外,他自认已经做好承担另一条生命的准备,然而这一切都是从医生那儿或者
是书上学来的,什么时候产检,什么时候吃药,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看似面面俱到,实际上心底却是迷糊的,根本不踏实。
因为是苏朔的孩子,他当初才义无反顾地打算生下来,至于怎么教怎么养,将来会跟孩子如何相处,他全都想象不到。
李老师见余棠发呆,唤他道:“欸,那小子在外头抽烟呢,这栋楼禁烟,抓到一次就记过,你不去管管他?”
余棠忙顺着他的视线往窗外瞧,苏朔双手抱臂,背靠墙站在窗边,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小半张脸,果然叼着个什么东西,不过不是烟,像是根细木棒,咬在嘴里无聊地晃来晃去。
“我逗你呢。”李老师见余棠信以为真的慌张模样,忍不住笑,“就你俩这样,还成家生娃?两个长不大的小屁孩。”
到了余棠家门前,苏朔才把牙签吐了。
他在戒烟,偶尔嘴里闲得慌,就叼根东西过过瘾。余棠从前就不喜欢他抽烟,每次见他抽烟都避得远远的,躲瘟神似的,既然要把人追回来,这些臭毛病就必须改掉。
下车给余棠开门,护送他到门口,好巧不巧遇上余笙开门出来。两个 alpha 之间的战争一触即发,苏朔按住余笙拿扫帚的胳膊:“大舅哥,咱们有话好好说。”
余笙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什么哥?”
苏朔有求于人,姿态低到尘埃里,诚恳道:“大哥,你是鱼豆腐的哥,也是我的哥。”
余笙错愕了下,然而还是不吃这一套,追着苏朔凶神恶煞地绕着房子追,边跑边骂。苏朔中学时曾是叱咤风云的校园一霸,怎么会打不过他,只是眼下“尊卑有别”,实在不方便动
手,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幸而他体育也不错,校运动会临时代替别人参加长跑比赛拿了个冠军的水平,五六圈下来,余笙先不行了,气急败坏地把手上的扫帚往苏朔身上掷,被苏朔身手敏捷地接个正着。
他跑到在门口站着劝架的余棠跟前,塞他手里,气喘吁吁道:“你拿着,别让咱哥拿去了,他现在情绪不稳定。”
余棠有些无语地接过来,苏朔又飞快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方方正正的东西,趁场面混乱一并塞进他手里:“你拿着这个,别扔,防辐射的,回头找到结婚证了我好跟你联系。”
说完就一溜烟跑了,开门上车一气呵成,车子刚启动就 180 度调头,还来得及开车窗给余棠一个飞吻。
余棠被“情绪不稳定”的哥哥拖回家,余笙痛心疾首地质问:“你这就原谅他了?”
余棠点点头,又摇摇头。
他觉得这事儿谈不上“原谅”。
虽说双胞胎兄弟俩长相和性格南辕北辙,可毕竟在一个娘胎里挤了八个多月,有些默契是刻在基因里抹不去的,玄之又玄。
比如现在,余笙无需追问,只是叹了口气,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以兄长之资老神在在道:“你啊,从小就爱把事情憋心里,谁的劝都听不进……罢了,你高兴就好,咱们一家永远是
你坚强的后盾。”
鸡飞狗跳的两天过去,晚上余棠早早上床休息。
刚闭上眼,听见“叮咚”一声响,貌似是从书桌方向传来。
趿着拖鞋下床,余棠从挂在椅背上的外套里拿出下午随手塞在口袋里的手机,方方正正的普通款,看不出什么特别,点亮屏幕,上面有一条署名为“老公”的短信:【宝贝晚安,老
公爱你~宝宝晚安,爸爸爱你~】
余棠并没有随身携带这只手机,就算苏朔说这个辐射低也不行。之前他之所以选择住在山上,而不是随便哪个酒店,就是因为山上环境好,有利于养身体。
于是就漏接了不少电话,尤其是和宋远征一起去拜访从前学画的老师那天,回来的时候看到手机上有二十多个未接电话,还有七八条短信,开头两条还宝贝宝贝地喊,后面就开始扯
东扯西。
【宝贝你去学校了吗?】
【不在学校,也不在家里,还能去哪儿?】
【你哥在学校,我看到他了】
【你和宋远征在一起?】
余棠的手莫名抖了下,再往下划,最后一条:【结婚证找到了,什么时候见面?】
余棠稳住心神,回复短信跟他约时间。

第二十四章
再次见面还是在 A 大,余棠有个假期申请表需要本人填写,填完从办公室出来,看见苏朔叼着根棒棒糖在门口等他。
两人并肩而行,苏朔鼓着腮帮子道:“南瓜味的,吃不吃?”
余棠没搭理。太阳火辣,他经不住晒,身子又笨重,步伐迈不快,额头上渗出的汗都被晒热了。
忽然一把伞从身后罩了上来,苏朔拉住他的手腕,玩笑道:“跑这么快干嘛?嫉妒我有南瓜棒棒糖吃?”
在阴凉底下就舒服多了,余棠看了一眼苏朔握着伞柄的手,答了句“不是”,然后默不作声地继续往前走。
苏朔紧紧跟随,让伞把小 Omega 整个罩住,拉他手腕的手一直没松,纠结再三,还是问:“前天……你干嘛去了?电话一整天都没打通。”
余棠:“出去了。”
苏朔忙问:“去哪儿了,跟谁,怎么去了那么久?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我送你去啊。”
连珠炮似的问题让余棠不知该从何答起,干脆选了个最简单的:“去看美术老师。”
“美术”两个字踩了苏朔的尾巴,他拔高嗓门:“跟那个宋远征一起?”
余棠点头:“嗯。”
猜测成真,苏朔七窍生烟,又不敢在余棠面前发作,摸遍全身没找到烟,想到自己用找到结婚证的借口才骗得余棠出来见一面,瞬间烦躁得想打人。
经过食堂,苏朔说要去买个东西,让余棠在廊下阴凉处等他一会儿。
余棠撑着伞坐在长椅上等,被从教学楼出来的同宿舍同学发现了。
“呀,余棠,好久不见。”舍友 A 满脸堆笑地过来跟他打招呼。
舍友 B 更是热情,一屁股坐在他边上,挽着他的胳膊套近乎:“瞧这肚子,都快生了吧?不在家歇着,还来学校干什么?”
余棠不习惯被人围着,先前这三位舍友在背后嘲讽他的事儿他还没忘,抽出胳膊,淡淡地说:“来申请休假。”
舍友 A 对他的疏远浑然不觉似的:“这都快生了,是该休假在家好好休息,不知道下学期咱们还有没有这个运气继续跟你做同学呢。”
余棠察觉到他们对自己的态度殷勤得古怪,客气应付了几句。先前嘲笑他生出来的孩子八成也是个面瘫的舍友 B 东张西望:“苏学长不在吗?他也真是,怎么能放你一个人来学校?
不怕你再被人欺负呀。”
舍友 A 嗔怪道:“你就瞎操心,苏学长前阵子在图书馆放下那通狠话之后,谁还敢再惹咱们棠棠不痛快?”
余棠没听明白,由着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地恭维奉承,才拼凑出一个大概的事情经过。
舍友们走后,余棠又独自坐了会儿,想了想还是进食堂里头去寻苏朔。
正值饭点,食堂人多,有几个同学热情指路,说苏学长在楼上五号窗口排队。
余棠上楼,没在窗口前找到苏朔,倒是在他常抽烟的墙角处看见他慵懒支在地上的一条腿,还有面对他站着的女孩。
江可澄之前就经常出入 A 大,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跟苏家少爷关系不寻常,每次来都打扮得花枝招展,高调极了,这回却穿得朴素,低着头十分委屈可怜的样子,拿着纸巾抹眼泪。
“苏哥哥你要是喜欢孩子,我也可以给你生啊……之前的事是意外,我也没想到……”
苏朔打断她:“那事到底怎么回事你心里清楚。该给的我已经给你了,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江可澄哭得更起劲:“那次……那次是个意外,我是真的喜欢你啊,太想跟你在一起,才会想出那种主意,没想到、没想到被他捡了便宜……”
苏朔没什么耐心,抬手看表:“说完了吗?说完我先走了。”
江可澄不死心地上前拖住他的胳膊: “哥哥你要孩子我也可以给你生,没名没分我也不在乎,只要让我待在你身边。”
靠在墙边听的余棠心中倏地一紧。
当今社会,不说富商和官宦阶级,哪怕那些做点小生意有点家底的人,都堂而皇之地无视婚姻法对 Omega 的保护,在外面正大光明地养着其他 Omega,美其名曰传承优秀
基因。像自己两位父亲那样一生一世一双人已经十分罕见,苏家那样家里的跟家外的争来斗去、苏父也从不避讳旁人还有个非婚生的二儿子,这种情况才是常态。
这其中有一个 alpha 可以标记多个 Omega,而一个 Omega 只能被一个 alpha 标记的原因在,而且苏朔从小耳濡目染,成年后游戏花丛,习惯了花心浪荡,如今
面临着这么大的诱惑,正常的 alpha 都没理由拒绝,何况是他呢?
苏朔果然动摇了,他站定脚步,从余棠这个位置只能看见江可澄那张泪水涟涟的小脸,想必落在苏朔眼里,更是我见犹怜。
片刻后,余棠在因紧张而剧烈的心跳中,听见苏朔的声音:“我很快就要当爸爸了,这话还是别乱说的好。”
“我没乱说。”江可澄眼中满是愤怒和不甘,“他的手段我是领教过的,哥哥你千万别给他骗了!”
苏朔笑了:“他能有什么手段?他家里那样的条件,跟我结婚能得到什么好处?”
说到这里,明显有所图的江可澄才有些心虚,迅速调整好情绪,抽泣着道:“我只知道,我对苏哥哥你是真心的,我不介意背上骂名,你有空的时候来看看我,心里有那么一个小小
的角落留给我,还有我们以后的孩子,我就满足了……”
“我介意,我的孩子只能是余棠生的。”苏朔顿了顿,生怕意思表达得不够清楚明白,再次郑重道,“他是我唯一的 Omega。”
车子驶出学校,余棠手上捧着苏朔给他买的南瓜饼和几根南瓜味的棒棒糖,垂着脑袋,像在想什么事情。
“饼是我前几天跟厨房大叔订好的,少糖少油,怀孕也能吃,你尝尝看合不合口。”苏朔握着方向盘道,“棒棒糖是家里阿姨做的,也不是很甜,刚才我给你试过了。”
余棠点点头,拿起热乎乎的南瓜饼咬了一口。
苏朔看着高兴,心想离求得原谅又进了一步,浑然忘了此行的目的地是民政局,兴致勃勃地开始给余棠讲他给孩子想的名字,什么苏苏、苏福、苏打水,听得余棠都不禁弯了嘴角。
苏朔趁热打铁,表诚心道:“跟你姓也行,反正是咱们的孩子,跟谁姓都一样,就是余这个字不太好搭配……余苏,听起来像不像什么吃的东西?”
余棠没答话,吃完一个南瓜饼,朝苏朔伸出手:“结婚证。”
苏朔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惨白的表情昭示着他此刻的心如死灰。
他的小 Omega 终究是不爱他了,任他如何折腾,如何挽留,都没有丝毫作用。
慢吞吞地从口袋里掏出结婚证,放到余棠手里,苏朔暗自琢磨着,离了婚还能复婚,到时候孩子出生,还能不准他这个亲爹的上门去看?一回生二回熟,他生来厚脸皮,就算让他做
上门女婿也未尝不可。
余棠拿到结婚证,指挥道:“前面左拐。”
苏朔听话拐过去,行驶一会儿,才发现路线不对。
他试探着问:“咱们不去民政局?”
余棠目视前方:“我把结婚证丢家里了。”
丢三落四不像余棠平时的习惯,可沉浸在郁闷中的苏朔无暇细想。
车停在余家门口,苏朔边给余棠开车门边四处张望,生怕碰到凶巴巴的大舅子。
余棠下车进屋,不到三分钟就出来了,看见他手里拿着的两本大红结婚证,苏朔简直想哭。
回到车上,苏朔垂头丧气地踩油门,后悔地想,刚才余棠进屋去他就应该直接开车跑掉,这样说不定能再拖延几天。
虽然已经想通了离婚没关系,再追就是了,可第一次结婚的意义到底不一样,“复婚”这两个字听上去就怪别扭,像是为了什么不得已的原因勉强再次走到一起。
对于能否再次得到余棠的爱,他毫无信心。
苏朔蔫巴巴地转方向盘调头,忽然,两个红本出现在他眼前。
余棠把两本结婚证像从前那样一本包着一本放在一起,举到他面前,苏朔一时愣了,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收好。”余棠声音冷清,脸上也跟平常一样没什么表情,说出来的却是苏朔此刻最想听到的话,“……别再弄丢了。”

第二十五章
反复确认数遍,苏朔才相信余棠是真的不打算跟他离婚了。
天降祥瑞,鞭炮齐鸣,要不是怕把人吓着,苏朔恨不能把余棠抱下车原地转他个百八十圈,宣泄自己无处安放的激动之情。
民政局之行作罢,苏朔把余棠带回了家。苏母也高兴得不得了,叫厨房准备了一桌子菜,还想把亲家接来一起热闹,余棠说两位父亲不在家,苏母才打消了念头。
吃完饭,苏朔带余棠到婴儿房,里头布置得俏皮可爱,地毯、墙纸、壁柜都是鲜艳的卡通造型,只有木质婴儿床相对朴素。
见余棠一直盯着婴儿床看,苏朔有些不好意思:“这是我装的,挑了好几家才选中,看着不太美观,其实很结实,也很好用。”
说着自己坐了进去,屁股朝下,两条长腿挂在外面晃荡:“看,我躺着都没问题。”
余棠用沉默表达对该婴儿床质量的肯定。
晚上苏母差人送了好几种婴儿车过来,在客厅里一字排开,余棠随便选了一个,苏朔反倒磨磨叽叽地拿不定主意。最后大手一挥留了三辆,壕气万丈地说:“到时候咱儿子坐哪辆高
兴就留哪辆,都喜欢就都留下。”
再晚一点,余棠还是要回家,说哥哥在家等他。
苏朔把人送到家门口,下车的时候再三踌躇,拉住余棠的手,磕巴着问:“我、我能亲你吗?”
之前不让亲他也亲得起劲,余棠不知道他突然害什么羞,看了他一会儿,小幅度点了点头。
苏朔的喉结狠狠滚动了下,他慢吞吞地上前,侧头在余棠唇上印下一吻。
他们接吻的次数半个手都数得过来,第一次是酒醉的初夜,第二次是前几天,第三次便是现在,以至于余棠并不适应这样靠近,苏朔的身影将他笼罩的时候,他还是条件反射地往后
退了退。
余棠的嘴唇很软,路上吃了根南瓜棒棒糖,还沾着点甜味,苏朔意犹未尽,却没敢太过分,亲完就松开手,目送他进去。
洗完澡,余棠收到苏朔的晚安短信,看完没顾上回复,先去擦头发。没过几分钟手机铃声响了,苏朔在那头紧张兮兮地唤他:“宝贝?”
苏朔从前逗他玩的时候就喊他宝贝,短信里更是没停过,这次不知怎么的,余棠听得鼓膜发痒,心尖都被振得颤抖,莫名跟着紧张,傻傻地“啊”了一声。
对面的苏朔听到他回应,松了口气,道:“肯接电话就好,我还以为……还以为……”
终究是没说下去,他不想破坏气氛,迅速转换话题:“嗨,不说那些没用的。咱妈问你什么时候搬回来,家里什么都有,你留在山上的那些衣服都给你洗干净挂上了,还有什么需要
添置的,你告诉我,我明天就去买。”
“没有。”余棠觉得自己的回答太简单,补充道,“没什么要添置的。”
“那……”苏朔又开始犹豫,因为怕被拒绝而难以启齿,“那你什么时候搬回来?我去接你。”
余棠想了想:“下周吧,等爸爸们回来。”
这句话无疑是一颗定心丸,苏朔语气都变得轻快:“那我下周来接你,顺便拜见两位岳父。”
既然答应和好,余棠就不再扭捏,轻轻“嗯”了一小声。
苏朔那头反倒又扭捏起来:“那……那这几天你在家干吗?有没有想去的地方,我带你去玩?”
余棠垂眼摆弄手里擦头发的毛巾:“没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在家待着挺无聊的吧?我给你买套游戏机?”
“不,不要。”余棠忙拒绝,“那个有辐射,对身体不好。”
听了这一本正经的回答,苏朔在电话里低声笑,余棠觉得害臊,红着脸不吭声。
笑过之后,苏朔的嗓音听起来更加婉转温柔:“那你现在在干吗?”
余棠手上的毛巾已经拧成一团,没好气地说:“擦头发。”
“乖。”苏朔知道他不喜欢擦头发,哄道,“以后老公帮你擦。”
余棠沉默许久,似乎想象不出那样的画面,用细若蚊呐的声音“嗯”了一下。
苏朔自然听出小 Omega 的不相信,温声道:“我说过会对你好,一辈子对你好,对你一个人好……骗你是小狗。”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苏朔把余家当成了根据地,每天大清早来报道,必定要待到傍晚才回去。
这天余笙追累了瘫在沙发上喘气,指着在厨房悠闲地热牛奶的苏朔道:“你你你你都不用工作的吗?天天往我家跑!”
苏朔右手搅和牛奶,左手从兜里掏出学生证亮出来:“回大舅哥的话,在下还是个学生。”
余笙愤愤地背起书包,同是学生,为什么他还是要每天去学校报道?
好吧,还不是为了那该死的爱情。
楼上,余棠接过苏朔递来的牛奶,主动去阳台的吊椅上坐着,因为苏朔要开电脑处理工作,他认定了电脑辐射强,对宝宝不好。
纵然苏朔爱热闹,工作的时候也是严肃安静的。喝完牛奶,余棠掀开帘子看了一眼,苏朔还在对着电脑屏幕处理工作,他放下杯子,歪在吊椅上,在哒哒哒的键盘敲击声中睡着了。
炎炎夏日还没过去,余棠已经进入孕晚期,安眠成了奢望,一觉能睡过两个小时都难。他嘴上不说,苏朔却察觉到他精神不济,有时候偷亲,亲完了他还呆着,眼神定格在自己身上,
迷瞪瞪的,充满不设防的依赖。
每当这时候,苏朔就不禁要感激这与生俱来的超高信息素匹配度,若不是因为这个,他的漫漫追妻路还不知会延续到什么时候。
为了让余棠好好睡一觉,他在牛奶里加了对孕夫没有伤害的助眠保健药。余棠这一觉睡得果然很香,下午把他抱上车,这么大的动静他都只是闭着眼睛皱眉,没醒过来。
到了地方还在睡,苏朔怕他饿着,把他摇醒,余棠睁开湿漉漉的眼睛,板着一张小脸看苏朔,神情七分茫然三分委屈,难得流露出与他表面相符的天真。
以前怎么没发现小 Omega 这么好玩?
苏朔刮了一下他小巧的鼻头:“小猪。”
余棠皱了皱鼻子,扭头看窗外陌生的街道:“这是哪里?”
苏朔勾唇一笑:“养猪场啊,这里专收你这样爱睡觉的小猪。”说着上下打量余棠,摸着下巴道,“嗯,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余棠还没完全清醒,当即信以为真,吓得一手护住肚子,一手攥住苏朔的衣袖,颤抖着说:“不,不卖。”
苏朔的心顿时软成一片,把人搂进怀里,亲了亲他的侧脸:“逗你呢,谁能舍得把你卖掉?”
两人来的是城郊的一家甜品店,环境清雅,人也不多。
进门就受到表姐何聆的热烈欢迎,她把二人引到靠窗的座位,问了忌口,便主动去前台点单。
苏朔见她走远,对余棠道:“这家店是她和她未来老公一起开的,她真是我表姐,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余棠想到当初在学校食堂把何聆当成苏朔的心上人,还发了一顿疯,不免有些羞赧,捧着杯子不说话。
苏朔原本的目的也不是想让他惭愧,捉住他的手,挨个手指揉捏过去,最后在他手心里画了个圆圈,占地盘似的握在手里:“以后别胡思乱想了,谁出去胡闹鬼混,谁就是……就是
猪。”
几天内拿各种牲畜发毒誓的苏朔被何聆嘲笑了整整一顿饭的时间,她兴致勃勃对余棠爆料:“这小子从小就喜新厌旧,新买的衣服穿一次就扔,玩具也是,姑妈看不下去,洗洗干净
打包寄到贫困山区,平均每个月寄一次,你猜怎么着,年底人家居然送来一面锦旗,感谢苏朔小朋友持之以恒献爱心。”
余棠听完弯着嘴角无声地笑,苏朔着急了,忙解释:“我现在不这样了,你别在我媳妇儿面前瞎说啊。”
何聆停不下来:“上高中的时候也是,换对象比换衣服还勤快,那会儿流行手写情书,他把收到的情书上的名字用小刀撕下来贴在桌子上,换一个对象就把上一个覆盖掉,还在旁边
贴照片,就这样都记不住,有一回情人节他约了对象,人家在学校门口等到天黑才知道这小子认错人,搂着前前前女友看电影去了。”
这种丑事何聆藏了一箩筐,余棠也愿意听,时不时抿唇微笑,听得很开心的样子,弄得苏朔都不忍心不让他听。
眼看饮料快喝完,苏朔主动去前台帮大家续杯。何聆这边一个故事讲完,见苏朔走远,转回来笑眯眯地看着余棠:“所以啊,这小子现在能变成这样,真是让人难以置信。”
余棠对她忽然调转话题的举动并不意外,放下手中的杯子,点了点头。
何聆接着道:“之前我经常想,将来会有一个什么样的小 Omega 能把我这个祸害表弟收得服服帖帖,先前看你安安静静的,怎么都想象不出来,可今天再一看,竟然觉得也只有
你能做到。”
余棠缓慢地眨了下眼睛,何聆忍不住笑:“好了好了,我是在夸你呢,你们俩真是天生一对,以后好好过日子。”
余棠也跟着笑:“好,谢谢表姐。”
搬回苏家的前一天,余棠去参加一个由杂志社主办的美术论坛。
苏朔生怕他再跟不三不四的人接触,亲自把人送进会场,确定宋远征不在场,才警惕地退了出去,说三个小时后回来接他。
论坛前半部分是鉴赏讨论,余棠身子不方便,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抱着本子边听边记。后半部分则是现场实践环节,顺便请出刚赶到的两位即将成为杂志模特的嘉宾暖场,台上
台下一片欢声笑语。
除了他的天王老爸,余棠并不知道当今娱乐圈还有何许人也,抬头一看,男的果然不认识,女的却是老面孔。
中场休息,余棠去了趟洗手间,出来时拐进安静的走廊,和刚才台上的女嘉宾碰个正着。
江可澄显然是特地等在这里,脸上带着与面对苏朔时完全不同的不屑和嚣张,目光在余棠脸上巡视一圈,落到他比上次见面更加高耸的肚子上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别来无恙
啊,苏家少奶奶。”
余棠停下脚步,敷衍地说:“嗯。”
“啧。”江可澄讥讽道,“刚借着孩子上位,屁股还没坐稳,架子就先端起来了。”
余棠掀开眼帘,直视她的眼睛,看得江可澄没来由地慌乱,勉强撑着气势道:“你别得意太早,我在苏少爷跟前待了一年多,他的性子我摸得一清二楚,现在他是对你上心,不过是
新鲜劲儿还没过去,等他玩腻了,你看他还会不会再看你一眼。”
这话说得极其刻薄,余棠却没受到丝毫影响,冷冷地说:“没有。”
江可澄莫名其妙:“没有什么?”
余棠说:“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
不知是不是错觉,江可澄似乎从余棠的脸上捕捉到一丝浅淡的笑容,像是得意,又像是胜券在握,连看她的眼神里都带着居高临下的怜悯。
江可澄险些维持不住镇定,恶狠狠地瞪余棠:“我就知道,就知道你没安好心!去年这个时候他心里眼里还都是我!呵,你算个什么东西,人前人后两副面孔,会使些龌龊手段罢
了。”
她来找余棠,左右不过不甘心,即便她认定了余棠在背后使手段,可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她想告状都没办法。现在能做的唯有撒泼耍闹,她过得不好,别人也休想痛快。
谁知余棠淡定如斯,不仅不惧怕她的挑衅,连她半真半假的提醒都恍若不闻。
“你错了,没安好心的是你。”余棠一字一句道,“还有,他的眼里和心里,从来就没有你。”
下午苏朔接到余棠,直接带着他去苏家吃饭。
这几天在陪媳妇儿之余,苏朔抽空在家给余棠布置了一间画室,余棠推门进去,第一眼便看见墙上挂着的几幅以蝴蝶和花为主角的画。
苏朔央着他又画了幅新的,蝴蝶和粉花靠在一起,中间挤着一只圆圆的红果子。完成后苏朔看着不满意,用红色水彩在两颗挨着的头顶上补了一颗心。
余棠被送回家时天色已晚,差点又在车上睡着。晚上空气湿凉,苏朔拿了外套给他披着,到门口还扣着他的手不放。
明明不是第一次谈恋爱,苏朔却在这些天的相处中找到了与从前全然不同的感觉,他会为了一个吻心跳加速,也会为余棠的一个笑容欢欣鼓舞。在这场以婚姻为开端的恋爱中,他作
为 alpha 本该游刃有余地做主导,可实现起来却又蠢又笨,仿佛情窦初开。
苏朔隐没在黑暗中的手搓了搓裤缝,说:“明天多睡会儿,我十点后来接你,赶上回家吃午饭就行。”
余棠点头,湿润的瞳仁在黑暗中分外明亮,里面装着两个傻乎乎的人影。
苏朔沉下一口气,快速从口袋里掏出什么东西,塞进余棠手中,干巴巴道:“明天……明天就快到了,这个,不帮我戴上吗?”
余棠摊开手掌,低头看,手心里躺着一枚男士戒指。
是他们的结婚戒指。
“你那一枚,我跟纸条一起扔到你房间的阳台上了,呃……弄丢了也没关系,我们去订一对新的,你要是想重新办婚礼也没问题,等咱们的宝宝落了地……但是这枚戒指……你得先
给我戴上,不然我不安心。”
苏朔抓耳挠腮,语无伦次,这边的余棠似乎没听进去,看着那枚素白的戒指出神。
正当苏朔懊丧不已,准备把戒指拿回来,余棠突然握紧抓着戒指的手,张开双臂扑到他怀里。
苏朔猝不及防,被余棠扑得倒退半步,揽着他的腰,紧张地问:“怎么了?”
余棠踮着脚,胳膊紧紧圈着苏朔的脖子,肚子太大,拥抱的姿势不自然,他还是不愿意放手,半张脸埋在苏朔肩窝里,闷声说了一句什么。
恰巧有风吹过,苏朔侧过耳朵:“宝贝你说什么?大点声,我没听清。”
余棠用力摇头,嘴唇紧抿,生怕声音泄露出来。他闭着眼睛在心里重复:好像做梦一样。

第二十六章
戒指到底是重新订做了一对。
拿到的当天恰逢余棠产检,苏朔心急,在诊室里就托着余棠的手给他戴上戒指,对面坐着的还是那个泼辣女医生,她嫌弃道:“跑医院来求婚,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苏家大少爷哪能让人这么小瞧?于是产检结束,苏朔直接带着余棠去了离医院最近的教堂,在耶稣神像前单膝下跪,正儿八经求了次婚。
回去的路上有点堵车,好在苏朔换了辆宽敞的商务车,放低座椅让余棠躺着,舒适度尚可。
到家门口,苏朔熟练地抱起余棠往屋里去,开门冷不丁对上意想不到的人,一点也没慌,错开那人径自上楼进房间,把小 Omega 稳当当地放在床上。
余棠眯着眼睛似醒未醒,苏朔俯身在他额上亲了亲,温和的 alpha 信息素让余棠感到安逸,他慢慢松开攥着苏朔衣襟的手,偏过头继续睡。
直到余棠的呼吸声变得均匀平稳,苏朔才走出房间,轻手轻脚带上门。
转身便撞上苏砚似笑非笑的脸,原本打算无视他直接下楼,苏砚好死不死地堵在楼梯口,很欠揍地问候道:“哥,好久不见。”
“也没有很久,”苏朔道,“总觉得你昨天好像刚来过家里。”
苏砚咧嘴笑:“原来大哥这么想我啊。”说着视线越过苏朔的肩膀,往他身后紧闭的门看,“不知道大嫂是不是也想我了。”
苏朔沉声道:“你要是再敢招惹他,别怪我在公司里让你下不了台。”
“啧,别这么凶嘛。”苏砚脸上笑容不减,“人家就是来慰问一下大哥大嫂,干吗要拿事业威胁人家,万一让爸爸听到了可怎么办?”
苏朔对这个不着四六的弟弟实在没什么好感,想到之前的事,急于保护余棠的心情占了上风,绷着脸看他:“那样最好,不然我不介意当着爸的面把你揍到脑袋开花。”
先前在医院被揍得鼻青脸肿的苏砚下意识摸摸自己的鼻梁,轻咳一声掩饰尴尬,低垂的目光扫到苏朔手上锃亮的戒指,又来了劲:“哟,大哥大嫂终于复婚了?”
这话苏朔不爱听,皱眉纠正道:“就没离。”
苏砚在这件事情上拥有话语权,他得意起来,看透一切似的:“我就知道,最后肯定是这个心机深沉小 Omega 赢。”
苏朔对他的称呼和形容都十分不满,卷袖子摆出一副准备揍人的架势。
苏砚抱着头往后退,急道:“诶诶诶我不这么叫他了还不行吗?爸,咱爸在楼下看着呢!”接着还不死心地咕哝,“可他就是心思深啊,我又没说错。”
苏朔懒得同他理论,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反剪到身后,连推带踹地把他弄下楼。
苏砚凄惨哀叫,到苏朔把他扔到沙发上也没个人来救他,他觉得无趣,止住叫唤,跑到厨房看大哥给大嫂热牛奶。看着看着又憋不住话,撇着嘴说:“他那么对你,你是不是傻啊,
还对他这么好。”
苏朔不理他。
苏砚更来劲,继续嘚吧嘚:“他算计你也就罢了,把我也一块儿算计了去,我招谁惹谁了啊?
“没完了是吧?”
苏朔扔了手上的勺子,又要发作,苏砚打开冰箱门躲在后面,摆出防御姿态:“不是我没完啊,我只是不想看你被骗。你想想啊大哥,当时在山上,他躲得好好的,怎么就偏偏让我
这么容易找到?找到也就罢了,就这么让我轻易地近了身,还回回都正好让你撞见?”
苏朔愣了一下。他至今都对山上发生过的某些事心有余悸,当时他要是再蠢一点,余棠怕是这辈子都不会回来了。
现在苏朔的话猛地勾起那段他不愿回想的记忆,像是一记警铃,让他把注意力挪到之前忽略的一些细枝末节上。
“我先前说他对我不冷不热,态度奇奇怪怪的,你还不信。”苏砚见苏朔的神色松动,忿忿道,“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把我当猴耍,我后来琢磨半天才弄明白,他不是想勾搭我,而
是在利用我呢!啧,为了让你吃醋让你心疼,眼泪说掉就掉,腺体都差点让我咬了……我说他那天怎么突然对我这么热情,明明昨天还冷着脸不让我进屋!”
苏朔的嘴唇机械地动了动:“他……在你面前哭了?”
“昂。”苏砚挺起胸脯,理直气壮,“还不止一次,要不是因为他可怜巴巴地掉眼泪,我怎么会轻易上他的当?”
下午,余棠睡了一阵,又看了一会儿书,苏朔从公司回来的时候,他跟苏母一起去门口迎接。
苏朔放下手上的东西,跟往常一样抱着余棠,亲了亲他的脸,问他宝宝有没有乖。
“乖,很乖的。”余棠埋在他怀里小声道,“我给他讲故事,他很喜欢,还踢了我一下。”
在苏朔的循循善诱下,余棠近来变得开朗不少,一个字两个字往外蹦的习惯也收敛许多,每次回答完一句话,都要愣神思考一会儿,然后再慢吞吞地补充一句。虽然看着有点笨拙,
至少是能跟人好好交流的状态了。
晚饭时间,一家人围坐在餐桌上讨论余棠何时住院,苏母认为应该下周就住,余棠年纪小又是第一次生产,医院有医生护士陪着,早些住进去也省的到时候手忙脚乱。
苏朔觉得这事还得征求两位岳父的意见,苏母当场给亲家打电话。余棠的 Omega 父亲的想法与苏母一致,说自己当时生双胞胎兄弟就是临时送去的医院,当时一点心理准备都没
有,在产房门口吓得直哭。
苏母听完哈哈大笑:“棠棠从来不哭,到时候他说不定比我们所有人都淡定呢。”
苏朔听着两位长辈讲电话,把盛好的鸡汤端到余棠面前。抬头时顺便看了一眼,只见余棠神色坦然,嘴角噙着浅笑,对苏母的话不置可否。
最后还是决定下下周再住院,苏朔知道余棠不喜欢医院的味道,据理力争说服了各位长辈,说自己会多请一周假,在家好好陪着余棠,一定不会让他有事。
余棠的高兴只在表面流露出三分,晚上睡前,他把半张脸埋在被子里,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苏朔的胳膊,瓮声瓮气地说 :“谢谢。”
苏朔把小 Omega 搂在怀里,看着他安然入梦,却生不出丝毫睡意。
他花了一下午时间,把之前逃避回想的事情挨个捋清楚,每件事情的前因后果,每条线索的逻辑合理性,统统梳理了一遍。
他以为结论至多不过就是像苏砚说的那样,被小 Omega 在眼皮子底下耍了一番小心机而已,然而每当他深究其中一个细节,都能挖掘出之前忽略的东西。
比如余棠知道有了孩子也无法得到他的心,便闭紧嘴巴什么都不说。明明有很多去处、有很多可以解决的办法,却偏要瞒着所有人,独自躲到山上,其实就是为了等他找过去,在迫
不得已的朝夕相处中渗透进他的生活,让他知晓他的好。
比如余棠明知道和苏砚混在一起被他看到会怎样,还是义无反顾地去勾搭苏砚,目的就是为了让他吃醋嫉妒、自乱阵脚,让他在极度愤怒中说错话、做错事。小 Omega 甚至不惜
伤害到自己,然后悄悄离开,借他人之口不动声色地让他发觉真相,让他后悔,让他受到良心的鞭挞,让他无可奈何,只能满世界找那个被他辜负的人,以求内心的安宁。
比如他千辛万苦找到人,追在屁股后面求原谅,余棠却变得冷漠无情,故意躲着他,让他抓心挠肝、看得到得不到。在他确定自己动了真心,想跟他好好过一辈子的时候,余棠轻飘
飘地说自己不爱了,既冷漠又潇洒地抽身而出,犹如兜头一盆凉水,渗进他因为挣脱束缚尚未愈合的伤口里,让他痛得深刻,让他吃足苦头,终是不能甘心。
再比如,余棠明知道他讨厌被束缚,却一次次试探他的底线,每次不多不少,就越界一点点,触怒他的同时恰到好处地示弱,让他自己找到诸如 “不跟小 Omega 一般见识”之
类的理由,从而心甘情愿地接受,一步步倒退,直到在余棠面前打破所有原则,让他在心里扎了根,再也拔除不去。
苏朔不知该哭还是该笑,苏砚上午说那些话意挑起两人的不合,谁知这低劣而幼稚的手段歪打正着,帮他想透了这些事。
只是他不知道这算不算因祸得福。
怀里的小 Omega 睡得安稳,纤长的睫毛覆在眼下,随着呼吸簌簌颤动。苏朔看了一会儿,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摸,睫毛戳得人指尖发痒,苏朔的嘴角不自然地扬起,露出一个无可
奈何的笑容。
其实这个过程中其实并不全然没有破绽,比如他亲口承认孩子是他的时候,余棠夺眶而出的眼泪。
人下意识的第一反应是最真实的,可惜当时他只顾心疼,并没有将这眼泪与后来余棠突如其来的冷漠态度联系起来,轻而易举地信了余棠已经不爱他的话。
而被他忽略的更重要的一点是,余棠从不在别人面前哭,先前从岳父那里得知余棠自上学之后就没哭过,他还诧异许久,现在才恍然明白过来,眼泪是余棠示弱的武器,对苏砚是如
此,对自己更是如此。
苏朔想起自己曾形容余棠“不是省油的灯”,没错,的确不是。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余棠另辟蹊径,把所有的“油”都耗在他想不到的地方,徐徐图之,步步为营,让他深陷其中却不自知,当真成了个傻子。

第二十七章 正文完结
预产期在十月初,余棠提前十天住进医院。
苏朔说话算话,请了一周的假陪在床边,虽有护士在,他还是端水喂饭事必躬亲,样样不假手他人。
由于月份大了,余棠的腿肿得厉害,他觉得丑,不愿意让苏朔看见,苏朔就趁他睡着偷偷给他按摩。
这事儿通过父亲的嘴巴传到余棠耳朵里,无可避免地添了些夸张成分,可依旧把余棠感动到了。他思想保守,能想出的回馈方法有限,记得苏朔说过爱看他笑,他就躲在卫生间里,
对着镜子练习。
这种事从前也不是没干过,练着练着还是有点效果。被推进产房那天,周围所有长辈都忧心忡忡,余棠的 Omega 父亲更是当场飙泪,只有余棠本人,疼得冷汗直冒,脸都白了,
还是面带微笑,十足淡定。
“干嘛呀都,眼一闭一睁,孩子就出来了,你们这么紧张,让生孩子的怎么办?”医生说着指指苏朔,“你,快咬他一口。”
一般 Omega 都是在完全标记后怀孕生产,像余棠这样的实属罕见,医生担心他撑不住,让苏朔给个临时标记,有 alpha 的信息素在,好歹能让产夫放松些。
苏朔二话不说,照着余棠颈侧一口咬下去。
这事他不常干,下口没轻没重的,余棠的脸色当即更白了几分,苏朔问他疼不疼,他还撑着笑脸说不疼。
苏母心疼儿媳遭罪,问他有没有什么想要的,要什么都行,还保证等他一出来,东西就摆在他眼前。
余棠拉着苏朔的手,犹豫许久,直到手术室门打开,护士把他往里面推,他才慌了,磕巴着说:“学、学长,可以在门口等我吗?”
苏朔本来就打算在门口守着,怎么可能不答应。
手术室门关上的前一秒,余棠的目光还落在苏朔身上,眼中似有诉不尽的千言万语。
门关上,手术灯亮起,苏朔站在那里,恍惚以为自己全都读懂了,下一瞬脑中又空茫一片,什么都没抓住。
这些日子,他一如既往地对余棠好,把不小心发现的那些事当成一个无足轻重的小插曲。他也确实做到了,不仅余棠毫无察觉,他自己都快把自己骗过去,好像他和余棠之间,跟所
有人看到的一样,经历过挣扎、懊悔、痛苦和彷徨,终于得到令人羡慕的圆满。
事实虽不是如此,可到底算不上糟糕。
等待的过程既短暂又漫长,苏朔刻意不去思考,然而或许是因为精神紧绷,脑中仍像装了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有无数光怪陆离的画面掠过,耳畔也淌过成串杂乱无章的声音。
过眼云烟,通通不值一提。最后留在整个意识里的最清晰的,唯有余棠进手术室前,看着他说的那句“可以在门口等我吗”?
门应声而开,纷乱的思绪在刹那间随着大开的闸门被洪水一冲而散。
苏朔重重呼出一口气,站了起来。
他认了,他妥协了。
小 Omega 心思深沉又如何,被骗了又怎么样?横竖没别人知道。
既然他都安排好了,自己配合着掩耳盗铃,做那只看结局不看过程的傻子,也没什么不好。
宝宝出生一个多月,大名还没定下,家里人各有各的叫法,长辈的疼爱来得简单直白,“宝宝”、“贝贝”不离口,余笙和余苗则叫他“小 A”,因为他是个健壮的 alpha 宝
宝,出生那天的啼哭声震得楼板都在晃。
苏朔的对儿子的叫法就多姿多彩了,“苏大宝”、“苏小余”、“余小苏”,想叫什么叫什么,最近还冒出“小鱼豆腐”的新称呼,余棠听了害羞,他就趁余棠不在,抓着儿子的小
手悄悄喊:“小鱼豆腐,小鱼豆腐,喜不喜欢这个名字?”
宝宝张开嘴笑,抬起肉乎乎的腿,一脚蹬在亲爹的俊脸上。
越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名字就越是难取,不管多好听、寓意多深刻的名字,总有人摇头不满意。
“就说这个‘苏福’吧,谁取的?”苏母用笔敲桌子,厉声喝道,“给我站出来!”
苏朔笑嘻嘻地举手:“我取的,‘福’字多好啊,我儿子是全家的福星啊。”
来串门的小妹余苗撇嘴道:“土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普通话串了味,在喊‘舒服’‘呢。’”
满屋人哄堂大笑。
这么笑着闹着,眨眼就过去半个下午,名字还是没商量出来。
苏朔被母亲赶到楼上拿字典,在书房里翻了一阵,忽然想起之前把字典拿到画室跟余棠一起讨论,然后丢在那里忘了拿。
余棠的画室从不锁门,里面收拾得干净整洁,苏朔一进去就在门边的小书架上看到厚厚的一本字典,抬手将它取下,听见“啪嗒”一声,有什么东西被字典带下来,掉落在地上。
是一个粉红色的信封,A5 大小,厚实沉重。
苏朔无意窥探余棠的隐私,奈何那封口没封死,里面的东西滑了出来。为首的是那片画了 Q 版小人的菜叶,两人和好之后苏朔连着一整本画册一块儿物归原主,没想到余棠会把它单
独收藏在这里。
后面是几张大小不一的纸片,上面有一些线条杂乱的简笔画,每张的图案都不一样,唯一的共同之处是纸张都有被揉过的痕迹,有的还沾着脏兮兮的水渍。
苏朔一面数,一面往后翻,一张,两张,三张……全都按顺序排列,右下角空白处标着获得这幅画的日期,跟余棠画室里每一副画的落款一样,字体端正隽秀,无声地表达拥有者对
它们的珍惜。
不知从哪一张开始,苏朔的心越跳越快,幸而画不多,只有寥寥几幅而已。
翻到最后,是一张折起来的白纸,大小跟信封一样,有些眼生,或许是为了装进信封才叠起来,又或许原本就是这样叠着的。
打开的时候,苏朔下意识屏住呼吸,他做好准备,以为会看到一些缠绵悱恻或者惊心动魄的东西,没想到是如此简单的一封信。
放学后可以在学校门口等我吗?
高一(9)班
字迹端正,格式整齐,语气也是一贯的言简意赅。
与之相对的是信纸里面夹着的另一张字条:多喝热水,好好休息。末尾是自己龙飞凤舞的落款:苏朔。
来回读了几遍,苏朔捧着一堆纸片,只觉得有一股热流在四肢流窜,每一寸皮肤都麻了,最后全部汇集到胸口,烫得他心神俱震。
震动之后便是沉淀,仿佛这些日子以来所有虚无不安、浮游徘徊的愁绪,都飘飘洒洒地降落,落到了令人安心的实处。
“取名座谈会”中场休息时间,余棠只身一人来到院子里透气。
虽然宝宝的出生打破了他长久以来的宁静生活,他也心甘情愿,但他仍旧喜欢安静的空间,喜欢一个人思考,一个人回忆。
他清晰地记得,被苏朔从操场上抱起来的那天,也是这样一个晴朗的初秋。从此他的生命里就多了一个人,变得有点吵闹,有点甜蜜,偶尔也会伤心,更多的还是空旷和寂寞。
没有人知道他做过的努力、打破的规则,远不止能看到的那么多。
他也曾幼稚笨拙,一封情书写写撕撕,递出去的时候紧张到冷汗涔涔,面色苍白如纸。然而对方早已不记得他是谁,轻巧说了句“谢了”,转脸便和继续朋友说笑聊天,把那封信和
其他信件一起扔进垃圾桶。
等人都走了,他蹲在垃圾桶跟前,把自己的那封翻找出来。彼时的他并不觉得难过,他偷偷地想,迟早的,迟早会有这么一天,风和日丽,情投意合。
而当时的苏朔,必然没想到自己会跟一个送情书都手抖的 Omega 在一起。想到这里,余棠嘴角微挑,笑容里没有洋洋自得,只有发自内心的欢喜。
他想要的是苏朔完完整整的一颗心,少一个角都不行,所以之前怎样都觉得不够,直到现在才尝到一点甜蜜满足的滋味。
忽然,有人从背后抱住余棠的腰,像只大型动物一样把脸埋在他肩窝里。
“宝贝,我想到名字了。”苏朔偎在他耳畔说。
余棠偏过头:“什么?”
苏朔又在小 Omega 甜香的腺体处蹭了蹭,感觉心中更加踏实,松开胳膊,手放在余棠肩上,让他的身体转过来,面向自己。
楼上到楼下短短的时间里,他想了很多。首先想的便是借着这股冲动,把那个信封甩到余棠面前,胸有成竹地说:“看看这些,还说不喜欢我?”
余棠从未亲口对他说过“喜欢”或者“爱”。即便曾经通过几幅画洞悉了小 Omega 的内心,苏朔心中始终有些不敢确定,尤其是在余棠说了“不喜欢”之后,又得知这一切都是
一个局。
他平日里风流潇洒,实际上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好,值得余棠这样费尽心思也要抓在手里。
心怀执念的人他见得多了,母亲就是最好的例子,那样的感情已然变质,所以他不厌其烦地对余棠吐露心声,渴望得到言语上的回应。
现在,他彻底想明白了,不仅是因为窥探到余棠沉甸甸的一份感情,更是因为看懂了余棠偷藏起来不想让他看到的柔软的心。
余棠比他爱得早,所以更加小心谨慎,在没有确定自己将他放在心里之前,他绝不可能松口说“爱”这个字。
先说的人就先输了,他固执地这么认为着。
归根结底,小 Omega 哪里是心机深沉,他执拗透顶,还傻得要命,认准了就一头扎进去,从不计较自己付出多少,又收回多少,一门心思闯进他的世界,其他什么都不放在眼里。
余棠等了半晌,没听到苏朔说话,有点着急地用手指戳一下他的肚子:“什么名字?”
苏朔目光灼灼地望着他,嘴唇张合,缓慢地吐出三个字:“苏心棠。”
余棠拧眉思索片刻,无果,仰头问:“是什么意思啊?”
苏朔松开他一边肩膀,胳膊往下转移,握住余棠软绵绵的一只手,然后再次抬起,像之前表白时病急乱投医让余棠摸自己的心跳一样,不由分说地把他的手按在自己左边胸口。
“因为你在这儿。”
秋去冬来,余棠在本学期已经过半时,终于如愿以偿复了学。
家里的宝宝起初很不习惯,每天睁开眼见不到爸爸就咧开嘴嗷嗷哭,于是 A 大校园里时常能捕捉到现任学生会会长苏朔同学的身影,问他干嘛去,他就掂掂怀中的宝宝,坦诚道:
“我们爷俩想孩子妈了,去看看他。”
有次还遇到来 A 大泡 Omega 的苏砚,苏砚觉得他这模样丢了 alpha 的脸,无语道:“都这样了,你居然还能跟他过日子?不怕他再给你下套把你耍得团团转啊?”
苏朔一手抱儿子,一手插裤兜,潇洒帅气不减,斜睨他一眼,道:“我都不介意,你瞎操什么闲心?”
今年的初雪降落在一个周末的清晨,趁余棠洗漱,苏朔就握着儿子的手,跟他打商量:“今天就当帮帮爸爸,做个坚强的男子汉,好不好?”
宝宝很给力,载着两人的车子行至离家三十多公里外,也没有接到家里打来的关于“宝宝哭得停不下来”的电话。攻眾號:qingzaila
难得的二人世界,苏朔带余棠去看一个以宇宙星辰为主题的美术展。
下车前,苏朔给余棠戴好围巾,故作严肃道:“大老远跑来可不能白看,认真点儿,回去有家庭作业的。”
他口中的“家庭作业”无非是让余棠以今天的主题画一副蝴蝶和花的系列新作,余棠还是仔细听了,脖子下巴被围巾层层裹住,艰难而郑重地点头。
为配合展览,场馆内布置了漂亮的星空穹顶,还请来两位天文学家科普宇宙知识。
余棠坐在台下听得聚精会神,手被苏朔牵住了都浑然不觉。苏朔百无聊赖地听了会儿,手指在余棠掌心刮挠,强迫他把注意力放到自己身上。
台上讲到生命既伟大又渺小,每个人都是在宇宙中的一粒尘埃,只是聚散时的形态各不相同,能在同样的地方被来自十几亿年前的光线联系在一起,用命中注定来形容也不为过。
苏朔听完,凑到余棠耳边,掩着嘴巴低声说:“那我们俩在百亿年前宇宙大爆炸的时候,就是两颗挨在一块儿的灰尘,这才叫命中注定。”
余棠怔住片刻,扭头看向苏朔。
他知道苏朔说的多半是逗他开心的玩笑话,可他当真了。
哪怕这份命中注定里掺杂着许多刻意为之,哪怕万年后他们又会化作尘埃,回到混沌中去,但是他爱他,是真真切切存在的,且永远不会消失。
苏朔也望着余棠,脸上的笑容生动而恣意,宛如在浩瀚宇宙中重获新生。
万点繁星下,他凝视着那双灿如星辰的眼睛,笃定地回应道:“我也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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